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
“消费圈子不一样,就不会一起玩。而且这种不一样到了美国,会特别明显地体现出来。”
2月18日,小迪再次刷新微信朋友圈,晒出她的宝贝——一只名叫Rain的秋田犬。小家伙慵懒地躺在黑色的懒人沙发中,被几只玩偶包围着,凹出漂亮的造型。“都是你的。”小迪写道,并加了三个笑脸。
她的朋友圈内容和中国国内同龄女孩们并无二致,晒宠物、晒美食、晒美景,间或伤春悲秋,只是发送地点略有差别——多数发自美国西雅图市——具体内容也更加“奢华”。
过往照片上的小迪长发垂肩,身着黑色T恤、粉色短裙,挎着一只FENDI的包——这是米兰时装周走秀款。她也会PO上和家人出海或和朋友烧烤的照片,北美灼目的阳光下,一家人围坐在游轮上,透过墨镜,散发着矜持的“贵族气”。
“这边的(中国)留学生都有自己的圈子,开奔驰的跟开奥迪的玩,开法拉利的跟开玛莎拉蒂的玩,不会差太远。我在的圈子里,如果全身上下一件牌子货都没有,就会被人瞧不起。”小迪这样描述,但拒绝透露自己的圈子属于哪个层级,“说出来不太好”。
井水与河水
这是小迪在美国的第八年。
八年前,刚刚高中毕业的她,被父母送到西雅图上大学。然后按部就班地“混”到毕业,工作,结婚,定居美国。
“现在留学生年龄越来越小,脱离父母管制,玩得就比较疯,花钱确实也比较厉害。”不过在小迪看来,买奢侈品这种事放在美国,跟买棵白菜没什么区别,“不用攒钱,基本都能买”。
学习并不是小迪身边中国留学生的主业:家境殷实的女孩子们热衷玩包玩鞋,平时基本不上课,喝个high tea(茶点),逛逛街,发发美食照片,晚上去酒吧喝喝酒;男生则更愿意玩车,周末去赛赛车,换换轮胎,改改漆——在美国,改车是一笔大开销,因为人工费比较贵。
不同于十几年前靠奖学金留美的穷学生,新一代的留学生很多来自富裕家庭,起码也是收入尚可的中产家庭。胡润研究院《2014海外教育特别报告》显示,80%的中国富豪计划将子女送到国外接受教育,这一比例全球最高。
不少人从本科甚至私立高中读起,学校很少提供全额奖学金,他们的学费则成了各个学校可观的收入之一。这些学生也不再被看做美国财政的疑似负担,而是摇身一变成为优质客户,从一定程度上拉动了当地经济。
在国内形成的贫富差距,到了大洋彼岸,继续被固化着。
2014年,南加州由中国“富二代”留学生和新移民组成的精英俱乐部“生而不凡”被广泛报道。这一俱乐部源于英国,为会员提供私密的高质量娱乐活动,比如包私人飞机旅行、参加颁奖典礼等。俱乐部负责人称,大部分会员都有比较好的家教,为不给家人丢脸,对自己的行为很注意。同时他们的派对都请保安和专车接送,以免发生酒驾或闹事。
而加入这一俱乐部,成员首先要有相似的消费能力和VIP特权。
“同一个圈子里不会既有开法拉利的,也有开奥拓的。(不同阶层)也根本不会往一块凑。”小迪肯定地说,“很简单,比如我和我的朋友吃饭,AA下来一个人一顿饭要吃出100多刀(美元dollar谐音),而那些家境不好的学生可能只吃20多刀。消费圈子不一样,就不会一起玩。而且这种不一样到了美国,会特别明显地体现出来。”
这种因贫富差距被无形分开的圈子,在小迪看来,大多数时候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我们不会瞧不起那些没钱的留学生,当然,他们也不会和我们往一块凑,大家都有这个默契,不会刻意刁难对方。”
脆弱的爱情
“北美富二代的圈子真的富得让我找不到边际”,在哥伦比亚大学读研究生的小牧感叹。成长于最普通中国城市家庭的小牧,在清华大学读书时,身边极少见到所谓“富二代”。
但在哥大,“我见过朋友圈里有人炫富,一辆全球只有十几辆的限量版跑车,随便就给买了。”也听到过一些传说,有人家里在多伦多买下了城堡,有人每月花两万多美元租着房子,但并没有去求证。
自认社交能力很强的他,能游走于“富二代”的圈子中,“我不用每顿饭花100刀和他们吃饭,但是偶尔去一次,也不会觉得太心疼”。也有朋友曾经喊小牧去赌场玩,说吃住都免费,因为上一次去赌场,一下子输了几万美元,老板当场走过来,给他一张VIP卡,说以后可以随便去玩。小牧没去,“几万几万地玩,我可玩不起”。
真正让小牧切身感到贫富差距的,是与前女友的失败恋情。
2014年8月的一次聚会上,小牧认识了女友嘉嘉。后者高中时就出了国,在伦敦读完高中,在英国帝国理工上完本科,再到哥大读研。
对现在的小牧来说,嘉嘉只不过是个家庭条件还不错的姑娘,但在当时,嘉嘉在他眼里就是标准的“富二代”——父母在国内有自己的公司,有足够的能力支付女儿在国外看似奢侈的开销。
