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给春天的阳光

2016-04-01 07:00张祖文
野草 2016年2期
关键词:卓玛工地

张祖文

1

陈洛在缭缭桑烟里见到黑汉子登巴时,他正倚靠在一条长靠椅上,端着一个锃亮的藏式纯银小酒杯,咧开嘴,暴着两颗向外呲着的大门牙,看一条小花狗披着阳光在他身边跑来跑去地撒着欢。登巴的旁边还有很多像他一样的人,他们都神色悠闲,表情淡定,或躺着,或坐着,或站着,也几乎不说什么话,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呆着,任由阳光倾泻在自己身上,仿佛时间凝固了一般。俄洛的阳光金黄金黄的,不仅洒在那条小花狗身上,洒在登巴的身上,也洒在周围所有人的身上。

陈洛一眼就认出了登巴,但看他那惬意的样子,竟有点不忍心打扰了。

登巴却还是看到了陈洛。他的脸上一下子呈现出了一种惊喜,并连忙站起来,连屁股下椅子“砰”地一声被他那宽大的藏袍触碰倒地也顾不上,只是一步跨过来,拉住了陈洛的手,热情地问,你就是陈洛吧?

陈洛点点头,本来心里有点激动,不知怎么的,话一说出来,却变成了漫不经心似的,只说,是啊,你就是登巴?

当然!我们刚才还通过电话呢!登巴还是咧着嘴,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陈洛,似乎一点都不生分。那小花狗主动往他身边靠,甚至支起两只小后腿,用两只前爪抱着他的大腿,“汪汪”乱叫。似乎因主人突然不理自己了,感到很是委屈。

登巴轻轻将小狗推开,说,拉佳狄马,别淘气了,没看到有客人吗?说完,转过身,走向刚才坐的地方。陈洛看到那里放着一个小型的暖瓶。登巴在陈洛的注视下取出暖瓶上的盖子,憨笑着说,喝点酥油茶吧!

陈洛还是不以为意地看着他。令陈洛没想到的事却发生了。就在登巴刚想往旁边一个杯子里面倒茶时,他却突然又将暖瓶放下了。

陈洛诧异地看着登巴,不知道他要干嘛。

登巴却郑重地将那杯子拿了起来,仔细瞅了瞅,好像没看清,又往阳光下挪了一下身子。其实他整个人本来就全在太阳底下,可以说除了衣服遮住的部分,没有一寸没被阳光照着。但他却眯起眼,一只手在头上举起,将杯子底部对着太阳光照射过来的方向,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线,仔细地看了看杯底。

你在干嘛?陈洛有点摸不着头脑。

看杯子干不干净啊。登巴认真地对陈洛说。

你这还真像我听说过的一个故事呢。陈洛笑了。在笑的同时,他也一下子就变得轻松了起来,没有了刚才的拘谨。

什么故事?登巴扭过头,看着陈洛。

陈洛还是看着他笑,不说话。登巴盯了陈洛几秒,看他没反应,也不管了,只是又将杯子在藏袍的裙摆处甩了甩,再抖了抖,说,干净了,然后就抓起暖瓶,往杯子里面倒酥油茶。

陈洛看到一股冒着热气的茶水像一小股激流一样冲了出来。

那热气,也从瓶口迅速扩散到了空气中。陈洛几乎只在一瞬间,就闻到了一股清香传到了他的鼻子里面。他走过去,也不管登巴是否已将杯子倒满,只是一把抢了过来,然后一仰头,就往嘴里倒进了整杯茶!陈洛倒的时候没感觉,等茶到了嘴里,才发现原来竟是那么的烫!他一下子将已经倒入嘴里的茶喷了出来!

因为根本来不及闪躲,登巴被喷了一个全身!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陈洛,问,你怎么了?

陈洛尴尬地笑了笑,说,没什么,只是因为闻到茶的香味,太想喝了!

但你没必要急成这样啊!他疑惑地看着陈洛。

陈洛咳嗽了两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虽然大部分的酥油茶都因太烫被他喷到了登巴身上,但还是有一小部分顺势滚入了喉咙,所以,喉部还真感觉有点痛。

登巴洗了一把脸,擦干净了身上的酥油茶,就从另一个暖瓶里倒了一些水给陈洛,递到他面前,说,温水,喝一点吧,别真烫着了!

陈洛喝了两口,喉咙果然舒服了很多。

登巴看着陈洛,也笑了,说,喝个酥油茶,这么猴急干嘛?难不成还真成猴子了?

藏族祖先本来就是由猴子变的,我有四分之一藏族血统,当然也是猴子了啊。陈洛笑着说。边笑,边自己上前倒了一杯酥油茶。这次他稍微等了一下,待不怎么烫了,再喝。

刚才那股好闻的味道一下子就浸入了陈洛的每根血管,一下子迅速扩散到了全身。

看来你还真是个藏族人啊。一个女声响起。

陈洛一睁眼,看到一个漂亮的女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一愣,先看了看登巴,再看了看这女人,问,你是?

她?登巴懒洋洋地看了女人一眼,似乎他们很熟了,说,这就是要给你工作的卓玛啦。

卓玛啦?陈洛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是卓玛。那女人大方地笑了笑,伸出手来,说,登巴的表妹。

哦,登巴的表妹,那也就是我的表妹了?陈洛连忙也伸出了手。

陈洛感到有一股温度从卓玛的手上传到了自己的手上。

是啊,那女子笑盈盈地说,我也是过来喝酥油茶的。

她的脸细长细长的,鼻梁很高,眼眶很深,笑起来很好看。

于是,三人就一起坐下,开始喝酥油茶。

登巴这才想起刚才陈洛有一句话没说完,就继续追问。陈洛却只是笑,还是一直都没回答。登巴开始还很急,但后来见陈洛只是笑,就说,我就不信你以后都不告诉我!

陈洛还是冲着登巴笑,笑得卓玛都有点莫名其妙了。奇怪的是,她脸上虽然也表现出了奇怪的表情,却一直没有像登巴那样追问那故事是什么。

陈洛和登巴已经是三代的亲戚了,今天却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陈洛和卓玛也是第一次见面。

2

陈洛突然觉得自己的头好痛。他躺在黑暗的床上,双手抱着头,使劲儿地按,却还是无济于事!他连忙起了床,按亮了屋子里面的灯。登巴的房子很旧,是那种老式的藏族房子,共两层,底层是关牲畜的,上面才是住人的。即使到了晚上,底层的动静都很大,各种狗叫和马打喷嚏的声音,让他一直都无法入睡。陈洛从来都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中睡过觉,特别是晚上。endprint

陈洛干脆起了床,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看自己是否能好受一点。

陈洛看到屋子里面有一个神龛。

这神龛他刚进屋时还真没注意到。当时登巴一直对他说因为他刚来,可能会有高原反应,要早点休息才行,所以也就听了他的话,倒头便睡。没想到还真是没睡着。现在看到屋子里有这么一个东西,陈洛当时就呆住了,站在屋里一动不动,甚至都忘了头痛的事情。陈洛记起,他老家屋里也有这样的一个神龛。陈洛听父亲说,那神龛是奶奶从藏区带回去的。奶奶名叫琼吉,很多很多年前,和爷爷一起到的四川。当时奶奶什么都没带,就只带了这么一个神龛。陈洛的记忆里,那神龛虽然不大,却一直摆在屋里最重要的地方。遗憾的是在陈洛很小的时候,奶奶就去世了。在陈洛的记忆里,奶奶是村子里很独特的一个人。她一年四季都穿着一件在幼小的陈洛看来很是奇怪的衣服。之所以说奇怪,是那衣服和村子里其他妇女们穿的不太一样。其他妇女都是那种上面是衣裳下面是裤子的装束,而且几乎是一样的款式,没什么太大差别,唯一不同的是奶奶,她穿的是一件近乎袍子的大衣,还是五颜六色的,很是鲜艳。

虽然陈洛现在知道了,当时奶奶穿的衣服是藏装,但当时奶奶在村子里的独树一帜,却真是让他怎么都忘不了。

奶奶给陈洛的印象虽然深刻,但奶奶带回来的那个神龛却让其时年龄小小的陈洛印象更为深刻。他清晰地记得,那时奶奶只要有机会,都要往神龛前面供奉一些骨头。开始时奶奶还说,这神龛可不是供奉这种骨头,它可必须是供奉獐子骨的啊。每次爷爷一听奶奶这么说,就在旁边叹气,说,还说什么啊,你难道还真想要那种獐子的骨头啊?我们这里根本就没有那东西嘛,你叫我去哪里弄那玩意儿的骨头来?而且,不要说是獐子骨头,现在日子过得这么难,就是猪骨头,想找也是难啊!奶奶听了,也只好叹了叹气,不再说什么。每当爷爷看着奶奶的神态,眉宇之间就会升起一股爱恋,一种自责,然后也就什么话都不再说了,只是悄悄地退出去,然后就在外面呆很长时间,之后,也不知道他想了什么办法,就会拎着一些骨头回到家里。小陈洛记得,只要爷爷一回来,那骨头的香味就会让他馋得直流口水。但爷爷却不让他动,而是直接把装着骨头的袋子给了奶奶,奶奶也直接将那些骨头拿出来,似乎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将骨头摆放在神龛前,再双手合什,闭上眼睛,对着神龛喃喃自语。

那时陈洛就觉得,这神龛肯定有什么独特的地方。

没想到,陈洛现在竟然在登巴的家里也看到有这么一个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神龛,而且,这神龛面前也摆放着一些骨头。但陈洛走过去一看,却明显发现,这肯定不是他见过的猪啊牛啊什么的常见动物骨头。

陈洛仔细地看着这些骨头。骨头很细小,纤长。可能因为供奉的时间太久,都变得黑乎乎的了。陈洛实在忍不住,就将那些骨头拿起,放在手里仔细掂量,却发觉很轻,几乎没什么重量。

正在这时,登巴却一步跨进了房间。他一巴掌打在了陈洛的手上,在陈洛还完全没反应过来时,就直接说,陈洛,这东西你可不能随便放在手里看!说完,还怒视着陈洛,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下午还对自己热情有加的登巴,没想到现在却对自己横眉竖眼,陈洛心里“咯噔”响了一下,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登巴却转过身,将刚才从陈洛手中打落在地上的那些骨头捡了起来,说,这是我们供奉神龛的獐子骨头,很神圣的,你不能随便碰!

