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培之(苏州大学 纪委办公室,江苏 苏州 215006)
西方大学社会责任的变迁及其启示
陶培之
(苏州大学 纪委办公室,江苏 苏州 215006)
摘 要:大学作为一种“知识制度化”的场所,其社会责任的方向、路径和践行机制受制于一定社会的关系结构、制度安排及其文化禀赋。西方大学社会责任的变迁史表明,社会转型期的大学总是通过其职能及其价值取向的调整而重新定位发展方向,坚守“高深学问”的使命价值,并通过制度上的架构获得长久发展,担负起促进人类文明进步和社会发展的社会责任。回溯和鸟瞰西方大学社会责任演变的历史逻辑,以寻找和合理定位我国大学社会责任的价值基础、现实路径,对于在全面深化高等教育综合改革中提升我国大学履责能力与水平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西方大学;大学职能;社会责任;高深学问;变迁
《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的颁布标志着我国大学教育步入了以履行社会责任为价值向度的发展时代。大学社会责任的变迁始终与“高深学问”存在着密切的关系。社会的关系结构、制度安排及其文化禀赋的差异改变着大学“高深学问”的类型、内涵及其价值取向,影响着教育学家的教育观或大学观,并最终决定了大学的职能及其社会责任的方向、路径和践行机制。当然,大学模式不存在理性的界限清晰的直线性发展,不存在从一种理想到另一种理想的达尔文式的演化。正如雷丁斯所言,“有关大学问题的争论是由各种不同的且并非全是来自于当代的话语所构成,尽管在特定时期,一种话语主导着其他话语”[1]14。本文采用克拉克・克尔“大学三段论”的历史叙事,以高深学问的发展为主线,回溯分析哪些知识需求促使了西方大学的改革与发展,推动着大学社会责任的变迁,诠释传统英国大学的“象牙之塔”、近代德国大学的“科学共同体”和现代美国大学的“知识市场”在履行职能时的社会责任担当,研判西方大学社会责任变迁的过程及其现实模式的经验和教训,以寻找和合理定位大学社会责任的价值基础、现实路径,推动我国大学在全面深化改革中提升履责能力与水平。
传统英国大学,即从创立到工业革命前,发展于农业经济时代及工业经济时代早期。农业社会的知识体系具有非实用性和宗教神学性两大特征,其旨趣在于关涉人类命运和人生意义。知识生产主要是私人的艺术而非社会的活动,知识只是个人的智力资源而非社会的智力资源,知识形态转化为物质形态还缺乏所需要的相应的社会关系和社会动力。因此,“培养良好的社会公民”而达至社会的良好发展,是传统英国大学强调的真正且唯一职责,大学因其知识活动忽视社会生产与生活的需求而沦为世人眼中缺乏生机与活力的“象牙之塔”。
1.大学是“传授普遍知识的地方”
学术训练,即理性地探索真理的学术和教学活动,是传统大学最基本、最主要的活动。纽曼认为,大学是一个传授普遍知识的地方,其目的是传播、推广知识而非增进知识;教学是大学的唯一职能,着眼于理智训练非道德说教[2]1;而诸如意大利的文学和科学“学会”、英国的皇家学会、法国的科学院等知识生产机构则比大学更适宜从事科学探索和拓展知识界限。可以说,在19世纪中叶之前,欧洲的大学都不是科学革命的发起者,科学知识在传统大学里并没有处于主导地位。[3]557讲授和辩论是大学教育的主导教学方法,尽管大学教授也从事一定的学术研究,但只是他们的业余爱好,并不是其所在机构赋予的职责。文艺复兴运动、宗教改革运动及科学技术革命都在某种程度上促进了传统英国大学的教学内容、方法的改变,但并没有能触及大学的传统系科组织及其学术管理体系。
2.大学教育的目的是培养“良好的社会公民”
大学教育的功能是培养“良好的社会公民”。“普遍”是传统英国大学知识的“特性”,而“普遍知识”则构成了纽曼倡导自由教育的主要依据,其目的指向对人的“领悟力”、“独立思考、独立探究的能力”及“对事物追本溯源的习惯”的培养。[2]83纽曼崇尚的自由教育即理智训练,其根本的目的是使受训者获取建立在“普遍知识”基础上的理智、内心自由,而不是为了使人变得更有学问或为未来职业作准备。他认为,理智本身是一种可以使拥有者进行任何一种思想主题的学习或进入社会某一领域就职的能力。所以,传统英国大学强调为社会培养实际工作的专门人才并不是社会生产需要的专业人才,也不是为了造就天才或伟人,而是为社会培养“有教养的人”和“高贵的人”,即“良好的社会公民”。
3.大学是社会生产与生活的旁观者
