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恩宝
韩乐然,原名韩光宇,朝鲜族人,1923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9年赴法国学习,进行绘画创作。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回国参加东北救亡总会,开展抗日救亡运动。1940年被国民党逮捕后,在狱中坚持斗争。1943年出狱后到西北地区考察、研究中国古代绘画艺术,其间做了大量统战工作。1947年7月30日,因飞机失事罹难。
坚持狱中斗争
1939年3月9日,国民政府组织了一个名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战地党政委员会”(简称“战委会”)的机构,蒋介石任主任,李济深任副主任。“战委会”的重要任务是对战地各部队、各党派之间进行联络、调节,以消除摩擦,团结抗战。经阎宝航介绍,在东北救亡总会工作的韩乐然被李济深任命为“战委会”少将指导员。1939年5月至1940年3月,韩乐然活跃在山西、陕西、河北等地,以这一身份,为我党开展了大量的统战工作。他的活动最终引起国民党特务的怀疑。1940年5月,韩乐然在宝鸡被捕。后被押送到西安国民党专门关押共产党员及共产党嫌疑犯的“特种拘留所”。
“特种拘留所”里关押着许多政治犯,当时,西安地区经常遭日本飞机的轰炸,而国民党当局又不许这些政治犯躲避。韩乐然挺身而出,上书国民党当局,指责他们这是借刀杀人,通过斗争,这些政治犯被允许自己修建防空洞以避日军轰炸。监狱克扣伙食费的情况很严重,犯人的伙食质量很差。韩乐然向监狱方面提出成立“伙食管理委员会”,经过斗争,狱方答应了这个条件。狱中,韩乐然还提出用生产自救的办法,解决难友有病没钱买药的问题,帮助大家共渡难关。与此同时,韩乐然一方面做狱中难友的思想工作,一方面组织难友进行合法的斗争。女青年傅斌被严刑拷打后,韩乐然鼓励她坚持斗争,并提醒她,在不破坏组织、不伤害同志的情况下,应争取获释出狱。后来韩乐然利用外出采购药品的机会向党组织汇报了傅斌的情况,傅彬被党组织营救出狱。
在“胡家大院”养病
韩乐然入狱后,李济深等人多方设法营救,使韩乐然于1943年初终获假释出狱。韩乐然虽然被解除了监禁,但国民党当局还是对他做了许多限制,不准他到东北救亡总会工作,不准他回“战委会”,不准他离开西北地区,不准他画反映劳苦大众的作品,并且派国民党特务经常对他进行跟踪和监视。然而,在党组织的领导下,韩乐然以作画为掩护,继续开展统战工作,为迎接抗日战争的胜利积极努力。
狱中的生活摧残了韩乐然的身体,他出狱时患上了肺炎。为了不连累别人,韩乐然住在一个阴冷、潮湿的小旅店里,每天以卖画为生。一天,一名中共地下党员在街上看到韩乐然,然后通过卢广绩找到胡圣一(原为东北军军官,九一八事变后随东北军到西安,参加东北救亡总会西安分会工作,并在西安城东南买地建起“胡家大院”),向他转告了见到韩乐然的情况。当晚,胡圣一搜寻各小旅店,终于在火车站附近的小旅店找到韩乐然。胡圣一雇洋车把高烧中的韩乐然拉回“胡家大院”,悉心照顾。