陈洛这才想起,原来奶奶一直念叨的獐子骨头,就是这种骨头啊!

3

那晚的经历,让陈洛真是没有想到。但更令他没想到的是,登巴让他不要碰那些獐子骨头时虽然语气严厉,但当他把那些骨头又重新摆在神龛面前后,就再不提什么了。陈洛本来想解释一下自己碰那些骨头的本意不过是因为好奇,但见登巴都没再说什么,自己也就不好再开口。陈洛小时候见奶奶琼吉放骨头在神龛前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但现在长大了,也就越发想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登巴进来时,已经喝了一些酒,浑身都散发着浓烈的酒味,脚步也有点不稳,拾起骨头后,他一见到床,就径直走向床头,“砰”地一声倒下,连被子都没拉上,就开始睡觉,似乎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而且一会儿就打起了鼾来。

陈洛怔怔地看着躺在床上酣睡的登巴,好久都没回过神来。

陈洛竟然觉得自己的头不痛了。

他又仔细看了看那神龛。

这次他发现,这整个屋子都很零乱,但摆放神龛的那张藏式桌子,却被擦得干干净净,看上去几乎是一尘不染!而且,桌子的前面,还摆放着一小捆东西。

陈洛的好奇心又起来了,他走过去,想看看是什么。

一看,却是一些捆成一捆,长约二十来公分、细长细长的竹签。那些竹签静静地摆放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陈洛却闻到竹签上面散发出一股好闻的味道,那是一种淡淡的酥油香味。那些竹签似乎是被酥油浸泡过的。

陈洛不知道这东西是用来干什么的。

他本想再仔细看看,却在不经意间想起刚才登巴愤怒的样子,就又退回了床边,先给登巴盖上被子,自己也躺下,准备睡觉。

就在此时,陈洛的电话却响起来了!

他一看,是父亲打的。

父亲在电话里问陈洛见到登巴没有?陈洛说见到了。父亲又问那登巴给你介绍工作没有?陈洛说见到登巴的表妹卓玛了,登巴说卓玛可以给我介绍工作,不过工作却不轻松,是在县城的一个工地上修房子。那有什么办法呢?父亲叹了一口气,说,你还是先好好上班吧,虽然高原条件艰苦,你爷爷当初就是因为身体受不了高原气候,才不得不什么都没要,只带着你奶奶从那里回到了四川,但都说那里工资高,你好好干一段时间,把人家要的钱挣上了,才是正理儿。陈洛听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连连在话筒里对父亲说“好,好”。之后,为了安慰父亲,他还特意说,那个卓玛说了,每天给我开的工资可比我们老家要高一两倍呢。父亲听了陈洛的话,似乎才终于放下心来,说,这就好!这就好!那你好好干,只要把钱挣上了,那人家要的房子还会有什么问题呢。听父亲在话筒里一说“房子”这两个字,陈洛不知道怎么的,就好像突然被冷水冰了一下,感觉心脏猛然收缩了一下,之后又放开,又收缩,顿时呼吸都不顺畅了!endprint

陈洛只能睁着眼,捂着胸口,怔怔地躺在床上,看着屋顶,连父亲什么时候挂的电话都不知道了。

就在这种状态中,陈洛的头又痛了起来!

但因为登巴就躺在自己旁边,陈洛也不好弄出什么响动,只能强忍着,尽量什么动静也不弄出来。

后来,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陈洛才终于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4

第二天一觉醒来,登巴却也不见了人影。陈洛疑惑地看了看屋里,什么都没有,只是神龛前的那小捆竹签不见了。陈洛觉得自己的头好像还有点痛,神志也不太清晰,就下了楼,出了门,想看看情况。

没想到卓玛正在院子里。

一看到他,卓玛就笑着说,怎么了,才起床啊?

陈洛说,是啊,登巴呢?

他?卓玛俏皮地撇了一下嘴,说,他又出去打猎了!

打猎?陈洛茫然地问,登巴是打猎的吗?

是啊。卓玛说。

到哪里去打猎呢?陈洛好奇心一下子被引起来了。

到山里啊,不过不是真打猎,只是假的而已。卓玛说。

假的?陈洛不明白打猎为什么还有真假之分。

卓玛却俏皮地说,我们还是不管他了,今天你是第一天到我这里上班,我们还是先去工地看看吧。

哦,好的。陈洛说完,就和卓玛出了门。一出门,看到一辆越野车停在外面。卓玛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开了门,坐在驾驶座上。看陈洛还呆站在门外的空地上,又回过头,说,上车啊,还看什么呢。

陈洛这才走到另一边,开了车门,坐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从这车的款式,陈洛知道,卓玛的工地应该不小。

果然,上车后没多久,车子只转了几个弯,陈洛就听到了一阵阵机器的轰鸣声。

陈洛问,怎么这么吵?

卓玛笑了笑,指了指前方一个地方,说,工地快到了。

陈洛往前看,却是除了一排房子,什么都没有。他疑惑地问,怎么都看不见呢?

在房子后面呢!卓玛把着方向盘,又转了几个弯,经过了一排人工种植林,再调了两次头,陈洛就看到,前面一个喧嚣而繁杂的大工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陈洛已经从登巴那里知道卓玛的生意做得不小,但还是没想到她的一个工地,就会这么大!

陈洛一看这么大的一个工地,心里不禁没有底了,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到了工地,卓玛本来说要先带陈洛转转,但刚一下车,就有几个工头模样的人围了上来,用藏语问卓玛一些事。

陈洛听不懂他们讲什么,看卓玛也忙,就先一个人在工地上到处转。

这一转不打紧,陈洛发现这工地还真不是他以前呆过的那些小工地。来这里之前,陈洛是瓦工,专门在工地上砌砖。但他都是修的农村那些住家户房子,对技术的要求非常简单,只要跟着一个农村大家都公认的师傅学几年,几乎就都能出师自己单干了。但陈洛现在所看到的这个工地,里面的工人们一看就很正规,而且还穿着统一的工装服,头上戴着安全帽。陈洛以前就没戴过什么安全帽,更不用说穿什么正规的工装了,每次都是随便在家里找一些旧衣服、破衣服就上工地。卓玛的整个工地看起来也是井然有序,大家都是各干各的,远非自己以前那种小工地可比。以前,陈洛在工地上虽说是泥水工,但却是只要有需要,什么活都必须干,甚至连装窗户、接电线这些只有专业人士才能干的活,也能一并包揽。

陈洛转了好一会儿,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你怎么了,怎么一下车就不见了呢?

陈洛转过头,见卓玛笑盈盈地站在自己身后。

他连忙说,看你一来就很忙,我只好先自己转转。

这么个工地,人多,事也多,不过还好,刚才都处理完了。卓玛说完,又问,说起来你也是我表哥,那我也就不客气直接问了,我听登巴说你以前也在工地上干,那你主要干什么呢?

陈洛不好意思地讪笑了一下,说,我以前那些工地,可没你的这么大哟。

那倒没什么,卓玛不经意地说,你只要说你以前主要干什么,那我就好安排了。

我是泥水工。陈洛说。

哦。听了陈洛的话,卓玛马上冲一个地方喊,扎西达娃!扎西达娃!

只喊了几声,一个黑壮黑壮、满脸是汗水的汉子就颠着屁股跑到了卓玛面前。过来后,他用身上随身携带的一条黑乎乎的毛巾擦了一下脸上沾着的那些不知道是泥还是水的东西,然后问,卓玛啦,有事吗?

卓玛用手指着陈洛,说,这是我表哥陈洛,以后就让他跟着你干吧。

表哥?那叫扎西达娃的黑壮汉子扭过头看了看陈洛,又转过去对卓玛说,这就是你之前说过的要从内地来的那个人吧?

嗯。卓玛点了点头。

好咧。扎西达娃一把抓住陈洛的手,说,你跟我来吧!

陈洛看了看卓玛,卓玛冲他点了点头,说,去吧,下班了我开车来接你,带你回登巴家。

不用了,下班时你有事就先走吧,我看这里离登巴家也不远,到时我自己走路回去就行了。陈洛说。

那到时再说吧。卓玛说完,转身上了车子,一会儿车子就不见了影子。

陈洛问扎西达娃,卓玛很忙吧?

那是当然!扎西达娃一边在前面走,一边说,她可是大忙人哟,不仅在这里有这么大的一个工地,听说还准备和内地的一个大老板合作,在四川做生意呢。

哦,在四川?陈洛刚想追问具体情况,扎西达娃却指着前面的一个工棚,对他说,我们到了!

陈洛连忙问,那我干什么呢?我可是什么工具都带了的,马上就可以开始砌砖!他掏出了随身携带的一把砖刀。

这把砖刀少说也跟了陈洛十好几年了。

砌什么砖哟!扎西达娃看着他一下子笑了,说,我们是管理泥水工组的,不需要亲自去砌砖的。

我们?陈洛呆住了,不明白扎西达娃在说什么。

你是卓玛啦的表哥,她之前给我说到你时,叫你跟着我,意思是让你和我一起管理这个班组!扎西达娃笑着对陈洛说,如果你亲自去砌砖了,卓玛啦追问起来,我可担不了这个责任!endprint

管理?陈洛一下子愣住了!

5

这天下来,陈洛还真适应不了管理这个新角色,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开始时跟着扎西达娃满工地转,却因为自己从来不知道“管理”是个什么样的概念,所以,完全不知从何下手。在扎西达娃到处安排工作时,陈洛就感觉自己几乎只是闲人一个,什么活都干不了。有好几次他都拿出身上带着的砖刀,对扎西达娃说自己要亲自去砌砖,扎西达娃却都笑着拦住了他。后来,扎西达娃也看出了他的不适应,干脆就对他说,要不你先回工棚歇歇吧,等适应一下再说?

回工棚?陈洛疑惑了,可我是来干活的啊。

真想干活也不用急嘛,扎西达娃说,我听卓玛啦说你也是刚来的,我们这里和你老家不一样,是几千米海拔的高原,你必须先休息几天才能正式上班,否则,出了事我可担不起哟。

正说到这里,登巴却一脸倦容地突然出现在了陈洛的面前。

登巴,你来得正好!扎西达娃一把抓住登巴,说,你先带表哥到工棚去坐坐吧,我到工地上了!