传统英国大学就像“一个居住僧侣的村庄”、“没有窗户的闭塞的城堡”[4]26、7,对于社会生产与生活而言,只是一个旁观者。纽曼承认自由教育在广义有用性上的社会功用性,认为大学对于它所属的国家、社会和学生个体都要承担一份重大的责任。但他所说的“责任”不是大学的“社会责任”,而是学生在以后的职场、生活中对社会所做出的影响;大学的职责是传授、探求真理和知识,其旨趣是知识本身,而不是直接帮助人们解决生产和生活中的现实问题。[5]69以牛津和剑桥为代表的英国传统大学仍将其伦理精神的终极依归指向宗教,拒绝科学研究、专业教育;大学教育只专注于受训者的理智培育,崇尚“真理和知识”,忽视实践活动所需要的知识、技能。
西方大学自开始其“创建”的发展历史之时,就“有其实用性和政治意义”[6]34,然英国高等教育因拒绝科学研究而造成17、18世纪英国大学日渐衰退、与世隔绝而无法满足社会期望,致其失去原来所拥有的知识生产的权威地位,阻碍了社会进步和科学发展。[7]145“新大学运动”下创建的“新大学”克服了传统大学制度中的一些弊端,设置科学与专门知识课程,建设实验设施,扩大高等教育机会,以满足社会发展之需。纽曼认为大学在发展过程中应该坚守大学的理想—崇尚自由教育,重视教学及知识的普遍性,专注人自身的发展,而新大学教育却破坏了知识的“普遍性”,缺失培养完整人的教育理想。也许纽曼的大学的理想有点不合时宜,但恰恰是大学发展的重要的内在力量。
自西方社会经历了文艺复兴运动、宗教改革运动以来,尤其是民族国家的形成与发展,人类的理性逐步取代了宗教的神性,自然科学知识逐渐替代了形而上学知识,科学方法成为获取知识的主要且有效途径。麦克莱兰认为,德国大学模式推动了近代西方所有大学的发展,“它们首先将教学和研究职能结合起来,从而创造了近代大学模式。它们是大量近代学术和科学的源泉”[8]2。遵循洪堡的大学理想所创建的近代大学明确地将科学研究确定为大学的职能,强调其是一个纯粹的“科学共同体”,并逐渐成为服务于国家的重要的社会机构。
1.大学使学生“通过科学而完成教养”
培养“全面而和谐地发展”的人是柏林大学首要职责。洪堡指出,大学是从事学术研究的社会机构,“教学与研究的统一”是大学教育的基本原则,其重心在于强调学术研究对于大学的重要性,并赋予了科学研究的“教育性原则”。[9]“两者(师生)都是研究者及创造者。……两者都是为了学术而在大学。”[10]15他认为,真正的大学教育是唤醒人的“潜能”,使人的个性获得全面与和谐的发展,习明纳、研究所和实验法是最重要的教学方法。教学的“目的不是百科全书式的信息,而是真正的科学文化”[11]8。“自由的、不受限制的研究的良好效果也会扩展到整个民族的精神和性格上去,直到扩展到每个个人的最微不足道的精神和性格上去。”[12]91-93所以,科学研究是促进人的个性、精神自由发展的最好的教学方法,学生“通过科学而完成教养”,获得独立思考能力及道德自由。
2.大学科学研究旨在“为科学而科学”
科学即研究,指对新的真理和知识的探寻和发现。大学的宗旨是通过自由探索真理而促进人类进步和人的完善发展。[13]52柏林大学的院系、学位和专业甚至于整个高等教育体系都是围绕科学知识自身的内在逻辑而组织的;教授资格与私人讲师制度的引入保证了科学研究成为一种专门的职业;习明纳、研究所和实验法的研讨班制度实现了“教学与科研的统一”。“大学只需要按照科学活动本身的需要,根据为科学而科学的原则进行活动,而无须依据对社会的某项具体功能来证明它存在的意义。”[14]146洪堡式的科学研究实质上是一种基于个人的、小规模的、非组织化的知识生产方式。研究者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思考或感兴趣的课题,而不必考虑科研成果的实际应用。[15]柏林大学创立的“为科学而科学”的纯科学研究是现代大学的根基,其地位一直高于应用研究,并以此使大学与社会现实需求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3.大学着力于服务民族国家