韩乐然在“胡家大院”养病期间,经常给胡圣一儿子胡志平讲东北抗联、八路军、新四军抗日的故事,对胡志平影响很大。胡志平后来回忆:一天,韩乐然对他说:“我们去放风筝,好不好?”胡志平很高兴。韩乐然让胡志平找来竹竿、麻绳、布、刀和剪子,立刻动手扎了一个一米见方的八角形风筝架子,他没有用纸糊,而是让胡志平找来一块白布。胡志平问韩乐然为什么不像别人那样用纸糊,他告诉胡志平:“风大,纸糊的容易破。”胡志平又想到人家都是春秋时节才放风筝,这时是寒冬,能放风筝吗?韩乐然就跟胡志平讲:“你们家的位置在西安城的东南角,刮西北风正好能放。”风筝做好了,胡志平以为韩乐然要在上面画上阴阳鱼等图案,但他却拿着蓝色笔在白布中间画了一个“鸟”,于是胡志平惊异地问:“韩叔叔,你咋画了一只乌鸦呀?”韩乐然笑了起来,告诉胡志平:“这是西班牙画家、法国共产党员毕加索画的《和平鸽》。”风筝做好后,韩乐然带着胡志平兄弟几人到院外的一块麦田去放。当天风大,胡志平看见韩乐然在风筝下拴了一个东西,就放飞了。风筝越飞越高,飞越城墙,在天空渐渐变成一个小点……正当韩乐然和胡志平兄弟兴奋快乐之时,不知什么原因,突然线断了,眼看着风筝越飘越远。胡志平急得直叫,要韩乐然到城外去追,可是韩乐然却平静地笑着对胡志平兄弟说:“算了吧!下回我再给你们扎一个。”后来韩乐然没有再提起风筝之事,也没有机会再做一个。胡志平一直琢磨这件事,后来才知道韩乐然是有意这么做,因为那时城门口把守很严,进出不易,这么做肯定是把重要情报夹在风筝中放出去了。
有一天,“胡家大院”住进一男一女两位青年。这两位青年自称是重庆大学中文系的学生,来了几天,他们很少说话,白天出去说是找工作,晚上才回来。韩乐然让胡志平带他去这两位青年的房间。后来,这两位青年搬走了。一天,韩乐然让胡志平陪他出去买东西,到了西安正阳大街附近的一条小街的杂货铺,见到了假夫妻成了真夫妻的那两个青年。韩乐然叫胡志平在门外玩,并嘱咐,如果有人来就喊:“买东西啦!”从这以后,韩乐然经常带胡志平来这家杂货铺,每次韩乐然都在里间坐很久。有时,韩乐然也让胡志平独自到这家杂货铺“买东西”,每逢这时,韩乐然都写一张小字条或让胡志平转告“老板”,说他要买什么。韩乐然不抽烟,但有时也让胡志平买烟。胡志平后来才知道,这个杂货铺是地下党的一个工作站,他无形中成了小交通情报员。韩乐然还通过胡志平获取准确情报,使八路军在延安附近伏击、重创了由地痞流氓和一些反共分子纠集组建的国民党杂牌军。
做国民党高级将领统战工作
病养好后,韩乐然在西安举办了个人画展。画展结束后,韩乐然想去河南黄泛区写生,但没得到国民党当局的允许。1943年底,韩乐然带着学生黄胄由宝鸡到西岳华山,再到八百里秦川旅行写生。从宝鸡到华山,约一个月时间,韩乐然画了几十幅水彩写生。他画了渭河、水渠旁的水车、水磨、山村等,还画了人民大众的劳动生活。
1944年,根据党组织决定,韩乐然把家安置在兰州。此后,他利用各种机会做国民党高级将领和要员的统战工作。韩乐然和国民党西北行营主任张治中、河西警备区总司令陶峙岳(后来又任新疆警备司令)、甘肃武威第三集团军司令赵寿山、国民党监察院院长于右任、晋陕绥边区总司令邓宝珊、新疆联合政府副主席包尔汉等交朋友,开展统战工作。1945年,韩乐然在酒泉河西各民族赛马大会上结识了国民党河西警备区总司令陶峙岳,从此与陶峙岳将军开始交往,并积极促成陶与共产党的合作。在武威他曾三次秘密会见赵寿山,共商如何把赵寿山领导的杨虎城旧部带到革命队伍中去,最终实现了计划。1947年,赵寿山带领部分部队辗转进入解放区。
两赴新疆
1944年,韩乐然西去青海塔尔寺,南下甘肃南部拉卜楞,北上沿河西走廊到敦煌,其间创作了《青海塔尔寺庙会》《庙会上的歌声》《塔尔寺前的朝拜者》《拉卜楞一条街》《拉卜楞庙前歌舞》等许多反映祖国壮丽风景、西北各族人民生活的作品。他在作品《向着光明前进》中描绘了一对藏族夫妇领着一个小女孩,抬头望着远方,向着太阳方向行进。这表现出韩乐然对藏族同胞的极大同情,寓意着光明在前、仍须奋斗,也深含着画家不懈的斗争精神。
