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小燕
五 车祸事件
军统少将行动组组长沈醉,在他晚年所著的那本《军统内幕》一书中,较为详尽地记录了当时他奉命监视宋庆龄的全过程。他令手下特务不分日夜监视在莫里爱路29号的周围,记录下宋氏寓所内外所发生的一切动静与情况:
早上6点,女仆燕娥外出,7点10分返回;
8点45分,中央研究院院长蔡元培来,密谈15分钟,9点离去;
10点10分,宋庆龄打开北窗,佯装眺望对面楼顶鸽5分钟,真实用意待查;
12点20分,已查明是共产党的冯雪峰,在两人的保护下进入宋宅……
每天一份详细的监视报告从沈醉手中发出,转给戴笠,再呈蒋介石。蒋介石见了非但没有表扬,反而大动肝火,认为戴笠办事不力,只搜罗到一些表面现象,宋庆龄她们都密谈了些什么一点都不知道。戴笠被蒋介石训了个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第二天,在距莫里爱路29号不远处的菜场上,发生了一场有惊无险的车祸。
那天早晨,李燕娥上街买菜,在回来的路上,忽然,一辆急驶而来的出租汽车悄没声息地从她身后擦身而过,把已退到路边的李燕娥掠倒在地。幸好人没伤着,只是把菜篮子给压扁了。
这是一辆美国产的“泼莱貌斯(顺风牌轿车)”,是当时十里洋场上不多见的,只有美国人办的汽车出租公司里才有。上世纪30年代,上海有云飞、银色、泰来等出租车行。当时,猝不及防的李燕娥被身后袭来的“泼莱貌斯”掠翻在地后,重重摔了个屁股墩,一时惊得魂飞魄散,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翻身坐起后,她刚想指着“泼莱貌斯”破口大骂,车门打开处,即跳下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面红耳赤地奔到她身边,急急地把手伸向李燕娥。
“对不起,对不起。吓着你了。”小伙子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连连向李燕娥赔不是。
小伙子生得唇红齿白,细皮嫩肉,身材高大,一表人材。由于闯了祸心情紧张,一张小白脸更是涨得像刚下蛋的小母鸡脸,李燕娥余怒未消,上身一扭,甩掉了小伙子叉到她胳肢窝里的双手,一按地下欲自己爬将起来。但心有余,力不足,努力了几下,一时爬不起来。这时,小伙子又及时地伸出右手,握住了李燕娥的手,用左手托住她的臂膀,帮助李燕娥站了起来。
小伙子的手柔软温热,似有一股无形的电流通过李燕娥的手掌,徐徐地涌向她的全身。望着面前这个惊慌失措的小男人,感受着对方那温文有礼的神态,李燕娥那刚因受惊吓发白的脸上竟浮上一层红晕。众目睽睽下,她反而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羞嗔交集地一甩手,摆脱了那小伙子的殷勤。
“小姐,撞疼你哪里了?要不要送你去医院看看?”小伙子诌媚地赔着笑脸,一口细白的牙齿如五月初绽的石榴籽。
李燕娥揉揉腰,搓搓背,还好,只是感到臀部疼痛;动动手脚,也没事,腿脚手臂均仍灵便。低头一看,只是那菜篮子成了一只踏扁了的大柿饼。
“你赔我!”李燕娥心里的气又徐徐吊了起来。
“是,是,我赔你。”小伙子弯下腰,手忙脚乱地拾掇起散落一地的青菜萝卜,并努力把那只压扁了的竹菜篮恢复原状,那笨手笨脚的窘迫样,在李燕娥看来,就像一个在大人面前闯了祸挨尅的孩子。
李燕娥竟忍俊不禁,“扑嗤”一声吹了两个大鼻泡。
小伙子把青菜萝卜努力装进压得不成样子的菜篮子中,然后小心翼翼地递到李燕娥面前:“小姐,你、你看……”
李燕娥又气又好笑,劈手夺过菜篮子。
“哎哟!”小伙子失声叫痛,低头看时,那只嫩白的手掌里已冒出殷红的鲜血。撕裂的竹片太锋利,把他的手掌心给划破了,还留下了几根竹刺。
这回,轮到李燕娥愧疚了,直搓双手,近前两步,嘟哝道:“我,我可不是故意的……怎么样?有事吗?”
问了两遍,没见对方回答,抬眼看时,只见小伙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呢!“刷”一下,李燕娥的脸顿时红了,四目相视间,一时两人愣怔在那里。
还是那小伙子机灵,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他帮李燕娥重新补买了菜篮子和菜,还用车直接送到宋宅的大门口。
李燕娥第一次感到这条路是那么短,短得一路上连与人家多说一句话的机会也没有。
临分手时,小伙子往李燕娥的手里塞了一叠面值为十元的法币,说是作为对李燕娥的补偿。
李燕娥捏着这叠票子,望着眼前这位潇洒漂亮、出手大方的小伙子,顿时一种好感涌满了心田,竟有了一种依恋不舍的感觉。她望着对方,欲言又止。
“小姐,我姓李,你就叫我小李好了。如果你身体有什么不适,你就找我好了,我会负责的。”小李真诚地对李燕娥说道。
“找你?”李燕娥两眼中浮上一片疑惑。
“反正,我是开出租车的,经常在这一带转悠的。”
李燕娥笑了,目送“泼莱貌斯”绝尘远去后,才推门进院。
这一天,李燕娥的心情特别愉悦,尽管后臀与腰背间因刚才被车撞了一跤而仍有点隐隐酸痛,但她的眉宇间却始终荡漾着喜悦,眼前总浮现着小李子那张可爱的小白脸,甚至,她还为刚才因自己的冒失在小李子手心里留下了几根竹刺而暗暗愧疚呢。也难怪,这么多年来,深埋在李燕娥心底的原始的本能与欲望,已被生活中过多的磨难烘烤得太干枯了,如今一旦遇上灼烫的火星,不变成燃烧的火焰才怪呢!20多岁的人了,应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之后的那几天里,李燕娥上街买菜时,心里就多了一件事,她的目光游移,心神不安,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遗憾的是,一连几天,她都没见到她想见的那个人。
正当李燕娥心中的那股热情随着时光的流逝在渐渐黯淡下去的时候,那天,她提着菜篮从菜场里走出时,一辆黑色锃亮的出租车打着铜铃,从她面前缓缓驶过。
李燕娥竟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喂——”
“泼莱貌斯”应声停下,车门开处,跳下了精神抖擞的小李子。
……
宋庆龄发现李燕娥沉浸在与小李子的热恋中时,已是一个多月后了。起先,她还以为是燕娥终于摆脱了阿桂的魔影而兴奋,但时间一长,她就发现问题就不是那么简单了,李燕娥的脸庞上洋溢着青春的红晕,有事没事总荡漾着莫名的微笑,每天早上出门买菜的时间也一天比一天长了。与李燕娥朝夕相处了整整5年的宋庆龄,终于在李燕娥那些细微的神态变化中略有所悟。
一天午饭后,忙里偷闲,宋庆龄突然微笑着问李燕娥:“李妈,这一阵来,你好像有什么心事瞒着我吧?”
李燕娥的脸一下子红了,面对夫人突如其来的发问,看着夫人那双意味深长的眼睛,她有点手足无措。于是,她只好吱吱唔唔地把自己与小李子的奇遇奇恋一一向夫人和盘托出。
“夫人,本来,我是想过几天再告诉你的。可是,他向我求婚了。现在,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羞涩与慌乱,使李燕娥有点语无伦次了。
“那么,你呢?对他有什么看法?”
“我,我也好像欢喜上他了。”
“多久了?”
“一个多月了。”
“好嘛。”宋庆龄拉着她的手向李燕娥表示祝贺:“我虽然很舍不得你,但更愿你生活得幸福。不过,为了对你负责,我想帮你打听一下那个人的底细。”
“夫人,我从来是把你当成我的长辈的,我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呢?你就为燕娥作主吧!”李燕娥心直口快地说道。
“那好,你就把那个叫小李子的人带到这里,让我看看。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他呢。”说到这里,宋庆龄略有所思地补充道,“在这个非常时期里,我不得不防呀!”
李燕娥听出了夫人的话中之音,不由神色渐渐肃穆起来,连连点头称是。
那几天,特务们在宋宅周围的活动更频繁了,本来他们只是游荡在大门前的马路上向内监视,现在,他们的身影已出现在莫里爱路29号后面的那幢居民房大楼顶上,有一次,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李燕娥发现后面大楼顶上有一闪一闪的奇异的亮光出现,她急忙向宋庆龄作了汇报。宋庆龄这才发现原来那是望远镜的镜头在阳光下泛射出来的亮光。
斗争越来越激烈,形势越来越严峻。
那天上午,李燕娥应命把小李子领到了莫里爱路29号。
果然是一个英俊潇洒的小伙子,身材高挑,五官端正,端的一副城里人的样子。怪不得燕娥要为他神魂颠倒呀!宋庆龄心想。
“小阿弟,侬在给哪一个公司开车呀?”宋庆龄用一口纯熟的上海浦东话向对方发问。
“我在××公司开车。”小李子局促地坐在宋庆龄对面的沙发上,也用沪上方言回答道。
“老板是啥人呀?”
“老板是×××。”
“一个月拿多少薪水呀?”
“一个月20几个银元。每次有二角小账。”
这时,宋庆龄忽然停止了问话,视线落在小李子的脚下。
小李子的脸忽一下涨得通红,本能地把双脚往沙发下那长长的裙布沿下躲。
宋庆龄没动声色,又问了小李子几句话后,便不再理会对方,起身上了楼。同时,她暗中向李燕娥使了一个眼色。
李燕娥心领神会,与小李子寒暄了几句后,便马上把对方送出了宋宅。
临分手时,李燕娥发现小李子脸色苍白,言行举止也没以往那样潇洒自如了。匆匆离去时,甚至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李燕娥略有所悟,心事重重地回到楼上。夫人已双目炯炯地端坐房间里等她了。见到李燕娥,她开门见山地说道:“李妈,这也是一个特务!”
李燕娥浑身一震,她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但她还不甘心,急问道:“他也是……特务?”
宋庆龄果断地点点头:“我从三点上看出来的。”
“夫人,哪三点?”
“第一点,××汽车出租公司向外发租,实际上是与出租车的司机按每十天的收入额分期结帐的,多则奖,少则扣。至于租车人反而要在租车前一次性向公司交上一定的保证金;第二点,一般开出租车的司机,都只能赚一点微薄的工资。而那人的脚上穿的是一双价值昂贵的皮鞋。这可不是一般出租车司机穿得起的;第三点,李妈,我说出来也许会让你伤心的,那就是这个小李子确实长得很漂亮,与你相比,你就明显地与他不相配。这么一个大上海,美女很多,他为什么谁也看不上,偏偏就看上了你呢?难道这真是你们之间的缘分吗?”
李燕娥又急又窘,眼圈都红了:“怪不得刚才分手时,我就看出他的神态不自在,连再见也没说,就像逃也似的走了。”
“他这一走,恐怕就再也不会来找你了,甚至,你在马路上也见不到他了呢。”宋庆龄猜测道。
闻听此言,李燕娥不知是伤感还是气愤,眼泪终于熬不住,夺眶而出。她忙掀起衣襟别过脸去。
“唉——”宋庆龄长长叹了口气,愤怒地在屋里踱着步,自言自语道:“可恨呀可笑,姓蒋的居然连这种手段也都用了出来。一会儿女特务,一会儿美男计,他实在是用心良苦,太想钻到我们家里来了呀!”
尽管宋庆龄已把话向李燕娥挑明了,但李燕娥不管是感情还是思想上,都一时仍转不过弯来,所以那几个夜晚里,李燕娥心情矛盾而又复杂,难以好好入睡。她躺在自己的房间里,翻来复去的声音使睡在隔壁的夫人听得清清楚楚。宋庆龄了解此时此刻燕娥的心情,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她现在唯一的只有同情两字。所以,当她耳闻着李燕娥在隔壁独自承受着情感的煎熬时,自也不由触景生情,暗暗地叹息着。
自孙中山逝世至今,孤身一人独守空房的宋庆龄,何尝不是与李燕娥一般的境遇与心情呀!为了中山先生未竟的事业,为了中国革命的未来,她早已在心里做了决定:这辈子,再不论婚谈嫁!就为了这份诺言与目标,她曾几次忍痛割爱,放弃了有时偶尔从她心中冒出的爱情,一遍遍独自承受着这难以与人表达的心灵深处的孤寂与痛苦……
不久,宋庆龄托人在外打听回来的消息证实了她的分析与判断:那司机果然是个国民党派来的特务。为此,李燕娥伤心得哭了几天。她向宋庆龄表示,她决心这辈子不再找对象了,也要像夫人一样,一心一意地工作,把夫人的生活照料好。
宋庆龄百感交集,充满真情地劝慰道:“李妈,别说傻话,如有合适的机会,你还是要找的……”
“不,夫人,我和你是一样的。燕娥从小就是一个人,没有兄弟姐妹,夫人不嫌弃,你就是我的亲姐姐,你就把我当你的亲妹妹吧。”
李燕娥声泪俱下,激动得浑身直打颤。
宋庆龄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扶住燕娥哽咽道:“李妈,我俩真是同病相怜的姐妹呀,就让我们相依为命白头到老吧。”
“夫人……”
这场“美男计”风波,使宋庆龄格外感动。她和李燕娥之间的关系也从此进了一层,由普通的主仆关系进入到亲密的革命战友的关系了。
上述两段故事,可从沈醉晚年所著的《军统内幕》一书(中国文史出版社1995年7月版)中的“罪恶活动种种”一节中得到佐证:
几年间没有间断过监视的人,如宋庆龄先生,这是蒋介石亲自指示要经常监视的。当时我们只知道宋先生是反对蒋介石与同情共产党和其他民主进步团体的,要推翻国民党的独裁统治,利用她的地位来与政府为难。因此宋先生成为反动派的眼中钉,可是特务们又不便直接去对付她,所以采用长期监视的办法,主要是看哪些人与她有往来,可以对付的便由特务们去对付一下,不能对付的便报告上去。
一九三三年夏天,特务们在上海暗杀杨杏佛先生,这一方面是威吓宋先生,另一方面是对接近宋先生的进步人士的打击,企图阻止进步人士和宋先生往来。法租界还奉戴笠指示,一定要设法派人打入宋先生住所。我便派了一个女特务先去和宋家那个保姆往来。这个女特务化装成附近住所的保姆去和她勾搭,可是很快被发现。因这个女特务办事不牢靠,在向宋家保姆打听有关宋的情况时,被她察觉了,没有几天就不再理会这个女特务了。不过还有一点机会可利用,就是这个女特务与她往来时,得知她刚与一个流氓丈夫离了婚,我便另派一男特务去勾引她。这个男特务当时只有二十多岁,与宋的保姆年龄差不多,而且长相不错。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虽然往来了一个多月,这个男特务也从来不去打听宋家的情形,最后还是被她拒绝不愿再与他往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沈醉精心设计的打入宋宅的一系列阴谋破产后,鬼蜮伎俩山穷水尽。无奈,蒋介石终于图穷匕首见,向宋庆龄亮出了他凶恶残忍的本性。
他要向宋庆龄下毒手了!
六 黔驴技穷
据沈醉《军统内幕》一书透露,当他们一系列的打入莫里爱路29号的阴谋一一破产后,他们曾一度想暗杀宋庆龄。但慑于当时宋庆龄居住的地盘是法租界,他们只怕洋鬼子那种既做婊子又要立牌坊的鬼花招,弄不好反授人以把柄,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之后,沈醉采取了“逼”的手段,试用打草惊蛇计,逼迫宋庆龄搬出法租界,只要宋庆龄她们一搬到“政府”的地盘上,他们就可以随心所欲了。
于是,就从那天起,一系列的骚扰开始袭击宋庆龄住宅。
先是不分白天黑夜,宋宅里的电话铃忽然乱响起来,等李燕娥拿起电话筒后,里面却声息全无;后来,对方实在憋熬不住,撕去了遮羞布,进行了赤裸裸的威胁与恐吓:“听着,我们发现有共产党进入你的寓所,改天再来,我们就要开枪了。到时候惊吓了夫人可别怪我们!”
一天傍晚,李燕娥有事外出迟归,刚走到大门不远处,突然在森森的林荫道两边,窜出几个身着黑色长衫、披着一头长发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一个个长得青面獠牙,鲜红的舌头甩荡在下巴上,手舞足蹈地冲着李燕娥“呜哇呜哇”地怪叫。当时,李燕娥还以为真的遇上鬼了,不由吓得毛发悚然,慌不择路地逃回家中。
“李妈,你看见什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望着李燕娥苍白的脸色,宋庆龄不由着急了。
李燕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好一会才缓过气来:“鬼,外面有鬼,我看见了。”宋庆龄自是不信鬼呀神呀的那一套,正疑惑,那“呜哇呜哇”的怪叫声却在近处叫了起来。
“听,听,鬼叫,就是那鬼叫,又来了,又来了……”李燕娥瞪圆两眼,结结巴巴地直指窗外。
宋庆龄撩开李燕娥,来到窗前。只朝外一看,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窗外的花园墙头上,果真有几双闪着绿光的眼睛窥视着这边呢!
“活鬼,活见鬼!无耻,也太无聊了!”宋庆龄不由啼笑皆非,愤怒中,她叉开右手拇指与食指,朝窗外作了个端枪射击的样子。
顷刻,花园墙头上的几双绿光莹莹的“眼睛”相继消失了。
“对付这种无耻小人,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不理会他们。”宋庆龄愤愤地拉上窗帘,对李燕娥说道。
李燕娥见状,这才如梦方醒,不由恨得直跺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没几天后的一个上午,李燕娥从楼下取来当天的报刊书信时,发现有一个信封里鼓鼓囊囊的,不知是何物。宋庆龄接过信封,刚一打开,“叮当”一声,里面居然掉下两颗寒光闪闪的子弹,滑出一纸信笺:
识相的,赶快滚出租界,要不,当心你的脑袋!
“黔驴技穷!”宋庆龄气得双眉紧锁,把匿名恐吓信与两颗子弹一起揉成一团,扔进字纸篓。同时,她见李燕娥的神色有些紧张,便拉着李燕娥的手,冷笑道:“别怕,这种见不得天日的可耻行径,正证明他们心虚着呢。”
李燕娥听了夫人的话,以一种见多不怪的神态回答道:“夫人,我已不怕他们了。”
沈醉所有的小把戏都耍尽了,宋庆龄仍镇定自若地会客、外出,继续揭露蒋介石政府统治的反动本质,救援那些受迫害的革命者。终于有一天,上海市市长吴铁城不得不硬着头皮,亲自登门“拜访”宋庆龄,走进了莫里爱路29号。
“夫人住在这里,我们不便派人警卫。听说租界近来似乎治安情况不太好,万一有什么问题,我们不好向全国百姓交代。卑职所住的那边最近有所花园别墅腾出来了,如果夫人愿意,我可以安排夫人住在那里,多派些警卫,安全也比这里有把握。”吴铁城说这些话时,不时把目光转向站在一边的李燕娥脸上,他希望在这个时候能得到宋庆龄身后这个举足轻重的保姆的响应。
李燕娥只是把目光望着她的夫人。
宋庆龄笑笑:“多谢吴市长的关照,等得空时我先去看看房子再说吧。”
吴铁城满面堆笑:“那好,那好,铁城是孙先生的老部下,理当尽心,夫人哪天去看,一个电话,铁城肯定安排妥当。”
吴铁城一走,李燕娥连忙向宋庆龄建议道:“夫人,要有合适的地方,我看咱们还是换一换。这里可真的太烦人了。”
宋庆龄双目如炬地瞪着李燕娥:“毒蛇果然出洞了。卑鄙,太卑鄙了。是孙先生当初看错人了,还是这些人为了私利变坏了呢?”
李燕娥怯怯地问道:“夫人,我说错什么了吗?”
“噢,不!”宋庆龄拥着李燕娥一起坐到沙发上,“李妈,是有人想谋害我,因为在这里不便下手,想把我们逼出租界。我为民族、为国家争取光明的前途,虽死无憾!可他们耍鬼把戏,岂能瞒过我这双眼睛?!”
李燕娥恍然大悟:“小特务在这里闹鬼,大官出面装人,原来他们是一唱一和呀,夫人,我们不能上当!”
宋庆龄温柔地笑着问道:“那,李妈,继续住在这里,你不害怕?”
李燕娥勇敢地站了起来:“我不怕!那些特务再胡闹,我就叫巡捕来!”