和从小被宠惯且较早出国的女孩一样,嘉嘉追求生活质量,在纽约,她租房的价格是小牧这等普通留学生的两到三倍,但“她其实不是真正意义上那种很物质的女孩,也不会刻意追求名牌,她只是需要男朋友把她的生活照顾得很好,要给她做早餐,她想吃甜品的时候要赶紧买等等”。小牧解释说。
国内教育和价值观体系下长大的小牧坚持认为,在年轻的时候应该多奋斗一下。嘉嘉对此总是不以为然,“大不了就回国接手我爸的公司呗”——之后和不少“富二代”交流时,小牧总能听到类似的说法:出来读书,是因为美国人的教育很好,能混个好文凭。
相处大半年后,他们分手了。
“不接地气”,是高中生小欣对身边“富二代”的评价。来自上海的她,目前在宾夕法尼亚州读高三。
身边一些留学生同学的行为,小欣并不是很能接受,“她们这个圈子的人喜欢买东西,然后拍了照发上网,每张都是精心‘摆出来的。前段时间,有同学网购了好多奢侈品,每天都能收到华伦天奴、纪梵希的包包、鞋和衣服。”小欣在心里默默地把她们区分成另一个世界的人,“爸妈赚钱不容易。”
而她自己的留学生活看上去简单而寡淡——在学校练歌,半夜打羽毛球,周末在学校草地上晒太阳、聊八卦,下雪的时候聚在屋子里吃泡面、打牌。
“餐桌文化”遭遇“派对文化”
事实上,小欣的生活更近似中国赴美留学生真实情况。衣着光鲜、自带光环的“富二代”毕竟是少数,大多数留学生的生活没那么“多姿多彩”。
同是清华毕业,现就读于南加州大学的小志注意到,学校图书馆里最多的就是中国人,美国学生则更乐于不停地实习,或利用听讲座的机会认识更多牛人。也因此,中国学生接触最多的,除了同系的同学,就是自己的室友,“和室友打交道是最多的,大家房租基本一样,贫富差距自然也不会太大。”
小志和小牧都自认为是擅长交际的人,出国前,过硬的语言能力让他们一度自信满满,决心打入美国同学的圈子。
“哥大是个破学校。”一年多后,小牧抱怨,“每次上课教室里60个人有50个都是中国人,这能不抱团么。”他原本想要交些外国朋友,结果发现,周围全是中国人。
《纽约时报》曾这样描述,特拉华大学开学这天,几十个新学生挤在一个小小的学生中心大厅里,大多穿着时尚,水磨牛仔裤搭配着亮色球鞋。他们分成两群,一半人安静地摆弄着手上的智能手机,而另一半则在热烈地交谈。如果你不说普通话,还真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人群里,有个孩子像是丢了魂,无法融入任何一方。因为,除了他这个哥伦比亚人以外,其他都是中国人。
“说起抱团,我觉得这是一种无形的膜,你其实很容易穿过这层膜。但穿过去之后,仔细一想,身边玩得多的还是中国人。”小志分析说,首先是语言不通,其次不同的成长环境,很难融入美国人的活动中,“比如他们说橄榄球,我们不懂这个;再比如他们讲到一个人,大家都在笑,而我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个梗”。
为了融入当地生活,小牧和小志都尝试参加美国学生的派对。派对上,整晚开啤酒瓶的声音不绝于耳,大家聊的话题又实在无聊透顶。但在“派对动物”美国人看来,这就是最常见的社交仪式。
“你不把我们当朋友啊”,有美国同学和小志开玩笑。他的意思是小志从未喊大家去家里开派对,也很少参加别人的派对。“我心里想,我们中国人压根就不开派对的”。而中国人的社交活动在美国人看来也显得难以接受——逼仄的屋子里,三五好友一起做饭,吃饭、打牌,顶多有时出去唱唱卡拉OK,看看电影。
“但如果想在课堂上、图书馆里融入他们,其实是很容易的事。”小志最大的感受是美国人更尊重不同,“即便他们觉得你的想法和他们不一样,也可以接受这种差异”。小志班里的中国学生也让老师们刮目相看。上学期课程结束时,老师提议让其他同学为这些中国学生鼓掌,因为他们表现很活跃。而此前的中国学生则给人留下呆板的印象,只知道记笔记,很少参与课堂讨论。
“他们(美国同学)人真的很好。”小志再三强调。尽管如此,他还是认为这些人顶多成为玩伴,难以称之为朋友。不久之前,小志参加了一次春节聚会。在这里,他觉得找到了组织。“那个聚会上有‘富二代,也有家境不怎么好的,但大家都玩得到一起。可能因为有这个‘根在,其他差异就不会那么明显了吧。”
临近毕业,小牧忙着找工作。他还是想要留在美国,但初衷发生了变化。
“开始的时候我是想多接触一下美国文化,多接触不同层面的人。现在多了个想法,因为这一年我眼界大开,见到了真正有钱的人是什么样的,让我有了一些小憧憬,也想稍微嘚瑟一下。毕竟美国挣得多嘛,美元回去换成人民币就是一大笔钱了。”纽约时间凌晨一点多,小牧在电话中的声音,亢奋而毫无倦意。
摘编自第349期《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