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特朗普骑劫的“共和党起义”

谢奕秋

由于民主党左翼桑德斯的牵扯，希拉里被迫向左偏移，让出的大段中间地带，被攻击布什家族多过攻击克林顿家族的特朗普给攫取了。

3月15日一役，随着特朗普一举在卢比奥的家乡佛罗里达击溃这位建制派宠儿，并拿下北卡罗来纳、伊利诺伊等重要州份，今年的美国总统预选就此明朗化。各自犹太亲家都有前科的特朗普和希拉里，这对英媒眼中的“19世表兄妹”，不出意外将代表两大党角逐总统宝座。

特朗普旋风所裸露的美国，不仅主流媒体在全媒时代话语权流失，共和党建制派与以往沉默的选民之间断裂，而且民主党方面也在把政纲向左调整—例证之一就是数年前支持TPP的希拉里现在反对它。

把“左倾”带向极右

不同于个性方面的本色出演，特朗普的很多竞选主张，与他过去的政治见解有很大差别，这正是“看人下菜碟”，钻了美国政治光谱向左位移及共和党上层“刻舟求剑”的空子。

在经济不平等还在加剧、公共部门却负债累累的现实面前，美国民间近年来酝酿着两股思潮：“占领华尔街”所喻示的向左走，以及“茶党”所喻示的向右走。两种思潮对政治上层建筑都有所触动，只不过数量巨大的“左倾”选民平日话语权匮乏，到了大选季节才能展现其威力。

特朗普最先看到这种“沉默的力量”，不讲政治正确的他，以空口许诺的“边境长城”（想想里根的“星球大战”计划）将反非法移民群体从“左倾”往极右带，由此在预选前数月里党内民调一直冒尖。但共和党上层当时并未警觉，去年下半年，用于攻击特朗普的资金量只有区区100万美元。

两党预选鸣锣后，随着民主党左翼桑德斯的异军突起，希拉里开始跟这个“白发老头”争论谁是真正的进步主义者，共和党温和派卡西奇的集会也向桑德斯的目标群体招手，茶党明星克鲁兹更是把“被生活敲打的失意者”挂在嘴边。这时候，特朗普作为爱炫富的大富豪不可能响应这种调调，但他抓住了另一个更大的机会。

由于桑德斯的牵扯，希拉里被迫向左偏移，让出的大段中间地带，被攻击布什家族多过攻击克林顿家族的特朗普给攫取了。特朗普向共和党建制派开火，向无权少势的穆斯林、拉美裔移民扔砖头，却对两党候选人中最大的建制派希拉里“几个恶俗段子带过”，这其实为他在党内决斗创造了背靠中间派的大后方。

3月1日“超级星期二”大败后，仿佛共和党发言人的“美国价值崇拜者”卢比奥总算明白，特朗普以其局外人的灵活姿态，在政治光谱的偏左、中间和极右之间不断腾挪、掠食;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一个事实，就是本党建制派的基本盘在双向蚕食下已经大大缩水;自己和特朗普互撕的结果，更多是便宜了固守“右翼战略高地”的克鲁兹。

特朗普的最大软肋其实是外交—在太多问题上他附和奥巴马。在3·15“生死大战”前的迈阿密辩论中，围绕以色列、伊斯兰、古巴、俄罗斯等问题，特朗普疲于防守。但是在逐州预选阶段，外交从来不是头号议题，为了生计而奔波的共和党选民，就这样轻松放过了特朗普。辩论后各大民调显示，八成以上的美国人认为，特朗普赢得了这关键的第12场辩论。

骑劫“共和党起义”

许多看客泛泛评论特朗普作为共和党非主流、反建制候选人的崛起，却忽略了特朗普其实是民主党建制派—如希拉里、哈里·里德、佩洛西等政客—长期的金主，他打击共和党建制派的弹药，很多是支持民主党的主流媒体日常宣讲的内容。克鲁兹就以炮轰“特朗普支持华盛顿当权派打压茶党”，与特朗普激烈争夺反建制选民。

事实上，这轮被一些媒体定义为“共和党起义”或“共和党叛乱”的政治浪潮，正被特朗普利用来对付布什家族执政12年所留下来的盘根错节的势力。

特朗普与克林顿、小布什同龄，但在后两者当中，他与作为“纽约老乡”的克林顿夫妇交情很深，与“得州牛仔”小布什则话不投机（特朗普曾一再炫耀自己当初反对伊战的判断力）。在一年前，特朗普面对的主要竞选对手是小布什的弟弟杰布，之后则一个是杰布的昔日门生、迈阿密大学法学博士卢比奥，一个是小布什的老家人、哈佛大学法学博士克鲁兹。