服务于民族国家是柏林大学的重要责任。自13世纪以来,国家与大学的关联仅限于国家的行政和意识形态的变革的方面,国家无意与教会争夺大学的控制权。[6]87-110而柏林大学的建立是应当时普鲁士全面社会改革的需要,目的是依托大学科学活动使普鲁士“取得真正的启蒙和精神教育上的世界领先地位”,赢得“在德意志世界以及全世界的尊重”。[16]51洪堡从学术自由的角度论述了大学与国家的关系,认为自由是科学与大学的生存条件,“寂寞与自由”是大学实现新科学和新教育的制度保证,也是大学服务于国家需要的应有姿态。面对国家对大学的介入和对管理者的自由的控制,洪堡指出,国家是手段,而理性是目的。“大学倘若实现其目标,同时也就实现了、而且是在更高层次上实现了国家的目标。”[17]35国家应该保障大学在享有学术自由的条件下自主地开展科研活动,支持和保证真理、知识按理性原则得以发展。大学享有的学术自由不是为了摆脱国家的控制,而是要在国家保障下通过学术活动满足于国家发展的需要。
科学研究作为一种社会职业在德国大学创立并促使德国成为19世纪世界科学发展的中心,得益于自17世纪以来欧洲广为盛行的由皇家学会、科学院、学术沙龙等大学以外的科学团体所开展的业余或专业的学术交流、科学探索活动,而“教学与科研的统一”原则使科学研究成为一种与教育相融合的稳定而有效的组织活动。“为科学而科学”的学术理念使德国大学适应了当时知识分类发展、科学职业化和学术专业化的发展趋势,促使科学研究的学术重心向大学转移,但其强调非功利性的学术是排斥科学的实用性、职业性的。两者之间的冲突与平衡既是德国大学教育中长期存在的问题,也是它发展、履职中不可或缺的内在推动力。
19世纪的产业技术革命从根本上促进了传统知识形态及其价值诉求的转变:由人文的、装饰性的、反思性的知识转向技术的、功用性的、适应性知识[18],有效性(efficiency)的哲学为知识提供合理性的义务和责任。从19世纪中后期开始,在美国大学模式的推动下,西方大学进入了发展的第三阶段,逐步形成了具有美国文化特点的重视服务社会的大学职能观。克拉克・克尔曾赞扬美国大学在研究真理、探索新知识以及服务文明社会的许多领域方面作出了“无与伦比”的贡献。[19]1美国大学因与社会开展全面合作而被形象地隐喻为“知识的市场”。
1.大学为社会培养“专业知识分子”
19世纪中叶,美国工农业快速发展并推动着知识不断地向专业化发展,要求大学为社会培养能完成各种具体职责的专业技术人才。“专业所要求的专有知识技能、独特的伦理道德和对专业的忠诚,是需要经过培养和教育,才能在专业人才中得以延续,否则无法形成本专业的规范,无法形成本专业知识体系的一脉相承,在受教育的过程中,科学家完成了自身社会化和专业化的第一步。”[20]168应运而生的赠地学院开设的工农业课程取代传统古典课程而居于重要地位,实用科学受到了推崇,大学的整体性知识及其教育也逐渐被专门知识和专业教育所取代,以此应对不断细化了的社会需求和职业分工对专业化人才的现实需要。“从医学到制造业,从农业到工程学,这些专业都建立在科学发展的基础上的,它们也要求科学在大学的教学中有实质性的发展。”[21]60由此,在实用主义价值观的主导下,美国大学的课程设置、教育方法、教育过程与组织都遵从于知识的应用;大学教育的价值定位是培养社会生产与生活所需的“人才”而不是发展“人”自身。
2.大学科学研究注重于知识应用
美国大学不是远离社会的“象牙之塔”,也不是纯粹的“科学共同体”,其科学研究及其教育总是与应用相关联。克尔认为,美国大学的成功是因为有效地将德国的“纯粹的才智”和美国“天然的实用主义”达成一项不太可能的却很成功的联合。美国现代教育哲学视域中科学的内在潜质是理性,而理性则以制度创新、技术创新等方式促进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我们看到‘财富’、‘效益’和‘真实’三者之间,逐渐形成了一种可以等价互换的关系。……这种语言游戏的目的不再是求‘真’,而是所谓的‘运行可行性’(performativity),即投入和产出的最大效益比。”[22]239“运行可行性”主宰着美国大学科学研究的价值判断,由此打破了纯学术研究与应用性研究之间的鸿沟。国家事业,诸如军事技术的提高、新能源的探索等,需要科学研究不断提供新知识,也需要大学为其培养训练有素的专业技术人才及针对各领域现实问题而开展研究。即使是从事基础研究的科学家,也越来越注重自己研究的问题在现实世界中的最终应用效果。
3.大学是社会生产与生活的合作者
莫里尔法案(Morill Act)直接影响了美国大学社会服务理念的产生,“威斯康星思想”的出现标志着社会服务正式成为大学的社会职能。受美国联邦政府资助而创建的赠地学院通过培养专业技术人才、研究并传播与农耕和制造技术有关的实用知识、直接参与社会的经济政治部门事务等途径为工农业发展提供服务。[4]33克尔认为,赠地运动使美国大学与过去的高等教育传统进行了鲜明的决裂,开始紧密地联系社会日常生活,大学校园成为每个州的农场主、政治家、商人和学生去得最多的地点之一。[4]34范・海斯提出,州立大学应该树立“为州服务”的理念,向全州公民提供富有成效的教学和培训,为州的经济社会发展提供人才、智力和知识支持。[23]社会服务职能的确立推动着美国大学直接为社会服务,为工农业生产培养高级专业人才,把科学研究成果应用于社会生产,提升了大学科技成果转化为社会生产力的能力,也使自身成为社会生产与生活不可或缺的合作者。