“好样的!”宋庆龄紧紧拉着李燕娥的手,“我们是堂堂正正的人,岂怕那暗中作怪的小鬼!以后,如果再有人在电话中耍流氓,你就告诉他们,说我们要通知巡捕来捉他们了!”
李燕娥坚定地点点头。
……
蒋介石用尽了种种卑鄙伎俩,非但没有使宋庆龄产生任何惧怕,反而激起了她与国民党反动政府斗争到底的决心。她反而决定不再出国,留在国内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营救革命力量。
1932年12月,宋庆龄与蔡元培等人组成的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拯救被国民党关在监狱里的爱国志士。期间,宋庆龄为营救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生、红军军长陈赓,亲自前往南京见蒋介石,她愤怒斥责蒋介石:“陈赓是黄埔军校学生,东江之役一直跟着你打仗。你打了败仗,是陈赓背你脱险,否则你也活不到今天。现在你要杀他,简直是忘恩负义。你天天说的礼义廉耻到哪里去了?”
蒋介石只好以低头不语表示默认。
于是,陈赓终于被宋庆龄营救出狱。
其后,宋庆龄又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设法营救丁玲、潘汉年和廖承志,继续为革命奔波。据廖承志回忆:
1933年春,我刚从上海工部局英租界拘留所回到家,宋庆龄突然出现在母亲的客厅中,她一面同我母亲寒暄,一面向我眨眼。我母亲明白了,推辞去拿糖果来,回到了寝室。现在,只剩下宋和我两人了。
“夫人……”,我不知从何开口,只好这样叫着。
“不,叫我叔婆。”她微笑着说。
“是,叔婆。”我说。
“我今天是代表最高方面来的。”她说。
“最高方面?”——我想知道。
“国际。”随后又补充说。
“啊!”我几乎惊叫起来。
“冷静点。”她说:“只问你两个问题。第一,上海的秘密工作还能坚持下去吗?第二,你所知道的叛徒名单。”
“第一,恐怕困难,我自己打算进苏区。第二,容易,我马上写给你。”我说。
“只有十分钟。”说罢,她走进我妈的寝室,我明白她要和母亲告别。我轻声说:“妈妈。”
“知道了。”我母亲从寝室出来,两人手挽手到楼梯口。
宋说:“我自己下去了,不要送了。”我母亲眼看着她下楼,走过厨房,出了大门。
蒋介石所能在背地里使用的一切伎俩都用光了,恼羞成怒的老蒋冲着戴笠大发脾气:“她救一次人,就在我脸上抹一次黑,这样下去,红军打不死我,她也要把我抹成二花脸,叫我在这里坐不成!你一定要封住她的嘴,捆住她的腿!”
“校长,别的办法都试过了,都不行。可不可以……”戴笠做了一个杀人灭口的手势。
“哼!”蒋介石不置可否,拂袖而去。
暗杀宋庆龄的方案制定出来了,但这事太重大了,戴笠不敢像对付蒋介石的其他政敌那样说干就干。没有明确的指示,他不敢动手。或者说不肯动手。万一老蒋变卦翻脸,或者受到其他压力要洗清自己,那当替死鬼事小,落下万世骂名、让子孙后代都做不得人事大!更何况,他戴笠对宋庆龄也是在心中敬重有加的。
其实,蒋介石长叹短吁,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蒋介石的辗转反侧,终于让宋美龄嗅到了一丝异味,一天,她虚晃一枪,使用冒攻法,从蒋介石嘴里套知了他们要向她的二姐下毒手的消息。终于,宋美龄出于手足亲情,忍无可忍,抓起手枪,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似的扑向了蒋介石:“要杀我二姐,今天我先杀了你!”
蒋介石望着黑洞洞的枪口与宋美龄暴怒得变了形的面孔,步步后退,绊倒在地下。他突然耍起赖来:“这不关我的事,是他们看二姐实在不像话,他们才自己搞的。你开枪吧,打死我,你们宋家一个人也活不了……”
僵持片刻,宋美龄才开口:“也好,今天先记下这一枪,你要真敢对我二姐下毒手,我就——”说到这里,宋美龄枪口朝下,“砰”一声,一发子弹射入了地板,“早晚叫你吃这一枪!”
……
第二天,蒋介石把戴笠呈上的杀宋计划书撕了个粉碎:“不能叫她明着死!”
很快,戴笠理解了老蒋的意思,他让沈醉制定了用“车祸”加害宋庆龄的新方案,让宋庆龄死得没有一点疑点留下。
杜月笙提供了裹有装甲的特种汽车。
戴笠的要求是,要让宋庆龄受重伤,最好是脑震荡,从此神智不清,或者变成植物人,以便蒋介石控制和利用她的名声,但是决不能危及她的生命,这要确保万无一失。
沈醉在南郊军营里做了多次模拟试验,发现只能从宋庆龄乘车的尾部撞击,而且要在她的车子低速行驶或停止时,才能达到这个效果。但是,撞击者有可能丧命;即使不死,也会被法国警察抓起来审讯。为防止其他特务为保命出差错,沈醉自告奋勇亲自驾驶,并且表示:死了为党国尽忠心甘情愿;如果不死,也决不会供出这个阴谋而牵连到任何人。
戴笠对沈醉大加赞赏,在上海最豪华的饭店请沈醉吃饭。席间,戴笠连连给沈醉敬酒:“党国有你这样的忠臣,真是幸事!你放心去干,办好了,除了委员长的最大心病,你是党国第一功臣!你要被法国佬抓起来,我保证把你弄出来。而且从此你的老母和其他家人会受到最优厚的待遇!”
这段史实,我们仍可以从沈醉的自传《军统内幕》一书中得到佐证:
我当时的阴谋是准备用汽车去撞宋先生所乘的汽车,将她撞成重伤,这样就使她不能再活动了。我仔细研究过,应当在租界内的马路上去搞这一阴谋活动,办法是把我们自己的汽车前面挡风玻璃换成不易破裂的保险玻璃(那时听说德国生产这种玻璃)。驾驶的特务还穿上避弹护胸的背心,以防止自己负重伤。等宋先生乘车外出时,特务开始跟在后面,遇到马路上开红灯,宋先生的汽车停下后,便朝宋车尾部猛撞。
因为只有等她的车停稳,撞过去才有力量,可以撞伤车内的人;如在行走时撞去,因被撞的车也是朝前走,即使撞上去,也不容易使车内的人撞成重伤。戴笠虽认为这一办法很好,可是叫谁去撞呢?我当时表示我愿去。他也很同意我去。因为我的驾驶技术较好,而且决不会泄漏出去。
这是最稳妥可靠的。隔了不久,我正在研究怎样在撞车中自己头部、胸部及手及膝盖处不会受到重伤,只等戴笠决定后就去执行时,有次他来上海,我去催问何时执行?他苦笑一下,说蒋介石虽认为这个办法很好,可是顾虑万一撞死或伤势过重,宋美龄和宋子文会要吵闹。所以叫我还是要做好准备,在没有他的命令之前决不准轻易去做。到抗日战争发生,这一阴谋计划也就没有执行了。
其间,特务们还曾阴谋去破坏宋先生乘坐的汽车,戴笠知道了,也指示不准这么做,而对写匿名信或打电话捣乱却不禁止。
同时,戴笠他们还一再查看了莫里爱路29号附近的地形,对宋庆龄经常外出要开车经过的路线进行了精心研究,选定了动手的路口。甚至,好几次沈醉在宋庆龄外出时,亲自把汽车悄悄地尾追而去,进行预演。只是没有把速度加起来,没有真的往上撞。
宋庆龄不屈不挠的斗争使蒋介石恨之入骨,可一看到宋庆龄不仅在全国,而且在全世界享有崇高的威望,蒋介石又十分害怕,生怕触动宋庆龄引起极大危机。同时,宋美龄那晚的枪口也让他心有余悸。但拖下去眼看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会全力为民请命、保护革命志士的声势愈大,又心有不甘。想来想去,蒋介石决定“旁敲侧击”,要“敲山震虎”。
蒋介石在宋庆龄身边的人中,挑中了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总干事杨杏佛作为第一个下手的对象。
在蒋介石密令长期监视宋庆龄的那段时期里,下令戴笠每周要制成一份监视周报送到南京。上海区便指定两个特务分上下午守在寓所附近,专门注意出入宋宅的人员。有些乘汽车来的人,便将汽车牌号抄下来,认识的人便记住姓名,并记录进出时间。杨杏佛便是被认为出入宋宅最频繁的一个。
杨杏佛(1893—1933),名铨,江西玉山人。早在1908年于上海吴淞口中国公学读书时,年仅15岁的他便表现出向往革命、推翻清王朝的志向。后加入同盟会。南京临时总统府成立时,不满20岁就担任了总统府秘书处收发组组长。袁世凯窃据总统职位,临时政府被迫北迁,他愤而辞职,赴美留学。先后在康奈尔大学、哈佛大学深造,杨杏佛的思想和翩翩风度,赢得许多在美女学生的好感。
宋庆龄就是在那时与杨杏佛相识的。杨杏佛回国后,再次出任孙中山的秘书。孙中山逝世后,又任治丧委员会总干事。北伐时期,他在上海配合周恩来策动第三次上海武装暴动,胜利后被选为上海市临时政府常委。自从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他就一直开展反蒋斗争,参加过邓演达的中国国民党临时行动委员会。尤其在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成立后,杨杏佛以其杰出的才干,代表宋庆龄四处奔波,救出许多同志,是同盟实际工作的主持者。人们曾说,邓演达是宋庆龄的左膀,杨杏佛是宋庆龄的右膀。
每次“民保盟”活动,杨杏佛亦是最活跃者,又是记录,又是发言,来到宋宅,总是幽默风趣,有说有笑,全然不把身处危险放在心上。原先“民保盟”经常租用的开会场所——上海八仙桥青年会因特务的威逼,不能再租借了,宋庆龄干脆把活动的地点改在了莫里爱路29号的家中进行。每次鲁迅、蔡元培、杨杏佛、林语堂等骨干来到宋宅后,李燕娥最忙碌,烧水沏茶煮点心,伺候一边。有时,一个会议要开到凌晨才结束。李燕娥就陪着大家忙上一个夜晚。每当这时,杨杏佛总要握着李燕娥的手,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道:“李妈,你最辛苦。等我们民保盟形势好一点,我一定要建议夫人向你增发工资。”
在最后一次活动时,杨杏佛要在蒋介石的光头上“贴膏药”的话,李燕娥直到后来还记得。当时,宋庆龄毅然把会议改在自己家中开,反使戴笠他们成了狗咬刺猬——无从下口。所以,面对敌人的窘迫与无奈,众骨干兴高采烈,精神振奋,认为“夫人棋高一着”,“又向老蒋的光头上狠狠敲了一棒”。当时,杨杏佛不失幽默地建议道:“我看要赶紧发明一种膏药,献给老蒋贴在头上,要不,这蒋委员长满头大包,怎么出来阅兵、训话呢?”
当时,李燕娥听了用手捂住嘴直笑。
杨杏佛积极拥护孙中山改组国民党,实行第一次国共合作的主张。曾任“总理丧事筹备处”总干事,为筹办丧事、建设陵园辛勤奔走,不遗余力,并决心以孙中山先生之志为志,以实际行动实现孙中山的遗愿,深得宋庆龄的赞许。
蒋介石交待戴笠向杨杏佛下手时,戴笠很高兴。这不比让他直接向宋庆龄下手顾忌那么多。他连连向蒋介石表示:“高!校长这个主意高,这叫敲山震虎,干掉了杨杏佛,足以让孙夫人缩起脖子。而且,她就是想继续和校长做对,也跳不起来了。我们已经卸掉了她的左膀,这次再卸掉她的右臂,她还能干什么呢?”
戴笠经过一番侦察,初定在杨杏佛经常骑马的上海西郊大西路一带派枪手狙击。向蒋介石一汇报,老蒋不同意,认为在“政府”管辖的地盘上动手,事后麻烦多。为此,戴笠再次重新布置,把这次“杀杨儆宋”的暗杀地点,选在法国租界内的国立中央研究院附近,时机是杨杏佛前往宋庆龄寓所的途中。
戴笠把具体执行的任务交给了复兴社华东区行动组组长赵理君。
6名特务携带高精度狙击枪,日夜潜伏在杨杏佛通往莫里爱路29号的路上。1933年6月18日上午8时,杨杏佛带着14岁的长子小佛从中央研究院出来,准备乘汽车去大西路骑马驰骋自娱。他们先上了道奇牌轿车,刚好该车司机不在,就换乘纳喜牌篷车。没走多远,丧心病狂的特务就朝他们乘坐的汽车开了枪。杨杏佛知道自己不能幸免,就极力用身体护住儿子。所以小佛仅腿部中了一枪,幸免于难。杨杏佛则连中数枪,壮烈牺牲,年仅40岁。司机祥度手臂、腹部各中一枪后,即由另一司机施福生驾后面的轿车送往海格路红十字医院抢救,一个月后康复出院。
听到杨杏佛牺牲的噩耗,宋庆龄天旋地转,她的手在空中抓了几把,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李燕娥急忙把夫人抱送到床上,急忙打电话请来大夫抢救。
宋庆龄在李燕娥寸步不离的护理下,昏昏沉沉地躺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她就不顾李燕娥的阻拦,挣扎着坐到了打字机前。一边的李燕娥虽说一字不识,但从夫人那悲愤填膺的神情上可以看出,夫人正怀着无比愤懑与悲哀的心情在写文章:
为杨铨被害而发表的声明
……这批人和他们所雇佣的凶手以为单靠暴力、绑架、酷刑和暗杀就可把争取自由的最微弱的斗争扼杀。这就是他们统治人民的武器,也正说明了他们整个政权的面目。
但是,我们非但没有被压倒,杨铨为同情自由所付出的代价反而使我们更坚决地斗争下去,再接再励,直到我们达到我们应达到的目的。
杀害杨铨的刽子手们要明白,政治罪行必然给他们带来应得的惩罚。
同月20日下午,杨杏佛的入殓式在上海胶州路万国殡仪馆举行。病中的宋庆龄在李燕娥的搀扶下和黎沛华、伊罗生的陪同下,和民权保障同盟的成员前往参加。何香凝、鲁迅、胡愈之、沈钧儒、李四光、茅盾……都出席了仪式。
本来想在追悼会上进行一番骚扰的特务,因见到“国母”也身穿素服臂戴黑纱出现在人群前面,害怕了,一个个溜走了。
下午3时许,在入殓仪式开始的时候,突然间雷声轰鸣,电光闪闪,天公也似乎在愤怒致哀,下起了倾盆大雨。
那天,李燕娥也身穿一身素衣、臂挽黑纱,一手紧紧挽着神情肃穆的宋庆龄,一手打开一把油纸伞,试为宋庆龄遮雨。但被宋庆龄坚决地推开了。
李燕娥见状,也干脆放弃了雨伞,与夫人一起无所畏惧地头顶暴雨的浇淋。她那壮实的身子站得笔直,她的那双不大的眼睛里毫无惧色。
她搀扶着宋庆龄的这张照片,当时刊登在上海的大小报纸上。
入殓仪式毕,宋庆龄即被一大群记者围住,要她发表讲话。宋庆龄铿锵有力地说道:“同盟副主席杨杏佛之死,决不会影响运动的发展。”
后来,茅盾在他的一篇纪念文章中写道:“杨杏佛的被杀,在国内外舆论界掀起轩然大波;尤其杨是孙夫人的挚友,他不是共产党员是人所共知的,对他下毒手,在国民党元老派、稳健派中也觉得太过分了。”
当时,宋庆龄大无畏的革命活动,再次引起了国民党军统特务机关的恐慌,这从军统特务头子沈醉所著的《军统内幕》一书中也有所披露:
当杨杏佛先生的遗体送到万国殡仪馆入殓以及举行追悼时,华东区一些担任情报工作的特务又不断去那里侦察监视,看到有些什么人去吊唁,当场说了些什么话。当时去的人最为特务所注意的还是宋庆龄先生。她在二十日下午带着两个女秘书(笔者注:其中一个应该是李燕娥)吊唁,异常悲愤,讲话语气也很激昂。当一大群新闻记者(其中就有特务利用记者身份的几个人参加在内)包围着她的时候,她表示为此事已发表了一篇声明,向全世界公告,指明这是一种有计划有组织的政治性暗杀,她不会被这种卑鄙的手段所吓倒。
当时去吊祭的还有鲁迅、何香凝、沈钧儒、李四光等先生,特务们对这些人也很注意,并将他们去的情况和当场说过的话,一一汇集起来送南京方面转报了蒋介石。
据李燕娥后来与钟兴宝闲聊时回忆,她一生中共陪伴宋庆龄出席过四次追悼会:一次是宋庆龄母亲的,一次是红头发的美国记者普罗梅的,一次是杨杏佛的,还有一次则是鲁迅了。
1936年10月19日凌晨5点25分,中国伟大的文学家、革命家鲁迅先生逝世,举国震惊。当天凌晨,冯雪峰就把这一噩耗打电话告诉了宋庆龄。一放下电话,宋庆龄就马上通知李燕娥一起匆匆离开自己家。她和李燕娥是最早赶到鲁迅寓所瞻仰遗容的。然而,旁人不清楚,李燕娥清楚:还在上两个月,宋庆龄因阑尾炎动手术而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她腹部的伤疤至今还露着新鲜的伤痕呢!
然而,这位坚强的革命挚友的逝世,使得宋庆龄悲伤不已,她不顾一切地在李燕娥的陪护下,赶去周家,主持鲁迅的丧礼。宋庆龄一到周家,就给全救会干事的胡子婴打了个电话:“鲁迅的丧事,我们救国会全包了,要办成运动式的。”
所谓运动式,就是要把鲁迅丧事办成一次动员人民一起继承鲁迅未竟的革命事业的教育运动,实际上是一场全救会组织的抗日救国的重要活动。这在当时上海白色恐怖极端严重、连担任左翼作家联盟党团书记的冯雪峰和中共上海地下党都难以公开出面的情况下,由宋庆龄出面主持和承担,充分表现了宋庆龄卓越的革命胆识与高超的组织能力。
不过,李燕娥毕竟不知道,宋庆龄亲自出面主持鲁迅的葬礼,实际上也是和蒋介石针锋相对的一场斗争。
10月22日将为鲁迅举行隆重的葬礼,经商定送葬的路线是从胶州路的万国殡馆出发,经过静安寺路和中山路到达虹桥的万国公墓。国民党反动派和帝国主义妄想破坏这次葬礼,提出送葬队伍不准按上述路线行进。宋庆龄为了对付敌人的破坏,首先与胡子婴等分析形势,商讨对策。他们估计胶州路一带是英租界,英帝国主义不敢出来阻挡。可是到了中山路的中国地带,国民党会制造麻烦。宋庆龄听了正气凛然地说道:“到那天,我走在前面!”“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要把葬礼进行到底。”
一向不插嘴的李燕娥听了,这时也忍不住说道:“夫人,我走在你的前面!”大家一听,都差点被李燕娥那种幼稚单纯的想法给逗乐了。
10月22日中午过后,人群从四面八方向胶州路万国殡仪馆汇集,虽然出殡的时间在下午两点半,但不到一点,殡仪馆内外已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两点半,葬礼按时举行。工人、学生、作家等四人一排地列成队伍,最前面是一幅写有“鲁迅先生殡仪”的巨额横幅,跟着便是挽联队、花圈队、军乐队、挽歌队、巨幅画像、灵车、家属、执拂者以及徒步送殡者和送殡的汽车队,队伍足足拖了2里多长。
宋庆龄穿着一套黑色的旗袍,左臂挽着黑纱,怀着悲痛的心情,搀扶着许广平,紧跟在灵车的后面。李燕娥则根据宋庆龄的嘱咐,不远不近地跟在夫人的后面。在送葬的行列中,还有蔡元培、沈钧儒、王造时、章乃器、胡愈之、史良、李公朴、邹韬奋、沈兹九,可以说全救会的主要领导人都参加了送葬。还有许多知名作家、演员、文艺工作者:郑振铎、王统照、郁达夫、蔡楚生、欧阳予倩、袁牧之、陈波儿、赵丹,以及鲁迅的日本老朋友内山完造、池田幸子等。送葬队伍浩浩荡荡、整整齐齐,气势宏大。悲壮的挽歌气壮山河:
你的笔尖是枪尖,
刺透了旧中国的脸,
你的声音是晨钟,
唤醒了奴隶们的迷梦。
在民族解放的战斗里,
你从不曾退却,
擎着光芒的大旗,
走在新中国的前头。
啊,导师!