抗日战争胜利后,韩乐然多次到甘肃敦煌,在敦煌莫高窟临摹了许多壁画。1946年到1947年,韩乐然两次来到库车,对克孜尔千佛洞进行了大量的临摹、研究、记录、摄影、挖掘工作。
1946年4月,韩乐然第一次进新疆。他乘坐路易·艾黎支援的汽车,长途跋涉到达迪化(今乌鲁木齐)。他先到吐鲁番一带看唐代洞窟庙宇。那里残存的壁画,颜色依然鲜艳,图案的变化异于敦煌所见。又去哈喇和卓探访古高昌国遗址,在三堡组织人员考察古墓,得墓志八块。墓志上用汉字刻有高昌的延昌、延和年号,还刻有唐代的贞观、乾封、咸亨、开耀等年号。后到库车一带,去渭干河下游库木吐喇洞窟,考察初唐以前汉族僧侣的壁画作品。接着又去克孜尔千佛洞考察,这里是古代的佛教圣地,是中国古代艺术宝库之一。韩乐然把这些作品分为上、中、下三个时期,并与敦煌壁画作了比较。在总结这次考察时,他写道:“总之,从这次短短的两个月古城巡礼、挖掘古墓、临摹洞庙壁画的工作中证明,新疆在古代东西文化交流史上应当占重要地位及汉族文化影响新疆人民的年代之久远。”这次新疆之行,韩乐然临摹绘画50余幅,拍摄照片500余张。归途中,他在迪化、兰州举办了多次画展,展现了新疆风光和风土民情,留下了脍炙人口的佳作。
7月初,韩乐然返回迪化,恰值国民党监察院院长于右任赴新疆。听到韩乐然在西北边陲考古的所作所为,于右任备受感动,请陶峙岳约韩乐然一谈。他们敬重韩乐然的品格和才干,决定聘他为新疆监察行署的专门委员,但被韩乐然婉言谢绝。
1947年3月,韩乐然第二次进新疆。他用卖画的钱购置了必备的器材,并带了四名随行助手。4月中旬,到达库车。在库木吐喇,韩乐然看到因日月流逝坍塌的洞窟和被外国人剥走的壁画残迹,心情特别沉重。在给友人的信中他忧伤地写道:“当日的圣境都一塌糊涂了,从远处流来的渭干河汩汩的悲鸣,像是在吊古伤感,我们也有些唏嘘了。”他还愤怒地写道:“外国人不但偷走了壁画,并且将这里所有的汉字做有计划的破坏,存心想毁灭我国文化,好强调都是他们欧洲的文明。但是他们做得还不彻底,好多佛像的名称和故事的解说,都能看见模糊的汉字,画里的人物服饰也都是汉化的,他们怎能毁灭得了呢,中国文化总是中国的。”4月19日,韩乐然到达克孜尔千佛洞。他一方面对已发掘的洞窟统一编号,一方面继续寻找新的洞窟。据曾经陪伴韩乐然考察千佛洞的赵宝琦回忆,他们那一次在克孜尔千佛洞共编了100多个洞号,其中75个洞是有壁画的。考察中在沙堆上发现一个新洞(后来韩乐然将之命名为特一号洞窟),洞内壁画保留完整,色彩鲜丽,风格异常清新。
韩乐然是第一个对克孜尔进行系统的编号、整理、记录和临摹的中国艺术家,为中国艺术史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正因为韩乐然的工作,克孜尔千佛洞才为世人所了解。
后来韩乐然因所带器材用完,决定回兰州补充材料,然后重返南疆。离开克孜尔之前,韩乐然在一洞窟的石壁上留下了亲笔题记:“余读德勒库克著之新疆文化宝库及英斯坦因著之西域考古记,知新疆蕴藏古代艺术品甚富,随(遂)有入疆之念。故于一九四六年六月五日,只身来此,观其壁画,琳琅满目,并均有高尚艺术价值,为我国各地洞窟所不及。可惜大部分墙皮被外国考古队剥走,实为文化史上一大损失。余在此试临油画数幅,留居十四天,即晋关作充实准备,翌年四月十九日,携赵宝琦、陈天、樊国强、孙必栋,二次来此。首先编号,计正附号洞七十五座,而后分别临摹、研究、记录、摄影、挖掘,于六月十九日暂告段落。为使古代文化发扬光大,敬希参观诸君特别爱护保管。”旁边又有一则补记写道:“最后于十三号洞下挖出一完整洞,计六天六十工,壁画新奇,编为特一号。”这次考察,尤其是韩乐然对“特一号”洞窟的发现,为中国美术史的研究工作作出了重大的贡献。
