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国涛 徐 水
(西南大学生物技术学院,重庆北碚 400716)
中国缫纺工艺的传承与演变*
成国涛 徐 水
(西南大学生物技术学院,重庆北碚 400716)
相传,黄帝的妻子嫘祖发明了养蚕缫丝,开启了中国绵延数千年的灿烂丝绸文明。1926年,山西省夏县西阴村新石器时期遗址出土了半个茧壳化石[1]。这个茧壳化石是中国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古老的蚕茧遗存,它的出土表明在远古时代,蚕丝已深入人类社会活动,同时也说明中国的蚕丝历史可以追溯至6 000多年前的远古时期。而钱山漾良渚文化遗址出土了蚕丝残绢片和丝带,说明4 700多年前我国长江下游地区的人们已经穿戴蚕丝纺制的衣物了。那么古人是如何纺丝织绸的?家蚕丝的缫纺工艺又经历了怎样的发展历程?本文从考古和文献记载中对此问题进行梳理和解答。
远古时期没有文字记载,因此古人如何缫丝织绸我们已无从得知,但是从流传至今的一些传说中可觑见端倪。如嫘祖含茧化丝、遇旋风发明缫丝车、水丝山建缫丝房等传说的广泛流传,说明在嫘祖所处的时期,人们已经掌握了热汤缫丝的技艺。山西夏县西阴村出土的半颗蚕茧上有一道很平直的割痕,有些学者认为是古人割开蚕茧取食蚕蛹,但也有学者认为割开蚕茧使其容易拉松,以利于纺捻丝条[2]。
图1 甲骨文中的“蚕”、“ 桑”、“ 丝”、“ 帛”字样
在西周时期,已有关于缫丝的文字记载。《礼记·祭义》记载:“及良日,夫人缫,三盆手。遂布于三宫夫人、世妇之吉者,使缫。”郑注:“三盆手者,三淹也。凡缫,每淹大总而手振之,以出绪也”。反映出当时缫丝时索绪是靠振动茧子引出丝绪的。在《诗传名物集览》中,“蚕之所吐为忽,十忽为丝,五丝为镊,十丝为升,二十丝为总,四十丝为纪,八十丝为繌”[3]。由此可见,西周、春秋时期是以蚕茧粒数定粗细。这一时期的缫丝工具,开始是一个“I”字形的架子[3]。在商周时期,“I”字形的架子,普遍用于绕丝。稍晚些,出现“X”字形的绕丝器。从出土文物和文字记载来分析,这一时期的缫丝方式为手工索绪缫丝。
秦汉时期,缫丝时通常是先用沸水煮茧,理出丝头,再将丝缫引出来。《韩诗外传》载:“茧之性为丝,弗得女工燔以沸汤,抽其统理,不能成丝。”《春秋繁露》也有“茧待缫以涫汤而后能成丝”的记载。说明当时这种沸水煮茧法已经得到普遍应用。而缫丝工具,除了继续沿用手持丝外,还出现辘轳式的缫丝軠,形成了手摇缫丝车的基本形状[3]。西汉时期丝织技艺的精湛和丝织物的精美从马王堆汉墓可窥一斑。马王堆汉墓是西汉初期长沙国丞相利苍及其家属的墓葬,其中出土了大量的丝织品和丝织物,其数量之大,品种之多,保存之好,极大地丰富了中国古代丝织业史料。丝织物从种类上分有绢、纱、绮、罗、锦、绣等,品种繁复,制作精美。在出土的丝织物中,最能反映和代表汉代纺织技术发展水平的是素纱襌衣和绒圈锦[4-5]。薄如蝉翼的素纱襌衣,重不到50g,是当时缫纺技术发展水平的标志。用作衣物缘饰的绒圈锦,纹样具立体效果,须用双经轴结构的复杂提花机制织,其出土发现证明绒类织物是中国最早发明创造的,从而否定了过去误认为唐代以后才有或从国外传入的说法。同样需用提花织机才能织造的蜀锦也是一个鲜活的证明。蜀锦在东汉时已名扬天下,发展到蜀汉时期,诸葛亮更是将其视为“决敌之资”(《诸葛亮集》)而大力发展。在他的政策指引下,成都“栋宇相望,桑梓相连”,出现了“百室离房,机杼相和”(晋·左思《蜀都赋》)的盛况。正是由于诸葛亮的高度重视和大力扶持,蜀锦及其精湛的织造工艺才得以弘扬并流传至今[6]。