啊,同志!
你没有死去,
你活在我们的心里!
我们会踏着你的路向前,
那一天就要到来;
我们站在你的墓前报告你,
我们完成了你的志愿。
愿你安息,
安息在土地里!
挽歌悲壮激愤,震撼着人们的心弦。《义勇军进行曲》的雄壮歌声,更是使每一个在场的人热血沸腾。站在同文书院外面的日本侵略兵胆战心惊,不由自主地悄悄退了回去。
送葬的队伍行进到中山路一带,早已云集着的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军警们,他们吼叫着命令士兵站到马路中间予以拦截。可是,当他们看到在队伍中昂首前行的宋庆龄时,他们还是一个个退缩了,不得不让开了大路。送葬的队伍像一股不可阻挡的滔滔洪流,涌进了万国公墓。
下午5时,送葬的队伍到达万国公墓,葬礼在礼厅前的石阶前举行。蔡元培、沈钧儒、章乃器等一一致哀。
宋庆龄也在群众的热烈要求下,发表了演说。她激昂地说道:“鲁迅先生是革命战士,我们要继承他的战士精神,继续他的革命任务。”“追悼鲁迅先生,须效法先生有打倒帝国主义,打倒汉奸的精神,为民族求解放。”宋庆龄的演讲虽然很简短,但她悲痛而坚定的声音,使在场所有的人们深受感动。
最后由章乃器、王造时等人献上一幅上书“民族魂”的黄绸旗,覆盖在灵柩上。在哀乐声中,由14名作家抬着灵柩,把它缓缓放入墓穴。葬礼在悲壮动人的挽歌声中结束。
在接连参加了杨杏佛与鲁迅的两个动人心魄的葬礼后,李燕娥又随同宋庆龄参加了赴苏州江苏省高等法院营救“七君子”的活动。为了避开特务的跟踪,努力保证活动的成功,这次活动宋庆龄采取了化整为零、分散隐蔽的方式,宋庆龄和胡愈之等十几个志愿者分头从上海出发,在苏州司前街伪法院门前集中。李燕娥又责无旁贷地护卫着宋庆龄,一起来到苏州。为了进一步对江苏高等法院的院长起到震慑作用,更为了不让李燕娥也一并被国民党收入监狱,所以直到临近司前街法院门口时,李燕娥才不得不在宋庆龄的严厉命令下,把手中的皮箱交给宋庆龄,眼睁睁地看着夫人一手提着皮箱,一手拿着把纸伞,大义凛然地一人走向法院门口,与众人聚集在一起。
好在江苏高等法院的首席检察官夏敬履毕竟慑服于孙夫人的威力,他的头脑还算清醒,所以双方在法院门口一直僵持到下午5点半,夏敬履才不得不答应了宋庆龄的要求。
当天,宋庆龄等人还进入牢房,探望了关押在狱中的沈钧儒等“七君子”,直到夜里9时多,宋庆龄她们才乘火车返回上海。
直到坐到火车上,李燕娥才发现自己早已饿得头昏眼花,快支撑不住了。她惊异地环视着这批充满斗志的革命者,对这个世界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说实话,此时的李燕娥,在宋庆龄言传身教的薰陶下,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一片混沌的懵懂少女了,一次次的革命斗争经历,使她懂得了是与非、黑与白,明白了革命的最终目的是什么,知道了夫人他们的努力又是为了谁。她发誓这辈子跟定夫人干革命,推翻这个能把人变成鬼的旧社会,让普天下的穷苦人们都能挺起胸膛昂首做主人。
七 侠肝义胆
1932年1月28日夜,日本舰队集中上海,陆战队登岸布防,向中国人民示威。
是夜,日寇袭击了闸北区,蒋光鼐、蔡廷锴率领的十九路军不愿中国尽亡于日本之手,不顾蒋介石“不许抵抗”的严令,毅然奋起自卫,爆发了气壮山河的“一·二八”淞沪战。
1月30日上午,正在敌我双方短兵相接、血刃相见的时候,突然,宋庆龄与何香凝亲自指挥着几辆满载着慰问品的大卡车来到前线劳军,李燕娥也跟着宋庆龄一起来到了前线。宋庆龄身着毛领呢大衣,脑后挽着发髻,与廖夫人一起走在最前面。李燕娥则身着大襟丝棉袄,足蹬蚌壳棉鞋,紧随在两位伟大女性的身后。
这支劳军队伍中,就她们三位女性!
当宋庆龄听到翁照垣旅长汇报说该旅已在此坚守一天两夜,打退了日军的13次冲锋时,她的双眼湿润了。当她又听说十九路军从去年10月至今,饷银分文未发,目前作战,武器弹药消耗巨大,军政部却不予补给时,宋庆龄愤怒得脸都红了,她当即表示马上回到后方,动员社会各界与民众捐款捐物,全力支援将士们在前线抗敌作战。
于是,在宋庆龄与何香凝的亲自奔走下,短短5天内,3万多套全新的棉衣与数以十万的钱款,源源不断地及时送到了前线,就连山西的阎锡山,也闻讯派人送来了一批迫击炮和600发炮弹。
人民的支持使十九路军的士气更加高涨,日寇的一次次疯狂进攻都被击退,他们要在48小时内消灭十九路军的叫嚣彻底破产。
但我英勇的将士们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伤员日益增加。上海原有的伤兵医院已经无法容纳。这时,宋庆龄及时创办了“国民伤兵医院”。伤兵医院借用了交通大学提供的大礼堂。一长条礼堂中,床铺分置两边,中间有宽敞的地方放医疗设备,台子与椅子。许多名医闻讯后纷纷前来义诊。一个拥有300张床位的医院很快开张。在创办伤兵医院期间,李燕娥曾多次代替宋庆龄活动在医院里。
伤兵医院开张后没几天,宋庆龄又亲自来到医院里,了解情况。那天,她发现不少伤兵正在和医生争吵,上前一打听,原来那些广东籍的伤兵竟不待伤愈,便急着要出院重返前线了。
激励广东籍伤兵急着重返战场的竟是那几具唱机和几张唱片!据上海市政府参事杨小佛先生2002年回忆:当时的几具哥伦比亚手摇唱机与粤语唱片《小桃红》《祭鳄鱼文》,是宋庆龄建议、杨小佛出钱去采购的,护士把唱机用手摇足发条后,只能播放正反两面,再听就须再上发条了。正是这些充满思乡爱国的音乐,激励得伤兵们急不可耐欲重返战场的。
伤兵医院结束,杨小佛把这几具唱机唱片取回后,还曾经常在父亲的办公室楼下房间里听过这几张唱片,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年这种唱片每张3元钱,哥伦比亚手摇唱机每具六七十元。
就这样,李燕娥在一次次激烈的斗争中成长起来,变得越来越成熟,她的心与宋庆龄贴得更近了,她与夫人的配合也越来越默契了。与此同时,宋庆龄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现自己越发离不开李燕娥了,李燕娥成了她得力的助手与最知情的心腹。
使宋庆龄进一步发现李燕娥还具有一定的政治头脑与斗争经验的是盛夏的一个夜晚。
1933年初夏,宋庆龄准备把民权保障同盟与上海文化学术界40多个团体合起来,成立“中国领土保障同盟”,继续开展公开的筹备工作。
第二天,世界反战委员会代表团乘坐的国际客轮就要到达上海,突然,宋庆龄接到报告,说蒋介石已经下令,不准国际反战委员会代表在上海上岸,码头上更是开进了大批警察,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不仅代表团将被阻挡,就是明天欢迎的人们也靠不到跟前。蒋介石这种卑鄙的行径,使宋庆龄的眉心间拧出了一个疙瘩,她决定明天亲自到码头迎接,说什么也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粉碎蒋介石的阴谋。
一边的李燕娥听了,不由为夫人的人身安危而焦急,几经插嘴劝阻,都无效。这时,宋庆龄已视燕娥为知己乃至参谋,凡有宾客来访,如果她无暗示回避的话,李燕娥可侍立在她的左右。宋庆龄对李燕娥说道:“你不必担心,只要欢迎的队伍不乱,我谅他们还不敢在众目睽睽下对我下毒手。如果我牺牲了,那对全中国全世界的反战运动也将是一个更大的激励,我对此是无所畏惧的!”
宋庆龄语气坚定,她的悲壮豪迈之气,使李燕娥无话可说。她只是为夫人的安危而紧紧锁着眉头。
第二天下午,宋庆龄勇敢地履行了自己的决定,果然亲自出马,在黎沛华秘书的陪同下,带上李燕娥,来到沪淞港码头。
黎沛华紧紧挽着宋庆龄在右臂,李燕娥不远不近地跟随在后。三人勇敢地结伴而行。
获悉宋庆龄要亲自去码头迎接外国代表,上海地下党组织已连夜做了周密布置,选派了几个身强力壮有武功的大汉,紧随在宋庆龄左右,以保护她的安全,同时对参加欢迎的人员划分小组,指定负责人,维持秩序。
沪淞码头上,军警们森严壁垒,如临大敌,寒光闪闪的刺刀围成里外三层,一面对着旅客上岸的石阶,一面对着外面迎接客人的广场,而在外面,从黎明时分起,就有欢迎的人群开始聚集,他们打着欢迎的旗帜,不时向过往群众散发世界反战委员会远东会议筹备会主席宋庆龄的声明《反对帝国主义战争》的传单。
客轮进港,汽笛高鸣,神态庄重的宋庆龄沿着欢迎队伍自动闪开的通道,步履稳健地走向进港的大门前,直到军警交叉的刺刀横在了她的胸前,她才不得不止步。
“混蛋,叫你们长官出来!”李燕娥冲军警们一声断喝,半个身子挡在夫人的前面。
一个佩带中校肩章的军官无可奈何地跑步来到宋庆龄面前,抬手致礼。
宋庆龄微笑着问他:“今天这么吓人势势的,是要在这里行刑杀人吗?”
中校行了个礼:“报告孙夫人,上峰指示,今天进港的轮船上有国际特务,我们是来阻止他们上岸来的。”
“噢?这我可不晓得,我只晓得今天这班船上有我的几位客人,我要上船迎接一下。”
“哎呀,夫人,上峰说,今天任何人都不许进港迎接客人的,我军令在身……”
“任何人?”宋庆龄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那我问你,上海警备司令吴铁城来能不能进?宋子文来能不能进?陈立夫来能不能进?蒋介石来能不能进?”
那军警被问得两眼翻白,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这时,李燕娥再也忍不住了,挺身上前,直指军警:“你可看清楚了,她是谁?她是孙夫人,是我们中华民国的国母!别说吴司令陈立夫了,就连蒋委员长在我们夫人面前也哪次不是毕恭毕敬?你什么官阶,敢阻挡孙夫人的行动?”
李燕娥的咆哮声,就像一颗投进汽油桶里的火星,顿时,在等待迎接的群众队伍中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口号声,群情激愤,同仇敌忾。军警们见状害怕了,推弹上膛,双方对峙而立,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一边的交通大学校长、孙中山当年的老朋友、老资格的同盟会会员黎照寰走到李燕娥面前,乘机指着那中校提醒道:“你可要掂量掂量,今天这么多人,万一控制不住局面,孙夫人的安全出了问题,我看把你这颗六斤四两搭上都担当不起呀。”
中校军官面对阵势,心虚胆怯,进退两难。急中生智,这中校突然回头大喊一声:“全体集合,列队待命,我去打电话请示。”说完,转身来了个溜之大吉。
军警集合,等于撤岗,事不宜迟,宋庆龄在李燕娥与黎照寰等人的簇拥下,昂然走向轮船舷板。
远东反战会议在公共租界巡捕房头子的住宅隔壁那座红砖四层楼如期举行。红军司令朱德、中华苏维埃政府主席毛泽东、副主席项英、张国焘发来了贺电。会议开得十分热烈与成功。
事后,宋庆龄在总结这次会议的成功之处时,当着大家的面表扬李燕娥,说李燕娥是“平时不开口,开口吓煞人”,“骂出了我不能骂也不会骂的话”。
自码头斥警事件后,李燕娥的大名在大上海不胫而走,传说中把李燕娥说成是一个身轻如燕、侠肝义胆、有着盖世武功的女侠。她像影子似的保护着国母孙夫人,随身总带着飞镖,只要孙夫人有难,她总会及时地出现在夫人身边,杀敌之头犹如囊中取物,百把个男子近不得她的身。其实,真正见到李燕娥的人才知道,这位操一口拗口的上海方言的广东女子,只不过长得五大三粗、横眉竖眼罢了,她不但是宋庆龄日常生活起居的保姆,还是平时外出时的女保镖,至于她究竟有没有武功,会不会拳脚,因为谁也没有真正领略过,亲眼看见过,所以谁也不能妄下定论。
那么,李燕娥何以在后来那个美国女记者史沫莱特的笔下变为“会日本相扑”的女武士的呢?
这里另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
那是远东反战会议后的第二年,也是一个燥热的夏天的下午。
这天,宋庆龄参加了一个朋友的集会回家,她乘坐的是福特出租公司的汽车。长期以来,她一直从各个方面帮助革命者,支援抗日,资助那些处在贫困中的孤儿与难民。所以,她自己那辆小汽车后来卖了,以至出门不得不临时租用汽车。
汽车在滚烫的柏油路面上行驶,突然,街道上两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撕打拉扯着到了路中央。司机摁响了喇叭,放慢了车速,但那两人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一心拦在路中扭打。司机想绕道行驶,无奈路面太窄,车子根本无法绕过去。司机只好把车停了下来。
车上坐着三位女性。李燕娥坐在前面司机旁边的副驾驶座上,后面坐着宋庆龄与她刚结识不久的、比夫人大一岁的《法兰克福日报》的女记者史沫莱特。
史沫莱特性子急,又自恃会几下西洋拳,便不等宋庆龄反应过来,拉开车门下了车。没想到她两脚刚在路中央站定,那两个乞丐已绕过她面前,瞬间扑到了汽车面前。李燕娥在前排看得清清楚楚,心里叫声不好,紧接着也推开前车门下了车。没想到人家就等着你车上的主角下来呢,李燕娥双脚刚在地下站定,那两个乞丐就一前一后地扑打到她跟前,一个假装往她身后躲,一个二话没说抡起拳头就朝她脸上砸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早有准备的李燕娥闪身往边上一躲,随之“呔”一声大喊,劈手往那汉子当胸猛推了一把。李燕娥虽说从没经过拳脚训练,但这一掌出手快,且推了个偏,推在了那汉子的肋胸上。于是,那汉子全身的重心被改变,一个趔趄,竟一头跌向了汽车。
也是那两人做贼心虚,后面那汉子见对面的合作者跌倒在地,急了,竟一时忘了任务,上前搀扶对方。也是天助燕娥,她推偏这一掌的同时,自己的身体重心也随之起了偏移,整个人像个车辘轱似的原地转了个180度,紧接着又跟着往前踉跄了几步才站住。这几步又踉跄得巧,李燕娥站定时,已紧挨两个汉子的面前站住了。那两个汉子抬眼一看,对方的动作如此利索,瞬间与自己虎视眈眈地对立而站,再看她面目,也全然不像他们要找的宋庆龄,而是一个圆睁着一双三角眼,眉毛倒竖、膀粗腰圆的青年女子。也许他俩想起了传说中的那个武功盖世的女侠,又也许他们被面前这个凶神恶煞的胖女人所震慑,他俩愣怔了一下后才醒悟了过来,刚想抛下李燕娥再度扑向汽车时,已经迟了:史沫莱特手中那支黑洞洞的枪口,已对准了他俩的脑袋。
两个“乞丐”自知无戏可唱,互相对视了一下,来了个三十六计走为上。
事后,史沫莱特问李燕娥,当时她是怎么知道那两个汉子是别有用意前来谋害宋庆龄的坏人的?李燕娥却大大咧咧地笑着答道:“我一看那两个家伙不是好人,你看他们虽说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但他俩的头发却剪理得整整齐齐,所以我一看他俩就是装出来的叫化子,不是好人。所以我就上前把他们推了开来。果然……”
史沫莱特又问李燕娥的那手武功何时学得的?李燕娥啼笑皆非之余,也出于对这个洋婆子的戒备,信口答道:“我的武功可是从小就学会的。两个男人算什么?”
“哈哈哈……”史沫莱特不等李燕娥把话说完,已乐不可支放声大笑了起来。
由此可见,史沫莱特之所以把李燕娥写成会相扑的日本武士,除了当时她自己没弄清楚外,也很可能是这位宋庆龄的临时英文秘书为迷惑敌人而将计就计放出的一个烟雾弹。
李燕娥在危急时刻奋不顾身护卫夫人的举止,更使宋庆龄对这位粗中有细的保姆愈发喜爱有加了,她从心底里真正把李燕娥看成是自己的小妹了。
1936年12月12日早晨,西安事变,蒋介石在骊山被张学良与杨虎城扣押。此时,宋庆龄正动员一切力量营救爱国七君子。蒋介石被扣的消息传来,全国人心大快,与此同时,蒋介石的心腹爪牙们救老蒋无计,像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样,疯狂地要到处杀人制造混乱。一时间,莫里爱路29号又成了紧连这场风暴的另一个中心。
陈果夫认为老蒋被扣押是因为张学良听了宋庆龄的指示,向老蒋求情释放“七君子”未果而铤而走险,他要给把苏州监狱里的“七君子”统统杀掉,给张学良与宋庆龄一点颜色看看。
风声放出,冯玉祥与宋子文先后悄悄通知宋庆龄,要她提高警惕,务必谨慎行事,以防蒋介石的爪牙图穷匕首见。
刚放下宋子文的电话,李燕娥便气呼呼地来到宋庆龄的面前,把一个不大的纸包放在夫人的面前:“夫人,刚才门口来了几个横眉竖眼的家伙,硬逼我把这包东西立即交给你,我看他们不怀好意,不知道这东西该怎么办。”
宋庆龄一看,是一个封了口的信封,里面鼓鼓囊囊地装了不知什么东西。她大义凛然地对李燕娥一伸手:“李妈,不要害怕,拿来,让我来拆开看看。”
“不。”李燕娥警惕地退后几步,“夫人,还是让我来拆吧。”话音刚落,她已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
里面又是几粒闪着寒光的子弹和一张字条。
李燕娥把字条递给夫人。
宋庆龄不慌不忙一字一句地读出声来:
孙夫人,委员长西安被扣,你必须设法相救,如果委员长被杀,我们决不让你活到第二天。子弹为证!
李燕娥听了,神色不由有些紧张。
宋庆龄轻蔑地一笑:“流氓!”
李燕娥注视着宋庆龄:“夫人,我们怎么办呢?”
宋庆龄不屑一顾地把字条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里:“不必理他。如果几颗子弹就能把人吓倒,蒋介石早当皇帝了,还会被抓起来?”