克尔的“多元巨型大学”是一座“由知识分子垄断的工业城镇”[4]26,积极而全方位地回应现实社会的需求。与此同时,美国实用主义大学观亦遭到质疑和批判:大学在培养“人才”中忽视人自身的价值和尊严,科研人员缺少对发展知识、促进社会福祉的承诺,专业教育因“缺乏连贯性与和谐性”而使人类社会发展遭遇“现代性的危机”。[24]370甚至有人认为学术资本主义的出现和成长使高等教育的社会服务责任正呈现出瓦解的趋势。[25]73-80社会服务理念使美国大学突破了德国大学纯科学研究的局限,改变了高深学问与社会日常生活及普通人相隔离的状况,使大学日渐由边缘的、次要的社会机构发展成为社会发展不可或缺的动力站。
大学社会责任,是大学依托自身社会角色通过执行基本职能而得以实现的,要求其能够超越职责且接受社会的考量,并自觉地从推动社会进步的角度不断实现自我的发展与超越。西方大学社会责任变迁史表明,大学历经历史的洗礼和社会变迁的冲击,在回应社会发展的需求中顽强地保持着具有自身特性的大学传统,在改革与发展中捍卫了“高深学问”的权威地位。
1.西方大学社会责任变迁的内在逻辑
第一,对高深学问的探求始终是大学的一种基本生存方式,大学社会责任是其学术活动的“求知”和“求用”使命价值的实现。由西方大学发展史来看,任何高等教育的目的、实质的核心都取决于对“高深知识材料”的教与学、传播与发展。[26]811从知识本身获得合理性和由知识的服务对象的需要决定其合理性是大学履行社会责任的两个主要方面。[22]233自中世纪末以来的传统大学,甚至包括19世纪的德国大学在内的近代大学,其教育的立足点是“求知”,核心是知识、理智和自由,而20世纪及以后的西方现代大学,特别是美国大学,除了坚持从知识本身获得合理性以外,另一个更为重要的方面则是满足社会、国家、民众的现实需要。可见,西方大学履行社会责任的合理性随着社会知识需求的主导价值取向的变化而发生着历史性演化,而维护高深学问权威地位始终是大学坚守的组织使命。英国大学、德国大学、美国大学的大学传统各有不同,其知识生产活动也因所处社会主导的经济、社会和文化对于知识需求的价值优先程度不同而各有侧重点,但其目的都是使“高深学问”在社会发展中的意义和价值得到充分而有效的实现。
第二,“大学社会责任”是一个历史的范畴,是人们对所处时代或一定社会背景之下的“大学”的特定的反映和认识。人才培养、科学研究和社会服务是大学在不断地回应社会对高等教育变化的需求中逐步发展的基本职能,且在不同时期其所担当的社会责任的基本内容、价值形态和伦理诉求各有不同。如人才培养职能,传统英国大学着力于培养“良好的社会公民”,近代德国大学着重于人的“全面而和谐的发展”,现代美国大学则为社会培养专业技术人才。也就是说,大学基于基本职能而履行一定的社会责任,并通过增添职能或调整某一职能的具体价值指向,创造性地将社会需求确定为其职责的基本因素。另一方面,大学的新职能并不是对原有职能的否定,而是强化并拓展了原有职能的责任担当。如柏林大学创设的科学研究职能不仅再造了德国大学,其主旨是使学生“通过科学而完成教养”,美国大学则在重视纯学术的基础上强调科学研究要致力于高新技术的开发与应用。
第三,现代大学是一个制度化的实体性存在,其对社会需求所作出集体性反应的价值理念只有通过制度架构的力量才能得到有序、持久的落实与发展。大学因有能力满足社会发展的需要并有相应制度保证责任的落实而成为现实的实体性存在,并不断地获得新发展。从西方大学发展史看,传统英国大学也曾为满足时代发展需要而对其教学内容、教学方法等方面进行了一定的改变,教授也从事一定的学术研究,但终因其组织架构、学术管理体系及课程设置等缺乏相应的变革而没能取得新发展。学术自由、科学研究、注重哲学等现代大学的一些特质在德国的哈勒大学和哥廷根大学中已经显现,但因当时大学基本学术制度普遍不能满足这些新的要求,新的大学理想是在洪堡创办的柏林大学中才得以实现的。“学术自由、大学自治、学术中立”[19]12是大学发展与履责的核心价值原则,源于中世纪大学的学院、学位、课程、考试等基本学术制度从制度上保证了作为社会中独立力量的大学模式的存在与发展。所以,大学在多大程度上将其理想、发展理念及所取得的学术成就转化成具体实在的制度,这决定了它的品质、发展的可持续性及其对社会影响的程度。[27]108
