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新郎”

2016-03-31 08:12侯拥华
现代妇女 2016年2期
关键词:新郎话语女儿

侯拥华

1

记忆中,母亲总是独来独往,而她总是不服管教,和伙伴们在外面疯跑。

于是,常常会有大人问她:“妞,你爹呢?”她就一下子愣住了。

“知道不?你爹杀人吃了枪子……”

“你爹在大牢里蹲着呢……”

“你爹和别的女人跑了,不要你了……”

接着,她就会哭、会骂,然后跑回家问。母亲这时会微笑着说:“傻丫头,别听他们瞎说。你爹出去打工了,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不过,他走的时候说,他一定回来。”

然后她就会停止哭泣,问:“是真的吗?”母亲就很认真地点点头。

不过,“父亲”对于她来说,一直是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字眼。她从来没有真正地叫过一声“爸爸”。而关于父亲的模样,她也只能在脑海里勾勒。

后来,她就常常会顺着母亲的话语想下去,她想:“父亲在远方已经很久了,或许在那里又成了家,有了孩子,因为无法面对我们,所以不能回来,但父亲也是为了另一个家庭的幸福呀!或许父亲正在远方勤奋地工作,准备挣一大笔钱回来,给我们母女一个惊喜哩!”每当想到这里时,她就会宽慰许多,变得不那么伤心了。关于父亲,她一直是以敬畏的心情在想念和期盼。

令她难过的是父亲总是不回来。而家里常常会来些不三不四的男人,说一些不太要脸的话。还会有一些媒婆进家里拉着母亲的胳膊闲聊,常常叹息一下,然后说:“大妹子,别苦了自己,趁年轻再走一家吧。”她听了就会骂,会吵闹着让她们滚。而母亲总是一笑了之,淡淡地说:“等以后孩子大了再说吧。”

然而,没有父亲的日子毕竟是痛苦的,尤其是在她生活的那个小山村里。她和母亲相依为命,那些风言风语曾经一度使她们生活在孤单和灰暗之中。母亲是个坚强的女人,她没有过多的话语向别人解释,而是默默地承受着这个没有男人的家庭的一切。母亲每天总是起早贪黑地干活。

没有父亲的日子,最为冰冷的时光是在春节。每当村里其他农户家里张灯结彩、鞭炮齐鸣、阖家融融之时,她们家里却总是冷冷清清的。大年三十,其他人总是全家总动员,一同张贴春联,一番热闹景象。而她们家只有她孤零零小心翼翼地忙前忙后,而母亲则在里屋独自忙碌着准备简单的年夜饭。

每年的春种秋收,家里总是母亲一人到地里劳作,回家后累得直不起腰来。她还要上学,家里连个帮手都没有。这时,稍大懂事儿的她就会调皮地说:“妈,你给我找个后爹吧!我想有个爸爸。”母亲这时就笑,说:“想得美,等你长大嫁人了吧!”

2

时光过得真快,转眼间,她高中毕业了。那年高考,她幸运地考上了一所远方的大学。

当她将这个消息忐忑不安地告诉母亲时,母亲乐坏了,说:“上,砸锅卖铁也要上。”

经过一番东拼西借,母亲为她凑够了上学的学费。

临走时,她望着母亲突然失声痛哭起来。家里只剩下母亲一人孤苦伶仃地生活,谁来给母亲说说话呢?

她劝告母亲:“少劳累,多注意身体。母亲点头允诺。”

然而,事情还是出乎她的意料。大一假期归来时,满以为要见到母亲高兴一番,可是回到家里,才知道母亲病倒了。母亲躺在床上,病得下不了地。窄小的屋里,堆满了母亲刚刚从地里收回来的麦子。

她从邻居的口中得知,为了收割庄稼,母亲拼了命地、没日没夜地干,在一次傍晚回家时,竟然晕倒在自家门口。

那天晚上,她抱着母亲痛哭了一夜。第二天,她郑重地告诉母亲,她要退学,回家照顾母亲。但是母亲坚决反对。

她就和母亲商量:“要不,你给我找一个后爹吧。”母亲缄默了,许久,才点头同意。

第二天,她就出去找邻居帮忙,找媒人给母亲说媒。她忙碌一整天回来时,突然发现家里冒出来一个老男人。

母亲见她回来了,就指着老男人对她说:“就他了,别人不要再提了。”她一下就惊住了。

她再看看那个老男人,就有些失望。老男人略驼背,还长着一嘴大黄牙,一脸的皱纹,看上去要比母亲老10岁。

看到母亲的态度格外坚决,她就没再说什么因为那也是母亲自己找来的“新郎”呀。

3

关于老男人她一无所知,因为她也不愿意知道得更多,只要他对母亲好就行。有时她也会想,这个老男人是不是母亲过去的旧相好?为什么别人介绍的母亲一个都不同意,而愿意自己出去找呢?

