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世俗文书中舌头、舌上音问题之讨论

2016-04-07 08:02:22徐朝东仝正涛
合肥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徐朝东,仝正涛

(1.北京语言大学 人文社科部,北京 100083;2.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敦煌世俗文书中舌头、舌上音问题之讨论

徐朝东1,仝正涛2

(1.北京语言大学 人文社科部,北京 100083;2.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摘要]通过调查唐五代敦煌世俗文书中的音切与异文别字材料发现,7世纪初以后不管北方方言还是南方方言的语音材料中,端组和知组的分化都已经基本完成了,而泥娘合并则是普遍的语音特征。敦煌写本《文选音》《俗务要名林》中存在舌头音与舌上音混切,是属于抄写的缘故,不是古音的残留。

[关键词]舌头舌上音分化;泥娘合并;唐五代;西北语音

敦煌世俗文书主要是包括敦煌韵文和敦煌非佛经音义资料。韵文材料包括:敦煌诗歌,敦煌所见文人诗、民间诗、释道诗等1852首;曲子词,抄卷曲子词共2018首,除去抄本中重复的,共得917首;变文,《敦煌变文校注》收录了1997年以前公布的历史类变文和佛经类变文两种86种,我们根据《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敦煌文献》、《俄藏敦煌文献》、《俄藏黑水城文献》、《新获得吐鲁番出土文献》,增补了17种变文,共30叶。敦煌非佛经音义资料主要是《文选》音义和《毛诗》音义材料。

中古音泥与端透定为舌头组,而娘与知彻澄一组归入舌上音。李荣先生认为,《切韵》中舌音已分出舌头音和舌上音两组,没有娘母,三十六字母中的娘母是后人造出来的。[1]邵荣芬先生认为《切韵》及前后一些反切系统中泥娘两母是有区别的。[2]

《文选音》音切的系联的情况是:知、彻、澄、娘出现在二、三等韵的切上字,端、透、定、泥出现在一、四等韵的切上字。有6个反切与《广韵》不同。如:

表1

《文选音》“罩/竹孝”,“挠/女孝”为音和切;“坼/土革”“荼/大加”“擢/大角”则为类隔切,《广韵》改为音和。《广韵》舌音反切中也存在类隔切,例如:“贮/丁吕切”“湛/徒减切”“滞/徒例切”“桡/奴教切”“赁/乃禁切”等。

五臣音舌音共有反切762条,去其重复实有592条。其中端知96条,透彻30条,定澄183条,泥娘75条,来母144条。五臣音透母与彻母、定母与澄母无一混切,端知两类尚有3条混切。

端知96条反切混切3条,混切比例仅占3%。“五臣音端知组虽未彻底分化,但也已接近尾声。”[3]

《文选音决》中舌音声母透与彻、定与澄均已分化,无一混切,仅端知之间混切比例较大。《音决》比五臣音早50年以上,五臣音的端知混切较之《音决》少,是符合汉语语音发展规律的。《文选音》舌音与《音决》稍异,出现类隔的,恰恰是《音决》没有类隔切的透与彻、定与澄四纽。其余情况相似,混切比例非常少,舌头、舌上音应该已经分化了。

表2

《毛诗音》舌音共计256例全部自切,舌音已经分化。

表3

其他敦煌韵文的异文别字未见端组与知组字相混的例子。

我们选取了隋唐有代表性的音义书、对音译音的材料列表比较,考察舌音声母在不同时期、不同地域、不同方言中的表现,从总体上来把握舌音的历史音变过程,进而来考订《文选音》的舌音情形能否代表当时的语音实际。

请看表4。①此表仿张渭毅《〈集韵〉的反切上字所透露的语音信息》(见《中古音论》,河南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有增加。

表4 隋唐语音材料舌音分合一览表[4]135

7世纪初,不管北方方言还是南方方言,端组和知组的分化都已经基本完成了。《文选音》中存在舌头音与舌上音混切,可能是撰写者抄袭前代的反切,不是古音的残留。同样,《俗务要名林》中也保存了7例舌头音与舌上音的混切例,也是这样的原因。否则无法解释同出于敦煌地区的《毛诗音》材料中未见舌头舌上混用的例子。