扎西啦!陈洛刚想再对扎西达娃说自己想干活,扎西达娃却连忙转过身,似乎没听到他说的话一样,急急忙忙跑向了工地上的一个角落。

这?陈洛有点手足无措了。

走吧,登巴一把拉住了陈洛的手,说,你刚来,他是不会给你安排什么工作的,你还是先跟我到工棚里坐坐吧!

你怎么也来了?陈洛看着登巴,问。

我怎么来了?我也是这个工地上的人啊。登巴说。

你也是?陈洛疑惑了,说,可是卓玛不是说你打猎去了吗?

打猎?登巴看着陈洛,脸上似乎是露出了一些无奈的神色,说,还打什么猎哟,我现在就是在这工地上干活,只是卓玛看在我是她亲戚的份上,没怎么管我,让我什么时候愿意来就来,就是不想来也不管。

这……刚说到这里,他们两个已经到了工棚里面。

一到工棚,登巴就拿出了一个高压锅,里面加了一些水,再放在一个电炉上,说,累了,肚子也饿了,煮点东西吃吧。

陈洛认为他要煮什么,没想到等水开了,登巴却拿出了一把面条,往锅里下。等面条放好了,他再把锅盖盖上。

等等!等等!陈洛连忙上前,说,煮个面条还需要用高压锅来压吗?那岂不压成糊糊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登巴转对头,擦了擦手上刚倒水时沾上的水,说,我们这里海拔高,面条还必须用高压锅来压呢,否则是煮不熟的!

哦!陈洛听了,惊讶地看着高压锅,不知道现在在锅里的面条等会儿将是怎么样的一种状况。

幸好没几分钟,高压锅的阀门就开始转动了,之后,登巴将锅从电炉上拿了下来,再放在旁边冷却了一下,最后,放在工棚旁边的一个水管下用水冲,再打开了锅。

陈洛连忙跑过去看,那锅里的面条竟然还真的没有成糊糊,而是一条一条的,完全和在内地煮时一模一样。

一会儿,登巴就拌好了调料,给陈洛端了一大碗过来。

看着碗里的面条虽然和内地的还是一样,但陈洛却依然有点疑虑,不敢动筷子。登巴却一边大筷子大筷子地往嘴里塞着面条,一边用手肘推着陈洛,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快吃啊,否则一会儿冷了就不好吃了!

陈洛试探性地夹了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一嚼,还真是和内地一样的味道!

陈洛边吃面条,边对自己新来的这个地方产生了一种不太一样的感觉。他想,看来这里还真和自己的老家不太一样啊。

吃完,陈洛又问登巴,刚才你怎么说还打什么猎哟?

是啊。也许是吃饱了,登巴搬了一只凳子,放在工棚外,像陈洛初见他时一样,又将整个人都瘫在了阳光之下。

陈洛一看到阳光下懒洋洋的登巴,连刚才打猎的问题都忘了,说,你这么喜欢晒太阳啊?

当然!登巴看了一眼陈洛,说,你也搬个凳子来晒晒吧,要知道,晒太阳可是我们这里人的一种习惯,就像喝酥油茶,跳锅庄舞一样呢!

你不会天天都这样晒太阳吧?陈洛开玩笑地问。

是啊,当然是天天都晒了啊!登巴的话里又用了一个“当然”,似乎对陈洛的问话感到很是惊讶。

天天都晒太阳?陈洛却更是惊讶了,指着阳光里的登巴,问,就这样?就这样天天晒?

是啊!登巴肯定地点了点头,说,有这么好的阳光,还是免费的,这不是老天爷对我们的恩赐吗?那为什么不天天享受它带给我们的这些温暖呢?

这……陈洛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想了好一会儿,才问,可是你有这么多时间吗?

我是肯定有的!登巴整个人都伸展在阳光里,全身都被涂抹上了一层金黄的颜色,又懒洋洋地说,可是其他人有没有我可就不知道了!

其他人?陈洛不知道登巴突然提到“其他人”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所指的“其他人”是谁。

是啊,人家天天管理着这么大的工地,可就没有那么多的空闲时间晒太阳了哟!登巴说。

管理这么大的工地?陈洛一下子就明白了,你指的是卓玛?

除了她还有谁呢?登巴似乎已经越来越慵懒了,不仅连话,整个人也变得懒洋洋的。太阳的温暖让他连说话都好像没有了什么力气。

她这么忙,想来是没时间像你一样晒太阳了。陈洛笑了笑,又说,听说她还想到四川去发展?

发展就发展呗!登巴还是那股懒洋洋的劲儿,反正我们这些打猎的,一辈子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打猎,她虽然从小和我们一起长大,却一直没打过猎,也打不来猎,大家各干各的事,也是好的啊!

可你为什么又来她的工地上了呢?陈洛还是想不明白。

为什么?登巴这次眯起了一次眼,侧过身看了看陈洛,说,还不是为了谋生呗!

谋生?陈洛越来越不明白了。

是啊!刚说到这里,登巴却突然翻身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走到工地的一个角落,拿起一个桶,说,开始干活啰!他说话和拿桶时的动作一气呵成,完全没有了刚才陈洛见到的疲倦,看起来甚至还精神焕发的样子。endprint

这阳光还真有这么大的功效?还能解乏?陈洛伸出手,让自己的手掌充分感受了一下那些倾泻而下的阳光的温度。

还别说,只一小会儿,陈洛就觉得自己的手心开始慢慢变得温暖了起来,再过了一会儿,那些温度就从手心传到了手臂,后来还到了全身。

陈洛觉得自己都有点慵懒了。

6

陈洛在工地上的日子,可谓波澜不惊,没多久,他就熟悉了工地上的那些事情。卓玛本来要安排他和扎西达娃一起管理瓦工班组,当个小工头,可陈洛却怎么都不愿意,说自己没管理过别人,不知道怎么干。卓玛劝说了很多次,陈洛也不同意,后来卓玛也只得随他的意,让他和瓦工班组的其他工人一起,干最基础的砌砖工作。

陈洛以前虽然是在内地农村的小工地上干,但到了这里,他砌砖的手艺还真算不错,所以,很快地,就得到了大家的认同,都认为他应该是这个工地上瓦工中的师傅了。

有一次,扎西达娃开玩笑地对他说,你看,现在大家都说你砖砌得可好了,当初让你当工头,你还不干!

当工头和砖砌得好,还是两回事嘛!陈洛受不得人夸,别人一夸,他就脸红,所以,听扎西达娃这么一说,就不好意思了。

有天晚上,陈洛又给父亲打电话,说了自己在工地的表现。

父亲一听陈洛在工地上站稳了脚根,就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那就好!这样你干不了多久,人家提的条件就可以达到了!

卓玛表妹还给我说过,让我当工头呢!陈洛说,可是我觉得自己没那个能力,所以拒绝了。

当工头?父亲一听,竟然马上急了,连忙问,这么好的事,你为什么不答应呢?

答应?陈洛一下子怔住了,可是我真的不会管理啊!

你不会管理,可以学啊!父亲的声音提高了好多,你这傻小子!

可是……陈洛还想争辩。

可是什么!你知不知道,当了工头,你的收入肯定会比现在还要高很多!那人家的条件还有什么难的啊!父亲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根本不给陈洛争辩的机会。

可是人家的条件真的那么重要吗?陈洛也有点生气了,说,人家的条件即使重要,可我去做自己不懂的那一行,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叫我怎么办!

这怎么会出事呢!父亲好像也生气了,在电话里声音又提高了很多,你在自己亲戚的工地上干活,别人会照顾你的嘛,怎么会出事呢!反正你明天就去给卓玛说,说自己愿意做工头!如果你不去说,那我叫登巴给我卓玛的电话,我直接打电话给她!我就算拼了这张老脸,也要让你干上工头,多挣点钱!

你……陈洛一下子语塞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知道父亲可是说到做到的性格,顿了好久,才终于说,人家的要求,真的就这么重要吗?!

真的就这么重要吗?父亲重复了陈洛的语,似乎很是不屑,然后说,不重要,那你怎么在老家县城买房子?不买房子,那你还怎么娶人家上门!就是你愿意,人家也肯定不愿意!不仅是不愿意,等时间久了,人家没耐性了,说不定随时就和别人在一起了!这些事情你还用我说吗!如果不是因为急着满足人家的条件,我会让你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还不是听说那里的工资比我们这里高很多而已!

父亲的话,一连串地说出来,根本没有给陈洛任何说话的机会。陈洛默默地听着父亲在话筒里激动地说话,一时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他的内心却一直在叹气。他知道父亲是在为他好,而他也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特别是对父亲说要让他给卓玛提自己要当工头的事,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陈洛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以前就只知道干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还从来没因为自己的事给别人开过口。这次来高原,也是父亲先联系好了登巴,他才来的。来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因为工资高,挣钱快。

后来,电话挂了。在挂电话前,父亲一再叮嘱他,明天一定要尽快给卓玛说。陈洛只能在电话里“嗯”、“嗯”答应。

陈洛上床时,登巴已经睡着了。但因为陈洛心里有事,上床时动作有点大,就弄出了响动。登巴迷迷糊糊地转过身,睁开眼,问,怎么了,和表叔吵什么啊?

吵?你也听出来了?你不是一直在睡觉吗?陈洛问。

刚才是睡着了,可是之前你在打电话时的声音好大,这还听不出来啊?登巴说。

陈洛就闷在那里,一句话不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给登巴说。

似乎是看出了陈洛的为难,登巴也不再问了,却在停顿了一下之后,又问了一个问题。他说,哥,你家在四川,怎么会来我们这里这么远的地方打工呢?

怎么会?陈洛一听,没有任何思考,就说,因为这里工资高呗。

工资高?登巴奇怪地看着陈洛,说,可是你一个人在这里,工资再高,没有人照顾你,出了什么事还必须自己一个人扛着,岂不是更辛苦?

辛苦也没办法啊。陈洛再叹了一口气。听到登巴刚才的问话,陈洛的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又抽了一下,似乎有一股寒气又渗了进去。

抛开辛苦不谈,可你挣那么多钱干嘛呢?登巴又问。

干嘛?陈洛看了看登巴,反问他,难道你不想挣很多钱吗?

很多钱?登巴却明显茫然了,他说,我挣很多钱干嘛?我一个人,只要我自己够吃够喝就行了啊,挣那么多钱干嘛?

