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性话语权与指数评估学

2016-04-02 01:58高奇琦
探索 2016年1期
关键词:制度性话语权话语

高奇琦

如今,当我们谈论一个国家“崛起”的时候,更多的是在谈它的经济或军事能力的增长,往往忽略了某些柔性的能力。其中,话语权就是这类能力的核心组成部分。如此看来,一国的“崛起”同时也包括在国际社会话语权的增加。增加话语权的方式有很多,而最为常见的就是通过制度来固化话语权并推动其提升,此即为“制度性话语权”。在笔者看来,提升制度性话语权最为有效的办法就是构建某种“指数”或“评估指标”。本文将对这一思路和逻辑作一简要分析。

1 制度性话语权:定义与构成

就其本质而言,话语权是一种用话语和观念来影响他人的权力。话语权主要是一种软权力或观念性权力,其与军事或经济实力等物质性或硬权力有着明显的区别。与社会科学中的其他概念类似,话语权也是一个多维度的概念,因此也可以对其作类型学的分析。根据来源、影响范围、持续时间以及可接受性四个维度,话语权可以分为个体性话语权、情境性话语权与制度性话语权三个类型(见下表)。

话语权的类型学

第一种类型的话语权是个体性话语权,主要是单个个体对其他个体形成的话语权力,比如某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所拥有的话语权。它源自个体之间的互动,因此其影响力仅限于国与国之间的关系范围内。与此同时,这种话语权的持续时间并不很长,常常会受到国与国之间关系波动的影响,因此其可接受性比较弱。

第二种类型的话语权是情境性话语权,主要是指某些个体在特殊情境下形成的话语权力。譬如,作为举办国,俄罗斯在举办冬奥会的过程中形成了强大的情境性话语权。然而,在某种情境消失后,这种话语权却不能完全持续——尽管它之前拥有较广的影响范围和相当的可接受性。

第三种类型的话语权就是制度性话语权。一国为了避免话语权的“转瞬即逝”,需要将此种权力建立在制度化的基础上。而制度性话语权就是这样一种用制度形式固化的话语权力。与情境性和个体性话语权相比,制度性话语权通过制度化的形式对其他国家形成长期影响,同时其他国家对这种话语权力的排斥性也会较小。

制度性话语权是最为有效的权力之一,也是所谓“软权力”的核心构件。反观西方大国在建立霸权的过程中,都通过某种非常巧妙的方式来传播它们想要受众学习的知识,从而达到“霸权入心”的效果。换言之,西方大国崛起伴随着的是话语霸权的建立。我们熟识的“民主”“自由”乃至“现代国家”都是西方国家通过其制度生成并向世界扩散的概念。制度性话语权的要害之处在于,它能够让某种理念通过一种近乎“洗脑”的方式植入受众的日常沟通话语体系之中,而这些的背后都是由西方国家某种制度化的知识生产与传播方式支撑的。

2 制度性话语权的中国背景与中国意义

随着中国硬实力的不断崛起,有许多论者也开始关注中国软实力的建设。然而,许多人都没有意识到所谓“软实力”背后的核心是制度性话语权的建立。一方面,中国的经济成长和社会发展已经证明了“中国道路”巨大的价值,也给予了中国人——不论是领导层还是普通民众——强大的道路自信;另一方面,美国和欧洲陷入衰落使得国家间力量对比朝东方倾斜,以中国为首的新兴国家在世界事务中的角色日渐持重。在上述背景下,建立制度性话语权不论对于中国自身还是对于整个国际社会来说,意义都颇为重大。

2.1 制度性话语权的构建对中国自身的意义

从中国自身的角度出发,制度性话语权的建设至少具有三大意义。

第一,中国需要制度性话语权的建设来反映其在世界经济中的地位。经济硬实力的崛起并未让已经获得大国地位的中国拥有与之相称的政治地位;相反,在西方中心论的语境下,中国仍旧是一个处于“边缘”的国家。可以想象,如果不能通过构建制度性话语权来将中国的经济地位转化为政治或观念力量,所谓的“崛起”不能不是“跛脚”的。

第二,制度性话语权建设可以为中国经济进一步的发展塑造良好的国际经济环境。在西方大国仍旧把持话语霸权的国际社会中,中国的崛起以及中国本身时常被塑造为一种不可接受甚至是令人“恐惧”的现象。长此以往,中国的发展环境将变得愈发恶劣,国际上的“围堵”与“遏制”论调也会持续甚嚣尘上。因此,我们需要通过构建制度性话语权来反制甚至对抗西方话语对于中国发展与崛起的“妖魔化”论述,并向世界讲清楚中国崛起与发展的真正意图,打消某些国家的顾虑,重塑健康以及良性的国际关系——尤其是大国关系。

