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小芳
论关汉卿剧作中的婚姻观
殷小芳
在关剧中,涌现出赵盼儿、谭记儿、燕燕、王瑞兰、杜蕊娘等一批可爱的人物形象。她们中有出身高贵的大家闺秀、有离异的寡妇、地位卑微的婢女,也有被社会歧视的妓女,然而无论来自社会的哪个阶层,她们都是那样认真地生活着,勇敢地为争取婚姻自由进行斗争,并且她们的斗争又总是紧密地和反对社会权势、冲破门第藩篱、痛斥卖淫制度联系在一起。
剧作 关汉卿 婚姻观
研究关汉卿剧作中的婚姻观,有以下两种途径:一是直接从有观史料中找出其有关婚姻问题的论述,结合其剧作进行佐证,这是最为直接的方法;二是从剧作中对女性形象的塑造来间接推断其对婚姻问题的看法。然而在现存的史料中,关于关汉卿生平及其思想的记载非常有限,故本文试从其剧作对女性形象的塑造来探求。
在漫长的封建时代,女子大多是不出外工作的,婚后她们主要负责家庭内部的生活,所谓男主外女主内,故而选择一个什么样的丈夫对她们婚姻的幸福与否起到决定性的作用。那么选择夫婿的标准是什么呢?
《救风尘》中,智慧的赵盼儿说出了她对婚姻的困惑:“姻缘薄全凭我共你,谁不待拣个称意的?他每都拣来拣去百千回,待嫁一个老实的,又怕尽世儿难成对;待嫁一个聪峻的,又怕半路里轻抛弃。遮莫向狗溺处藏,遮莫向牛屎里堆,忽地便吃了一个合扑地,那时节睁着眼怨他谁!”
剧作中,由于生活时代的局限性,作者虽然还不能真正找到婚姻的出路,但他剧作中对幸福婚姻的追求却从未停止过。“在关剧中,妇女得到解放,寡妇可以再婚(《望江亭》),妓女可以从良(《金线池》),千金小姐可以嫁给落难秀才(《拜月亭》),富家闺秀可以嫁给穷们小儿(《四春园》),婚姻的基础不是财产功名,而是“心厮爱”。①关汉卿在作品中塑造了诸如燕燕、瑞兰、谭记儿等敢于同门第婚姻和破坏自己幸福婚姻的各种势力,这些女性形象就像一个个英勇的战士,英勇地为自己的婚姻自由进行着不屈的斗争。
1.对门第婚姻的控诉
关汉卿对门第婚姻的控诉,在剧作《拜月亭》和《四春园》中都有体现。《拜月亭》中,叙蒙古入侵,尚书王镇奉旨出御,其妻张氏及女儿瑞兰被乱兵充散,这时蒋世隆和妹瑞莲也在路途中失散。在寻找过程中,张氏与瑞莲相遇认为母女,世隆遇瑞兰后,二人同行,互相帮助,同甘共苦,屡经波折后结为夫妇。二人的结合遭到瑞兰父亲的强烈反对,他全然不顾战乱中世隆对瑞兰的照顾之情,不顾此时的世隆身患重病而强行将二人分开,更不顾两人在患难中结下的夫妻情分。对此,作为大家闺秀的瑞兰并没有就此妥协,她立志道:“我宁可独自孤孀”,她清楚地意识到父亲为她安排的婚姻的目的,那就是“要将相双权。不顾自家嫌,则要旁人羡”,故而她坚决反对,对于婚姻她有自己的思想和追求,“愿天下心厮爱的夫妇永无分离,教俺两口儿早得团圆”。这是对门第婚姻的控诉和宣战,反映了广大妇女的心声,爱情才是婚姻的基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完全忽视了女性的主观感受,是不人道的。《四春园》中,王闺香与李庆安曾被父母指腹成亲,后来李庆安家败落,闺香父母嫌弃李家太穷便与李家毁亲,闺香得知此事便收拾一包金珠财宝,让梅香送与庆安做财礼钱,这也是对门第婚姻的有力反击。
2.对平等婚姻的追求
在《救风尘》和《望江亭》中,宋引章和谭记儿的择偶标准都是“知重”二字。《救风尘》中,赵盼儿问宋引章:“妹子,你为甚么就要嫁他?”宋引章云:“则为他知重您妹子,因此要嫁他。”《望江亭》中,当白姑姑劝寡居的谭记儿再嫁时,谭记儿说出了她选择再嫁夫君的标准:“这终身之事,我也曾想来:若有似俺男儿知重我的,便嫁他去也罢。”为了守望自己幸福的婚姻,她不惜只身赴往险境,智战想陷害她丈夫并进而霸占她为妻的封建官僚势力杨衙内,并最终取得了胜利,保住了自己的婚姻。
“知重”的意思是赏识和看重,这是建立在欣赏和尊重的基础上的婚姻,是平等的婚姻,体现
出她们对婚姻的追求。在元代,这种对平等婚姻的呼声是极其难能可贵的。我国传统婚姻文化中,人们对女性的要求的服从,选择夫君更是要听从父母的安排,然而关汉卿却写出了广大妇女的心声,她们要找一个了解自己、欣赏自己、尊重自己的伴侣,关汉卿敏锐地看到了“知重”在婚姻中的重要性,他勇敢地向传统婚姻做出挑战,他从不是个“提倡妇女恪守三从四德的冬烘先生。”②关汉卿长期生活在勾栏瓦舍,有时还“躬践排场,面傅粉墨”,亲自参加演出,这种特殊的生活经历让他对女性心理了解更加透彻,对女性精神层面的追求更能感同身受。