你还真不想挣很多钱?陈洛愕然了!

是啊!登巴这两个字完全是掷地有声,根本不让陈洛有任何置疑。

那你娶媳妇什么的不用花钱?陈洛只好问另一个问题。

娶媳妇?这还要花钱?这次是轮到登巴愕然了,他甚至睁大了双眼,像看一个怪物一样地看着陈洛,说,她喜欢我,就跟着我,不喜欢,就不跟着我,我为什么还要花钱?

这……陈洛看登巴的眼神,真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他只好说,你们这里娶媳妇真不花钱?

不花啊!登巴斩钉截铁地说,如果娶媳妇还要花钱,人家都会笑话的!

听了登巴的话,陈洛这晚可是真睡不着了!

7endprint

直到第二天清晨,登巴都起床了,陈洛却还没睡着。

登巴也不管他,只是一个人起身,烧了一壶酥油茶,“咂巴”、“咂巴”(吱溜)(吱溜)地连喝了好几碗,再扛起神龛旁边的那一捆竹签,出了门。

陈洛一看,连忙也爬了起来,悄悄地跟在了登巴的身后。

这时天还刚蒙蒙亮,泛白的月亮甚至还明澄澄地挂在天空之中。陈洛知道自己跟在登巴的后面,他肯定不会发现,但他还是蹑手蹑脚地跟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登巴发现了。

虽然一夜未曾合眼,陈洛却觉得自己什么睡意都没有。一是昨晚父亲的叮嘱还一直在自己的耳边响着,二是他也实在是对登巴的行为有点好奇。父亲的叮嘱让陈洛不知道去工地后见到卓玛该怎么给她说。登巴的行动却让他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一个不到工地去的理由。自从来到登巴家,陈洛就发现,登巴每天早上都是早早地就起了床,然后就抱着那捆神龛前的竹签出了门。陈洛想问登巴,但觉得又不好问。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陈洛发觉登巴的性格很急,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他就有可能马上给你翻脸。虽说这是一个性格直爽的人,翻脸后没多久,他就会完全像之前一样对你,甚至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陈洛心里却还是对这种人有点发怵。因此,他早就决定哪天一定要悄悄跟着登巴,把这奇怪的事情弄明白。凑巧遇到今天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工地上面对卓玛,所以,也就实施了自己的行动。

陈洛看到,登巴一直在往远离房子的地方走。而且,走的地方路况越来越差,地势也是越来越陡。到后来,竟然是到了一处山脚。这时天色要亮一些了,陈洛也能够看清登巴的后背,不像刚出门时,只是模模糊糊地看到前面有一个人影,还生怕跟错了人。陈洛不知道登巴要到哪里去,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心里的好奇越发浓烈,因此,跟得也是越紧,生怕登巴突然走掉了。

幸好性情爽直的登巴看起来也不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反过来,甚至还可以说他有些粗心大意。陈洛跟了他这么久,根本就是没丝毫察觉。这让陈洛得以放心大胆地跟在他的身后。

登巴到了山脚之后,似乎对那里的地形很是熟悉。他先是呆站了一会儿,抬起头,看了看山顶上已经能看清楚的皑皑白雪,再左右环顾了一下,之后,弯着腰,在附近搬了一些石头,放在一起。陈洛越看越奇怪,不明白登巴搬这些石头是用来干什么用的。只见登巴把石头全都搬到一起后,又摆弄了好一会儿,之后,又用心地调整了一下那些石头的位置,才又往前走去!

陈洛看登巴往前走了,自己也连忙上前,看登巴摆弄的石头。这一看不打紧,陈洛却看到,登巴明显是把那些石头摆成了一道机关!因为陈洛发现那些石头的摆布是非常讲究的,特别是放在最边上的一块,只要有人或者是有物体一不小心触碰到,整个石堆就会轰然倒塌!那么多石头一起倒下,威力该有多大!

陈洛立刻张大了嘴巴!他心里想,难道真是有什么人得罪了登巴,让他产生了报复的念头?

一想到这里,陈洛就不寒而栗!他的整个背心都觉得冷嗖嗖的,人也是直发抖!他想上前去拉住登巴,想让他不要干傻事!

但还没等陈洛上去拉住登巴,就只见登巴找到了离刚才堆石块时不远的一处平坦开阔地带,放下他一直随身带着的那捆竹签,再解开,之后将竹签一根根地拿了出来,再一根根地钉入地下,而且没有一根是露出头来。这样,好不容易他将那些竹签在地下钉了一个圈,陈洛看,一根根钉入地下的竹签几乎就是一个圆圈形状。陈洛默默地躲在一棵大树后,看着登巴做这些事。到竹签钉了一个圈后,陈洛认为他已经做完他想做的事了,没想到登巴却又像刚才那样,将剩下的竹签又在地面上钉了两个圈,这才站起了身,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好不容易钉出的三个同心圆形。

陈洛看月亮慢慢隐到山后去了,天色也越来越亮。此时的登巴,却脱掉鞋子,解下他一直都有的绑腿,竟光着脚在竹签上逆时针绕了三圈,同时口中颂念不绝,振振有词,似乎在念着什么咒语。转完三圈后,他再脱掉皮外套,解开听他说从来都没有剪过的长发,衔于口中!之后让陈洛更是意想不到的是,登巴居然在这么寒冷的清晨,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脱光了自己身上的所有衣服!

陈洛感觉登巴已经疯了!陈洛实在是想不出,有哪个正常人会做出他现在所做的这些事情来!

陈洛完全是目瞪口呆了,他甚至想马上就冲上去,让登巴不要再做傻事!

但还没等陈洛冲上去,就只见登巴光着身子在竹签上又滚又跳,口里念词也变得急促而洪亮起来!

此时,陈洛突然觉得自己的背心真是好像被利箭一下子击中了!他整个人都傻住了!他看着登巴又唱又跳的样子,感觉这原本平寂的山脚竟然好像也倏地吹过来一阵阵阴风,霎那间变得地动山摇!陈洛甚至觉得自己的眼前还出现了一阵阵幻像,他仿佛看到了一只只奇怪的动物正拼命地从山上的密林里往山下跑!而它们一跑下来,就都前仆后继地撞上了登巴刚才设置的机关,瞬间一个个撞得头破血流,动也不能动!

陈洛感觉自己的心好像什么都不能承受了!他甚至一下子失去了意识,觉得自己的大脑立马变得空白,什么都不知道了!

8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洛才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刚一清醒过来,就又懵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了!

过了好久,他才恍惚记得自己是跟着登巴来这里的。

他捶了捶自己的头,感觉还有些痛。他看了看周围的情况,看了看山上的白雪和那些郁郁郁葱葱的树林,突然想,这登巴呢?

他到处看,却没看到登巴的影子!

他记得自己好像还看到很多奇怪的动物撞到了登巴设置的那些机关上,他奔向那些机关,却是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连他亲眼见到的登巴堆放在一起的那些石头,也是无影无踪了!

陈洛不知道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连忙跑到登巴跳舞念咒的地方。他清晰地记得,登巴在那里的地面下埋下了很多尖尖的竹签!

但任凭他怎么寻找,那些竹签却都找不到了,和堆放在一起的那些石块一样,消失了!endprint

陈洛再用手捶自己的头,想刚才自己是不是做梦了?

他感觉自己的腿好像一直都在发软,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只能迷迷糊糊地往一个方向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听到了一阵汽车喇叭声!

他一抬头,却看到是卓玛的车子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卓玛正在使劲儿冲他按喇叭。

卓玛看陈洛的样子,很是惊讶,连忙下了车,问,你怎么了?

我?陈洛摸了摸自己的头,再看了看卓玛,说,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你今天怎么没来上班呢?我问登巴,他说也不知道,还把我吓了一跳,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只能到处开车找你!卓玛似乎很急,说,把俄洛都找了一个遍,却都没见你的影子,幸好在这里还见到你了!

哦?是啊,我还要回去上班呢。陈洛迷迷瞪瞪地说。

你没什么事吧?卓玛关心地问。

应该没有吧?陈洛也不知道自己是有事还是没事了,只能说,我只是感觉自己好像有点迷糊。

没事就好,上车吧,我送你回登巴家,好好休息一下,估计你可能是高原反应还没有过,还是不太适应这里高海拔的环境,所以有点迷糊了。卓玛说。

哦。陈洛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有听卓玛的话。

在车上,卓玛对他说,你今天好好休息,过两天和我回内地一趟吧。

回内地?陈洛不解地问,工地不是还没完工吗?

我是说你和我一起去,卓玛说,我可能要在四川和别人合作一项工程,我虽然去过内地,但不熟,你和我一起去,也可以帮我一些。

哦。陈洛也不知道该是点头还是摇头了,只能这样简单回应。

在车上,陈洛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他问,卓玛啦,你这么年轻,怎么生意就做得这么大了呢?

卓玛听了,却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陈洛奇怪地看着她,怎么都不相信。

其实,我最初也只是做做西藏的特产,卖给内地的游客,卓玛说,只是没想到却越做越好,生意也是越来越大,后来就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们这里的老百姓,原来都是打猎的,也不会干什么其他的事,但我从来就不喜欢打猎,也就只有找点自己想干的事情做了,否则也不可能一直闲着吧?

这倒是。陈洛觉得面前这个女人真的不一般。

但我却是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的生意非得要做成一个多大的规模。卓玛“呵呵”笑着,对陈洛说。

陈洛从她的表情,知道她说的肯定是真话。

过了几天,卓玛还真的开着自己的车,带着陈洛上了回四川方向的路。

在路上,陈洛一直想问卓玛登巴是怎么了,是不是精神上出了什么问题,但他却又不敢肯定那天是不是自己犯迷糊了,所以又不好问,只能强忍在心里,但脑海里却一遍一遍像电影一样回放着那天早上的画面,感觉像是真实的,触手可及的,但又是虚幻的,如海市蜃楼一般的。

卓玛和陈洛走的是川藏线。这条线可能是世界上最险峻的交通要道了。陈洛上一次来卓玛这里时,是走的青藏线,那条线路况要好得多,几乎和陈洛老家的那些公路差不了多少。但川藏线却是完全不一样了。这线上到处都是悬崖,到处都是容易塌方的地方,到处都是窄得只能容下一辆小车单向行驶的路段。陈洛好几次看到,他们的车子在路上走着,有一侧的车轮就有一半都悬在路边,车轮下面还飘浮着一朵一朵的白云,让陈洛真是提心吊胆。幸好这种路况卓玛见得多了,所以也不慌张,只是将车速慢了下来。这样,两天过后,两人就到了四川。

到了四川,卓玛很快找到了合作方。合作方是一个看起来年龄偏大的中年男人,一看就是老于世故的那种人。

双方一落座,那男人就很爽朗地说,卓玛啦,幸会啊,我还真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和来自高原上的美丽阿佳合作做事呢!