卢比奥从州议员起步，39岁就登上全美政治舞台，与共和党大佬罗姆尼、麦凯恩等攀上关系，后由于在2013年移民改革上支持跨党派合作而失去茶党支持。作为参院外委会成员，卢比奥与在小布什任内呼风唤雨的新保守派渐行渐近。相比之下，杰布更像他爹老布什那样的传统保守派。

克鲁兹虽一直是茶党宠儿，但曾经帮助小布什竞选总统，并在小布什任内供职于司法部和联邦贸易委员会，与布什家族藕断丝连，也是基督教福音派的背书对象。他主要是跟参院的同僚过不去（2013年他让联邦政府停摆了16天），在卢比奥辜负建制派的希望而退选后，应该会有不少国会议员和州长为克鲁兹背书。

回头来看，卢比奥过早地以攻击希拉里为竞选主轴，从而丧失往中间方向回旋的余地;特朗普以排外为竞选主轴，反而能凝聚起在两党交界地带的边缘势力，造成共和党选民起义的态势;克鲁兹则从右翼战略高地出发，把特朗普说成是希拉里的同路人—针对特朗普标榜“自费参选”、“不受大金主操控”以及反对特殊利益集团和说客，克鲁兹指出特朗普本人就是华盛顿40年来金权政治的热衷者。

这场被特朗普骑劫的“共和党起义”，如果在全国代表大会上迫使克鲁兹和建制派臣服，会顺带将布什家族的势力连根拔起;但如果共和党建制派和克鲁兹抱团抵抗，那么特朗普即便赢得提名，这种胜利也只会是昙花一现。因为美国左倾最大的受益者显然是民主党方面，桑德斯在两党PK中民调领先特朗普十几个百分点，就是明证。

通往提名之路

共和党的全代会制度，是应付大选的临时性机制，被提名人若输了大选就失去权势，不会继续控制党的机构。上届被提名人罗姆尼说，特朗普把大家当傻子，把美国人耍得团团转。可是，他的前大选搭档、负责本届全代会安排的众议长保罗·瑞安尚未正面抨击特朗普。

特朗普也承认自己与政客之间多是逢场作戏，“我在纽约州做生意，不跟民主党人打好关系我就不用赚钱了”，他所要的不过是共和党在选举程序上的公平对待，担心被“黑箱”做掉提名资格。

目前特朗普已获的党代表票数，并未将克鲁兹抛离太远，但这主要由于前期绝大多数州系根据“一定门槛之上选民票的得票比例”来分配代表票，可从3月15日开始，在佛罗里达等16个州拔得头筹就能包揽特定条件下该州的所有代表票，而克鲁兹的利好已经在家乡得州和临近的中西部州用得差不多了，之后与特朗普的差距可能急剧拉大。

从理论上讲，如果共和党在50个州和若干领地的预选都像民主党那样按比例分配代表票，特朗普的代表票到6月份很可能都无法逾越自动提名门槛。共和党当初的制度设计，可能是想让候选人尽快适应大选中各州选举人票“胜者全拿”的规则，没想到造成了特朗普可以对共和党“说不”的后果。

对这个有162年历史的老牌政党来说，只要特朗普达到1237张的自动提名门槛，党高层无论是号召那些因“胜者全拿”规则而被迫支持特朗普的宣誓代表在全代会首轮表决中违规投出“废票”，还是在大会举行30天之前“改规则”推翻州制定的党代表票分配方案，都是下下策。民主党在1968年因一连串意外，导致党代会临时提名副总统汉弗莱而不是反越战的麦卡锡或鼓吹黑白隔离的华莱士，从而成全了共和党的尼克松，堪为前鉴。

上映不久的美剧《纸牌屋4》里，有民主党开放式党代会的情节，让剧中代表票落后的第一夫人克莱尔，通过幕后运作拿到副总统提名资格，上演了总统夫妇成为2016竞选搭档的戏码。今年7月的共和党全代会不至于发生这样的神奇逆转，但由于特朗普的存在，预选初期的种种乖张、低俗和戏剧化，已经让这届大选堪比《纸牌屋》的秀下限与扣人心弦。

对于“山巅之城”的民主政治发展而言，满嘴跑火车的特朗普不是一个好的候选人，但对于养尊处优、“脱离群众”的共和党上层来说，这次的下马威来得不可谓不及时，如果应对得当，未尝不会成为共和党摆脱刻板的党派对立套路，在美国政治光谱的位移中寻找“适者生存之道”的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