李燕娥信服地点点头……
1937年12月23日,一个寒冷的冬日。
位于法租界莫里爱路29号的宋庆龄住宅仍然和往常一样静谧安适,虽然已近隆冬,沿着院墙直立的一排排冬青、香樟依然郁郁葱葱,爱花的女主人在台阶、门廊、客厅摆设的一盆盆经过精心栽培的鲜花,仍然是那么蓬蓬勃勃,散发出阵阵清雅的幽香。
上午8时许,门铃被按响了,李燕娥上前开门,把两位金发碧眼、穿着入时的外国妇女迎进宋宅。透过半掩的窗帘,潜伏在外面的特务可以看到宋庆龄正与两位外国女士谈笑风生。
然而,一条事先商定好的秘密指令却在此时发出:新西兰友人路易·艾黎接到了宋庆龄的电话,立即雇了一辆出租车,悄悄地驶近了莫里爱路29号后门处。车刚停下,宋庆龄便在李燕娥的护卫下,一前一后走出后门,迅速钻进了汽车里。
车内,路易·艾黎亲切地迎接着宋庆龄与李燕娥。
汽车直驶外滩公和祥码头。
在刺骨的寒风中,宋庆龄用头巾捂住半个脸庞,一只手挽着艾黎结实的臂膀。曾经多次完成过孙夫人交给的在白色恐怖的上海架设秘密电台、运送武器、掩护爱国志士等高难度任务的艾黎,在他那高鼻子、蓝眼睛的掩护下,显得从容不迫,轻松自如,挽着孙夫人,大摇大摆地从敌特宪警面前走过,就像一对外国夫妇。他们旁若无人地走上了靠在码头上的一艘驳艇的船舱,然后再登上停泊在江心的一艘德国邮船。
李燕娥则挽着一只自己的包袱,提着夫人的那只小皮箱,一步不离地紧紧跟随在夫人与艾黎的后面。
邮船大厅富丽堂皇,房间里床头有电话,里面有洗漱间和浴间,室内布置得很高雅。宋庆龄进了德国邮船的头等舱。这时,受命陪伴孙夫人去香港的中共联络员李云已经上了德国邮船。当时,李云化名钱小姐。
邮船开出约一小时,宋庆龄确认安全已有了保障,才派李燕娥送一张条子给李云,说在船上不便会面,到港后可到寓所会面。
就从那时起,李燕娥认识了这位才华出众、年轻漂亮的钱小姐。
与此同时,上海莫里爱路29号里,那两位外国女士依然在楼上大声谈笑,她们爽朗的笑声直送到围墙外的特务们的耳朵里。原来,这两位女士是宋庆龄特邀来的,她们一是要在宋庆龄与李燕娥离开后,担负起照看这幢房子的任务,二是她们今天还负有一个特殊的使命,即掩护宋庆龄主仆平安地、不露痕迹地离开上海,转赴香港。
宋庆龄在香港同胞和海外华侨中,在反对战争、反对法西斯主义的广大人民群众中享有崇高威望。香港当时作为英国的殖民地有着特殊的政治环境,在中日战争中处于中立地位,日本帝国主义的势力不敢伸入,国民党的特务也难以在此猖狂活动。香港又是位在枢纽、四通八达的自由港,进出自由,交通便捷。特别是1937年8月25日,日本无理宣布禁止中国船只在长江下游及东南沿海航行,到了同年12月26日,中国沿海实际已被完全封锁,只有港澳和当时被法国租借的广州湾(即湛江)未被封锁,所以作为中国通向国际的重要通道,香港的地位更显得重要。
宋庆龄受命中共指示,只身赴香港去争取国际援助对中国抗战的支援,确是得到了“天时、地利、人和”的种种便利,是历史和时代赋予她的重任。
圣诞之夜,长期受到蒋介石纠缠与骚扰后的宋庆龄,终于机智巧妙地摆脱了国民党特务的盯梢,安全抵达香港,住进了弟弟宋子良位处香港港岛干德道11号2A的家中。当时,廖梦醒、廖承志姐弟俩在香港组成一个自愿由美国、加拿大共产党派来援助中国抗战的白求恩大夫的小组,他们很快成为了宋庆龄最初的助手,廖梦醒担任宋庆龄的秘书。
宋庆龄刚在香港住下,埃德加·斯诺的好朋友便受周恩来委托,前往香港港岛干德道11号拜会了宋庆龄,向宋庆龄传达了周恩来请她担负争取国际援助以支持在艰苦条件下坚持抗战的人民军队的重任。
宋庆龄毫不迟疑,受命于危难,开始积极酝酿成立争取国际援助的机构。1938年4月初,“保卫中国同盟”的组织名称诞生了。在贝兰特的回忆中谈到了酝酿时的一些情况:
4月初的一个夜晚,应廖家邀请,一伙有趣的中国人和外国人,在幸福谷区的一位剑桥大学毕业的、年轻的银行家邓文钊的家里聚会。我早就知道邓先生是宋家远亲——他看起来很像宋子文。他有可靠的金融渠道去取得华侨的资金,是一位待人和气、很能干的总经理。廖承志,我们都管他叫“肥仔”,谈到建立在西北的国际和平医院当前的急需和如何组织继续支援的问题。直到很晚的时候,他才漏出孙逸仙夫人的名字,说也许被提了出来并得到通过。这仅是一次酝酿会议,类似探测气球,会上并没有选出委员来,但很明显我们已有了足够组成一个机构的人员。
酝酿成熟后,宋庆龄就积极物色人选,作为保盟的发起人。
保卫中国同盟的主要任务是争取国际对中国抗战的援助,与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结合起来,所以它是国际性的组织。在国际上,宋庆龄邀请了印度民族革命领袖、后来担任印度政府总理的贾·尼赫鲁,美国著名的黑人歌唱家保罗·罗伯逊,德国著名作家托马斯·曼,名满中外的美国女作家赛珍珠,美国知名人士克莱·布什,开明的香港圣公会大主教何明华博士等为“保盟”的发起人。宋庆龄还吸收不少同情中国抗战的国际友好人士参加或协助“保盟”的工作。由于“保盟”主要从事战时的医疗救济工作,所以宋庆龄还邀请了香港医务总监泼西·赛尔温·克拉克担任“保盟”中央委员会委员和名誉秘书,邀请当时担任美国合众社记者的爱泼期坦和香港大学教授诺曼·法郎士担任“保盟”中央委员,由他们分别担当起非常重要的宣传和名誉司库的工作。新西兰作家和记者詹姆斯·贝特兰被邀请与爱泼斯坦一起负责编辑“保盟”的机关刊物新闻通讯(英文版)。
在国内,“保盟”担负着巩固和发展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独特作用,宋庆龄邀请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冯玉祥将军,外交界的老前辈颜惠庆、曾任国民政府中央银行总裁、财政部长、行政院长、时任中国银行董事长的她的大弟弟宋子文,以及曾任国民政府实业部和铁道部长、行政院长、孙中山的公子孙科作为“保盟”发起人,宋子文担任“保盟”会长。此后,还有邹韬奋、金仲华、王安娜、胡木兰、何艾龄、陈君葆、许乃波、徐舜英等都先后参加了“保盟”。
位于香港半山区的干德道11号,是一座普通的三层小洋房。由于当时的香港还没有林立的高楼大厦,所以倚窗远眺,视野开阔,维多利亚湾的清波碧水和九龙、新界的山光水色一览无遗。向东望去,通向作为香港进出外洋的重要咽喉鲤鱼门的航道上,一艘艘巨轮劈波斩浪驶向大海,九龙仓库码头舟车穿梭,一片繁忙景象,显示出了香港地处台湾海峡与南海之交和位居太平洋、印度洋的海上交通要道的重要地位。
1938年6月14日,以宋庆龄为主席、对支援抗战做出独特贡献的“保卫中国同盟”就在干德道11号住宅里正式宣告成立。当天,“保盟”就发表了宋庆龄撰写的《保卫中国同盟成立宣言》。
保卫中国同盟最早的会址,是设在香港皇后大道西高升戏院对上医院道的育贤坊8号。办公地点设在一幢四层楼宇的底层,旁边有一个树木葱郁、奇花瑞果四时不谢的小花园。这里环境清幽,交通便捷,是清静的华人住宅区。育贤坊8号距宋庆龄下榻的干德道11号寓所很近,为此,生活力求简朴的宋庆龄一清早告别李燕娥出门后,经常是步行上下班。她只要沿着一条正对11号寓所的梯形小道逐级而下,步行五六分钟便可抵达“保盟”总部后来迁到的西摩道。
但是,宋子文还是为二姐的安全所担心,他不放心二姐这样一个人安步当车。为此,他专门把自己一个贴身保镖金标调到二姐身边,每天由金标陪着二姐上下班,让金标一身兼任警卫员与通讯员。
时年25岁的金标是广州人,长得天庭饱满,地颌方圆,豹眼狮鼻,五大三粗,一身黝黑的皮肤,再加脸颊上还留着一圈络腮胡,乍一看,似乎与时年30岁的李燕娥的年龄不差上下。
“保盟”正式运作后,宋庆龄的工作就陡然繁忙了起来,她每天要处理大量的信件与文件,工作起来雷厉风行,不分昼夜,从不把今天该干的事放到明天。她通常是白天前往“保盟”办公,但有时为了要处理紧急的公事,常常在深夜中往返两地。一天,都已是凌晨两点多了,宋庆龄因为有件紧急公事需处理,居然一个人从家里赶到“保盟”办公,使住在“保盟”值班的金标吃惊不小,暗暗责怪宋庆龄身边那个李妈没有尽职,居然把夫人一个人给放了出来。
不久,“保盟”总部因故从育贤坊搬到了香港半山区西摩道21号一幢二层小洋房的底层。这时候,宋庆龄的工作更忙了,当时担任交通员的金标根据宋庆龄、廖梦醒的吩咐,把当天应发的邮件发出去,有一天,他曾从西摩道到中环的邮局跑了24个来回。
就在香港紧张工作的几年中,宋庆龄的烟瘾越来越大了。她本来并没有什么嗜好,只是为了排遣一下孙中山早逝给她带来的孤寂,才偶尔抽几支烟的。这时由于保卫中国大同盟工作的繁重,她的烟越抽越厉害,到后来,她一天要抽三四包十支装的英国海军牌香烟。为此,有时她常常叫金标去坚道的甄沾记买她喜欢吃的椰子糖和瑞士糖,试着多含糖块就可以少抽一点烟。宋庆龄很少喝酒,但有时却喜欢喝一两杯香港黄广善堂卖的甜酒。
经常在“保盟”总部工作的只有宋庆龄的秘书廖梦醒、诗人柳亚子先生的女儿柳无垢和保镖金标。其中,只有金标尚未结婚,都25岁了,还光棍一条,没有对象。所以,金标一天24小时驻守在总部,把总部既当办公室,又当家。
就那时,作为同事的金标和李燕娥认识了。虽说他俩一个在家中,一个在总部,但平时见面的机会还是不少的。天长日久,相似的性情与工作职务,使他俩之间相互产生了好感。李燕娥像关心小弟那样的关心着金标,家里有了什么好吃的,她常悄悄地留下一份,然后悄悄地带给金标吃;金标的衣服鞋子破了,没人缝补,李燕娥见了,不善女红的她居然粗手笨指地拈针拿线,要为她的标弟一尽当姐姐的义务。
这一切,都被宋庆龄看在眼里,留意在了心中。
为了革命,为了夫人的事业,李燕娥都已30岁了,仍独身一人,这在当时是不多见的。为此,每每望着李燕娥,宋庆龄的心中总会油然升起一种隐隐的愧疚不安感,似乎是她贻误了李燕娥的终身大事。所以,现在看见金标与李燕娥如此亲密无间,宋庆龄不由灵机一动,萌生了为这对青年人牵线搭桥做红娘的念头。
一天,金标送公文到干德道11号,已到吃饭时间。宋庆龄留他在家吃饭。金标的“食仓”本来大,再加这天多跑了几趟邮局,所以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一下子就吃了6碗饭。不知不觉中,把李燕娥的那份中饭也吃了个精光。宋庆龄见状,就故意从食盒里取出一包香港特产“老婆饼”,当着李燕娥的面递给金标,用生硬的广东话风趣地说道:“畀(给的意思)你老婆饼。”
当时,金标不解夫人其意,只是不好意思地推辞道:“主席,我吃饱了,不要。”他知道这种老婆饼香甜可口,甜而不腻,松软薄脆,是宋庆龄平时十分喜欢吃的食品。有时家中断档了,宋庆龄甚至亲自乘车去出产这种饼的元朗购买呢。
宋庆龄见状,抿嘴一笑,趁势借题发挥,把老婆饼伸到了李燕娥面前:“看来,这种老婆饼,只有你畀他,他才会受呢。”
李燕娥跟随宋庆龄十多年,对夫人的一颦一笑了如指掌,她本来对面前的这个小阿弟心存好感,现在被夫人这么一点拨,不由当下羞得满面飞红,不知所措,一跺脚,竟转身来了个溜之大吉。这时,一边的金标也看出了夫人的用意,也不由羞得低下了头。
从此,在宋庆龄的一手撮合下,李燕娥与金标之间悄悄地恋爱上了。尽管李燕娥足足比金标大了5岁,但这丝毫阻挡不了这对年轻人之间纯真的姐弟恋。
每逢礼拜日,家里只剩下李燕娥与宋庆龄两个人,每当这时,宋庆龄就会打电话把总部的金标叫到家中,三人一起吃上一顿。好几次,宋庆龄事先托人买了戏票,送给金标,并一语双关地对金标说:“这是预先订好的,请你和李妈去看大戏(粤剧),平时你们很辛苦,今天给你们放假。”
金标不好意思直接邀请李燕娥,只会捏着两张票一个劲地傻笑,宋庆龄就当着李燕娥的面不客气地嗔怪金标说:“怎么,你想倒过来让李妈请你吗?”
一声“倒过来”,把金标说得更不好意思了。
自从第一次婚姻惨遭失败后,饱受刺激的李燕娥曾发誓这辈子伴随宋庆龄,再不婚嫁。然而,她毕竟是有着七情六欲的血肉之躯,向往人生的幸福与欢乐。所以,每逢更深人静时,她常为此夜不能寐,徘徊在犹豫的十字路口。说实话,起先她对金标只是一种姐弟般的好感,从没想到其他方面去。但自从夫人有意无意地串起了这条红线后,她那股被压抑在心底十几年的本能的情爱就再也挡不住,像喷泉一般迸涌了出来。她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早已深深地爱上了这个憨厚老实的小阿弟。
金标何尝不也如此,如果说起先他对李燕娥仅是一般意义上的喜欢的话,但自从宋庆龄那次借“老婆饼”巧喻了自己的心思后,他那道单纯而又年轻的心闸就轰然开启了。金标从小是孤儿,自长这么大,从没体味过任何亲情,领略到被人嘘寒问暖的关爱,自从认识了李燕娥,得到了李燕娥无微不至的关心与照顾后,他就更加喜欢上了这位粗中有细、心直口快的异性同事。所以,当宋庆龄一指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之后,他那对李妈的喜欢就立即转化为了爱情,欣然接受了宋庆龄的暗示与撮合。
就这样,李燕娥与金标双双跌入了爱河。
有一天,宋庆龄在干德道寓所吃早饭,李云小姐来报告一个重要消息,她告诉宋庆龄说:“加拿大医生诺尔曼·白求恩来到香港,打算到前线参加抗日医疗工作,请孙夫人出面接待。”李云还小声说道:“白求恩大夫是加拿大共产党员,他此次来是由美国和加拿大共产党派遣来的,党中央希望孙夫人出面,安排他到中共游击区工作,不要被国民党拉到他们控制的地区。”
宋庆龄听了,不由连连点头。原来国民党在香港办了个“抗战后援会”,垄断一切海外的捐赠和援助。宋庆龄心想,如果自己不努力争取,白求恩便会被国民党拉去。为此,宋庆龄接令后立即和李云一起赴白求恩下榻的旅馆去看望客人。宋庆龄自掏腰包宴请白求恩,让李燕娥做了不少广东菜,招待这位远道而来的热血客人。
结果,白求恩听了宋庆龄的话,带一个护士一起去了武汉八路军办事处,然后去了延安。通过此事,宋庆龄深感在香港必须成立一个正式团体,处理国外援助事务,再不能让国民党的“抗敌后援会”垄断国外的对华援助了。
为了争取更多的外援,宋庆龄还与美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等许多国家的援华团体的代表进行广泛的联系。虽说她平时的生活非常简朴,每天的菜金不过几角银毫,但为了加强与这些代表的联系并酬答他们的援助,她却不得不经常设宴款待外宾。
宴会通常是在西摩道21号的“保盟”总部举行。每逢举行宴会时,李燕娥那手蹩脚的厨艺就拿不出来了。当时,宋庆龄都是请香港较为有名的欧灿记上门包办,它的菜式、烹调技术和周到的服务得到了宋庆龄的赏识。该店的名厨黄惠民不但能做出龙发会菜胆、皇母蟠校会、杀昆仑雀片、大庆祝禅宫等有名的菜式,而且还聪明地结合当时抗日救国的形势,把菜式取名为“神鹰杀敌”、“精诚救国”、“中华万岁”、“胜在人和”、“国破何在”等等。宴会开始后,当宋庆龄用流畅的英语把这些菜肴的名称逐只翻译成英语,向赴宴的外宾讲解时,常逗得这些“鬼佬”(香港人对老外的通称)哈哈大笑,竖起大拇指直叫“Wonder-ful!”(太妙了)。
但是,宋庆龄那种“宁要面皮,饥饿肚皮”的做法,最终还是被细心的香港医务总监司徒永觉的夫人克拉克女士发现了。那天,她来到宋庆龄下榻的寓所,作为女性朋友,宋庆龄自是破例让她在寓所中随便行走。这时,克拉克觉得很奇怪,中华民国前总统夫人住在这样简陋的房子里是不可思议的,而且身边只有一个女仆人。克拉克女士来到餐厅一看,连一把电扇也没有;来到厨房一看,发现只有一坛自制的腌萝卜。克拉克女士在询问之后,知道这坛萝卜还是李燕娥保姆在宋庆龄的指导下,主仆俩亲手腌制的呢!克拉克女士为此既惊讶,又感动。
为此,在后来的会议上,克拉克女士就激动地向大家揭开了这个感人的“内幕”:“从孙夫人的日常生活中,就可以推知孙夫人廉洁勤政的品格;国外捐助中国的款项和物资,交到这样的人手里管理,人们是绝对可以放心的。”
八 两个保姆
1940年3月2日。
香港丽雅饭店,金碧辉煌,灯红酒绿。
一件谁也没有意料到的戏剧性场面在这里拉开序幕。
世人瞩目的宋氏三姐妹竟在这一天相会在这里
大姐宋霭龄地位稍逊,却赚钱有术,手掌翻覆之间就是成千上万的财富,是鼎鼎大名的中国第一富婆;二姐宋庆龄爱国爱民,万众景仰;小妹宋美龄权倾朝野,说一不二,连蒋委员长也得让她三分。
平时,人们要见到其中一位都不容易,现在竟然有机会同时一睹这三位天生丽质的姐妹的芳容,实为特大新闻。顿时,弹丸之地的香港轰动了。人们争相涌向丽雅饭店,一饱眼福。
其实,宋氏三姐妹得以第一次在香港欢聚一堂,还是宋美龄发起的。
事情还得回溯到1939年的10月23日,宋美龄作为蒋委员长的夫人,和蒋介石的顾问澳大利亚人端纳以及一名副官,一起乘坐轿车前往上海前线看望伤兵。轿车高速行驶在上海郊区的公路上,大约下午4时30分左右,突然有几架日机飞临轿车的上空,司机加大油门欲躲避敌机的追踪,由于公路凹凸不平,轿车翻出了公路,宋美龄从后座上被甩了出去。摔倒在轿车旁却有幸没有受伤的端纳在回忆那惊险的一幕时说,他看到“美龄的副官的身体在他的眼前飞掠过去”,他立刻赶到宋美龄身边,但见“她躺在一个泥潭里,失去了知觉。她脸上满是泥泞,四肢瘫软,但似乎没有摔伤,尽管脸色像纸一样白。”端纳把宋美龄拖出泥潭,“弯下身去听她的呼吸,虽然她一动也不动,但却活着……”经医生诊断,这位委员长夫人在意外的车祸中摔断了肋骨,经过医生的精心治疗,虽然肋骨接上了,但却经常隐隐作痛,在治疗过程中她又患了失眠症,并诱发了遗传的荨麻疹和鼻炎。
宋美龄到了战时的陪都重庆以后,由于重庆的医疗条件欠佳和讨厌的多雾天气,不利于身体的康复,香港来的塔尔伯特医生建议她到一个医疗条件较好、阳光充足的地方去疗养一段时间。宋美龄就很自然地想到了香港。就这样,宋美龄来到了香港,住在了大姐宋霭龄位处沙逊道的寓所,并于今天出席了这样一个别开生面的三姐妹见面会。
宋庆龄自从上海沦陷来到香港已两年多,香港与内地不一样,外事活动多,经常要与一些操着“英格里虚”的洋人打交道,尽管宋庆龄自小受西洋教育多,英文基础十分扎实,但是,由于历史原因,宋庆龄的中文基础相对说来就弱了一些,当她用中文不能表达自己的思想时,就用英文撰写文稿(她早习惯用英文打字机直接撰写文章),再请人翻译成中文。这对翻译者要求很高,既要深刻理解宋庆龄本人的原意,又能熟练地把英文原稿翻译成具有宋庆龄特有风格、文风、符合中文语法修辞规律的文章,这是非常不容易的。当时,尽管宋庆龄已在1938年下半年亲自物色到了时任香港《星岛日报》总编的金仲华作为自己文稿的临时翻译,但金仲华毕竟工作繁忙,而且是个男性,不利于他们之间的工作。宋庆龄有心自己一人独挡,既当翻译又当秘书,但碍于国格与国威,她认为还是有必要请一位能通晓中西文化的女翻译长留在身边。为此,宋庆龄意识到聘请一位女秘书的事情已势在必行后,她又整整几天为此苦恼着与考虑着。是的,请谁来担任这个十分重要的职务呢?谁又是最能使宋庆龄放心的人选呢?困惑与急切中,宋庆龄很快想到了她的挚友廖梦醒。于是,一份加急电报连夜发去了上海。
时在上海的廖梦醒接到夫人的求援电,当即百里挑一,精心为宋庆龄挑选了精通中英文的卢季卿女士(祝世康的妻子)。
1939年夏天,廖梦醒亲自奔走重庆,向卢季卿夫妇发出邀请。卢季卿夫妇早就仰慕宋庆龄的为人,当即二话没说,便跟着廖梦醒星夜启程,飞赴香港,双双担任了宋庆龄的中英文秘书。从此,卢季卿夫妇断断续续在宋庆龄身边工作了10个年头。
且说宋氏三姐妹在香港集体公开露面的消息传开后,一时轰动了这个弹丸之地,丽雅饭店人涌如堵。宋庆龄一向日理万机,在香港很少有机会在公共场合露面;而宋霭龄在武汉失守后寓居香港,因她不担任公职,知者甚少;至于本该呆在国民党的陪都,呆在她那个委员长身边的宋美龄何时来到香港,来香港何为,人们就更不知道了。
原来,宋美龄这次来香港本是来治病,连她也没想到在大姐的家里与二姐巧遇。既然是天缘凑巧,姐妹仨相聚一堂便在情理中了。不过,她们三人之所以这一天在丽雅饭店公开露面,倒是汪精卫颇费心机的安排。
这一天,是孙中山逝世15周年的忌日。此时此地,汪精卫仍想使自己的卖国行动能打上继承孙中山的幌子呢!