阿佳?卓玛看着那男人,笑着说,不会吧,我感觉自己可能比陈老板要年轻啊。

哦?那男人一下子愣了,说,年轻?您肯定是比我年轻啊,这还用说?

那我明白了,卓玛笑了,说,可能是陈老板不知道“阿佳”这个词的意思吧?

我听说你们那里一般都叫年轻姑娘是“阿佳”啊。陈老板明显迷惑了。

年轻姑娘不是这样叫的,“阿佳”是“姐姐”的意思。陈洛在一边插嘴说,你可以叫她“卓玛啦”就行了,陈老板。

哦?这样啊!陈老板脸一下子红了,他一拍大腿,连连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贻笑大方了,我还说在您来之前,好好充一下电,了解一下藏地文化,没想到太仓促,还是班门弄斧了!

这没什么的。卓玛笑着说,陈老板毕竟没到过我们那里嘛,以后我们合作了,你去的机会多了,就不会这样了。

这倒是!这倒是!陈老板马上说,卓玛啦,您看您喝点什么?他明显是一个老练的人,马上转移了话题。

我就要点开水就行了。卓玛说。

那好!那好!陈老板连忙亲自起身给卓玛倒了开水。

刚倒到四分之三左右,卓玛就连忙说,陈老板,够了,够了。

这……陈老板看着卓玛,似乎开玩笑似地说,卓玛啦,我们这里开水还是有的呢。

不是这样的,卓玛看着旁边一个地方,拿起了一瓶放在那里的矿泉水。

这有开水了,还需要喝矿泉水吗?陈洛有点奇怪了。他看着陈老板,陈老板也是和陈洛一样的表情。

卓玛却一边打开了矿泉水,一边冲陈老板说,这次该轮到我说不好意思了,呵呵,我来过内地,这里的开水温度,比我们那里高多了,以前每次来,只要一喝开水,就会在我的嘴上烫一个大泡,所以我现在学聪明了!说完,卓玛就把矿泉水倒进了那杯开水。

哦?是这样啊!陈老板连忙说,理解!理解!毕竟我们两个地方还是不一样的,有些不一样的生活习惯也是很正常的嘛!

是啊。卓玛微笑着说。她喝了一口水后,似乎很惬意地说,这就好多了!要知道,这可是我多次来内地,积累出来的宝贵经验啊!endprint

之后的合作谈判很顺利,很快双方就签了字。

陈洛认为事情一办完,卓玛就会回去了,没想到她却说,反正你已经回四川了,我自己又开了车,不如我们去你老家看看吧,顺便也看一下表叔他们,毕竟我们还是亲戚呢。

陈洛还真没想到卓玛会有这样的想法。他自己也是好久没回家了,当然也想回家看看。

9

陈洛的老家,是在山脚下的一个小乡村里。几个小时后,车子就到了。卓玛将车开到一个路口时,陈洛指着前面一个地方,不好意思地对她说,车开不进去了,只能到这里。

卓玛说,公路没通到你们家吗?

陈洛点了点头。

那车停在哪里呢?卓玛看了看周围。这里是一个山坡,也没有住家户。

只能停在那块空地上了。陈洛指着坡上的一个地方说。

卓玛看到,那是一块开阔的空石地。

这里可是在山坡上呢,安全吗?卓玛问。

没事的,石地是老乡们的晒坝,现在没有晒的东西,否则,你想停那里还不行呢。陈洛说。

把车停稳,卓玛刚下车,就见到一个光着屁股,满脸满手都是泥巴的四五岁小男孩凑了过来。

八斤,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了?陈洛冲小男孩喊。

那小孩子一听陈洛的话,马上就躲在了一边,不说话了。

陈洛对他挥了挥手,说,你还是快点回家吧,别一个人到处跑!

卓玛奇怪地问,他的名字可真是奇怪,怎么叫八斤呢?

他出生时刚好八斤重,所以叫八斤啊。陈洛说。

哦,还有这么奇怪的取名字方式啊?卓玛看着八斤,不禁笑了起来,随手从兜里掏出了一些糖果,对他说,来,姐姐给你好吃的东西。

那孩子怯怯地伸出了手,想接住糖果。卓玛一看,又不禁“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因为孩子的手实在是太脏了,上面全是泥巴。

卓玛转了一圈,看坡下有个池塘,就对八斤说,姐姐先带你去把手洗干净了,再给你糖,好不好?说完,就伸出了手,想牵他去池塘边。

八斤迟疑地看着卓玛,又转动着眼珠,看了看陈洛,把手放在面前,不知道是该伸出,还是该缩回。陈洛笑着说,去吧,还怕姐姐吃了你啊?八斤这才伸出了手,任由卓玛牵着自己。

到了池塘边上,卓玛看着池塘里面的水,却倒吸了一口冷气!

陈洛还认为她哪里不舒服了,连忙问,你怎么了?

这……卓玛指着面前池塘里的水,说,这水,可怎么洗手啊!

陈洛这才知道卓玛倒吸一口冷气的原因。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说,我们这里的池塘水,就是这样的啦,没什么奇怪的。

就是这样?卓玛本来想让八斤洗手,现在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我们这里的水,肯定和你们那里比是差远了,不过这个池塘里面的水,在我们这一带,已经算是干净的了。陈洛安慰着卓玛。

这还算干净?卓玛看着面前的池塘,似乎怎么也不相信陈洛的话。

陈洛也不得不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给卓玛说了。

的确,面前的水,陈洛看上去也是污秽不堪,水面几乎完全是黑的,根本看不清池水里面有什么东西,那些水完全没有了清澈的概念,最让人不可忍受的是,水面上还飘浮着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秽物,整个池塘也散发着一阵阵的恶臭,让人一闻到就想吐!

这水怎么这么脏啊?卓玛看着面前的情景,都有点不知所措了。

唉,这个水塘是用来养鱼的。陈洛说。

养鱼的?养鱼的应该更干净才对啊。卓玛完全惊讶了,一听陈洛的话,就张开了嘴,说,怎么可能还这么脏呢?

现在的鱼便宜,养鱼的为了增加产量,就往池塘里面倒粪便,甚至是将化肥往池塘里面倒,说这样鱼长得快。陈洛说。

粪便?化肥?卓玛根本是目瞪口呆了,嘴巴一下子张得老大,好久好久都没合上来!

是啊,那些东西一倒进这水里,你说能不臭吗?而且,这水又不是活水,不能循环的,时间久了,自然就会越来越臭了!陈洛无奈地说。

可是这样养出来的鱼还能吃吗?还有人敢买吗?卓玛良久之后,才终于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不买吃什么呢?我们这里现在都是这样养鱼的!陈洛说。

真是……卓玛摇了摇头,真是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只得又牵着八斤的手,离开了池塘边。

卓玛看周围也没有池塘了,就又回到了车里,拿出了一瓶矿泉水,给八斤洗手。

陈洛说,他一会儿还会弄脏的,小孩子嘛,没必要洗得这么干净。

卓玛却蹲下身子,一边给八斤洗着手,一边温柔地对他说,八斤,姐姐现在把手给你洗干净了,你可不能再弄脏了啊。

八斤却不说话,只是看着她憨笑。

卓玛又说,如果你答应我不再弄脏小手,那我一会儿又给你糖吃!

八斤一听这话,连连点头。

八斤的手洗干净了后,卓玛抓了一把糖果放在他的兜里。陈洛对八斤说,你快回去吧,你奶奶一会儿不见了你,会着急的。

嗯!八斤有了糖果,对什么话都听,他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就往一个方向跑去了。

奶奶?他爸爸妈妈不在家吗?卓玛问。

是啊,他爸爸妈妈出去打工了,家里就只有他和奶奶两个相依为命。陈洛说。

把这么小的孩子放在家里,放心吗?卓玛问。

有什么不放心呢,大人要养家糊口,只能这样做啊。陈洛随意地说。他边说,边带着卓玛上了一条公路边的小道。

这是通往你们家的路吧?卓玛问。

陈洛点了点头,说,不远,走四十分钟的路就到了。

四十分钟?卓玛吃了一惊,说,不会吧,这么远?

没办法啊,陈洛苦笑了一下,说,没通公路,就只能走了啊。

卓玛看着前面崎岖不平的小路,似乎心里没底。陈洛对她说,没事的,我们慢慢走,一会儿就到了!endprint

卓玛只得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走着走着,似乎还真是累了,卓玛就停了下来,问,表哥,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不要生气哟。

问吧,都是亲戚,还有什么好生气的呢?陈洛说。

那我就问了哟。卓玛看着陈洛,说,你比我和登巴都大,怎么却到现在还没结婚呢?

这……陈洛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顿了一会儿,他只得说,这事儿一会儿到了我家你就明白了!

到家?卓玛疑惑地睁着一双好看的大眼睛,不知道陈洛在说什么。

是啊,到我家你就知道了!陈洛冲她点了点头。

10

天快黑时,终于到了一个转角处,卓玛的脚都起泡了,走路几乎都是一瘸一拐的了,陈洛才指着前面的一片竹林,说,到了。

卓玛一看,那片竹林后面,露出三座房子来!

那三座房子气势恢宏,都很漂亮,占地面积大,看起来成一“品”字型,全是一楼一底,墙是白的,瓦是红的,每座房子都有一道围墙围了起来!

卓玛一看之下,吓了一跳!她指着那三座房子,惊讶地说,这就是你家?

是啊,陈洛点了点头,不过马上又说,不过不是全部,只是其中的一座。

一座?卓玛看了看面前越走越近的房子,说,一座也是很大的啊!