在两晋时期,缫丝技术进一步发展。络车是晋朝时期的缫丝工具,由络丝架和调丝小等组成。新疆吐鲁番出土的晋朝络丝用的丝,由4根横梁成十字形固定而成,横梁长19.8cm,子中央有孔以承轴。络丝时引致绪端,直接绕于上,一手执轴,轻轻抛转,一手引丝上。民歌《作蚕丝》:“绩蚕初成茧,相思条女密。投身汤水中,贵得共成匹”;杨泉《蚕赋》“下及兆民,咸趋缫事,尔乃丝如凝膏,其白伊雪”等文学作品也可看出,当时无论是缫丝工艺和缫丝产业都有很大的发展。具体体现为:参与缫丝的生产者多;用沸水煮茧;衡量丝品质的标准是柔韧性和白度[7]。
隋唐时期,出现了手摇缫丝车。当时采用这种手摇缫丝车比较普遍,唐诗中对此有很多记载。如李贺《感讽》载:会待春日晏,丝车方掷掉;王建《田家行》载:檐头索索缲车鸣;陆龟蒙《奉和夏初袭美见访题小斋次韵》载:每和烟雨掉缫车。从诗中描绘分析,这种缫车是一种手摇缫车,缫车上已装有鼓轮,即后来所称的“响绪”,所以才会有“索索缲车鸣”这样的描述。
从隋朝开始开凿的大运河,为当时中国南北经济的贯通提供了便利的交通条件。到了唐朝,统治者更加注重发展南方的丝织业。唐朝“安史之乱”后,北方再次陷入长达一个世纪的喋血干戈中,丝绸业逐渐呈现萎缩状态。晚唐时期,丝绸生产南移的过程加快,至宋朝这一变迁基本完成,江南地区成了全国丝绸重要产区[8]。
宋代的缫丝车进一步改进和完善,出现了脚踏缫丝车。操作者使用它缫丝时可以腾出两只手来索绪、添茧等,因而生产效率大大提高。宋朝粱楷《蚕织图》中对这种缫车有十分明确的描绘。它是由一踏脚杆与一曲柄连杆机构相连而成。《蚕织图》中钱眼不清,而仅竖一根竹竿,再横出一挑,上安两个锁星,是一个两绪的装置。卷绕部分是脚踏缫丝车上最复杂的部分,包括络交装置、丝及传动结构等。缫丝车上鼓的作用相当于今之偏心盘,添梯即络绞杆,梯上之钩即络交器。传动机构带动鼓的转动,导致络交杆的直线平动,使丝能均匀地绕在丝上。丝“制如辘轳,必活其两辐,以利脱丝”[7]。
缫丝技术在宋元时期南北有所区别,即所谓南缫车,北缫车[7]。从王祯《农书》所绘南北缫车图来看,北缫车车架较低,机件也最完整,丝的导程较短,常是双绪同缫,但缫丝原理与南缫车同。南缫车虽只缫单绪丝,但它改变了长期以来边煮茧边缫丝的形式,将煮茧锅和缫丝盛茧盆分离,即将煮好的茧,盛放在有少量温水的盆中在进行缫丝,这就是“冷盆”缫丝法。相较于热釜者,冷盆缫丝法缫出的丝“有精神,又坚韧”。冷盆缫丝可以防止煮茧太熟,因为煮茧太熟,丝胶脱净,丝纤维变得软弱无力。煮茧适度,丝胶膨润恰到好处,丝缕拉引出来,丝胶仍包在丝纤维外面,一经干燥,丝缕坚韧有力,既便于纺织,又保证丝绸质量。为使缫出的生丝立即干燥,有的在缫丝框下放置炭火数盆,与现今自动缫丝机中架设的干燥管如出一辙。
元朝时南北技术逐渐融合。到明清时期,基本是北缫车和冷盆相结合,成为缫丝技术的主流。制丝机具和技术也有改进。如元朝时的缫丝车架在茧锅上,用木板横跨,中间插一铜钱作导丝眼,明朝改为“竹针眼”(即现代导丝钩的雏形)。穿丝时,由豁口进入,免去穿钱眼的麻烦。在徐光启的《农政全书》[9]中这样描述当时的缫丝场景:“以一锅专煮汤,供丝头。釜二具,串盆二具,缫车二乘,五人共作。一锅二釜共一灶门,二人值釜,专打丝头,二人值盆主缫,即五人一灶可缫茧三十斤,胜于二人一车一灶缫丝十斤也。是五人当六人之功,一灶当三缫之薪矣”。由于缫丝技术的改进,既提高了工效又节约燃料,劳动生产效率明显提高。清代蚕丝缫纺工艺相较明代没有显著变化。从现有的资料,如清代焦秉贞绘制的《御制耕织图》和雍正版的《耕织图》[10]等分析,基本延续了以前的工艺。
