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鲜旧琥珀

吴涵彧

一

黄昏的光灼热而温柔，像一锅“咕噜咕噜”冒着泡的浓稠鸡汤。 树上，金黄色的树脂一滴一滴黏附着粗壮的树干，随着夕阳坠落的速度，缓慢向下游移着。

背阴的大树枝丫上聒噪不停的蝉，正孜孜不倦地吮着绿色汁液。 再往下，是一只蚊子，“嘤嘤嗡嗡”地哼哼着，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像被雨洗过的黑色玻璃球般透亮，小腰盈盈一握。

我禁不住乘着风飞快地向下蠕动，走几步就回头看看我来时的痕迹，马上，马上就可以挨上那只美丽的蚊子了。 我感到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运动。 暮色沉沉，千万道色彩各异的光照在我半透明的身体上，折射出千万道细丝，把我软软的身子挠得痒酥酥的。

还差一点儿就要挨到那蚊子了……我喘着气，靠近那只无知无觉的小蚊子，耳边传来猛犸象告别白昼的长啸……

到了！在太阳落下地平线的那一秒，我与蚊子紧紧相拥。

二

山河倾覆，沧海桑田，风云变幻。 我和蚊子在不见天日的地底相伴，并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只觉得黑暗和无聊。 蚊子被我透明却不透风的身子黏住了细如银针的嘴，只能用圆溜溜的眼睛瞪着我。 我们仅凭眼神交流，倒也其乐融融。 直到有一天，一条有学问的蚯蚓来到我们跟前——

“你们经历了千万年的时光，”蚯蚓正襟危坐，“所以，你们是旧的。”

“旧？”我和蚊子大眼瞪小眼。

“我知道你们没听说过这个深奥的词，所以今天我来教你们。 只要在这个世上存在的时间超过一百年，那就已经是陈旧的了，刚刚诞生于世的才是新的，刚刚出生的娇嫩的蚯蚓宝宝，刚刚发芽的一株新苗……像我，活了有一些年月，就是半新不旧的。”有学问的蚯蚓说完，就摇摇摆摆地离开了。

“我们，旧？”蚊子用眼神与我交流，他的眼睛和千万年前一样，闪烁着星星般的光彩。 而我的身体除了更加坚硬外，也丝毫没有变化，仍然透明得可以折射阳光。

“我们不曾旧过，”我在土地里翻了个身，“当价值与年龄不成正比时，才叫旧；而当价值超越年龄，就叫永恒。 我们是被时间埋藏于地底的珍宝，再过若干年，那只蚯蚓将化作尘埃，消散不见，而我们仍闪耀如初。 我们存在一百年仍完好无缺，存在一千年仍光鲜如初，甚至过了千万年我们仍闪烁着最初的光彩，折射着千万年前黄昏时的光芒，我们的名字应该叫不朽。 旧被打磨，变成了不朽，不朽在时间里永不停息，便成了全新，一个全新的世界。”

蚊子看着我，仿佛汪着一潭清水的大眼睛里满是崇拜，我有点小膨胀。

三

阳光……

我深吸一口气。

“崭新的一块琥珀啊！”“质地莹润。”“里面竟然还藏着一只蚊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传入我的耳朵，蚊子迷茫地瞪大眼睛，被我裹在怀里。

“你看，我们是崭新的。 有人说旧房子有积淀，旧窗户有韵味，但是这些脆弱的东西终有一天会消失。 与我们的漫长生命相比，它们都如昙花一现。 而存在了几千万年的我们，将以全新的姿态，面对全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