然而,宋氏三姐妹怎会听从你汪精卫的摆布呢?在宋庆龄的要求下,她们将计就计,干脆把这次三姐妹的亮相会开成了一个团结抗日的动员会。
所以,宋氏仨姐妹今天的公开亮相,既不是她们私人的宴会,也不是单纯来叙姐妹亲情,她们刚到饭店坐下,香港各爱国团体的一批人士便纷纷接到通知,来到了这里。
就在这个特殊的场合里,李燕娥与宋美龄的贴身保姆蔡妈第一次见面。
两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保姆,同时在香港登台亮相。
与李燕娥相比,蔡妈要比她大好几岁,长得也没有燕娥胖。她操一口江苏扬州话,一脸盛气凌人的傲慢神色。李燕娥按礼节向她揖了一个万福,她竟只微微欠了下身体算是回过礼了。李燕娥看在眼里,轻蔑一笑,没吭声。她们只是分别站在各自的主人身边,神情木然地像一对石狮子。
宋氏仨姐妹仍是按着“大让小”的原则,由美龄首先讲话。
宋美龄穿着黑绸绣花的中式旗袍,旗袍两侧的开口一直到膝盖,她优雅敏捷地走上主席台,尽管今天有她的大姐二姐两人在场,她难以拿出委员长夫人的傲气来,但那双黑亮的眼睛里却仍习惯地流露着骄傲的神色,好像大姐二姐的谦让完全是应该的。
宋美龄没讲太多的道理,而是用一种十分赞赏的口吻高度评价了二姐领导的保卫中国同盟的工作,称赞保盟和中国工业合作协会为宣传中国抗战形势、联络海内外朋友、募集抗战物资、救助战争难民所做的一系列卓有成效的工作。小妹的这番真诚的坦白,引起了全场长时间的掌声,宋庆龄也为此被感动得有些眼泪汪汪:保盟自建立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得到国民党权力圣殿的首肯。可惜这毕竟不是出自老蒋的口中。
接下来,宋美龄又特别请求二姐,提出由保盟对她刚刚宣告成立的“伤兵之友社”香港分社的财务账目进行审计,这就证明保盟在处理捐款财物时是公正、廉洁的。
宋庆龄第二个说话。她依然是那么庄重、娴雅,她首先呼吁人们支持美龄领导的伤兵之友运动。接着她提出:刚刚成立的伤兵之友社香港分社,应该由大姐霭龄担任主席,她称赞大姐早在民国初年担任大总统秘书时,就显露了卓越的组织领导才能,近年虽没有担任公职,但她筹组实业,发展经济、运筹帷幄、常操胜算,因此担任这个职务,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宋霭龄已不像两个妹妹那样年轻美丽光彩照人,但也有她的大家风度,她的手指上戴着钻戒,脑后的发髻上更有一颗硕大的珍珠,显得是那样雍容华贵。她和两个妹妹一样,都穿中式旗袍,表明了一种恪守中国传统的姿态,表明一种与异族侵略者势不两立的心境。她在抗战初期参加了庆龄筹组的妇慰会,而宋美龄是这个全国组织的领袖。她为抗战捐出了不少钱财,博得了很好的名声,她在讲话中没有提及自己过去所做的工作,而是称赞两个妹妹对中国抗战的贡献,表示自己今后要多做工作。
共同抗日的大目标,遮盖了她们政治态度的鸿沟。
会议结束后,众人走向餐厅用餐。就这时,很有点水涨船高、盛气凌人的蔡妈为此惹出了一个笑话。
三姐妹出场讲话的次序,是三姐妹的谦让结果,而蔡妈误会了。在进入餐厅时,她竟扶住美龄的胳膊,走在了第一个。美龄及时发现后,连连后退,蔡妈还不明就里,望着美龄直发愣呢。
“你们先走。”宋美龄回头望着李燕娥,微微一笑。
李燕娥笑着没动身,她反而在扶着宋庆龄的手上暗暗用了下力,脚下退后一步,很自然地把脸转向了身后的宋霭龄。
宋霭龄推让不过,理所当然地打前走去。
宋庆龄这才在李燕娥的搀扶下,跟在后面。
这时,蔡妈才省悟过来,望着不卑不亢从自己面前昂首而过的李燕娥,看着宋美龄略带嗔怪的眼神,她不由面红耳赤。
这微妙的一幕,都被香港一细心的小报记者看在眼里,写成新闻,随同他现场拍摄的一组照片,发表在翌日的报纸上。新闻中,记者夸赞了宋庆龄的保姆李燕娥,称她知礼得体,懂礼仪。虽说他笔下留情,没在新闻中指名道姓评说蔡妈,但这一下对蔡妈的打击已不算小了。
蔡妈就此对这个五大三粗的广东女子不再敢藐视。
李燕娥的形象随着宋庆龄一起登上了香港的报纸,这是她继当年在上海杨杏佛追悼会之后在公众面前的第二次公开亮相。尤其令人发噱的是,这位好事的记者在记述这段文字时,再次捕风捉影,引用了李燕娥会相扑、善武功的说法。一时间李燕娥的大名在港城不胫而走,成为了一些人议论与关注的人物。
金标识得几个字,他在报纸上读到了这段文字后,大为惊讶。他没想到与自己朝夕相见、耳鬓厮磨的心上人,竟对自己也守口如瓶,致使他至今刚得知她原来还是侠女式的传奇人物呢。精通拳脚的金标自是不服气,放下报纸,便赌气找李燕娥问个长短,直把个燕娥笑得蹲下身子叫肚皮痛。
一天下午,宋庆龄与廖梦醒、金标一起坐汽车去香港中环皇后大道中去买东西。汽车停下后,金标按例打开车门。没想到金标用力猛了些,动作也迅疾了些,车门推开时,把一个刚好奔到车门前的小女孩的头给碰了一下。小女孩当场倒在地下,哇哇地哭了起来。
这是一个衣服褴褛、蓬头垢面的仅六七岁的小女孩,当时,香港有不少穷孩子因饥寒交迫,流浪街头,以代人开车门赚点“贴士”帮补家用。这个小女孩小小年纪就浪迹街头,结果不慎被金标碰倒在了地上。
金标一见闯下了祸,心中十分愧疚,他顾不得照应车上的宋庆龄,便急忙跑上前,抱起了小女孩,察看伤势。这时,宋庆龄也来到了他们身边,见状,两眼圈都红了,她一边从金标怀中接过小女孩好言抚慰,一边打开皮包取出两毫硬币放到小女孩手中,操着广东话对小女孩说:“唔好哭啦,罗去买饼吃啦!”
宋庆龄特别喜欢金标与李燕娥,喜欢他们的单纯与坦率,喜欢他们的忠诚不二。她经常鼓励李燕娥与金标读书认字,做个有文化的人:“我是把你们当作儿女看的,中国的将来靠你们年轻人呀!”
事实上,对“保盟”的所有工作人员,不论职位高低,宋庆龄都一样平等对待,平易近人。当时在西摩道“保盟”总部负责打扫的一个清洁女工,曾在私下称宋庆龄是“玉观音”。这个出自普通劳动人民口中的评价,把宋庆龄那种端庄凝重、慈祥娟秀的外形与心悬百姓、关心百姓疾苦、救苦救难的崇高品格的内涵完美地结合了起来。
1941年夏,面对金标与李燕娥之间日趋成熟的爱情,宋庆龄打算在这年元旦,把他俩的婚事给办了,以了却她心头久悬的一桩夙愿。
然而,谁又能想到,就在这喜盈家门的时候,晴天响起一个霹雳,一场大祸从天而降。
1941年12月8日上午7点55分,香港突然响起了凄厉的警报声。不久,36架日机飞临九龙上空,向金钟兵房投下了第一枚炸弹;接着,日机又轰炸了启德机场、九龙水上飞机停泊处,太古船坞、印度兵房、九龙深水涉一带的民房也落下不少炸弹。一时浓烟滚滚,烈焰腾空,血肉横飞,日机在九龙上空肆虐达一个多小时。
战祸自天而降,出乎香港市民的意料。
凄厉的警报声与炸弹的爆炸声,使香港市民从和平梦幻中惊醒,陷入一片惊惶中,香港出现了搬家逃难的狂潮。
面对狼烟四起、不再太平的港城,宋庆龄沉着地坐在嘉连边道25号宋子文公寓里的沙发上,点燃了一支英国海军牌香烟。然后,她强压着对日寇愤懑的心情,坐到那台英文打字机前,打出了一篇义愤填膺、豪情奔放的《告我们的中国同胞书》,第二天发表在香港的英文日报《南华早报》和主要的中文报纸上。
然而,《告同胞书》没能挽留香港市民逃难的脚步。眼望着窗外拖儿带女奔走逃难的难民们,耳闻着不时惊叫起来的空袭警报声与炮弹的轰炸声,金标不由有些着急了:“夫人,我们怎么办?是不是也躲一躲?”
宋庆龄无声地摇摇头,她的脸上流露着一种坚毅的神情。
当听到九龙上空第一枚炸弹爆炸声,她就决心坚守香港直到最后一刻,她做了最坏的打算,为了救难救亡,她教李燕娥腌了一大罐咸萝卜,准备与敌人打一场持久战。现在听金标问自己,她就从罐里夹出两根咸萝卜,一根自己吃,一根给金标吃,还不无幽默地用广东话问金标好吃不好吃。
金标很快明白了夫人的心思,他一边嚼着咸萝卜,一边用广东话回答夫人:“好食好食。”
“这就好啦。以后我也就要食呢啦!”宋庆龄的这句广东话翻译过来,就是“以后我们就要吃这种东西了。”
短短一句话,表明了宋庆龄长期坚守香港的决心。
然而,日机的轰炸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激烈了。保盟的工作已无法正常继续下去。
12月7日,廖承志来到西摩道21号,同来的还有柳亚子夫妇。由于当晚他们工作的太晚,都住在了总部的办公室里。床不够,金标只好腾出自己的床铺给他们睡,自己用书铺在地上,加一条床单,席地而卧。
12月9日,已逼近九龙的日军的大炮,漫无目标地向港岛半山区轰击,下半夜,突然一声巨响,一颗炮弹居然在西摩道21号的天井里炸开了。与此同时,敌机也开始盘旋在香港上空,向半山区一带乱扔炸弹。
正在外屋值班的金标,被飞溅而入的弹片削中,倒在血泊之中。
“阿标,阿标!”李燕娥魂飞魄散,用力抱起浑身是血的心上人,疾声狂吼。
“快送医院!快!”宋庆龄急忙亲自抓起了电话筒。
可是,轰炸中,电话线被切断了。
停在天井里的那辆汽车,也被炮弹炸成了一堆废铁。
敌机继续在空中盘旋,四下的炮弹像开了锅的饺子,此起彼伏。
由于夜深,总部里现在只有李燕娥与宋庆龄两个人,再无他人。
抱着血人一般的金标,李燕娥心痛得肝肠寸断,放声嚎啕。
这时,盘旋在总部上空的敌机更多了,逗留的时间也更长了,更多的炸弹纷纷落在总部四周,震得西摩道21号摇摇欲坠。
显然,敌机是有备而来、有的放矢的。
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候,宋子良派人冒着危险前来营救二姐她们。于是,宋庆龄把身负重伤的金标交给了来人。
李燕娥意欲亲自护送金标去医院,又放心不下宋庆龄,进退两难。这时,始终处于半昏迷中的金标紧紧握着李燕娥的手不放,声如蚊呐地对李燕娥说道:“别管我,保护夫人……”
目送阿标被抬上门外的吉普车绝尘而去,李燕娥就不顾一切地把一架梯子搁在天井里的围墙上,又是推又是拉的硬把宋庆龄推上了梯子,先把宋庆龄送到邻家,然后再自己翻过围墙,与宋庆龄一起躲到了邻居家的防空洞里。
眼看着宋庆龄冒着落入敌手的危险,这一天,中共中央就向李云发去了紧急通知,指示必须全力以赴地保护宋庆龄的安全,护送她安全离港。面对中共中央的紧急通知,宋庆龄只得忍痛离开香港。她带着无可奈何并有几分嘲讽的语气对李燕娥说:“看来,我终究必须到重庆去啰!”
1941年12月10日,星期三晚,在日军进逼九龙启德机场,机场被日军攻占前6个小时,宋庆龄在李云和李燕娥的护卫下,和大姐宋霭龄和小妹宋美龄一起搭乘最后一班航空飞机离开香港,飞往重庆。
时间紧迫,李燕娥别说去医院,向阿标告别的时间也没有了,就连阿标现在的生死也不知情,她就搀着夫人,一步三回头地跟随着宋庆龄登上了班机。
飞机在隆隆的炮声中,从布满累累弹坑的跑道上滑行、起飞,从此,宋庆龄与李燕娥离开了她们为了救难救亡整整战斗了4年的香港。
4年中,宋庆龄一手酝酿组建了国际性组织“保卫中国同盟”,使它产生的影响和为抗日战争所建立的功勋就像横跨浩瀚的太平洋、大西洋的巨大彩虹,成为五洲四洋支援中国抗战的友谊桥梁;4年中,宋庆龄自筹资金数十万港元,购置了抗日根据地急需的医疗用品,然后在“保盟”派人押送下,经过越南海防、广西、贵州、四川、陕西辗转运抵延安交给了八路军,部分物品还通过骡马驮运到五台山的国际和平医院,有力地支持了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4年中,在宋庆龄的亲切关怀与强烈呼吁下,建立了由她任名誉顾问的香港“中国战争孤儿救济协会”,为救济战灾儿童开展了大量卓有成效的活动;4年中,宋庆龄多次视察广州,慰问受伤难民和伤兵,冒险出席华侨抗日动员总会第二届大会,并发表了慷慨激昂的动员演讲,慰问难民区,致电蒋介石,抨击汪精卫,坚决反对蒋介石卖国求荣的丑劣行径;4年中,宋庆龄代表美法卖物会赠旗香港五个妇女团体,鼓励香港妇女努力救国,为发动、团结香港各界妇女投入救亡运动做了大量的工作,使原来散漫的香港妇女运动有了凝聚力,显示了巨大的威力;她亲手组织歌女义演会、开展卖花救亡运动,邀请粤剧名伶参加义演,进行抗日募捐的活动,为慰劳国民革命军和救济伤兵积极筹款,使香港的妇女运动在蓬勃发展的同时,使香港各界的救亡运动也争先恐后、风起云涌,形成波澜壮阔的声势……
李燕娥倚在舷窗俯视着到处爆炸着星星点点火花的香港,泪如雨下,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在心里默默地为金标祈祷,祝愿心上人逢凶化吉,但愿他俩早日重逢团圆,实现他俩早就双双约定了美事。
但是,李燕娥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与金标这一分手,竟成了诀别!从此,他俩就彻底断了音讯,再也没有见过面……
李燕娥第二次婚姻的失败,由于是突如其来的,所以它一直久久地悬在她的心中,成为了她心中惟一的一桩夙愿。解放后,宋庆龄曾多次试着通过有关方面为她寻找金标,但因众所周知的政治禁锢,始终没能如愿。从此,金标就像一枚断了线的风筝,杳无音讯;也像一个美丽的梦想,可望不可及地久久地萦绕在李燕娥的心中,直到她终老故世。
……
当天晚上,宋氏三姐妹在浓重的夜色中同机到达战时首都重庆。
山城重庆之夜是美丽迷人的,万家灯火散落在错落参差的群山间,和长江、嘉陵江上的点点渔火一起交相辉映,闪烁飘浮。但岁末寒冬的战时首都不管是自然气候还是政治气候,都显得雾气重重,令人窒息。
自三姐妹在香港露面后,又一起乘飞机联袂到达重庆,形象地宣传了各派力量团结御侮、共同抗敌、消除群众忧虑的主张。在飞机停在重庆机场,机舱门打开后,面对机场上黑压压几千双的眼睛,面对蜂涌而至的欢迎人群与各新闻单位的记者们,这回,蔡妈识相了,乖乖地退缩在最后,再不敢妄称老大了。果然,三姐妹为谁先走出舱门下舷梯而发生了短暂的争论。
“二姐,快,你第一个出去。”美龄催促道。
“应该是大姐走第一个。这也是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顺序。”宋庆龄谦让着。
“要不,还是老规矩,大让小?”宋霭龄有意自己在最后。
“不,孙夫人走第一个!”美龄坚持着的声音,使她身后的蔡妈如梦方醒,不由脚下往后退了退。
“那就这样,不要让外面冷场。”宋霭龄也催促庆龄。
恭敬不如受命,无奈,宋庆龄只好走向舱口。
这时,排在后面的蔡妈的脸上滑过一丝难以捉摸的诡笑,两眼紧紧盯住李燕娥的后背。
这又是一次与往不同的前后顺序排列问题,如果她……
遗憾的是,蔡妈近乎恶作剧的等待落空了,但见宋庆龄走向舱口舷梯的时候,李燕娥识相地往后退了两步,并没像以往那样形影不离地跟在夫人左右,而是看着宋庆龄一个人走向舱口。
紧接着,宋美龄、宋霭龄也几乎是同时走出舱口,站在了宋庆龄身边。
三姐妹在舱口站成了一排,一同举起了右手。
军乐轰然响了起来,孩子们又跳又喊。
摄影机嚓嚓地在转,照相机的镁光闪成一片。
机场上人群中,蒋介石的光头显得特别亮,他满脸是笑,怀抱3束鲜花,在舷梯下翘首仰望。
蔡妈怅然若失,一脸失望。
她又失败了:这个貌似粗鲁的广东乡下女子,居然懂得这么多的礼仪!
眼看仨姐妹谦让着走下舷梯,走向机场上欢迎的人群,李燕娥才走向舷梯。
而且分寸掌握得十分精当:根据三姐妹出阵的次序,她也当仁不让地走在了第一。
蔡妈只好跟在宋霭龄的保姆身后。
通过这三次社交活动,蔡妈从此不再小觑李燕娥,并且渐渐排除了她与李燕娥之间的那道无形又莫名的隔阂,握住了李燕娥的手。
三姐妹同出同归,走遍了战时的陪都。新生活运动妇女指导委员会,重庆第一儿童保育院,伤兵之友医院,到处留下了她们视察访问的足迹。
她们一同在群众集会上发表演讲,号召人们加强团结,坚持抗战,反对卖国贼。
她们一起设宴招待外国外交官,向全世界表明中国抗战的坚定立场。
当时,周恩来主持的《新华日报》特地发表了《欢迎孙夫人来渝》的短评,指出孙夫人来渝,定能在反汪除奸和推动宪政运动中做出宝贵的贡献。
各方面为欢迎宋庆龄举行了一个接一个的招待会,蒋介石总是更愿意出席。他笑嘻嘻地站在孙夫人身边,听任中外记者们拼命拍照。
在这种场合,宋氏三姐妹的三个保姆,就和秘书们呆在一起,远远地望着最热闹的中心,谁也不轻举妄动。
俗话说:吃奶像三分。什么样的主子调教出什么样的仆人。一直没有吭声的宋霭龄的保姆旁观者清,她通过发生在蔡妈与李燕娥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神态举止,心明如镜,不由更加敬佩孙夫人宋庆龄:如果不是出于对主人忠诚,不是主人教导有方,是决培养不出像李燕娥这样优秀的保姆来的。
所以,宋霭龄后来与李燕娥的关系,显然要比与蔡妈的关系亲热得多。
使蒋介石喜上眉梢的是,太平洋战争的爆发,使宋庆龄终于失去了香港的活动基地,那个争取国际援助,主要支援八路军、新四军的“保盟”;那个向全世界揭露“皖南事变”真相的“保盟”;那个处处和他作对,使他多年来奈何不得的“保盟”,现在终于被“打败”了。就连这个“保盟”的主帅,使蒋介石当时一想到她就情不自禁倒抽一口冷气的孙夫人,也不得不来到他的权力统治中心,蒋介石怎不为此笑逐颜开?