如果说宋引章和谭记儿只是表达出她们向往平等婚姻的愿望,那么《调风月》中的婢女燕燕则是以实际行动去追求婚姻的平等。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她爱上了和自己地位极不相称的小千户,当发现小千户移情别恋于贵族小姐莺莺时,她没有逆来顺受和忍气吞声,而是将前来赔礼道歉的小千户拒之门外,并借说亲的机会行破亲之事。不仅如此,她更是大闹小千户和莺莺的婚礼,揭露小千户的背信弃义。这种“大逆不道”行为的背后,是燕燕对自己人格尊严的肯定和维护,在她的心目中,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爱情和婚姻的权利,爱情和婚姻是纯净和纯粹的,不应附加上所谓的社会等级和阶层。
相对于唐传奇“一见钟情”的描写,如《莺莺转》中张生和催莺莺,关剧中的男女爱情和婚姻是建立双方共同交往相互理解的基础之上的。鲁迅说,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关汉卿受所生活时代的限制,没有强调爱情要以物质生活为基础,但他认识到了婚姻和爱情要建立在双方相互了解的基础之上,那种一见钟情似的爱情是易逝的。“关汉卿则认为,爱情必须要有一定的生活基础,在双方的紧密交往、互相帮助、同甘共苦的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内在的美德,才是爱情最长久、最可靠的基础。”③男女双方在相互了解的过程中,更加注重对方的内在品质,以内在品质为基础的爱情更牢固和长久。《拜月亭》中,蒋世隆和瑞兰的结合,就是以相互了解为基础。二人在逃难中相互关心和照顾,患难与共,这里没有媒人的牵线,她们在交往中不断了解对方,欣赏对方,逐渐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并结为夫妻。
《救风尘》中,宋引章一开始就吃了只注重表面现象的亏。她选择周舍,把外在条件作为基础。赵盼儿问她为何要嫁給周舍时,她回答说:“一年四季,夏天我好的一觉响睡,他替你妹子打着扇;冬天替你妹子温的铺盖儿暖了,着你妹子歇息;但你妹子那里人情去,穿的那一套衣服,戴的那一付头面,替你妹子提领系、整钗镮。只为他这等知重你妹子,因此上一心要嫁他。”其实,周舍就是一个嘴甜似蜜、喜新厌旧、性情暴戾、玩弄女性的老嫖客,他对宋引章的嘘寒问暖和体贴都是表面现象,一旦得到手,其无赖凶恶的本质尽显,宋一进门就吃了他五十杀威棒。当宋引章逐渐认清周舍得真面目后,便向自己的好姐妹赵盼儿求救并最终脱离了周舍的魔掌之中,嫁给老实可靠的安秀才为妻。
尽管关剧中塑造了这么一批可爱的、在命运面前不屈服的女性形象,但由于时代的原因,我们依然能看出观剧中婚姻观的局限性。
女子对幸福婚姻的追求要靠统治者的帮助才能实现。《救风尘》中,尽管赵盼儿做了周密的计划为宋引章骗取一纸休书,面对周舍的赖婚,也只有靠为官者,宋引章才能最终逃离周舍的魔爪,走出那段黑暗的婚姻。《望江亭》中,杨衙内想抢占美貌智慧的谭记儿为妻,便设计陷害其夫白士中,圣人赐他标取白士中首级的势剑金牌,为救夫君于危难、捍卫她们幸福的婚姻,谭记儿只身前往险境,智战杨衙内并取走势剑金牌和文书,可已经处于被动局面的杨衙内仍在抵赖,这时只能靠清官李秉忠来下断,将杨衙内问成杀犯,赐白士中夫妻偕老团圆。《调风月》中也是借助老夫人出面,让小千户娶燕燕做第二夫人,缓解了燕燕被小千户抛弃的矛盾,但燕燕“把希望寄托在统治阶级的身上,却只能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④这种不但不切合实际,还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燕燕之前作为勇士的斗争形象。统治者对女性婚姻有着直接或者间接的决定权,这在《四春园》、《金线池》、《谢天香》里都有体现。
综上所述,尽管关剧中的婚姻观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但这丝毫不影响关剧思想的伟大。通过分析我们看到,在关剧中,无论是地位极其卑下的妓女和婢女,还是出身高贵的大家闺秀,她们在争取爱情幸福和婚姻自由的道路上是那么的真切、热烈、执着和勇敢,在作者大力肯定和赞扬他笔下这些为争取婚姻自由而斗争的可爱的女性的背后,是作者对当时门第婚姻、卖淫制度和豪门权势等社会大问题的揭露和痛斥。
[1]谭邦和.《在文学与文化之间》[M],湖北人民出版社,2012年,136页。
[2]康保成选析,黄天骥审订.《关汉卿剧作赏析》[M],广西教育出版社,1991年。
[3]关四平.《拜月亭》与《西厢记》思想性之比较——兼论关汉卿王实甫的爱情婚姻观[J],绥化师专学报,1986年第一期。
[4]温凌.《关汉卿》,上海古籍出版社[M],1978年,第44页。。
[5]北京大学中文系.《关汉卿戏剧集》编校小组《关汉卿戏剧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年。
(作者介绍:殷小芳,铜仁职业技术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