鸦片战争以后,中国闭关锁国的状态被打破,蚕丝业的发展也随之发生重要变革。原先以家庭为单位的自给自足的蚕丝生产方式被打破。鸦片战争后由于大批通商口岸的建立,蚕丝开始商品化,出现了丝行、丝贩、丝作和丝绸栈,桑蚕丝的出口量也大幅度增加[11]。西方的缫丝机器开始进入中国。由于机器缫丝在产量与质量上都有很大提高,国内开始建立机械缫丝厂,上海一带多为意大利的直缫式缫丝机,广东一带刚开始时是购进法国的缫丝机。至此,传承几千年的手工缫丝和家庭作坊式的织绸模式被打破了,丝织设备及缫丝工艺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快速发展时期[7]。1873年,近代民族资本家陈启沅在家乡西樵创办了中国第一家机械化缫丝厂——继昌隆缫丝厂,开启了中国近代纺织的第一页。他改进发明了蒸汽式缫丝机,蒸汽机缫丝比旧缫丝机缫出来的丝色泽好,丝条均匀,丝质优,而且生产效率高。
进入民国后,虽孙中山先生十分关注和重视蚕丝业发展,但政权旁落袁世凯和地方军阀之手,军阀混战,导致国势式微,中国蚕丝业遭受了严重的损失,蚕丝业进入衰退期。虽有有识之士大力奔走呼吁,始终收效甚微。加之日寇入侵掠夺,中国东南沿海主要蚕丝业产地沪、江、浙、粤、鲁等省先后沦陷后,日本加大对我国蚕丝业的垄断控制与资源掠夺,致使中国蚕丝业遭到了空前浩劫[12]。南京政府迁都重庆后,东部先进的缫丝织绸工艺也随之流入西部。这为建国后中国蚕丝业的复兴和西部蚕丝业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建国后,中国蚕桑丝绸产业飞速发展,与之相适应的是缫纺设备和工艺的推陈出新。从一开始的定粒缫丝发展到后来的定纤缫丝,缫丝方式也从原始的坐缫发展到立缫直至自动缫,生产工艺有了很大的改进。工艺改进大幅度提高了解舒率,减少缫折,提高了生丝匀净度和清洁成绩,生丝质量也从建国初期的C、D级提升到20世纪90年代的2A-4A级,每吨丝耗用干茧从3.5 t下降到3 t。设备和工艺的改进同时大幅提升了产量,建国初期的1949年,中国蚕丝产量仅为1 798 t,但是到1995年已经达到110 461 t,是1949年年产丝量的60多倍[8]。
纵观中国的缫丝织绸史,不难发现缫丝设备或工艺发生重大改进一般都在中国古代的强盛时期,如汉、唐、宋、明等。国家强盛,社会稳定,蚕桑丝绸产业得到统治者的重视和支持,因而缫纺工艺和设备才得以发展和创新。历史进入近代,随着工业革命的不断推进,缫纺工艺和设备也从原始的手工转变为机械。因此可以说:蚕桑丝绸的兴衰与国运紧密相连,国运强则蚕丝盛,蚕丝盛则国富民强。时至今日,我们国家的综合国力强势发展,科学技术不断创新,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蚕丝产业必定会再次兴盛,缫纺工艺和设备也还会向自动化、电子化,信息化和智能化方向发展。
缫丝织绸是中国古代文明的瑰宝。它的源远流长不仅为我们留下精美的丝绸制品,更为我们筑造了诸如“丝绸之路”这样珍贵和引以为傲的文化遗产。本文探究缫纺工艺的起源和传承演变,以期管窥博大精深的古老丝绸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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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国涛(1983-),男,硕士,讲师,从事茧丝学教学与科研。通讯作者:徐水,副教授,西南大学生物技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