1947年7月,韩乐然完成了对克孜尔考察后回到迪化,又举办了一次画展。这也是他生平最后一次画展。画展内容非常丰富,既有南疆少数民族风土人情的画卷,也有难得的克孜尔千佛洞临摹画,受到西北各界人士的好评。
心系劳苦大众
韩乐然是人民的画家,永远生活在人民群众之中,人民群众始终是他创作的源泉。韩乐然在发表的一篇文章中明确表示:“在学习的趣味上,我始终是朝着向伟大的自然和广大的人群学习,重视现实。”他不顾国民党当局“只许画风景静物,不许画劳苦大众”的禁令,热情讴歌西北各族人民的劳动生活。他的绘画作品,真实反映了西北各族人民的劳动生活。他画了修筑天兰铁路的汉族工人、放牧中的维吾尔族牧民、捻羊毛的哈萨克族妇女、在灌溉的回族农民等。他用画笔记录了考古挖掘的亲身经历,记录了守护克孜尔石窟寺的房东子女宰牲款待他的情景。韩乐然尊重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与宗教情感。韩乐然画过塔尔寺及其庙会,画过清真寺和阿訇,还画过马车夫休息的情景,尤其是赶牛车者在傍晚时刻做礼拜的纪实。韩乐然堪称西北各族劳动人民生活的歌者,他对新中国成立前西北各族人民的穷苦生活和落后状况表现了无限的同情,并寄希望于光明美好的未来。
韩乐然在将画笔对准劳苦大众的同时,还真心地关心和帮助他们。他在西北多年,每到一处,都和当地的各族群众打成一片。第一次去克孜尔千佛洞考察时,韩乐然发现当地的维吾尔族群众缺医少药,于是第二次去时,就随身携带了许多药品,为当地老百姓治病。两个多月的时间,共有200多位群众前来就医,有的从几十里之外步行或骑驴赶来看病。他一面对症下药,一面又宣传卫生常识,教他们预防疾病。韩乐然的真诚感动了当地百姓。当他第二次到克孜尔时,维吾尔族老房东像见到久别的老朋友一样,高兴地把自家仅有的一间完整的住房腾给他住,而自己一家则住到一间没有房顶的屋子里。韩乐然得知后,立即出钱帮助他们盖好了房顶。这一家房东老人也是韩乐然考古挖掘的好向导。韩乐然一行在考古休息时,经常与维吾尔族农民聚集在一起唱歌、跳舞。当韩乐然一行离开时,维吾尔族农民依依不舍,一直把他们送到克孜尔镇。
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在错综复杂的民族关系中,韩乐然能和西北各族群众和睦相处,随时随地得到他们的帮助,是非常不容易的。对此,一位国民党上层人士曾十分感慨地说:“假使在新疆工作的人们,多有像他的态度,民族间纵有壕沟,也会把它填平。”
1947年7月30日,韩乐然乘坐国民党军用飞机从迪化返回兰州经过嘉峪关时,因飞机失事罹难。韩乐然的不幸遇难,震动了西北各界,国内各大报刊也相继报道。10月30日,西北各界人士在兰州举行追悼会,痛悼人民的艺术家韩乐然。
为肯定和纪念韩乐然对革命艺术工作的贡献,1956年,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泽东为其家属签发了革命牺牲工作人员家属光荣纪念证;1982年10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为韩乐然签发革命烈士证明书。2005年,在韩国光复60周年之际,为表彰韩乐然为韩国独立运动作出的贡献,韩国总统卢武铉授予韩乐然大总统表彰奖。
(编辑 杨 琳)
(作者是辽宁省委党校党史研究部主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