第三,制度性话语权建设可以切实地增强中国的综合实力。正如上文提到的,综合实力包含着“硬”与“软”的两个方面,而软实力的核心构件就是制度性话语权。不可否认的是,之前中国在发展的过程中对硬实力过度倚重,这在当时的国内和国际背景下是极为明智的抉择,也为中国未来持续发展奠定了良好的物质基础。然而,随着国与国硬实力之间差距的缩小,软实力之间的竞争逐渐成为主流。中国若要在未来的国际竞争中脱颖而出,就应该将目光逐渐放在对制度性话语权的构建上,进而在强大的物质基础上增强自身的综合实力。

2.2 构建中国的制度性话语权对世界的意义

中国构建制度性话语权对于国际社会甚至是整个全球体系来说也十分重要。具体而言,它可以在三个方面为世界做出贡献。

第一,制度性话语权的构建有助于中国为世界经济发展提供进一步的动力。尽管西方已逐步从金融危机中恢复,但这场危机的深层次影响仍在继续。而人们都无法忽视的一个事实是,在世界经济最困难的时刻,以中国为首的新兴国家承担起了拉动世界经济增长的重任。2009年到2011年间,中国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率达到50%以上。简言之,中国在“后危机时代”已经成为整个世界经济的“发动机”。然而,要持续鼓励中国为世界经济增长做出贡献,那就需要提高中国在国际经济治理中的地位。而如前所述,这一地位的提高所仰赖的就是制度性话语权的构建。

第二,制度性话语权可以将中国的创新潜能转化为世界经济的中长期增长潜力。从更宏大的视角来看,既有的经济增长模式已经成为“过去式”,而世界经济的长远发展动力则在于创新。而中国目前正处在新一轮科技和产业革命的历史性机遇期。可喜的是,中国已经出台了“十三五”规划建议,未来五年里中国将按照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发展理念,着力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增强经济发展新动力,坚持新型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同步发展,加快制造大国向制造强国转变,推动移动互联网、云计算、大数据等技术创新和应用。“互联网+”“分享经济”“3D打印”“智能制造”等新理念和新业态引导的中国创新,将可能成为引导世界经济走出困境的重要动力。而这些更为“软性”的增长动力都需要制度性话语权作为后盾。

第三,中国构建制度性话语权有助于国际经济治理的进一步改革。随着中国对外政策逐步变得积极有为,中国也提出了不少意义重大的国际观念,以冲击既有的西方话语霸权。原先的国际经济治理建立在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基础上。其中,西方发达国家在国际经济治理中的话语权比较大,发展中国家在其中的话语权却十分微弱,并只能常常在话语上做一个“追随者”。而中国长期主张要形成公正、合理、透明的国际经贸规则体系,并支持发展中国家平等参与全球经济治理。近年来中国更是将这种主张提炼为“亲诚惠容、开放共享”的观念。可以说,中国的这种开放共享的理念事实上是其制度性话语权增强的表现,其实质是发展中国家整体话语权增强的反映,有助于国际经济治理朝着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发展。

3 指数评估学与构建中国的制度性话语权

在明确了构建制度性话语权的重要意义和必要性之后,接下来我们需要回答的问题是:该如何去构建?笔者认为,指数评估学作为制度性话语权的重要组成部分,可以作为构建制度性话语权的着力点。

通过开发某种评价性指标或指数来为其他国家设定某种标准是西方发达国家常用于“制造霸权”的手段。尽管从表面上来看这些指标或指数都是以某种“科学”的理论与精密的数学计算为基础,但在本质上无疑是一种话语权的工具。西方的理论家与实践者常常使用指标体系和指数成果来传播其观念及意识形态(虽然有时这种传播行为隐蔽得让人难以察觉)。譬如,在现代化理论提出不久,布鲁斯·拉赛特(Bruce Russett)就提出了现代化指标体系的11个量化标准。再如,在1954年到1965年期间,就有2 080项不同的民主指数问世,尽管被使用过两次以上的不到三成。民主化之所以成为冷战后影响世界格局的重要意识形态,就与指标化有密切关系。西方的主流政治学家把民主等同于竞争性选举,并用政党二次轮替来作为可测量的指标。这种操作化成果在传播时效率非常高,极大地推动了西方自由民主价值观在发展中国家的扩散。

