时秋云
景德镇的高档小区是越来越多了,可那又有什么看头?我虽是一介书生,又不是没有住过。景德镇的历史和真相不在高档小区里,而在悠长悠长的里弄里,而在高高的砖砌的烟筒里。
闲暇时,我喜欢提着泡好了浮梁茶的茶杯,手持华为手机,在景德镇的弄堂里,在虚弃的陶瓷工厂旁,缓慢游走,用手机拍照,像一阵风,轻轻地吹过,又像一条无人关注的蛇,慢慢地走过,却己留下了痕迹。
十大瓷厂倒闭了,伴随着20世纪的尾巴,迎着21世纪的曙光。都接连倒闭了,一根根高耸入空的烟囱,依然如一位位威武的老兵,沉默,耸立,坚毅,不屑于向苍天诉说。
是谁在废弃的厂房,这样轻轻吟唱:“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功名富贵无凭据。费尽心情,总把流光误。浊酒三杯沉醉去,水流花谢知何处。”
深夜,我喜欢伴随着一杯浮梁浓茶,翻阅《资治通鉴》和《二十四史》,看多了王朝倒闭,你又怎会觉得王朝倒闭值得惊讶?
十大瓷厂的倒闭和王朝倒闭相比,就如山崩地裂和十棵大树被砍伐,又有什么值得惊诧的呢?
然而,总有一批景德镇人和外地人对十大瓷厂的倒闭而莫名惊诧。
我尤其不愿意看到对十大瓷厂的倒闭怀有一副痛心疾首、大义凛然的样子,也不愿意听到将倒闭的原因统统归罪于政府,却丝毫不理解政府的难处。
没有谁能永葆青春,没有谁能长生不死,王朝也一样,十大瓷厂也一样。
说起景德镇的十大瓷厂,景德镇需要永远铭记一个人。
赵渊,山西昔阳人,1938年参加革命,自1953年6月至1963年12月任景德镇市委书记,又自1963年12月至1968年9月兼任景德镇市长。
毛主席虽然没来过景德镇,但他老人家很是知道大清督陶官唐英,很是关心景德镇瓷业的发展,他在寻找新中国的唐英,他要重振景德镇瓷业的辉煌,他选择了赵渊。
1956年的一天,毛主席在南昌特地召见赵渊,当面指示:“你是管理瓷器的,就得把瓷器的事儿管好。”
有党中央和毛主席的支持,还有什么干不好的?!
赵书记极为勤政,不辞辛苦,带头创建了陶瓷学院,促成了原轻工业部在景德镇设立陶瓷工业科学研究所,以及一个又一个数千工人的国营大企业:建国瓷厂、人民瓷厂、艺术瓷厂、雕塑瓷厂、为民瓷厂、宇面瓷厂、光明瓷厂、红星瓷厂、东风瓷厂、红旗瓷厂、景陶瓷厂、华电瓷厂等,简称“十大瓷厂”;此外,还有配套企业:原料总厂、陶瓷机械厂、瓷用化工厂、耐火器材厂、石膏模具厂等。
当年,国内市场上曾一度流传“景德镇在为六亿人造饭碗。”
可有谁能让历史永远辉煌?可又有谁能让气数不尽?
人心散,则气数尽。气数尽,则王朝倒闭。
工厂尚未倒闭,人心却早已涣散。又有多少人无情地提前离开十大瓷厂?
又有几人知道,十大瓷厂自身存有的难以克服的种种的弊端?又有几人理解上世纪90年代景德镇市委市政府为挽救十大瓷厂而所做的种种努力?!
见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直到2012年,景德镇竟然还有一些商家向我兜售老瓷厂的餐具、花盆和鱼缸等,价格从几十元到几百元不等,店家总是唠叨地反复介绍:“这是老瓷厂的最后一批货了。”
我抚摸着这些老瓷厂生产的瓷器,仰视周边高耸的烟囱,突然感到一种悲哀。
在计划经济年代里,景德镇瓷业管理,堪称三国鼎立,自称系统,导致生产与销售背道而驰,越驰越远:陶瓷工业公司,是老大,管生产制造与科研教学。陶瓷出口公司,管外贸。陶瓷销售公司,管内销。
拼命生产,拼命积压。
生产不顾销售,生产无视市场所需,已经不是计划经济的市场了,你还按计划经济的年代生产,不亡何待?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一首诗:“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宫女怎会懂得大唐兴亡的原因,只能说说皇上的风流韵事。
关于唐朝的兴亡和启示,江西的大伯乐,欧阳修,率领一批千里马,历经17年,主编了一部《新唐书》,共有225卷。
关于景德镇十大瓷厂的兴亡和启示,我的这篇1500多字的文章又算得了什么呢?忍不住“闲坐说玄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