这三座房子,总共三家,不过都是我们本家,一家是我四叔,一家是我幺叔。陈洛说。

陈洛,你怎么回来了啊?卓玛刚想再说点什么,却听到一个女人在冲陈洛说话。

卓玛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年纪大约三十五六的妇人站在了陈洛的面前。

陈洛一看那女人,连忙说,大姐,我回四川出差,顺便回家看看。

出差?那女人的语气先抑后扬,似乎充满了惊讶,一个打工的,还是在工地上打工的,也有机会出差?

陈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卓玛看他好像很是尴尬,就连忙上前,说,是啊,我是他的老板,我到四川有事,所以带他出差来了,然后顺道回家里看看老人!

你……那女人似乎才终于发现陈洛的身边还有一个人。她先看了看卓玛,又看了看陈洛,嘴巴一撇,脸上充满了不信任,目光好像扫描仪一样在卓玛的身上来回滑溜了好几次,才说,老板?你是他的老板?这么年轻漂亮的老板?她连续说出了这么三句话,语气明显阴阳怪气的,让人一听,身上不禁马上就会起鸡皮疙瘩!

大姐,这真是我老板!陈洛的脸红了,良久才补充了一句,人家可还是我的亲戚呢!

亲戚?那女人不屑地转过身,说,是不是真的我说了不算,你看你怎么去给小红解释吧!说完,转过身,扭着屁股,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洛不好意思地看着卓玛,想道歉,卓玛却说,还愣着干什么啊,你说哪座房子是你家,我也想快点见到表爷爷和表叔啊!

陈洛只好点了点头,带卓玛到了一堵围墙外,顺着墙根走到了一个门口,喊,爸,我回来了!

一个中年人正在屋檐下编着筐子类的篾货,一听到声音,连忙抬起了头,看到陈洛,却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手里也停止了动作,只是讷讷地说,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出差,顺道回来看看!陈洛一边往里面走,一边指着身边的卓玛,说,爸,这就是卓玛表妹!

卓玛?中年人看着走到面前的卓玛,明显有点局促,不知道是该站起来还是继续坐在那里。

您就是表叔吧?卓玛倒很是大方,主动伸出手,握住陈洛的父亲,说,我经常听陈洛说起您呢!

哦!陈洛的父亲这才适应了一点,他连忙放下手里的篾货,冲屋子里喊,他妈,陈洛回来了!

屋子里也明显传来了一个惊讶的声音,陈洛?话刚落地,一个中年妇女就站在了卓玛的面前,一脸惊喜!

你怎么回来了?安排卓玛坐下,陈洛父亲直接问陈洛。

陈洛说了缘由。

父亲却叹了一口气,说,唉,你回来这么久,又会少挣好多工钱呢!

放心吧,表叔,卓玛连忙插话,说,他这是出差,我每天都会给他算工钱的,而且除了工钱以外,还有其他补助呢!

真的?陈洛父亲喜出望外,连忙说,这就好!这就好!毕竟是亲戚啊,就是不一样!他说这话时,可能是因为激动,脸都红了。也许觉得自己在陌生人面前这样不适当,他便转头对陈洛母亲说,他妈,你快去杀一只鸡,我们一定要好好款待一下卓玛!

嗯!陈洛母亲马上答应了,转过身,就往屋后一个地方走。卓玛连忙说,表叔,不用了,我们是亲戚,吃点家常便饭就行了!

这哪行呢?说出去别人都会认为我们没有待客之道呢!陈洛父亲说。还说着话,就听到屋后有一群鸡的叫声,然后,就见陈洛母亲拎着一只鸡出来了!

卓玛也不好拒绝了,她只得问陈洛母亲,表婶,我是不是可以帮什么忙?

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哪里能杀什么鸡哟!陈洛母亲说,你还是坐着吧,一会儿我就弄好了!

卓玛只得坐在一条陈洛父亲拿帕子擦了又擦的凳子上。

陈洛说他刚回来,还是先去给四叔和幺叔打个招呼才好,就出去了。

卓玛看陈洛父亲在编篾货,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问,表叔,我表爷爷呢?他不在家吗?

他?陈洛父亲一听似乎就很生气,好像还不愿意提起来似的,不过又碍于卓玛的面子,才不得不说,你表爷爷自从你表婆婆走了之后,就一直不挨家,天天在村里的那个小茶馆里面泡着!

天天?卓玛问。

是啊,天一亮吃了早饭就去了,然后到晚上才回来!陈洛父亲气呼呼地说!

他不吃饭啊?卓玛也有点惊讶了。

吃饭的时候当然要回来啊,不过饭一吃,又马上去了!陈洛父亲说。

为什么呢?他喜欢那个茶馆吗?卓玛好奇地问。

喜欢茶馆?他是喜欢在那里喝酒!陈洛父亲没好气地说,每天都喝,还每天都不少于半斤,喝得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endprint

我听表哥说,表爷爷可是有八十多岁了,他还能天天喝这么多酒?卓玛也惊讶了。

是啊,陈洛父亲越说越没好气,他几乎是每天一起床就开始喝!

这说明他身子骨还不错啊!卓玛说。

是啊,我的身子骨是不错啊!卓玛刚说到这里,一个爽朗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响起,这又是哪个漂亮的小姑娘在背后说我啊?

11

卓玛一转身,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胡须白白的老人站在自己的面前。

您?您?卓玛愣了一下,马上回过神来,笑着说,您就是陈洛的爷爷,我的表爷爷?

陈洛的爷爷肯定是我!那老人裂开嘴,笑得很是开心,说,但您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可是谁啊?

虽然还隔了一定距离,卓玛却还是闻到了从老人嘴里发出来的一股浓烈的酒味。

您是陈洛的爷爷,那您肯定就是我的表爷爷了!卓玛连忙迎上去,乖巧地说,表爷爷,我是陈洛在俄洛的表妹,卓玛。

俄洛……老人一听,脚步一下子就停了下来,脸色也马上凝固了,整个人更是动也不动,似乎有什么回忆一下子如潮水股涌入了他的脑海,让他想动也是动不了!

卓玛还认为老人出了什么事了,连忙一把扶住老人,却发现他根本是什么事都没有,只听到他的嘴里开始喃喃自语,俄洛……你说的是西藏的俄洛?

又发疯了!一提到俄洛他就是这个样子!陈洛的父亲看老人的神情,却鄙夷地冲他撇了撇嘴,似乎很不以为然。

是啊,表爷爷!卓玛连忙回答。

我发疯了怎么样了!刚才还呆呆的老人,听到陈洛父亲的话,却突然发飙了,让卓玛都吃了一惊,不知道他又是怎么了!

老人却仗着酒劲儿,指着陈洛父亲咆哮了起来,说,如果不是俄洛,如果不是我在那里遇见了你妈,还会有你吗!

陈洛父亲一听,也不说什么,只是收起手里的篾货,进了屋子。

正在杀鸡的陈洛母亲感觉情势好像有点不对,连忙跑了过来,充满歉意地对卓玛说,姑娘,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他们爷俩就这样,一见面就吵!

卓玛正说着“没事”的话,陈洛也终于回来了。

似乎是早见惯了这样的场面,陈洛一回来,就笑着说,爷爷,你又发火了啊?

是啊!老人像孩子般,气呼呼地说。

为什么呢?陈洛问。

还为什么?老人似乎气不打一处来,说,还不是因为你那个爹啊!

你们都吵了几十年了,就不要再吵了吧。陈洛劝着说,爷爷,这次回来,可给你带回来了一个表孙女呢,我姨奶奶的孙子登巴的表妹。

你姨奶奶的孙子登巴的表妹?老人毕竟年龄大了,陈洛这么一说,还真有点糊涂了。

是啊,反正是你的表孙女!陈洛笑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老人很快就忘了刚才与陈洛父亲的不快,连连点着头,说,来了就好!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那里来的人了呢!

卓玛分明看到,老人在说话时,虽然还是带着酒气,但满是皱纹的眼角却明显有些发红,甚至还泛起了一丝丝晶莹的泪花,情绪也很是低落,似乎有什么记忆让他不得不感到无比忧伤。

我听说你当年也在我们那里呆过好多年呢?卓玛害怕老人旧事重提,过于伤心,连忙转移话题。

是啊,我很小的时候就到了你们那里呢!老人一听卓玛的话,精神明显好了,说,我刚到那里,就见到了你表奶奶呢!那时的她,真和你现在一模一样,都是这么漂亮呢!

老人边说,边“呵呵”地笑着,似乎很多美好的回忆都涌上了他的心头。

可是你后来为什么不在那里呆了呢?卓玛问。

还有什么啊,老人叹了一口气,说,我和你表奶奶结婚之后,本想就在俄洛呆一辈子,没想到,后来身体却越来越不行,到医院一检查,人家医生说我的身体状况不适应高原气候,再呆下去,可能人都保不住了,没办法,只有回来了啊!

我还听说当初表奶奶也是顶住了很大的压力,才跟你一同回来的呢。卓玛说。

是啊。一说到这里,老人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道甜蜜的表情,说,你表奶奶的父母说,她在藏地呆了那么久,从来没到过汉地,来了也会像我在藏地一样,不适应的,所以就劝她不要来了。

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跟着你来到了这里?卓玛问。

是啊,那时我是什么都没有,身体也差,但你表奶奶却啥都不管,她说,即使吃不饱、穿不暖,但只要能和我在一起,她就满足了!老人越说,脸上越是洋溢着满满的幸福的表情。

然后你们就那样回来了?

是啊,没想到的是,我一回来,身体居然没多久就好了,而且还越来越好!老人说着说着,还“呵呵”地笑了起来。

看来你真是不适应我们那里的气候。卓玛说。

嗯,俄洛的海拔可真是高啊,我们这些从内地去的人,平常走路稍微快一点,都会喘气的!老人说到这里,又说,当时我和你表奶奶回来后,可真是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呢,说实话,那时连饭都吃不饱!

哦,那表奶奶还跟着你回来了,可真是爱你啊!卓玛说。

爱?老人愣了一下子,似乎对这个词有点陌生,更有点不适应,他的脸上甚至还泛起了一股羞涩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们那时是说不出这个字的,但我想,应该也就是这个意思吧?可惜我的身体后来虽然好了,但你的表奶奶却早早地就走了!唉!老人说着,眼圈又开始发红,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卓玛抬起头,看着老人,看着这个站在自己面前,八十多岁的,精神依然矍铄的老人,心里不禁涌起了一股波澜。那波澜冲撞着她内心从未触及过的一个地方,让她似乎在一瞬间就对这人世间的很多事情有了新的理解。

正在这时,陈洛母亲走了过来,说,姑娘,吃饭了!