为彻底笼络与监控宋庆龄,蒋介石把黄山官邸内那幢早就为宋庆龄建造的名为“云峰楼”的别墅,慷慨地送给宋庆龄住。
云峰楼建在黄山官邸右侧的山坡上,雕梁飞檐,还带有一间小巧的冷暖阁,很有气派。香樟木做的黑色家俱件件都很雅致,上面打着一层闪闪发光的蜡。透过宽敞的窗户,可以看到一片林海,氤氲的雾霭轻轻地拥抱着别墅。
“就住在这儿吧,二姊。不然这幢房子就得老空着。”那天,宋美龄在邀请两位姐姐参观云峰楼时,殷勤地向二姊提议道。
“谢谢你,美龄。我还是住城里好,省得每天来回过江。”宋庆龄毫不犹豫地谢绝道。妹妹是好心,宋庆龄心明如镜。青年时代纯真的姊妹感情,随着年龄的增长在充实与变化,多年来政治上的分岐酿成了宋庆龄对现实生活深沉的思索,她怎能够住在别有用心的妹夫专门送给她的别墅里呢?!
宋美龄再三挽留宋庆龄住下,宋霭龄也在一边劝说,就连蔡妈也忍不住在一边动员李燕娥住到这里来。但是,宋庆龄却坚持要下山进城,说什么也不接受妹夫的这一番“好意”。无奈,宋美龄只得放弃努力,命人驾车把两位姐姐送过江。
宋庆龄来到了国民党统治的中心,使她陷入了人生中的另一个重大的困境。她虽然失掉了由于香港独特的政治地位和优越的地理位置所带来的种种工作便利,但她仍然在险恶的环境和重重困难中披荆斩棘,继续开拓在香港创建的“保盟”事业和救难救亡工作。
因一时无处栖身,所以宋庆龄当时就住在了大姐宋霭龄家。孔祥熙极尽姐夫之责,在范庄官邸专门给宋庆龄辟出了单独的一所小院,除了她的秘书和保姆外,孔家又拨出了专门的厨子和佣人,让宋庆龄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安静世界,同时也让跟随着宋庆龄历经了战火与危险的李燕娥得以小酣。慈眉善目的孔祥熙不时和霭龄一起到宋庆龄的房间问候,和二妹拉家常。
其实,宋庆龄住进范庄官邸后,还是失去了人身的自由,她不能自由会见客人,即使见到了客人,也难以随意交谈。因为到处都有人家布下的“耳目”。邓颖超后来一篇回忆宋庆龄的文章中说:
“他(指蒋介石)让你(指宋庆龄)住在大姐家里,暗中派人监视你,使你没有出外的自由,没有会见友人的自由,好容易总算盼到通知我去看望你,你也不得不暗示我有人监视,谈话要谨慎。”
所以,尽管外面的气氛是热烈的,回到家里的氛围是温馨的,但宋庆龄总感到还是有一些不舒服。
一天,宋庆龄外出刚刚回到家,听见一向柔声细语的姐夫正在大发脾气:“什么浪子回头,什么承认委员长明智,这些话让她知道,还不把重庆闹翻了天?现在是以团结抗日为重!”
宋庆龄望望迎上前来的李燕娥,好像问:他们这是说什么呀?
李燕娥朝她眨眨眼睛,把她领回自己的房间里。
“李妈,发生什么事了吗?”宋庆龄轻声问。
李燕娥在夫人耳边吹气如兰:“是蒋夫人带回的几份报纸的事,都不知上面登了些什么东西,他们就争了起来。”说着,李燕娥从怀里掏出几张当天出版的地方小报,放到宋庆龄手中,“这是我听见他们争论后,就一个人悄悄地到街上去买回来的。我估计你能派上用场的。”
宋庆龄疑惑地接过那几份地方小报,一看,顿时怒从心头起。原来,在这几张刊有宋庆龄与蒋介石等合影的小报上,整版整版地报道中竟说宋庆龄这次访渝,是因为对苏德条约和苏芬战争感到“幻想破灭”,因而回到了自己亲属的怀抱。另一张上面说,重庆对宋庆龄的欢迎是因为一个“任性的姐妹”终于承认蒋介石和他的政府明智,他们已经互相宽恕并表示既往不咎。
宋庆龄以为这些中伤的谣言都是在蒋介石的授命下出笼的,所以,她当时心中十分愤怒。
孔祥熙夫妇现在的争论,就是担心这些无聊小报上的内容给二妹看到后,引起二妹对蒋介石的愤怒与公开批评——这样将对当时处在危难关头的重庆政府极为不利。
正当宋庆龄对此愤懑不平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宋庆龄接过电话,里面传来了蒋介石那夹杂着浓重的宁波口音的普通话:“是二姐吗?我是志清呀!我想告诉你的是,今天几张小报上发表的文章,都是那些无聊的家伙主观臆造下的胡说八道,我一点也不知道。二姐,你千万不要生气呀!我现在已差人去那几个报馆查办了。娘希匹!什么人坏我的事,离间我们之间的友情,我就端了他的饭碗!”恼怒之下的蒋介石,竟不顾对方是谁,骂开了粗话。
宋庆龄紧皱的眉毛渐渐舒展开来,她相信蒋介石这不是在骗她。她只在电话里对蒋介石说了一句“你可要对这些喉舌好好管教才是”,就放下了电话。
由于蒋介石道歉及时,所以,宋庆龄还是参加了当晚宋美龄在蒋介石官邸举行的那个盛大的晚宴。
晚宴上,蒋介石坐在宋庆龄身边,格外殷勤,亲自给宋庆龄布菜,还不时小声说几句关切的话,显示他们之间的亲密。
在晚宴之前,宋庆龄即席发表了讲话,她在讲话中对重庆人民在敌机的空袭下坚持工作表示钦佩。她特别提了两点希望:一是希望国民大会尽早召开,二是希望宪政尽早实施。这两条都是共产党努力推动的大事,因为这样可以制约蒋介石的独裁,实现人民民主。
但与白天小报的随心所欲不同的是,国民党中央通讯社在报道这次聚会时只大肆渲染蒋介石的出席,并引用蒋介石致词中的好听的话:“孙夫人、孔夫人此次访渝,不但为重庆人民所欢迎,全国也为之深感欣慰。”而对宋庆龄讲话中的两点希望却只字不提。
翌日,《新华日报》请宋庆龄题词,她欣然地题写了“抗战到底”四个大字。再次旗帜鲜明地表示了她抗日的决心。
这年圣诞节,宋庆龄在重庆与信奉基督教的宋家人举行家庭聚餐会。
圣诞之夜,宋庆龄全家无一缺少地欢聚在大姐家,只有蒋介石姗姗来迟,在半夜时分才光临。大家都急忙恭敬地站起来,但宋庆龄只从椅子上抬起半个身子,然后又坐下了。其实,这不管是在亲情辈份上还是在政治上,都是很有分寸的表示。
但蒋介石却对宋庆龄明显表现出了冷淡。
倒不是宋庆龄并没完全站起来的缘故,而是因为在她上次访渝回到香港后,发生了蒋介石袭击新四军的皖南事变,宋庆龄对皖南事变真相的揭露,使蒋介石的处境十分狼狈,所以,他对这位专与自己作对的宋庆龄特别恼怒。但在今天这种场合里,他不好发作,只好采取了一种冷淡的态度。
胸怀狭窄的蒋介石,甚至连国民党元老们在国府礼堂召开的欢迎宋庆龄的茶话会,也不肯出席。
宋庆龄再次切实地觉察到蒋介石正严密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对她的“保盟”工作恨之入骨。蒋介石派出了大批特务暗中监视宋庆龄的行动,使她在战地首都处于特务四伏、鹰犬跟踪的险恶环境中,失掉了在香港时开展“保盟”工作中的种种便利。宋庆龄为此似感到胸中憋了一口闷气。
事实上,蒋介石这时已打定主意:一定要加强对宋庆龄活动的限制,迫使她完全就范。
所以,宋庆龄住在范庄,实际上失去了人身自由。她曾希望能亲自到兰州和西安去看看,但能否成行要看警备司令部是否批准。身为堂堂“国母”的孙夫人在中华大地旅行都得经过警备司令部的批准,而且最终仍落了个“不允照准”的结果。
美国一些救济团体邀请孙夫人访问美国,蒋介石更是设制种种借口不予批准。
当那个以写《一个世界》一书著名的威尔基以美国总统代表的身份访华来到重庆,宋庆龄很想与这个曾给她留下不错印象的时任美国援华会名誉会长见面交谈,蒋介石也没给她这个机会。那天晚上8时,蒋介石与夫人宋美龄在军事委员会礼堂设宴招待罗斯福总统代表威尔基,各国使节及在重庆的国民党高级党政长官均应邀出席作陪。宋庆龄也应邀出席晚宴。但由于蒋介石的暗中故意阻挠,她连与威尔基交谈的机会也没有得到。
后来,美国驻中国大使馆一等秘书、非常敬仰宋庆龄的谢伟思在给美国国务院的一份报告中,曾谈到身居重庆的孙夫人的艰难处境:
“我应约拜访了孙夫人,同我前四五次碰到她时的情况相比,她更是直言不讳,而且显然是近乎怒不可遏了……美国一些救济团体邀请孙夫人访美,蒋介石不予批准……我不能不得出这种印象:孙夫人目前的处境非常艰难,她比以前更像一个囚犯。”
美国的中国问题专家费正清的回忆也印证了宋庆龄的这种艰难情况:“甚至她想离开重庆到中国别处去换换空气也不行,更不用说到国外去了。”
国民党中央组织部在当年为召开妇女工作领袖会议而发出的文告中竟然这样说:“如果每一个妇女,都力图参加政治,那是很可害的事情……”
宋庆龄忍无可忍,为了粉碎蒋介石妄图损害她在群众中所享有的崇高威望,割断她与民众的联系的阴谋,她拍案而起了。她绝对不能容忍当时行动受限,嘴巴被封、遭人摆布的处境,她要冲出这重重包围,喊出自己正义的呼声。
这年春夏交替之际,宋庆龄终于托好友找到了重庆两路口新村5号(原为3号)的一幢房子,她和李燕娥如愿以偿,当天就兴高采烈地搬到了这幢小楼里。
这幢颜色赭黄的二楼一底砖木结构、德国式建筑风格的普通小楼,原是德国留学归国的工程师杨能源的寓所。国民政府迁到重庆后,为外交部所租赁,作为招待外国客人之用。当时外交部本准备安排给老外交家王宠惠作寓所,现在让给了宋庆龄。终于,堂堂的“国母”不再寄人篱下,有了开展“保盟”工作的据点,也有了相对的自由。
同年6月22日,中苏友好协会的孙科在重庆广播大厦举行纪念苏联反法西斯战争一周年庆祝茶会,宋庆龄应邀出席,并慷慨激昂地发表了“要克服没有民主的障碍,破坏团结的障碍”;7月,她又写下了题为《中国妇女争取自由的斗争》一文,直率抨击了蒋介石国民党顽固派压制民主、破坏团结的种种倒行逆施,发出了要民主、要团结的呼喊。
1943年底,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和新四军的处境更加困难,为了在重庆更好地开展保盟工作,为他们募集现款和物资。圣诞节后,宋子文专门为二姐宋庆龄找了一个早年四川富商黄云阶修建的名为松籁阁的花园,还拨了一辆汽车,宋庆龄对小弟的手足情深表感激。
宋庆龄有了一定的条件,保卫中国同盟的工作又在重庆恢复起来了。
一些在延安地区买不到的东西,宋庆龄就想办法让办事处的同志带一些,当时周恩来主持的八路军办事处的人员,来往于重庆和延安之间,还能享受到类似外交官的待遇,即他们的行李物品不受检查。一些延安急需的小物品,宋庆龄就买好了请他们带回去。一次,周恩来回延安,宋庆龄专门嘱李燕娥在重庆城里购买了一批手术缝合针,牙钻头等,让李燕娥直接送到办事处。这些东西体积小,周恩来仅在公文包和手提袋里就带了一大批,解决了延安地区的燃眉之急。
就在这一次次接触中,周恩来越发了解了李燕娥,发现李燕娥是个优秀的不同一般的保姆,他也和宋庆龄一样亲切地称呼李燕娥为“李妈”。
一次,保盟从国外募捐到一台大型X光机,怎样运到延安去呢?宋庆龄想到了经常帮助保盟的史迪威将军。在中国对外通道只有一条滇缅公路的情况下,史将军欣然同意保盟利用这条公路运进大批物资,用他掌握的美国军用飞机帮助保盟把募捐到的物资送给八路军和新四军,甚至有时他还从他掌握的对华援助物资中直接拨出一些送到解放区。这台机器在延安用了多少年,不知确诊了多少人的病情,抢救了多少人的生命,现在,它陈列在北京后海宋庆龄故居里。
宋庆龄在重庆蒋介石眼皮底下的活动,使蒋介石心惊肉跳,又气又恨,又无可奈何。他四处派出鹰犬,更严密地日夜监视宋庆龄的一举一动。特务们把监视到的情况及时写成《情况辑要》,报送蒋介石。这里,我们不妨从《情报辑要》中摘引几段。
《情报辑要》“严字第5号”中写道:
“新村3号孙夫人处,昨(9)日似有集会,住良庄之王安娜曾于下午3时10分前往。不久,尚有贝克夫人及不知姓名的俄人亦前往。”
《情报辑要》“严字第14号”中写道:
“孙夫人曾于17号上午8时,送函致巴中记者招待所伦特尔处,约期18日下午4时至新村茶会,伦曾如期前往。但所谈何事不详。”
《情报辑要》“严字第20号”中写道:
“昨(3)日又有十多人在孙夫人家中集会,我派员乔装改扮欲接近刺探,被保姆粗暴地阻挡在门外,差点引发斗殴……”
从这些秘密情报中不难可以看出,当时李燕娥始终忠诚地担任着家中警卫放哨的重任,而且十分熟悉所有上她家的客人。同时还可以推理到当时宋庆龄根本不理睬那些特务的监视,为了推行抗战救亡工作,她与各方面人士进行广泛的接触、联系,而且与特务进行了更为巧妙的斗争,使蒋介石根本了解不到要害和实质性的东西。
宋庆龄在重庆蒋介石眼皮底下的活动,终于使蒋介石再也忍耐不住,他暴跳如雷,再次露出了流氓本性,动了杀机,欲除宋庆龄为后快。他找来戴笠,竟指示戴笠乘日本飞机轰炸的时候,向松籁阁“搞点名堂”,鱼目混珠,乱中取胜。
戴笠奉命而去。
于是,松籁阁附近不明身份的人多了起来,到这里拜访宋庆龄的人常常受到跟踪和威胁,李燕娥也不能轻易出门采购物资与传递信件了。
一次,日本飞机刚飞临重庆上空,松籁阁附近就有一颗炸弹爆炸,结果,由于日本飞机没在这一带投弹,松籁阁附近的这颗炸弹就成了别有用心者谋害宋庆龄的不打自招。这一次人为爆炸的真相立即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要求当局追查制造爆炸事件真相的呼声四起。
宋美龄也看出了个中猫腻,她担心地抄起电话,一再关照二姐务必注意,有紧急情况直拨她提供的3142号专线电话。同时,可疑的爆炸事件引起了她的重视与怀疑,她警告蒋介石,说蒋介石如果胆敢对二姐有什么行动,不要忘记前些年那颗暂寄下的子弹。
蒋介石当然矢口否认,甚至对天起誓,不承认有这档子事。
一次,董必武要返回延安,宋庆龄毫无顾忌地在自己家里为他举行欢送宴会。
这天,周恩来、邓颖超夫妇来了,冯玉祥、李德全夫妇来了,徐舜英也来了。李燕娥忙得不亦乐乎,心里却特别高兴。还在两路口时,周恩来也曾多次前来看望宋庆龄,一般他都是单独一个人坐小汽车来的,他们在一起促膝谈心,剖析形势,就争取民主、团结抗日等问题交换意见,沟通消息。宋庆龄也可以从周恩来那里直接了解到中共中央关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方针政策和抗日民主根据地对医学救济方面的需求,更有效地开展“保盟”工作。
1945年8月14日,日本天皇正式宣布无条件投降,整个神州大地欢欣鼓舞,龙腾狮跃。宋庆龄和李燕娥彻夜无眠,倚窗眺望着沸腾的山城。两路口中央社关于日本政府宣布投降、日本外务省向美、中、英、苏发出乞降照会的号外贴出来后,人们发疯似的奔跑狂叫,美国兵也跑上街头,见人就握手,或用两手或两个手指显示出代表胜利的“V”字,爆竹声响遍了大街小巷。没有爆竹的人干脆拼命敲打遮阳竹席,有的人还提着搪瓷面盆大敲特敲。车涌到街上,人涌到街上,美国大兵驾驶的吉普车上都爬满了人。山城出现了8年以来从未见过的欢乐场面。
1945年8月28日,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等由延安飞往重庆,同国民党谈判。
1945年8月30日,这是宋庆龄难忘的一个最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就这天,中共领袖毛泽东那魁梧的身躯走进了宋庆龄居住的松籁阁。
这两位同年出生的同龄人,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毛泽东在沙发上坐下来,用那双见多识广、隐而不露的眼睛望着宋庆龄,满面笑容地说道:“孙夫人,延安人民让我转达他们对你的问候和谢意!在抗日战争最艰苦的年代里,你为我们提供了最急需的药品和书籍,我无法告诉你,这些东西对我们的帮助有多么大。”
“别,别。”宋庆龄难为情地摆摆手,岔开话题问道:“周恩来先生今天怎么没来?”