2.对我国大学履行社会责任的启示
目前我国社会正处于全面深化改革和推进现代化建设的关键发展时期,需要大学担负起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中的社会责任,而经过规模化发展后的大学更需要在深化改革中提升履责的能力与水平。现实中大学是否能担负起一定的社会责任,既取决于对自身组织使命的坚守,也要依托基本职能的执行,并需要制度建设的力量对其履责行为进行调整与规约。
第一,我国大学要坚守以大学性质所规定的组织使命为其社会责任的价值基础。大学使命是基于对“内在属性”和“外在形态”把握的基础上对存在目的的确认,蕴含着对自身责任主体存在及所担当社会责任的自省性,又规制着大学必须以组织使命为其社会责任的价值基础。[28]高深学问的“求知”与“求用”的有机结合、良性互动是大学组织发展的“生命线”、原动力,也是大学履责的内在动力。从大学使命的角度看,我国大学履责实践中存在问题的症结有二:其一是大学不是作为一个“平等权利和平等义务的统一”的责任主体存在而致其责任主体意识不明确;其二是大学自创立似乎更钟情于“求用”而致其与“求知”的使命价值长期失衡。其结果造成我国大学自身发展诉求得不到尊重而遭遇发展危机,因“懈怠以及极度的浅薄和无益的焦躁”[29]16而不积极作为或无法积极作为,并因简单适应而“没有能力超越单纯的适应阶段,在全世界发挥创造性和革新的作用”[30]165-166。所以,我国大学在深化改革中首先要全面认识自身的组织使命,把握住“发生在大学内部共存的不同价值观”及“发生在大学价值观与不断变化着的社会之间”[31]19的冲突,充分考虑自身的“所是”“所有”“所能”和“所限”,自主、能动地以大学使命的特有方式回应社会期望,满足自身的发展诉求。
第二,我国大学必须依托基本职能确定所担负社会责任的基本内容及其现实行动的适用边界。我国大学在百余年的发展中不断地深化和拓展了职能担当,却也出现了教书育人“天职”旁落、科学研究追逐实利和社会服务盲目适应等问题,造成其行为及其结果上的“负社会责任”,也有因另赋大学经济创收、政治维稳等职能致使大学因职能泛化而客观上的不负责任。教书育人是大学的首要“天职”。“教学是一种道德职业”[21]81,大学必须给予教学以优先考虑,强化专业教育应有的“专业精神”和伦理情怀,彰显其“教育正效应”,为社会培养“有责任感的人才”。其次,大学科学研究必须坚守教育性原则,即科学研究活动要融入教育教学之中,要有利于促进人的发展[9];要坚守追求科学精神的本真价值,彰显其滋养人类社会发展的伦理价值,特别是要克服科研活动呈现的“负教育效应”和在工具理性宰制下的反伦理行为。再次,大学社会服务职能要坚持以学术价值和教育使命为基础,其责任担当的实现既要通过人才培养和科学研究并使其责任担当得到延伸和拓展,更要厘清大学职能活动与社会其他组织活动的价值边界,以及高等教育系统中各类“大学”履行基本职能的现实行动的价值定位。
第三,我国大学要在全面深化高等教育综合改革中不断完善有中国特色现代大学制度。大学社会责任的变迁内在要求大学制度的变革,而制度建设也是推动大学履责、提升履责能力与水平的重要保证。从制度安排的角度看,大学制度供给不足和制度建设滞后已成为阻碍我国大学发展与履责的瓶颈。结合我国大学办学过于依赖政府和体制力量的实际,建立和完善有中国特色现代大学制度,重点在于理顺政府与大学的关系,关键在于完善大学内部治理结构。首先,政府要不断地深化高等教育体制改革,顺应国际上两者关系发展的趋势,综合运用法律法规、政策、财政等手段间接引导、调控大学,通过科学、合理配置办学资源,形成一个结构层次分明、职责定位清晰的高等教育体系,促进大学间的良性的竞争与合作,以满足社会的多样化需求。其次,完善大学内部治理结构。大学要平衡好内部的权力与利益关系,强化学术组织的地位和作用,形成政治权力、学术权力与行政权力的相对分离、相互配合、相互促进的权力运行格局,既保证不偏离学术、教育机构的本来目的,又要促使结构松散、职能多样、资源有限的大学提高内部产出效益、资源利用率,激活大学发展的内生动力,更好地履行社会责任。