这么快啊,表婶?你可真是能干呢!卓玛真觉得才来了没多久,陈洛母亲竟然就已经做好了饭。

吃饭之前,卓玛去厨房里洗了一下手。洗完手,她听到厨房隔壁有猪在叫唤。卓玛从来没有养过猪,出于好奇,她过去看了一下。endprint

卓玛看到一间宽敞的房子被分成了一大一小两个猪圈,大猪圈里面是十五六头肥硕健壮的猪,小猪圈里面是两头明显瘦弱了很多、体型也小了很多的猪。卓玛第一次见到猪圈里面的猪,觉得很是稀奇,不禁多看了一会儿。

正在这时,她听到厨房里有人说话。那是陈洛和他的父亲。

只听得陈洛父亲压低声音对陈洛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了,不去叫小红也一起过来吃饭吗?

没事,我明天去见她不就得了?陈洛似乎不太在意。

什么明天啊,你今天如果一个人回来,你明天再去见她也可以,可是……陈洛父亲明显是话里有话。

可是……陈洛接过了父亲的话,说,你是说卓玛?

是啊。陈洛父亲说。

可她是我们的亲戚呢。陈洛说。

我们知道她是我们的亲戚,可是小红不知道啊。陈洛父亲叹了一口气,说,你母亲刚才在杀鸡时,看到小红的姐了,你母亲说当时她就阴阳怪气了,你母亲先和她说话,可她理也不理,问了好久,才说了一句。

她说什么了?陈洛明显也急了。

她说,你们家陈洛可真是有本事啊,家里有一个,还有胆子从外面带一个回来啊!你母亲当时就急了,解释说那是你老板,可小红的姐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哦,那我还是去叫她一起过来吃饭吧。陈洛说。

嗯,你快点去。陈洛父亲说。

等他们走了,卓玛装着什么都没听到,走了出来,到了吃饭的房间。

12

卓玛坐到桌子上时,看到面前摆了满满一桌丰盛的菜肴,她对陈洛母亲说,表婶,您真是太能干太能干了呀!

陈洛爷爷站在正中间,笑呵呵地说,小姑娘,我可给你说真话,我一直觉得自己的三个儿子都不怎么样,但媳妇却是一个比一个顶呱呱呢!老人说着话,胡子也在颤动着,似乎很是得意。

陈洛父亲却似乎没听到老人的话一样,坐在一个角落阴着脸一言不发,母亲却连忙对卓玛说,姑娘,我们吃饭吧,并热情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卓玛的碗里。

陈洛呢?我们还是等等他吧?卓玛说。

没事的,姑娘,他一会儿就回来了!陈洛父亲终于说话了。

还是等等吧。卓玛已经知道陈洛去干什么了,所以还是坚持。

好吧。陈洛父亲只得同意了。

没多久,大概也就十分钟左右吧,陈洛领了一个姑娘进来。

那姑娘很漂亮,个子很高,肤色也白,穿着也很新潮,一看就是没干过什么活的人,更不像是农村人。

一见那姑娘进来了,卓玛猜到这应该就是小红,于是马上站起来,想打招呼,没想到对方却理也不理,就坐到了陈洛母亲身边,似乎就没看到卓玛这个人一样。

卓玛有点尴尬。她隐约也明白了是什么原因,因此也只得坐了下来。

气氛有点沉闷,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幸好吃了一会儿,老爷子终于憋不住了,他径直问陈洛,孙子,你现在在俄洛那边打工还好吧?

陈洛连忙说,还好,爷爷,在表妹的工地上打工,收入也蛮多的呢。

收入?老人瞟了瞟陈洛父亲,说,我们家的房子现在这么大,平常也没什么太大的开销,要那么多收入干嘛?

陈洛正想张口说话,他刚才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却抢先说了。

卓玛听到她的声音很好听,好像宛转的黄鹂声音一样动听。

卓玛只听她说,爷爷,我们现在的房子的确不小,但是我们总不可能一辈子呆在乡下啊,所以,我和陈洛商量了,还是想在城里买一套房子,以后在城里住着也方便啊。

城里?城里真的那么好吗?老人喝了一口酒,摇了摇头,说,现在这么大的房子,一家人都住在这里,多好啊!

有什么好啊,爷爷,我们这里穷乡僻壤的,连路都不通呢!黄鹂一样的声音说。

可是以后如果就你们两个住城里,多无聊呢。老人说。

才不无聊呢,爷爷,城里人可多了!而且,我们也可以把你接过去,和我们一起住,那不就不无聊了?黄鹂声音说。

我?老人“呵呵”笑着说,我以前最想呆的地方就是你奶奶老家那个地方,那个叫俄洛的地方,可惜我的福薄,身体受不了,现在我最想呆的地方,就是和你奶奶一起呆了几十年的这个地方,其他的,我可是想都不想了哟!

爷爷……黄鹂声音似乎在撒娇了,说,你怎么都喜欢穷的地方啊。

穷的地方?这话怎么说?老人问。

我们这里不说了,很穷,可是我听人说,爷爷你呆过的那个叫俄洛的地方,也很穷呢。黄鹂声音说。

卓玛听出来了,黄鹂声音里面似乎带着一种故意的挑衅。

卓玛甚至看到,在“黄鹂”说话时,陈洛的手在私下里拉了“黄鹂”一下。

但那“黄鹂”却高傲地仰着头,仍然一口气说完了想说的话。

呵呵,那时俄洛的确是穷,老人边说,边喝了一口酒,然后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说,小红啊,可是你知道吗,虽然那里穷,可是那里却有你的奶奶啊,所以,再穷,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了呢!老人说话时,转眼看着屋里的一个地方。卓玛看到,那里有一张擦得干干净净的桌子,桌子上面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个神龛!卓玛看着老人的眼神,看着他深情地看着那神龛的样子,心里不禁像被拨动了哪根弦一样,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一段久而弥新的岁月中去了!

哦?“黄鹂”一下子怔住了,似乎不理解这老头子为什么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她张着嘴,想再说什么,却终是没说出来。

正在“黄鹂”想说又说不出来的时候,门口却突然听到有人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八斤在公路口被车撞了!

卓玛还没反应过来时,陈洛已经一下子跳了起来!

他嘴里连说,不好!不好!

怎么了?卓玛问。

八斤出事了!陈洛边说就边往外跑!

啊?卓玛突然想起了刚才那个脏兮兮的小男孩。endprint

快!很有可能是你的车!陈洛干脆一把拉上了卓玛!

我的车?我的车可是锁好了的啊!卓玛边跑边说!

快去看看吧!陈洛不说话了,只是往前跑!

一家人都跟在后面往前跑!

大家一边跑,一边听人说,八斤刚才被车撞了,而且撞得很惨,已经报警了,救护车也正在赶来!

卓玛记得进来时,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路程,但因为现在的情况,却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跑到了自己停车的地方!

到了一看,警察已经来了,而自己的车子已经不在那块石坡上了。竟然不知道什么原因,车子冲到了坡下的公路另一边,车头被撞得面目全非,一侧的车窗玻璃更是不见了踪影!

卓玛看到救护车正停在自己的车旁边,几个医生正在紧急处理担架上的一个小孩子。卓玛过去一看,果然是八斤!但他却完全没有了刚才见到时的样子了,而是满身满脸血肉模糊地躺在那里,动也不动,甚至连哼都哼不出一声!

这是怎么了?卓玛一看八斤那可怜的样子,马上捂着脸问警察,她都不忍心看八斤了!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警察问,你是车主吗?

卓玛点了点头。

等我们调查清楚了再说吧!警察说。

那警察同志,这孩子的父母也不在,他的医药费我先垫付着吧!卓玛连忙说。也不知道怎么的,卓玛一想到八斤脏兮兮的手和脸,就先想到了医药费的问题。

这不用,现在又没确定是你的责任,你垫付什么医药费呢!警察说,你还是先等着吧!

卓玛本想到医院去,但警察说不用,医院有专门的医生护士,她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天晚上又回到陈洛家里,这个家的气氛就又完全不一样了。

特别是“黄鹂”,在临睡前还说了一句话,让卓玛很是不舒服。

“黄鹂”说,显摆吧?还开着车来!不开车不知道什么是车祸吧!

“黄鹂”的声音很刺耳,但卓玛却是什么也不说。

陈洛知道,卓玛的心里,正在惦记着八斤现在的安危,根本就顾不上别人的冷嘲热讽。

因为他也是一样。

13

终于,第二天警察来了,说八斤已经过了危险期,陈洛和卓玛才松了一口气。

陈洛问八斤是怎么受伤的,警察说,八斤过了危险期醒过来后,就一直在叫着“你不要砸!你不要砸!”这句话,我们开始时还认为孩子受了这么大的伤,意识不清醒了,在乱说话,但孩子却一直在惊恐地反复说这句话,我们才意识到情况可能有点不对。后来等八斤情绪终于稳定了一点之后,我们再问他,他就说了村里一个二流子的名字。这二流子整天游手好闲的,除了偷鸡摸狗,其他什么事都不干。八斤一说他的名字,我们就觉得有点奇怪,于是就把这个二流子找了过来。那小子开始还嘴硬,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后来我们连续不断地对他进行审问,他才终于开口,承认了是他昨天看到石坡上停着一辆好车,就心生歹意,想从车里偷点东西。没想到他正在砸车窗时,八斤却突然过来了,不让他砸。二流子根本就没把一个小孩子放在眼里,他还是继续砸。而八斤看自己阻止不了他,没办法,就站在车头的一边,想喊别人来帮忙,没想到二流子在砸车窗时,让车子失去了平衡,那车子一下子就往坡下冲去,并顺势撞了八斤!

一听警察的话,陈洛顿时就呆了!

而卓玛,更是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他们都没想到,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卓玛对警察说,那这孩子的医药费还是我出了吧。

警察说,不用,他的父母马上就从沿海赶回来,而且,这事现在也查明了,根本就不是你的责任,甚至你自己的车也受到了损伤,我们还要叫那个二流子负相关赔偿责任呢。

卓玛没说什么,只是对陈洛说,她想去医院看看孩子。

陈洛点了点头。

在陈洛点头时,“黄鹂”和她大姐也在那里。

“黄鹂”大姐问陈洛,你也要去医院吗?