“哦,恩来下午要跟王世杰、张治中两位部长及其他几位先生晤谈,所以未能同来。”毛泽东答道。
宋庆龄也仔细地打量着毛泽东,这位被国民政府视为洪水猛兽的人物,他的名字已早为传说所笼罩。有人说,毛泽东是一位很了不起的红色君主,善于作鼓动性的演讲,煽动民众起来造反作乱;又有人说,毛泽东是一位极权主义者,森严冷酷得犹如地下隆隆燃的火山。而现在宋庆龄看来,毛泽东也是一位普普通通的人,待人接物温和的犹如初春的微风。
在这样的友人面前完全用不着起戒心。
宋庆龄和毛泽东谈了很多,关于三民主义、关于两次国共合作,谈得最多的还是即将展开的国共谈判。
毛泽东说:“和为贵。现在要争取和平建国,我对此是有信心的。”
“要是你有信心,”宋庆龄说,“那么我们也有了信心。”
一个星期后,宋庆龄以保卫中国同盟主席的名义,宴请毛泽东和周恩来等人。
自搬进松籁阁之后,宋庆龄就不再请李燕娥当火头军了。重庆的宴会多,李燕娥那做些粗茶淡饭的手艺已上了不台面。所以,宋庆龄专门请了厨师,并让李燕娥配合左右。
毛泽东两次光临松籁阁,经周恩来介绍,认识了宋庆龄身边的这个叫李妈的人,并在临走时专门紧紧握了握李燕娥的手,说了一句“好一个士为知己者故”。
可惜燕娥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只是傻乎乎地望着这个魁梧的共产党领袖,一个劲地笑。
事后,宋庆龄告诉李燕娥,说这个叫毛泽东的人,思想敏锐,见识远大,将来必定是新中国的掌舵人。
1946年,鉴于日本侵略者已被驱逐出中国领土,保卫中国同盟的任务已经完成,宋庆龄宣布保卫中国同盟即日起改名为中国福利基金会,致力于战争创伤的恢复与建设工作。同时,年已53岁的宋庆龄亲自募集了一大批医疗器械,准备动用了700艘船舶运到地处淮安湖心寺的华中军区,与蒋介石作最后的决战。
就这时,李燕娥病倒了。
时年35岁的李燕娥因长期跟随夫人奔波疲劳,患上了哮喘病与心脏病,不时卧床不起。再加上她中年发福,身体一天比一天肥胖,尽管她刻意减少食量,还学着夫人的样子少吃荤腥,但仍无法使自己回复到原来的那个自己。有时与夫人站在一起,她竟比夫人还要胖出半个身体呢。尤其那场大病后,她的行动变得更迟缓了,稍一动弹,便气喘吁吁,心跳加速,逼得她有时不得不坐下休息。
就在那年夏天,宋庆龄毅然决然带着李燕娥,准备回到上海,把筹建中的中国福利基金会一起迁往上海开展工作。上海毕竟要比重庆的各方面条件要好得多,物资也丰富得多。
在那天宋美龄、宋霭龄姐妹为宋庆龄送行的晚宴上,李燕娥与蔡妈又坐在了一起,她俩一个操着广东香山土话,一个说着江苏扬州家乡方言,悄悄地尽情地诉说着各自的心事与私房话。无独有偶,在特殊的生活环境与人生际遇面前,蔡妈也是早年丧夫,并且已经在真主面前发过誓:今生不再婚嫁,伺候宋美龄以终身。尽管李燕娥与蔡妈的语言交流有障碍,使得她俩不得不连比带划辅助以手势来解释,但她俩那种亲如姐妹、同病相怜的样子,还是使得这边三个宋氏亲姐妹触景生情,唏嘘不止。
李燕娥与蔡妈约定,在新中国成立后,再一起重叙姐妹情。
然而,蔡妈不同意李燕娥说的什么新中国,无限忠诚于自己主子的蔡妈只坚持以后在上海再相会。因为她俩都知道,上海才是宋氏三姐妹的家,她们一向钟情于这个繁华的大都市。
李燕娥与蔡妈几乎是含泪拥别的。
但是,李燕娥怎么也没有想到,自从重庆分别后,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与蔡妈重逢。
有不少文章说,这次重庆会晤,是宋氏三姐妹的人生诀别。此说不实。据杨小佛先生回忆:1945年日本投降后,她们姐妹至少有过两次见面。因为至少有两年的清明,蒋介石、宋美龄曾专程去恩利和路(现上海桃江路)45号接宋庆龄一起去祭扫宋太夫人之墓。这段新闻,可从上海当年的报纸上查见。
也就是说,宋氏三姐妹是在1949年9月以后,才天各一方,直到百年终老未曾见面的。
1945年12月,宋庆龄带着李燕娥回到了她们久违了的上海。
令人痛心的是,宋庆龄原先在上海与孙中山度过多少难忘岁月的故居——莫里爱路29号,遭到了日本占领军的严重破坏,自来水管被掘走了,保险柜中的珍贵物品被洗劫一空,就连最珍贵的她与孙中山的结婚誓约书也被掠走了。宋庆龄无力重修这座房子,不得不向国民党政府申请住房。
可笑的是蒋介石气量太狭窄,只拨给姨姐一所矮小的房子。
直到1948年冬天,蒋介石眼看自己的小朝廷朝不保夕,才又想到利用宋庆龄以孙夫人的身份与共产党的交情,来维持他日后的统治,这才讨好地下了一道手谕,把一座日本式花园别墅拨给宋庆龄作为永久的住宅。
这就是现地处上海淮海西路1843号的上海宋庆龄故居。
上海的宋庆龄故居整个院落占地面积4330平方米,四周樟树环绕,终年葱茏苍翠,环境优雅宁静。白色的假三层主楼修建于上世纪20年代初期,是砖木结构的西式建筑,底层为客厅、餐厅、书房,二楼是宋庆龄的卧室、办公室和保姆李燕娥的卧室。现在故居中的陈设仍然保持着她生前的原样。这里是宋庆龄生前生活和从事国务活动的重要场所,漫步其间,似乎仍能感受到伟人的音容笑貌和不朽风范。
1946年7月22日深夜。
中国的上空再次浓云密布。
蒋介石突然以几十万大军的包围攻击中原军区李先念部,彻底撕毁了他与毛泽东在重庆谈判时亲手签订的《双十协议》,把内战的烽火强加给中国人民。
而此时的美国国会,却在审议继续给国民党以军事援助的法案!
这一晚,李燕娥忧心忡忡地眼看着宋庆龄彻夜无眠,义愤填膺。
就这一夜,宋庆龄伏在打字机前,咯搭咯搭的打字声彻夜未息,翌日,她在上海报纸上发表了《关于组织联合政府并呼吁美国人民制止他们的政府在军事上援助国民党的声明》。
宋庆龄指出:必须制止蒋介石发动内战,国民党是不能在这场战争中取胜的。
她说:“我向美国朋友们呼吁,你们应当阻止所有的军事援助,并帮助一个属于中国人民的政府。”
在香港的何香凝等人首先通电全国,表示热烈响应。他们还致电美国国会:撤退驻华美军,停止军事援助,就是对中国人民的最大友谊和援助。
美国前总统罗斯福的夫人发表谈话,赞成宋庆龄的声明。
解放区的妇女团体致电宋庆龄,拥护她的声明。
国统区的各界知名人士,响应宋庆龄的声明。
面对强大的舆论呼声,美国政府不得不做出决定,从下个月起,停止批准向中国出口军事装备的许可证;暂停交付计划中的一切军用物资。
“杀杀杀!”受到宋庆龄严重打击的蒋介石气急败坏,恶狠狠地向接替戴笠的特务头子下令,“子弹,炸药,车祸,什么都可以用,只要她不再说话!”
但是,这个接替戴笠的军统特务头子远比戴笠精明,他认为明目张胆地凶杀,只会激起民众更强烈的反抗,暴露了蒋家王朝的虚伪与残暴,他竟建议用桃色新闻来污蔑宋庆龄,抵毁宋庆龄在民众中的美好印象。
蒋介石沉思良久,同意了他的馊主意。
不久,在美国的报纸上,竟出现了专栏作家皮尔逊写的孙夫人与美国上尉谭宁邦之间风流韵事的文字。
面对这些子虚乌有的污蔑,宋庆龄气得几乎流下眼泪:“卑鄙的人身攻击!”宋庆龄向美联社记者发表一则简短的声明,“德鲁·皮尔逊关于我的说法是一种恶意的诽谤,毫无事实根据。他的荒谬同他的恶意可以等量齐观。我相信,皮尔逊先生将有足够的公允之心,全面地、公开地撤消这一不实之辞。”
“想不到蒋介石这样下流,别人不知道孙夫人,我李燕娥可是日日夜夜与夫人吃住睡在一起,我最清楚,叫那个叫皮什么的美国赤佬来问我!我不撕豁他的那张臭嘴我不姓李!”李燕娥知道内情后,更是义愤填膺,好几次,她忍不住向前宋宅的各界人士这么破口大骂。
流言止对殴宦,谣言止以智者。
蒋介石想把宋庆龄抹黑的阴谋又落空了。
九 母爱胜天
1946年,宋庆龄亲手发起与创办的中国福利基金会正式成立了,会址设在上海市南苏州路175号颐中烟草公司201室。尽管条件十分艰苦,环境也不理想,但宋庆龄目光远大,仍克服千辛万苦,于1947年在上海工人居住区相继成立了中福会下属的三个儿童福利站。三个站长分别由马崇儒、陈维博、周尔贤(后改名柏李)三人担任。
1947年春天,陈维博站长来到第2福利站任站长时,看到儿童福利站的条件十分简陋,图书阅览室与儿童活动室,居然都设立在一块块活动的铅皮房子里。儿童站请了几位女知识青年担任老师,就在铅皮活动教室里,教孩子们识字、唱歌、跳舞。尽管环境如此艰苦,但宋庆龄还不忘在儿童福利站里设立保健站,开展小先生活动,让医护人员给孩子们宣传保健知识。
在那段艰苦创业的日子里,李燕娥三天两日要陪着宋庆龄前往这三个儿童福利站,巡视与检查工作。宋庆龄饶有兴趣地观看着孩子们读书唱歌,演出小歌舞《朱大嫂送鸡蛋》《山那边呀好地方》。她夸赞小先生教得好,说这是陶行知先生创造的好办法。
根据《宋庆龄年谱》上的记载:这年4月4日,李燕娥陪着宋庆龄来到第一儿童福利站的图书室,宋庆龄坐在一个小男孩身边同他谈话,教他识字,当时,摄影记者还给她们留下了一张珍贵的照片。直到后来,李燕娥还记得那个小男孩名叫吴方,他长大后一直珍藏着这张珍贵的照片。后来,吴方参加工作了,担任了国家某研究所的工程师了,还经常保持着和宋奶奶的通信联系。1981年5月29日,宋庆龄与世长辞,吴方特地从成都写信给中国福利会,表示他对宋庆龄奶奶最深切的悼念。
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了。宋庆龄赴京参加开国典礼,一回到上海,就接连几次亲自召开会议,经研究,决定成立两个委员会,一个是少年儿童文化教育委员会,请杰拉尔德·谭宁邦担任顾问;一个是幼儿教育妇婴保健委员会,请耿丽淑担任顾问。
曾由中国女青年联合会派到美国攻读教育学硕士的陈善明女士,解放前夕从国外学成刚归来,就被宋庆龄挑选到了她的身边,邀请陈善明开办符合儿童心理学的幼儿园,并担任园长。
为此,陈善明园长切身感受到了宋庆龄那颗爱孩子、爱工作人员的博大的爱心。
宋庆龄对教育工作历来是高标准、严要求的,她每次在李燕娥的陪同下前往幼儿园检查工作时,从不打招呼,下车后,她也不先进会客室,而是直奔孩子们常用的厕所,闻闻这里是否有异味,那里是否干净;进了厨房后更是亲自动手,用手摸摸灶边墙角,窗台左右、桌沿椅下,还经常拎起揩布、扫帚细细查看。当时别说工作人员了,就连李燕娥也感到不理解,她曾单独与夫人在一起时,埋怨宋庆龄:“夫人,你都是堂堂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了,怎么还爱管这些小事?不怕丢了身份?还有,你这样做,人家当先生的心里也会不高兴的呀,好像你不放心她们似的。”
每当这时,宋庆龄就借机向工作人员解释道:“这些常用的卫生工具,直接影响到孩子们的身体健康呀!”经她的点拨,李燕才茅塞顿开,明白了卫生工作的重要性。
陈善明是没成过家的“单身女”,所以,李燕娥与她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俩人相处很亲密。她俩都是工作之余还是工作,不像别人那样有个温馨的家,甘苦都有人分担与共享。宋庆龄心细如毫,早就体察到了她俩的这个共同点。所以,宋庆龄每个月都要邀请陈善明、耿丽淑、江兆菊、谭宁邦,有时还有陈维博、任德耀等去她家作客。大家聚在一起不谈工作,只叙家常或天南海北地聊天,就像一群姐妹们一样毫无拘束,甚至彼此开开玩笑。每当这时,宋庆龄就在一边咯咯地笑个不停,好像一个天真单纯的小姑娘。有时,陈善明应邀去宋宅做客时,常要带一束鲜花去。宋庆龄见了很高兴,一边将花插到花瓶中,一边要求李燕娥也学学。就从那时起,李燕娥向宋庆龄开始学习了插花。据周和康后来回忆,说李燕娥有一手不错的插花艺术。
宋庆龄更是善解人意,她知道陈善明独身一人,怕她长此以往像自己一样独守终生,便明里暗里提醒陈善明,要她务必在物色到合适的郎君后,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以尽一个女人的天职。所以,宋庆龄常借物喻人,一会儿说陈善明买的皮鞋衣服好看,穿着很入眼;甚至不惜诙谐地埋汰自己:“陈园长你真好福气,长得真高,不像我这么矮。”当众人用过午餐后,不是观看电影,便是玩康乐球。当大家像孩子一样发生争论时,宋庆龄总是绝对站在女同胞一边,向那几个男同胞作“斗争”,为她们辩护,引得大家一阵阵欢笑。
顾锦心是1947年冬进入宋庆龄亲自创办的中国福利基金会担任儿童工作组组长的。在当时贫苦儿童集居地区成立的3个儿童福利站,每个站里都有识字班、保健室、营养站、图书馆和分配救济物资等多样性的儿童福利工作。这种公开合法的儿童工作,不仅拯救了成千上万的苦难儿童,更重要的是掩护了秘密支援解放区及动员支援上海进步团体和个人,为迎接上海解放储备力量。
当时,上海环境非常险恶,宋庆龄机智巧妙地动员了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使儿童工作得到了国内外的赞助和支援。
解放后的第一个初冬的上午,上海市儿童福利团体负责人来到中国福利基金会开会,就在这个会上,顾锦心咯血了,被领导送去治疗休养。半年后,顾锦心的身体基本恢复了健康,这时,刚当选为中国人民救济总会主席的宋庆龄,任命顾锦心为救济总会的副秘书长,随即北上工作。在北京,顾锦心有较多机会见到宋庆龄,汇报救济总会的工作。逢年过节或招待客人,宋庆龄也常不忘顾锦心,叫她去后海宋宅聚一聚。然而,就这时,不幸的事情又发生了,1950年秋天,顾锦心旧病复发,又咯血了。中国人民救济总会秘书长伍云甫立即把她送去了香山疗养。
这时,顾锦心那年老体弱的母亲听到女儿生病住院的消息,日夜不安。而顾锦心一人住在香山,也非常相念远在上海的老母亲。顾锦心自13岁父亲逝世后,便和母亲相依为命,度过了漫长的18个春秋。这次顾锦心调北京工作,还是第一次和母亲分离,她们母女难免思念切切。
然而,就在顾锦心暗中思念老母亲的时候,一天,她的老母亲突然从天而降,出现在她的面前,使她惊喜万分,疑在梦中。原来,宋庆龄早就不知从哪打听到了顾锦心的家庭情况,乘赴北京开会之际,特意令李燕娥辗转找到顾家,把顾锦心的老母亲带到了北京!顾母高兴地告诉女儿说:“宋主席人真好,非常和气,她和我一路上说了好多话呢……”宋庆龄善解人意、关怀体贴干部的作风,深深地铭刻在顾锦心的心头。
当然,宋庆龄不但对干部们这样关心与爱护,对下属的工作人员乃至勤杂工也给予一视同仁的关怀。一次,一位教养员身怀六甲,还坚持上班。那天,宋庆龄来园看望孩子,这位教养员怕自己挺起的肚子形象不好看,就赶紧一个人躲进一间小教室里。谁知她这举止被细心的宋庆龄尽收眼底。当时,宋庆龄就特意走到这间小教室里,握住这位教养员的手亲切地说道:“真辛苦你啦!”一句话,说得那位教养员热泪盈眶。
由丁景唐担任站长的第三儿童福利站,座落在苏州河北乍浦路昆山儿童公园东北边上(今上海虹口区图书馆的一部分),也是一座铁皮活动房子,左边还有半间狭长的活动房子,总共加起来40平方米左右。但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从清晨到傍晚,总有一批又一批的儿童络绎不绝地来到这里读书、就医;贫苦的母亲到这里领取婴儿营养物品,带婴儿来看病。小小的天地里终日充满着孩子们欢乐的笑声,洋溢着教师、医护人员和母亲的温馨之情。儿童剧团的教师和十几位儿童演员也在的屋子里进行排练活动。小小的空间和紧凑的时间巧妙地、有机地排列组合,在铁皮活动房子内演奏着一支支美妙的少年儿童欢乐交响曲。
1948年圣诞之前,丁景唐就在这小小的活动房子里,第一次见到可敬可亲的中国福利基金会主席宋庆龄。那次,她是陪一位上海著名的外籍耳鼻科医生,给孩子们和工作人员检查病情。那天,宋庆龄是那样的和蔼庄重,用流利的英语和外籍医生交谈,充当了临时翻译,用略带浦东音的上海话询问大家的健康和工作情况。冬日的阳光和煦地映照出她那伟大而又平凡的风采,而她也像冬日的阳光那样温暖着孩子们和教育人员的心房。当宋庆龄亲切地问丁景唐从沪江大学调来这里搞儿童教育工作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时,丁景唐想用许多感激的话来表达她的心情,但激动之余,她只说了一句“很好”。就这次短促的见面,宋庆龄知道丁景唐患有严重的鼻炎,经常呼吸不畅,还流淌浓涕。宋庆龄当场将丁景唐的病情译成英语告诉一边的洋医生,并要医生为她治疗。医生给她检查后,用英文写了一张条子,约定时间,要丁景唐到他诊所去治疗。这是一家设在大楼里的高级的私人诊所,因为丁景唐是中国福利基金会的工作人员,所以她在那里受到了精心的治疗和免费优待。当时,还有一些福利会的同仁和丁景唐一样,也都经宋庆龄主席的关怀,在那里受到了免费的治疗,解决了治病的困难。
李燕娥最后一次陪同宋庆龄看望孩子们,是1960年元月27日。此后,便由第二个保姆钟兴宝接替了她的任务。据《宋庆龄年谱》记载,那天是农历12月29日,正是春节前夕。这天天气很冷,凌晨曾达零下五度。但白天天气却特别晴朗,上海少年宫内那些宝塔形的雪松在阳光下显得更为青翠。室外虽冷,可少年宫内的楼上和楼下却是热气腾腾,喜气洋洋,长廊里挂着一溜大红灯笼,更增添了传统节日的热闹气氛。
一向不事先发通知的宋庆龄,这天破例先让李燕娥给上海少年宫的主任室打了一个电话,通知大家说,宋主席马上要到他们那里去看望孩子。陈维博主任接到这个电话后,马上高兴地通知少年宫指导员戴辉,要她做好迎接准备。
宋庆龄是在时任上海市副市长金仲华的陪同下,驱车来到少年宫的。金副市长是宋庆龄的挚友,他深受宋庆龄的影响,也是个热爱儿童的好领导。1950年7月10日,宋庆龄在上海主持召开中国福利基金会执行委员会会议,会议选出了新的执行委员金仲华、潘汉年、赵朴初、齐燕铭、吴耀宗、宫乃泉、杨素兰、沈鸿生、沈体兰、章蕴、刘长胜、崔义田,同仁代表陈维博,之后又请市委书记柯庆施和市长陈丕显担任了执行委员。
当宋庆龄在金仲华的陪同下走下轿车,在陈维博和戴辉的迎接下健步走入少年宫时,一位佩戴“小伙伴服务队”标志的少先队员连忙疾步上前,向着宋庆龄与金副市长立正,敬了一个少先队队礼,随即,这位机灵的少先队员指着镶嵌在墙上的一块大理石说:“上面镌刻的就是宋奶奶为我们少年宫的题词。我们小伙伴服务队就是按照宋奶奶的教导,‘学习为集体工作,为祖国做有益的事’。”宋庆龄见状,不由满意地点点头,表示赞许。
这时,正在少年宫中等候的孩子们,突然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他们看到了他们日夜思念着的宋奶奶,大家笑着跳着向宋庆龄围了上来,摄影师快速按下快门,抢拍下了这个欢乐的场景。
宋庆龄饶有兴味地欣赏了孩子们一个又一个音乐舞蹈节目。最后一个舞蹈是《各族儿童绣毛主席像》。演出结束,宋庆龄显得格外高兴,带头为孩子们鼓掌,孩子们也使劲地鼓掌。宋庆龄向跳舞的孩子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女孩子们一个个像小燕子似的飞向宋庆龄身边,飞向宋奶奶的怀抱,依偎着她们慈祥亲切的宋奶奶。这时,宋庆龄用温暖的手轻柔地抚摸着孩子们说道:“你们这个舞蹈很有意义,我们祖国是个民族大家庭,是一个团结的大家庭,各族人民热爱毛主席!”
少年宫工作人员高青眼疾手快,把这个美好的情景抓拍了下来,又为历史留下了一份珍贵的记录。
当时,大家谁也没有注意到宋庆龄为什么挑元月27日这一天来到少年宫看望孩子们,直到1981年宋庆龄与世长辞,上海少年宫的领导在整理她历次来少年宫和孩子们在一起的照片时,其中这两张注明拍摄日期的照片才特别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对照1981年5月31日《人民日报》公布的宋庆龄名誉主席在1893年元月27日诞生于上海的内容,大家这才猛然醒悟到:原来,1960年元月27日这天,正是宋庆龄名誉主席67岁的生日呀!