我们所见敦煌世俗文书材料中,《文选音》去其重复,泥、娘仅有1条混切:“挠”,《广韵》“奴(泥)巧切”,《文选音》中“挠”字有3条音切,1条作“乃(泥)孝反”音,其余2条均为“女(娘)孝反”音。《文选音决》均作“女孝反”。“挠”,五臣音“女(娘)教反”“奴(泥)教反”两音,实音同。五臣音泥、娘二母共有75条反切,有2条混切。与《文选》李善音“挠”也是有泥、娘两个切上字的读音。

《毛诗音》中,娘母3例,“怓、譊/拏交反”“狃/拏丑反”,泥母11条,全部都是自切。

敦煌韵文异文别字中未见泥娘相混的例子,但是出现泥母等鼻音与同一发音部位的塞音相混,娘母则有与日母相混的例子。

《文选音》的“挠,女孝”可与“挠,乃孝”系联为一类。虽然端、知二组分立,但唐五代西北方音中恐怕是没有娘母的位置,泥、娘相混。

邵荣芬先生认为,“《切韵》四等具足的声母一二四等和三等都有分组的趋势,中古其它反切系统,包括颜师古的反切,也基本如此。如果泥、娘本来就是一个声母,读音上没有什么不同,那么我们不仅要问,为什么在《切韵》、《汉书注》以及中古很多反切系统里,它也不像其它四等具足的声母一样,一二四等和三等分组,而偏偏要和端、知两组声母一样,一四等和二三等分组呢?这肯定是没法解释的。如果泥、娘的这种分组只限于《切韵》,我们还可以怀疑它是偶然的现象,既然这是中古反切相当普遍的事实,我们的怀疑也就没有根据了。”[2]基于此,本文检点一下《切韵》系列韵书、《汉书》颜师古注等中泥娘母反切情况。

现存《切韵》早期韵书的反切最全的是王仁煦《刊谬补缺切韵》,而以唐写故宫传本(学者所称“王三”)最完整。研究王三的学者,为学界公认的有李荣、董同龢、邵荣芬三家。我们将他们泥娘的统计结果罗列如下:

1.李荣:泥(11个反切上字,116个小韵。)[1]

统计:乃(一等1) 女19 尼5 娘(丑类寅类67)[1]

2.董同龢

(1)奴、乃、妳、诺、年、那

妳(奴解)—诺(奴各)—年(奴贤)—乃(奴亥) ↑ ↑ ↑ (妳佳) 那(诺何) 能(年来) ↑ 南(那含)

(2)女、你、娘

3.邵荣芬

材料基本相同。李董皆合泥娘二母,而邵先生运用颜师古注音材料,慧苑等译音材料证明泥、娘分立。

我们再罗列一下《广韵》中泥娘母反切材料。《广韵》切上字的系联,陈澧结果为两类:

白涤洲先生系联结果认为,泥母只有一类,切一二四等字,有“乃”作2次三等字的切上字,是“例外”;而娘母也有“女”作了1次四等字的切上字,也是“例外”。[28]《广韵》反切上字与王三的情况大同小异,而研究者中不分泥娘者有陆志韦、王力等,分泥娘母的则有林尹、高明、曾运乾、周法高、蒲立本、陈新雄等。

我们再罗列一下颜师古《汉书》音义中反切研究成果及其结论。研究颜注音切材料代表性研究成果有:董忠司研究结果是:“泥母之字一用于三等丑类韵之外(女,乃豫反),其余反切上字皆未出现于二、三等韵”,“至于师古之泥娘二母,除娘母淆用泥母字者一见外,其互补与反切上字之分用,并与知与端等同”[29]310-321。钟兆华的研究只有泥母、无娘母[30]22;马重奇认为泥娘基本分立,但是又音中有泥娘日相混的例子[31];任福禄干脆完全否认又音中存在相混情况,泥娘分立[32]。谢纪锋认为,颜注中娘母完全独立,甚至连《切韵》用泥母作二等的切上字,都改成娘母。[12]

日本学者大岛正二《唐代字音研究》中,罗列了颜注中泥娘母混用8例。另外,泥娘混用,他还列举了李善《文选注》中共有5例,李贤《后汉书注》有3例,司马贞《史记索隐》有2例,张守节《史记正义》有4例,何超《晋书音义》则有2例。[33]82-84