概而言之,大学历来是特定环境中的现实的实体性存在,它总是能够通过大学理想的传承、新的学术话语的掌握,塑造自身新的知识生产秩序与合法化规则,并逐渐形成自我调节、自我更新和自我发展的力量,处理好自身发展逻辑与社会的功用性之间的彼此依赖的关系和永恒的矛盾冲突,以大学使命的特有方式回应社会,履行相应的社会责任。“不管它起源于哪个国家,就像其他任何的机构一样,在其本原结构上是不可移植的:因为社会和经济条件、资源、传统和它们赖以存在和维持的文化氛围都不能被移植到其他环境中。我们不需要复制或移植其他任何国家的模式。我们需要做的是研究他们,从中吸取最好的成份从而创造一个可塑的、积极的系统,一个适应国情、基本需求和社会期望的系统。”[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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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罗雯瑶]
●高端访谈
The Social Responsibilities of Western University:Evolution and Implication
TAO Pei-zhi
(Discipline &Inspection Office,Soochow University,Suzhou,Jiangsu 215006,China)
Abstract:The orientation,path and realization of the social responsibilities of university as an establishment of knowledge institutionalizationare subject to the relational structure,institutional structure,and culture of society.The evolution of Western university’s social responsibilities shows that universities in a social transition period tend to reorient their own development by readjusting their missions and values,and by sticking to the mission of spreading profound knowledge through a proper institutional framework,thus promoting social development and human civilization.A retrospect of the evolution of Western university’s social responsibilities may assist in positioning and defining the underpinning values and the realization of the social responsibilities of universities in China,which,in turn,contribute to the further reform of higher education and the ability of universities in China to fulfill their social responsibilities.
Key words:Western university;university functions;social responsibilities;profound knowledge;evolution
中图分类号:G649.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7068(2016)01-0050-07
收稿日期:2015-09-15
基金项目:江苏省高校社会科学项目“当代中国发展语境下的大学社会责任研究”(项目编号:2013SJB880074)、苏州大学教师博士后期资助项目“当代中国大学社会责任研究”(项目编号:RB103003)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陶培之(1973—),女,安徽霍邱人,博士,苏州大学副研究员,主要从事思想教育和高等教育管理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