原来,终生膝下无子的宋庆龄,精心选择了这样一种特殊的方式,来到孩子中间,度过她一生中值得纪念的日子!
十 力不能胜
在迎接全国解放的那些日子里,李燕娥始终带病工作,陪伴在宋庆龄身边,配合夫人做一些迎送接待工作,从不向夫人吐露一声自己的病情。她亲眼目睹夫人夜以继日地阅读、处理大量来自国外与国内解放区的知名人士与革命团体的电报书信。这些书信都是经过李燕娥的手再传递到夫人手中的;她亲自端茶送水,把一杯杯碧绿喷香的龙井茶端到前来拜访夫人的司徒雷登、史良、邓颖超、陈毅等人手中;她不停地穿梭在淮海西路1843号与腊菲德路那幢西式房子中间,为夫人传递着重要的文件与信函。腊菲德路上那幢西式房子,是宋庆龄后来继续聘用的秘书柳无垢的住宅。
跟随宋庆龄20多年来,夫人日常的饮食起居都是李燕娥一个人亲自操办的,虽说她不会女红,也不善烹饪富有江南特色的菜肴,但生性随和、生活朴素的宋庆龄从没因此而嫌弃她,相反,偶有闲暇,夫人还会教她两手针线活,指导她做几个上海菜。
说来也是李燕娥那率直急躁的秉性左右了她的女性特长,她没耐心钻研于拈针引线与煎炒爆熘等细慢活,真要她做这些活计时,她总是不是被针戳破了手指,便是把好端端的一锅美味佳肴给做砸了。为此,她那笨拙的举止与粗劣的活计常引得夫人忍俊不禁,嗔她是在“出洋相”。而李燕娥也常自嘲是“笨头姆妈”(上海戏言),好几次,她曾借口自己身体不行,向夫人开口提议,让夫人另请一位工于女红与厨娘的保姆。但每一次她刚开口,便被宋庆龄坚决地拒绝了。是呀,在动荡不安的战争年代,宋庆龄无论是在用人上还是经济开支上,都得慎重而又掂量着呀!
1949年6月初,北京党中央特派廖梦醒前往上海,向宋庆龄发出了热诚的邀请,请求宋庆龄参加新中国的成立大典。
可是,北京是夫人伤怀的地方,因为1925年3月孙中山在北京的悲哀场面与1925年5月从碧云寺“奉移”孙中山灵柩去南京的凄婉情景,总不时浮现在她的眼前。再有,这时的宋庆龄已患有较为严重的皮炎疹与高血压,她的身体情况也不适应北京那干燥多风沙的气候,为此,她婉拒了廖梦醒的邀请。
廖梦醒曾在宋庆龄身边工作过,她知道此时此刻夫人的生怕触景生情的心事,所以,当她向宋庆龄通报了中共中央再次邀请夫人北上的意思后,又一次委婉地劝慰道:“夫人,北京将成为红色中国的首都,邓大姐专程代表周恩来同志特来迎你,你打算什么时候见大姐?”
听说邓颖超将亲自前往上海迎接,宋庆龄的脸上露出了愧疚的微笑。
1949年6月25日那天,中共中央果真特派邓颖超,在廖梦醒的陪同下来到上海,邀请宋庆龄北上参加在北京召开的新的政治协商会议。那天,邓廖两人在上海北火车站下车后,步行出站,雇一辆汽车,直驶宋庆龄住所。车子在淮海中路西边一所花洋房前停了下来,廖梦醒陪着邓颖超刚进入大门,宋庆龄和李燕娥便在楼下迎候了。
多年不见,这对在战火中结下深厚友谊的老姐妹紧紧拥抱,高兴得说不出话来。进入宽敞的客厅后,李燕娥倒茶端点心忙个不停。一番寒喧后,邓颖超从皮包里取出毛泽东和周恩来的两封亲笔信,郑重地递给了宋庆龄。宋庆龄展信一看,只见毛泽东的信这样写着:
“全国革命胜利在即,建设在计,亟待商筹,特派邓颖超趋前致候,专程欢迎北上,敬希命驾莅平,以便就近请教。”
周恩来的信这样写着:
“沪滨告别,瞬近三年,每当蒋贼肆虐之际,辄以先生安全为念。今幸解放迅速,先生从此永脱险境,诚人民之大喜,私心亦为之大慰。现在全国胜利在即,新中国建设有待于先生指导者正多,敢借颖超迎迓之便,谨陈渴望先生北上之情。敬希早日命驾,实为至幸。”
宋庆龄被两位伟人的谦恭与诚恳之情深深感动了,她终于做出了赴京的决定。
1949年8月26日下午4时15分,宋庆龄应毛泽东与周恩来的热诚邀请,在廖梦醒和上海军管会交际处处长管易文等人的陪同下,乘坐着中共中央特派的专列前往北京,参加新中国的成立大典。出席新中国第一届全国政协会议。党中央还特意把北京城中的于方巾巷44号——一幢小巧精致的小洋房调拨给宋庆龄居住。
李燕娥随宋庆龄同行。
出乎宋庆龄意料的是,专列抵达北京时,毛泽东竟亲自来到车站迎接,并走进车厢欢迎夫人下车。毛泽东与宋庆龄热烈握手致意后,又握了握她身后李燕娥的手,笑着说道:“我们是已见过面的老朋友了。”
10月1日下午3时开始举行的盛大的开国大典,一直到晚上10时才结束。限于人数规定,李燕娥没能跟随夫人同往,一人在方井巷44号等候宋庆龄回来。深夜,宋庆龄回家后,还久久处于兴奋之中,与李燕娥彻夜长谈。
宋庆龄高兴地对李燕娥说:“这是一个非常庄严的典礼,但是在我内心,却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欢欣与难过,我想起了许多为今日光荣牺牲了的人……”李燕娥知道夫人说的是什么人,她现在在回忆什么人,她望着宋庆龄泪眼婆娑、百感交集的神情,禁不住也泪湿双眼。
10月2日,中国人民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在北京召开成立大会,宋庆龄当选为主席。不久,宋庆龄与李燕娥就一起离京回沪。
在1952年钟兴宝没调到宋庆龄身边接任李燕娥原来的工作前,李燕娥是跟着宋庆龄不时居住在上海与北京两地的。但宋庆龄患有遗传的荨麻症,她的身体状况,很不适应北京的气候条件,也不习惯北京的饮食。所以,随着节气的变化,宋庆龄调整着自己的居住地。正常情况下(指无特殊的国事活动),她大部分时间选择在上海居住。
北京的新鲜蔬菜太少了,尤其是来自江南的蔬菜。所以,宋庆龄逢有国事去北京办公时,大部分新鲜蔬菜也是从上海空运去的。
回到上海,宋庆龄的工作更忙了,急需有个秘书的打算,也随着一起意外事件的发生而更强烈了。一天,几个身穿黄色军装的军人,神情严肃地进入了宋宅的花园中,对早年就为宋庆龄服务的何元光说,他们是来接管淮海中路1843号,请里面的人尽快搬出去。厨师何元光听了,自是既惊讶,又奇怪,连忙向对方解释:这里是宋庆龄的住宅。没想到那几个军人居然从没听说过宋庆龄为何人,依然板着脸不作让步。楼下的争吵声,惊动了李燕娥。李燕娥生气地来到那几位军人的面前,大声向对方解释:宋庆龄就是大名鼎鼎的孙中山的夫人,她指责对方搞错了。没想到这几个来自农村的军人,不相信李燕娥的话,居然不清楚孙中山是何许人物,依然执着要求住在里面的人们让出房子来。于是,李燕娥的火爆脾气上来了,当下与那个为首的军人争吵了起来。没想到为首那个手里拿着一把军用刀的军人的嗓门比李燕娥还要大,硬说李燕娥这是谎报军情,里面决不会住着宋庆龄,甚至还要求把宋庆龄叫出来让他们认一认。李燕娥气坏了,无奈,她只得折身走进小楼,向里面的宋庆龄禀报:“夫人,你不出去还不行,吵得要命呢!”
事到如今,宋庆龄知道那几个军人误会了,不得不亲自走出小楼,站到那几个军人的面前,试让对方来个眼见为实。没想到为首那个军人见到宋庆龄后,还是一脸的怀疑状,一边用手里的军用刀在地下划来划去,一边大着嗓门对宋庆龄说:“我们是军人,只知道执行上级的命令。今天来就是要接管这里,通知里面的所有人马上搬出去。”宋庆龄还没经历这样的事,不由也生气了,严肃地向对方说道:“我就是宋庆龄,请你们回去向你们的上级报告。”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回到楼上,一边命令李燕娥关上楼下的大门不让对方进入,一边拿起电话拨通了陈毅市长办公室……
事后,李燕娥从李云(后任中国福利基金会秘书长)嘴中得知,那个领头的拿军用刀的军人挨到了上级的严肃批评与处理。
上海刚解放时,一些来自农村的军人确实不知道宋庆龄是什么人,他们总偏面地以为身居小楼、生活富裕的人都是资产阶级,从而使得他们总是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问题。那场小风波发生后,上海市政府为了照顾宋庆龄,派来两位解放军战士进驻了淮海中路1843号。不料,这两位战士的革命警惕性还真高,一进小楼,就开始了检查,就连李燕娥用来盛放鸡蛋的铁皮筒,也引起了他们的怀疑,还用东西在外面敲一敲,怀疑里面存放了什么不安全的东西。
这两起误会的发生,使宋庆龄感到生气。她除了在给李云的信中倾诉了自己的不满外,还亲自出面挽留当时刚从上海商品检验局借到中福会工作的李云。她在信中坦言相告:“……听说你考虑回到原来的办事处去。大家都称赞你办事周密,关于人事问题非与你商讨不可,没有一位同仁愿意你离开我们的。……希望你能取消你的辞意。”
在宋庆龄的热诚挽留与请求下,李云继续留在中福会帮助工作,直到1952年6月,组织上突然将她调到中国福利会担任秘书长,另调外贸局的吴锦章接替李云在商检局的工作为止。与此同时,宋庆龄先后从上海调来了黎沛华与刘一庸,任命她俩分别担任她的中文秘书与生活秘书。
作为新中国第一任上海市长的陈毅市长,尽管日理万机,为维护大上海的秩序而废寝忘食,但他在百忙中还是没忘了宋庆龄。当他知道中国福利会的办公用房很困难时,当即亲自指示把位处常熟路157号的一幢四层楼的房子调拨给中福会作办公用房。常熟路157号里面有全套办公桌椅,质量都很好。陈毅市长把这些全部赠送给了中福会,这使宋庆龄深为感激。
就这时,一向不为人注意的李燕娥的手出了问题: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那双手不能沾肥皂水,所以一洗衣服,她的双手就马上又红又痒起来了。与此同时,她的哮喘病也越来越严重,发作的时候,常常半夜半夜地难以入眠。
20多年来,李燕娥总是与夫人同吃一锅饭,同宿一间房,真可谓形影不离。后来,由于李燕娥的哮喘病越来越严重,眼看都影响夫人的休息了,无奈,李燕娥才执着要与夫人分室而卧。宋庆龄犟不过她,只得同意她的一再要求。
但李燕娥放心不下宋庆龄,在她的要求下,警卫秘书隋学芳特意买来一只拳头大的铜铃,交给宋庆龄使用,以便宋庆龄有事时,及时摇铃召唤李燕娥,便于她俩在夜间的联系。
隋学芳是新中国成立后不久,由周恩来总理亲自物色与推荐,从军队里挑选到宋庆龄身边来的警卫员。当时,他刚结婚,妻儿都在上海。夫妇俩先后一共生养了4个孩子,家里人口多,经济很困难。为此,宋庆龄经常无私的接济他,后来还破格同意隋秘书把上海的两个女儿接到宋宅中来,以便在起居生活上直接照顾。宋庆龄很喜欢隋学芳的这两个女儿,把她们看作自己的孩子一样。但尽管如此,隋学芳还是严格遵守着宋庆龄制订的内部纪律,不管有事没事,未经许可,任何男性绝不轻易登上小楼。这一内部纪律,一直保持到宋庆龄最后与世长辞。
宋庆龄有着深夜起床工作的习惯,公务缠身时,她经常在半夜时分一个人悄悄地披衣下床到写字桌前办公。以往,李燕娥总要伴随夫人一起起床,在旁边为她沏茶倒水点香烟。但自从发现李燕娥患有哮喘病症后,宋庆龄就坚决不再让她在夜半起床伺候她了,她唯恐夜半的风寒侵袭她,加重她的病情。可是,李燕娥说什么也不同意,她不忍看着夫人夜半孤独的身影,说哪怕陪着夫人坐一坐也是好的。为此,宋庆龄多次与她发生争执,并荫生了另请一位年轻体健的保姆的念头。
但请谁来到身边最合适呢?谁能担当这个特殊的使命呢?
宋庆龄请沈粹缜亲自为她物色合适的保姆人选的事情,是在她视察东北三省后。
这年,年过半百的宋庆龄在中央人民政府秘书长林伯渠以及朱明、廖梦醒、罗叔章等的陪同下,亲自巡视了东北三省,视察了解放军某部三连与鞍钢、黑龙江呼兰县水村等54个不同的地区和工程,行程4260公里。沈粹缜始终与她一路同行。沈粹缜是革命先驱邹韬奋的夫人,原国务院副总理邹家华的母亲。她是宋庆龄有着几十年的革命情谊的姐妹。在长达半年的巡视中,沈粹缜接受了宋庆龄的重托。
“夫人,说说你理想中的人选吧。”那晚,沈粹缜与宋庆龄促膝谈心,“是不是像李姐那样的人选?”
宋庆龄略一沉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既要像李妈那样忠心耿耿的,又不要像她那样粗手大脚的。因为现在毕竟不是战争年代,我也在渐渐老了,需要一个懂操持家务的人来承担。”
这几十年来,沈粹缜耳闻目睹着李燕娥的为人,从心底里喜欢与尊敬着李燕娥,现在,她对李燕娥更是敬重有加,不由自主地把李燕娥尊称为了“李姐”。宋庆龄见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沈粹缜都把燕李燕娥尊称为李姐了,所以,她也有时无可奈何地跟着沈粹缜一起改口把李燕娥称作了李姐。这从李云发表在2002第3期《炎黄春秋》上的那篇题为《随宋庆龄走过最后30年》的一文中可以为证:
“宋说:‘我就请黎沛华给她(李燕娥)办了离婚手续,所以李妈与黎沛华很好,一直感激她。离婚后的李妈,精神好多了。她对我说:‘不愿再结婚了,永远跟着夫人。’宋又对我说:‘你要注意,李妈这段婚姻不愿对任何人谈的,她感到耻辱,你以后绝对不要问她。’大约是1953年沈粹缜来看宋主席,她不叫李妈而叫李姐,我不得不也叫李姐,长时间叫惯李妈,现在要改过来,你下次来时,也要叫李姐。’”
“请夫人具体谈谈吧。”听到宋庆龄终于同意再延请保姆,沈粹缜趁热打铁,请宋庆龄提出具体的要求。
“第一,最好是三四十岁左右的单身女子,无家庭牵连;第二,粹缜你也知道的,为保密起见,她不必识文断字,为人忠诚老实;第三则可能苛刻了一点,除了勤劳不怕吃苦外,最好还会缝缝补补什么的。”宋庆龄一口气倒出了在心底酝酿了许久的话。
沈粹缜连连点头,记在心里。
沈粹缜物色保姆人选的工作,整整进行了一年半的时间,直到1952年年初,她才把目光落在了正在她领导下的上海中国福利基金会托儿所担任儿童保育员的钟兴宝身上。
沈粹缜认为,只有这位自己的苏州老乡钟兴宝,才完全符合宋庆龄提出的三条标准。
沈粹缜的父母家,本是苏州木渎人,她的姑母,便是大名鼎鼎地发明苏绣双面绣的沈寿。清光绪33年,清政府农工商部成立女子绣工科,任命绣工科总理为余觉,总教习为沈寿。光绪30年慈禧七十寿辰时,由余觉摹勾、沈寿绣制的《八仙上寿图》,给慈禧祝寿时送上。慈禧大为赞赏,认为此绣压倒宫中诸绣,欣喜之下书“福”、“寿”两字赐给余、沈两位伉俪。沈寿原名沈云芝,从此改名沈寿。鉴于此,所以沈粹缜对这位来自她故乡的绣娘情有独钟,就把她介绍给了宋庆龄。
这期间,由于家中另外请了洗洗涮涮的临时保姆,李燕娥因终日无所事事而感到闲得发慌,产生了不愿拖累夫人吃闲饭的思想,欲离开夫人另谋职业。她看中了福利会下属的食堂工作。一天,她终于鼓起勇气,向宋庆龄正式提出要求。
“夫人,你看我快变成资本家吸血鬼了,整天什么事也干不了,也不会干。所以,我想,我想到沈大姐那里的食堂里当个伙夫什么的,我实在不能再在这里吃闲饭了。”
“李妈,你在说什么?”宋庆龄闻言吃了一惊,停下手中的笔,望着李燕娥。
李燕娥只得吱吱唔唔地把话重复一遍。
其实,宋庆龄早就听清楚了,所以,不等李燕娥把话说完,她就把笔往桌上一放,生气了:“李妈呀李妈,难道你忘了当年你对我立下的愿了吗?当年,你怎么对我说来着?”
李燕娥知道夫人问的是什么话,她不由尴尬地低着头,吱唔道:“夫人,当时,我是说过我愿伺候夫人一辈子的。但是,我,我现在实在过意不去呀,我知道,我的工资,都是你自己掏腰包发给我的,你又没有多少收入,所以我……”
“李妈!”宋庆龄已站了起来,两眼逼视着李燕娥,“你是嫌我这里的工资少吧?”
“不,不!”李燕娥慌得手足无措。解放后,宋庆龄每月发给李燕娥30元工资,都是从自己的工资和稿费中开支的。这30元工资在当时来说,不算少啦!就连宋庆龄自己,中央人民政府起初也每月只发300元工资呢。她这样问,显然是故意用的激将法。
“我怎会嫌少呢?我怎会嫌少呢?我一个人,吃穿都不用掏钱,夫人你给我发工资都是多余的呀。”李燕娥急得脸都红了,“难道夫人你这20多年来,还不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呀?!”
“那,你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种话来了呢?”宋庆龄仍欲擒故纵。
“我已经说过了,我实在不忍心在这里吃闲饭呀!我有时还要生病,还要吃药打针,这都是夫人你自己拿出来的钱。我怎么能一辈子这样下去呢?”李燕娥一急,把心里的大实话都吐出来了。
“我的李妈!”宋庆龄伸出两手,扶在李燕娥的双肩上,也动情地吐出了她的心里话,“我们都是堂堂的中国人,一诺千金呀!再说,你已为了我,为了中国革命,献出了最宝贵的青春,而且差点贴上了命呢。现在,我们好了,熬过这个难关了,你却要变卦离开我了?如果我同意你这么做,那么,我就是过河拆桥的小人。再说,我这辈子是打定光棍了,你一走,我岂不又成了一个人?你就忍心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度过这后半辈子?李妈,我的燕娥,如果你刚才说的都是心里话,那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我宋庆龄现在也向你许个愿,我不但活着的时候要和你在一起,就是死了,也要和你在一起。万国公墓我父母的墓地上,留有我的寿穴,我俩百年以后,也要葬在一起的!我还要为你立碑,就立在我的碑的旁边……”
“夫人,你不要再说了……”不等宋庆龄把话说完,李燕娥早已感动得呜咽不止,泪流满面。
宋庆龄一番义薄云天、发自肺腑的表示,使李燕娥激动得难以自制,彻夜难眠,从此,她再也不提离开夫人的要求了。
1952年3月7日晚,宋庆龄忽然来到隔壁李燕娥的房间里,笑着告诉李燕娥说:“李妈,现在好了,有人为我们物色到了一个保姆,明天就要来报到了。这下,我们这个乱七八糟的窝呀,总算可以像个家了。”
李燕娥一听就警觉了起来:“夫人,这人你见过没有?”
宋庆龄摇摇头:“没有。”
“是谁介绍的?”
“是沈大姐。”
一听沈大姐三字,李燕娥不由松了口气,她相信这个和夫人几十年如一日亲似姐妹的沈大姐。
“不过,李妈呀,她来后,有些方面你要多教教她。今后,家里不管进了谁,我都把他们交给你啦!”宋庆龄语重心长地望着李燕娥。
李燕娥拍拍胸脯:“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
主仆俩不由相视而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