以上即便相同的研究材料,所得结果也是仁智不一。主要原因在于研究者只是从本身的研究理念出现,未能顾及语音演变的事实。

唐五代时期敦煌地区其他音义材料中泥娘混用的,《俗务要名林》有1例。且这些材料中,泥母有与同一部位的塞音相混,娘母则有与日母相混的例子。(另文讨论)最重要的是现代西北方言中,中原官话一般泥(包括娘)母读作[],兰银官话基本泥母读[n],金城片的兰州话泥母只与来母自由变读,金城片的也有榆中泥来母洪音读[1],细音[n][n]混读;同样情况也存在河西片,只是“女泥倪”读作[m]。[35]218推而言之,北方方言区乃至于整个汉语方言,就没有一个方言点能区别泥娘母的。[36]

我们认为,泥娘本身反切数目很少,这些混用如果按照比例计算,应该是很高的,所以泥娘两母合并。而且泥娘合一,是代表通语的语音特征,比如《切韵》系韵书中存在的;《文选音》、《毛诗音》也合乎这种特点。而敦煌其他世俗文书中反映的泥母与同一部位的塞音相混、娘日相混则是典型的西北方音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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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何旺生)

A Study on Differentiation of GroupSheshangandGroupShetoufrom Dunhuang Secular Documents

XU Chaodong1, TONG Zhengtao2

(1.FacultyofHumanitiesandSocialScience,BeijingLanguageandCultureUniversity,Beijing100083;2.ChineseDepartment,NanjingNormalUniversity,Nanjing210097,China)

Abstract:By investigating some Fanqie(反切) and Yiwen Biezi(异文别字) in Dunhuang secular documents, we can reconstruct the phonological reality of northwest dialect during Tang & Five Dynasties. From the beginning of the 7th century, regardless of the northern and south dialects speech material, the differentiation between Group Sheshang (舌上) and Group Shetou(舌头) had been completed, and Initial Ni(泥) and Initial Niang(娘) were merged as the universal voice feature. Some Fanqie mixed between Group Sheshang and Group Shetou of Wenxuan Yin(文选音) and Suwu Yaoming Lin (俗务要名林)was not the ancient sound of the residue due to the ancient copying.

Key words:the differentiation between Group Sheshang and Gorup Shetou; the combination of Initial Ni and Niang; Northwest Chinese dialect; Tang & Five Dynasties

[中图分类号]H1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2273(2016)01-0021-05

[作者简介]徐朝东(1970-),男,安徽安庆人,北京语言大学人文社科部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汉语语音史与方言史研究;仝正涛(1986-),男,安徽五河人,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汉语语音史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明清以来河西方音研究(12BYY064)”

[收稿日期]2015-12-08

·中古近代汉语研究·

[主持人的话] 本期刊发的三篇文章,侧重于从文献角度对中古近代汉语进行研究。《敦煌世俗文书中舌头、舌上音问题之讨论》一文全面利用敦煌发现的唐五代抄本、非佛经文献(世俗)中的语音资料,系统考察了隋唐五代所有的语音资料中舌头音(端组)与舌上音(知组)的分合状态,重点讨论了学界长期争议的泥、娘二母的关系问题。论文在充分借鉴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论证了唐五代西北方音中端知组分化基本完成、泥娘母相混的语音现象,值得学界注意。今存早期汉译佛经中有一部分的翻译时代和译者已难确考。近年来语言学界在这方面的研究取得了许多重要的成果,其中,方一新、高列过合著的《东汉疑伪佛经的语言学考辨研究》堪为代表。《佛经语言研究与佛经的语言学考辨》一文对《东汉疑伪佛经的语言学考辨研究》进行了全面系统的评论。文章实事求是,评论中允,学术价值较高,是近年来不可多得的高质量的学术批评佳作。《景德传灯录》是第一部敕准入藏的禅宗灯录,但现存诸版本存在着不少异文,影响理解。《〈景德传灯录〉异文辨正》以《佛藏辑要》第22卷本(万寿大藏本)为底本,逐字对校《大正藏》第51卷本(元延佑本)等版本,对其中的24条形误、3条缺文、1条衍文、1条颠倒用例进行了辨正,为阅读《景德传灯录》提供了参考,对其他禅宗文献的研究也具有借鉴价值。

[主持人简介] 曹小云,男,合肥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安徽省语言学会副会长,安徽省辞书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