后来,老男人就冠冕堂皇地入住她们家里。村里不时有人来家看看,只是老男人羞于见外人。不过村人都说,母亲找的那个男人不怎么好。但是,母亲对于外面的议论表现得格外平静。

一个男人的加入,让她们家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老男人在家里挺勤快的,常常帮助母亲料理家务,把地里的农活也包揽下来。闲暇时,常常会陪母亲聊天、唠些家常,母亲也会舒展开眉头,展露出难得的笑容。每当此时,她也会很幸福地笑起来。

这是平生第一次,那么真切地感受到拥有父亲的幸福。可是,她从来没有叫过他“爸爸”,因为面对老男人,她总是羞于启口。

老男人除了关心母亲外,不时也会过问她的学习情况,问她在学校的一些情况。问她话时,她总显得很不自在,草草应付他的问话。但令她不满的是,老男人关心她的时候渐渐多于母亲。有时常常有话没话地问她一些事情,没话找话地和她说些什么。甚至有时会钻进属于她的小屋子里,说些不相干的话语,没完没了。

她对老男人的反感越来越重,有时竟然会想,老男人会不会对她图谋不轨。

夜晚,她约母亲悄悄出去,将自己对老男人的做法进行了一番评判。可是母亲听了,一脸的平静。母亲不但不赞同她的说法,还为老男人辩护了几句。她对母亲的反应无法理解。

她和老男人间的矛盾终于还是激化了。

那天,远方的同学打电话过来。她躲在里屋小声地通着话,说一些女生间的悄悄话,为了不让外人听到,说到中间,她开始起身去关屋门。令她想象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探头向外看的时候,她忽然看见老男人此时正躲藏在门后偷听。

她突然地出现,令老男人尴尬不已。

真不要脸!望着老男人,她终于忍无可忍地冲出去,向老男人脸上就是一记重重的耳光。

老男人一下子惊呆了,惊慌得一时不知所措。他红着脸,一脸的羞愧与痛苦。

这时,她看见了老男人的眼泪。他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闪烁着光芒。老男人一副委屈和伤心的样子。他没有解释什么,就那样呆滞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动静惊动了在院子里干活的母亲。她急匆匆赶来。

“跪下!向他跪下。”母亲愤怒的话语,竟然让她难以置信。

“为什么?”她异常的委屈,第一次这么强烈地顶撞了自己的母亲。

“因为……”

然而,没等母亲的话语说完,老男人就转身逃离了。

4

那场风波,是在母亲的伤痛哭泣中结束的。

夜晚,母亲深情地给她讲起老男人的故事,她坐在旁边不耐烦地听着。她猜想,母亲是想给她讲她和老男人的一些风流韵事吧,因此就有些不屑一顾。

母亲说,老男人从前和他们住一个村儿,也曾经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可就在他的女儿出生那年,为了给患病的女儿看病,家里一下就债台高筑。老男人没有办法,后来就到县城找亲戚借钱。可他没有借到一分钱。在回来的路上,他就动了抢劫的邪念,然后就被捕了。当时,家里也只有他媳妇儿去远方的小县城看望过他,悄悄地去然后又悄无声息地回。后来,关于他的一切,都成了传闻,几乎没有几个人真正知道他的下落。.

7年的牢狱之苦,让他改变了许多。出狱后,他没有再回家。那时,他的女儿已经长大。他怕为她造成不好的影响——一个抢劫犯的女儿,长大后,谁会娶呢?

这么多年来,他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艰难地谋生。他没有技术,也不会经商,靠打些零工艰难地生活。可有些积蓄时,他会千方百计地给母女俩送去。生活的折磨,时间的雕琢,让他的面貌改变了许多,也让他显得比同龄人更加苍老,以致村里再也没有人认得出他。他常常会装扮成一个游街的卖货郎或过路人,悄悄地靠近母女,在旁人的不知晓中,将钱塞给女儿的母亲。而对于女儿,他会悄悄地装作不认识的看上几眼;或是装作问路的,说上几句话语,然后知足的逃离。

这么多年,他就这样远远地望着,看她们艰苦地生活,艰难地度过生活中的一个个槛儿,却不能亲身进家门帮助一把。女儿的身影,他也只能在远处默默地观望,然后叹息着离去。

老男人就这样断断续续、或明或暗的和她们亲近,竟然让她和村里人毫无察觉。可是,他是多么期盼有一天和她们团聚呀,真正尽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说那些话时,她看见母亲的脸上淌满了泪水。

母亲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嘴巴哆嗦得很厉害。母亲说:“妞,你知道吗?那个老男人,其实就是你日思夜想的父亲呀?”

这时,她才从梦中惊醒。

原来,父亲一直不曾远去,而父爱却总是以这样或那样独特的方式,滚滚而来,从没停息。■

(摘自《当代青年》)(责编 苏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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