除此之外,在某些看似“中立”的世界组织所提出的指数评估背后,也有着西方发达国家意识形态的影子。我们熟知的一个例子便是世界银行。受到诸如阿马蒂亚·森等人“自由发展观”的影响,世界银行自从成立以后就把对非西方国家内部状况的评估建立在某种自由民主的观点之上。特别是如今国内外广受欢迎的“治理”概念也被世界银行(当然是含蓄地)与某种政治体制的特征相联系。更为重要的是,世界银行掌控着一定的援助资源分配权力,它常常以这种权力为后盾,用某种“软性的威胁”来促使在指数评估上“不达标”的受援方采用某种西方国家开发的工具、制度或机制。现在看来,这种话语权与资源的“双重强制”在效果上要优于传统的政治军事压力。

这样看来,中国若要构建制度性话语权,首要任务就是开发自己的指数评估体系。然而在这方面,中国的学术界和实务界的努力仍显不足——尽管迄今为止国内已出现了不少有价值的尝试。华东政法大学政治学研究院自2013年以来一直致力于研发中国自己的指数评价体系,为中国构建制度性话语权做出自己的贡献。2014年,国家参与全球治理指数(States'Participation Index of Global Governance,SPIGG)发布,该指数意在以全球机制创设、全球机制维护、全球决策参与和全球责任承担这四个一级指标为基础,对25个国家在全球治理中的参与状况进行科学的评估。在2014年的首份年度报告中,中国表现出色,排名第5;而在2015年SPIGG的第二份年度报告中,中国的排名上升一位,位列第4。2015年,华东政法大学政治学研究院又发布了国家治理指数(National Governance Index,NGI)年度报告。NGI超越了以往西方将“治理”与某种“制度特性”相联系的做法,从基础、价值与可持续三项较为客观的一级指标出发,对111个国家的国家治理状况进行了评估。在首份NGI的年度报告中,新加坡排名第1,美国排名第5,中国则排在第19位。

两个指数一经发布,便得到了国内外学术界和实务界的回应。不仅中国大陆与香港的主流媒体纷纷报道或转载相关消息,韩国与新加坡的媒体也对两项指数的发布广泛关注。综合各类消息来看,中外各界最为关注且感兴趣的是两项指数中所蕴含的“中国标准”。需要说明的是,这里所指的“中国标准”并非必然意味着对西方各类价值的“全盘拒斥”。不论是SPIGG还是NGI在指数编制、数据采集、数据标准化以及数据聚合的过程中都运用了中外学界与实务界所广泛接受的计算与统计方法。因此,从指数报告中的各项排名来看,并没有出现“西方排名靠后,中国排名靠前”这样机械式的结果。相反,我们在开发指数的过程中,通过中国学者的视角来将西方的偏见“过滤”,以使得指数中所包含的各项评估指标能够反映发展中国家尤其是中国的客观现实状况。换言之,强调“中国标准”并不意味着与“西方标准”对抗。一方面,从过程来看,“中国标准”的设定代表着一种消除“西方标准”中所蕴含之偏见的过程;另一方面,从目的来看,“中国标准”旨在从中国的经验出发,抽取共性知识,并用这些知识形成制度性话语权,来影响更多的国家,进而打破西方的话语霸权,最终促使整个国际社会朝着更加包容和平等的方向改进。

4 结语

话语权主要是一种软权力或观念性权力,而制度性话语权则是一种更为可持续的话语权。制度性话语权是大国崛起和综合实力提升的重要表现。对于中国来说,目前亟待完成的目标便是构建这种制度性的话语权。这一目标是由中国在世界政治经济体系中日益增长的地位所决定的。

要形成制度性话语权,首先需要在国际社会中进一步承担国际责任。在“十三五”规划中,中国明确指出要在“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原则、公平原则、各自能力原则”之上“积极承担国际责任和义务”。可以说,积极承担国际责任是制度性话语权的基础所在。

然而,制度性话语权并不会在承担国际责任的基础上自动产生,它依旧需要某些工具的襄助。结合西方大国的历史经验来看,指数评估学无疑是制度性话语权的重要部分。作为一种柔性的工具,指数无疑可以帮助国家以某种非强制且可接受的方式来构建话语权。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指数之所以是柔性的,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的某种非政府性。西方的许多知名的指标体系都是由学界或智库来构建的。在政治军事强制的光环逐渐褪色的今天,这种通过非政府机构形成知识共识,然后将这些知识共识为制度性话语权服务的形式更具有合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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