陈洛点了点头,说,卓玛啦对这里不熟,我当然得陪她去啦!

哦,还真是出双入对啊!“黄鹂”大姐的语气,怎么听都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没事,人家那么有钱,又是陈洛的老板,只要她给陈洛发工资,让陈洛能买到房子,我是怎么样都无所谓了!“黄鹂”坐在一条凳子上,一边剔指甲,一边连眼皮都不抬地说。

小红,你怎么能这样说呢?陈洛也终于忍受不下去了,冲“黄鹂”呵斥起来。

我怎么就不能这么说呢?“黄鹂”却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又说,人家这么有钱,还说要负担八斤的医药费呢,这下,我的房子可是有着落了!

你!陈洛一下子急了,抬起手,就要给“黄鹂”打下去!

卓玛连忙拉住陈洛,说,你怎么了?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打女人呢?

哟!哟!哟!“黄鹂”大姐发出了一连串的怪声,这还不是前任呢,居然就想打出门了?

陈洛气得转身跑出了门。

卓玛看了看那两姐妹,知道多说无益,也跟在陈洛的身后,跑了出去。

你们好好过日子哟,可是记得要给我妹把买房子的钱寄回来哟!“黄鹂”大姐的声音几乎要刺穿了人的耳膜,让人一听就想吐!

出门时,卓玛恍然看到陈洛爷爷正站在二楼的窗子前,端着一个酒杯在喝酒。卓玛听到他仿佛在说“作孽啊!作孽啊!”的话。

到了医院,八斤果然已经脱离了危险。

他一见到卓玛,就马上高兴地伸出手,拉住卓玛,虚弱地说,姐姐,你看我保护好了你的车子了吧!

是啊!看着病床上的八斤,卓玛连连点头,泪水不停地往下滚,说,八斤是好样的!八斤保护了姐姐的车子!

那我是不是男人了?八斤问。

你怎么问这个问题呢?陈洛也有点惊讶了,不知道小小的八斤,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人家都说我爸爸妈妈出去打工了,只有我和我奶奶,家里就没有男人了,可我说我是男人,但人家都不信,还嘲笑我!八斤说。endprint

他们没资格嘲笑你!卓玛紧紧地握住八斤的手,说,我们八斤是好样的!你不仅是男人,你还是你们家现在唯一的男人!八斤不仅要保护姐姐的车子,以后还要好好保护奶奶!卓玛说着说着,一大串泪珠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那就好!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八斤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虽然身体还是很虚弱,脸上却绽放成了一朵花!

陈洛看到这个情景,他自己的心也是整个地融化了!

陈洛后来上了一趟卫生间。在他从卫生间出来时,他看到卓玛正在收费口。

陈洛知道卓玛在干什么了。

不过陈洛没打扰她,他只是悄悄地又回到了病房。

一到病房门口,他就看到八斤的父母已经赶回来了。八斤正拉着他妈妈的手问,妈妈,你还走不走?还出不出去打工?

八斤的妈妈也是泪流满面,连连说,我们小八斤放心,妈妈以后一定守在家里,陪着我的八斤!

陈洛默默地转过身,却看到卓玛正泪流满面地站在他的身后。

他拉起卓玛的手,出了医院。

14

卓玛的车子被警察拖到城里维修。

修车子这一天,卓玛就在城里呆着,没和陈洛回村里。她实在是不想见到“黄鹂”和她姐了。

车子没什么大碍,一天就修好了。车子一修好,陈洛和卓玛又准备启程出发,回俄洛去。

两人很快就踏上了归程。

在车上,陈洛对卓玛说,爷爷让他给她带一句话,说很喜欢她这样的小姑娘。

卓玛这才想起没给老人告别,心里很是有点不好意思。

陈洛说,没事的,老人家经过的事情太多了,从来不计较这些的。

卓玛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陈洛,你们家怎么喂那么多猪呢?

不喂那么多猪,你认为我家那么大的房子是怎么修成的啊?难不成去抢不成?陈洛笑着说。

也是,卓玛说,我看你们家房子那么漂亮,肯定也是花了不少钱的。

是啊,以前我们这里的风俗,要想娶上媳妇,就必须得盖一座像我们家那样的房子,否则都没人愿意嫁给你的!陈洛说。

可是你不是已经修了一座这么漂亮的大房子了吗?那只“黄鹂”却怎么还是不和你结婚呢?卓玛问。

“黄鹂”?陈洛一下子愣住了。

哦,卓玛瞬间反应了过来,说,不是,不是,我是说你的女朋友小红。

呵呵,陈洛脸上明显表露出了一丝苦笑,说,修漂亮大房子娶媳妇那是以前的事情了,等我们家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把现在那房子修好后,却又变成了只有在城里买上房了,人家姑娘才肯嫁了!

这样啊!卓玛不禁说,难怪你比我和登巴都大这么多,却还没结婚呢!

唉!陈洛叹了一口气。

不过有一个事我还是很奇怪。卓玛见陈洛的眉头一下子锁成了川字形状,连忙转移话题,笑着说,我看到你们家猪圈了,你们家绝大多数的猪都很肥硕,可有两头却是又瘦又小呢,明显营养不足啊!

营养不足?这事你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哟!陈洛摇了摇头,说。

哦?难不成这事还有深层次原因?卓玛调侃着说。

是啊,很深层次!陈洛说,你不知道,那些肥硕的猪都是喂了饲料的,而那两头瘦小的,却是没喂任何饲料。

哦?为什么要这样?卓玛真是不明白了。

喂饲料的长得快,不喂饲料的长得慢。陈洛说。

那为什么还要给那两头瘦小的不喂饲料?卓玛是越发好奇了。

因为喂饲料的是拿来卖的,喂了饲料后,猪长得快,长得肥,当然就能卖更多的钱啊!而不喂饲料的,是过年时杀来自己吃的!陈洛说。

啊!不会吧?卓玛一下子呆住了!

看卓玛目瞪口呆的样子,陈洛说,还有什么不会的呢?就像那池塘,为了让鱼长得快,不一样……

哇!陈洛刚说到这里,就看到卓玛一个急刹车,把车停下,冲着车窗外不停地呕吐!

陈洛不禁摇了摇头,只能什么话也不说了。他轻轻拍着卓玛的后背,任由她吐。

卓玛吐了好久,才终于缓过了劲儿来。她面色苍白,似乎刚经受过一种莫大的磨难一样!

陈洛掏出一叠包装好的纸巾,递给卓玛,想让她擦擦嘴。

卓玛接过,看了看纸巾,脸上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然后手一抖,将纸巾从车窗外扔了出去……

陈洛看着那些雪白雪白的纸巾就那么如飞花般散落在了公路边上。

15

车子终于到了高原。

到一个小镇时,陈洛和卓玛正在一个小店子里面吃饭,这时,突然来了几个面色焦急的人。

他们紧张地问老板,问有到拉萨去的车子经过没有?这些人说的话很难懂,听着像西北某个地方的口音。

拉萨?陈洛一听,连忙仔细地看了看这些人。陈洛一看,就知道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是工地上打工的农民工。

问的人很期待的表情,老板却头也不抬,说,没有。

陈洛刚想问这些人去拉萨干什么,卓玛却已经站起来了,说,你们要去拉萨?

是啊!那些人一听,连忙点头,其中一人问,你们也去吗?

我们不去。卓玛说,不过我们要经过拉萨,可以带你们一程。

真的?那些人都惊讶地看着卓玛,似乎不相信好事这么快就降临了!

当然了啊!卓玛说。

那你们怎么去呢?一人问。

我自己开车。卓玛说。

自己开车?一个长条脸型的男子问,就你们两个人?

是啊,你们有几个人?卓玛问。

四个。长条脸说。

哦,车子只能带五个人,这……卓玛看着那几人。

卓玛啦,你不是想带上他们吧?陈洛一听卓玛的话,马上惊讶地问。

是啊,车子能带,为什么不带呢?卓玛说。endprint

可是,我们对他们都不熟啊,怎么带呢?陈洛不解地看着卓玛,说。

没事,在高原上这种事很正常的,放心。我开车出来时,经常都这样!卓玛似乎完全没把陈洛的提醒放在心里,只是对那长条脸说,你们等一等,我们饭吃完了,就一起出发。

一起?长条脸明显没想到卓玛会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他们,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

可是车子只能坐五个人呢,他们四人,加上我们俩,就超了一个啊。陈洛再次提醒。

那就让他们挤一挤吧,否则,这里又没有去拉萨的车,留一个人在这里,岂不是更麻烦?卓玛说。

那长条脸马上召集好了另外几个人,在门口等。

陈洛和卓玛吃完饭出门,卓玛上了车,对长条脸说,你们把行礼放在后备箱吧。

没想到的是,长条脸却说,我们没有什么行李,只有一个随身携带的口袋而已。

没有行李?那就好,上车吧!卓玛对他们说。

几个人就都上了车。陈洛和卓玛坐前排,另外四个人在后排挤在一起。

长条脸把他携带的那个灰不拉叽的袋子也放在自己的腿上,后排就显得更是拥挤。

还是把那个袋子放在后备箱里吧?卓玛说。

不用了!普姆!那长条脸却马上就回答,说,就这么一个袋子,放这里也放得下。

何必呢,你们本来就很挤!陈洛转过头,发现几个人和一个长条形的袋子真是挤得没一丝丝空隙了,就说,这样你们多难受!

没事的!没事的!坚持一下就好了!长条脸却还是坚持。

这……卓玛摇了摇头,只好笑着说,那随便你们吧,只要你们觉得不挤就行!

不挤!不挤!陈洛刚想再说什么,却听到后排几个人几乎一同这样说!

陈洛也只好不再问什么了,但却老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车子开动以后,陈洛问,你们是干什么的呢?

打工的。其他几个人没说话,只有那个长条脸接过了话茬。

哦,出门打工,都千里迢迢的,怎么会没有什么行李呢?陈洛问。

我们都是出来打短工,也用不着带太多行李,况且现在在哪里都能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就没必要再带什么了。长条脸说。

我也是打工的,每次我出门可都是大包小包的呢,因为自己舍不得买,觉得什么东西都贵。陈洛说。

您?您和这位阿佳一起开这么好的车,怎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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