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子病房弑母：不能承受的“孝”有多沉重

路未央

2015年8月12日凌晨，湖南省东安县人民医院住院部发生一幕匪夷所思的人伦悲剧：该县中医院眼科主治医师、医务科科长申安华亲手将母亲活活掐死在卫生间……在同事和亲朋好友的眼里，申安华忠厚老实，至善至孝，可这样一个在众人眼里公认的大孝子，为何对亲生母亲痛下杀手？

至善至孝 一人独自赡养母亲

今年49岁的申安华出生在湖南省东安县的一个普通农家，上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他排行老幺。小时候，因为家里穷，两个姐姐和哥哥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初中未毕业就早早地辍了学，把唯一的读书机会让给了最小的申安华。申安华没有让家人失望，他勤奋努力，发愤读书，初中毕业后升入了县里的重点中学——东安县一中。1984年，申安华以优异成绩考上了湖南中医学院（湖南中医药大学的前身）。当时，一个农家孩子能考上大学，是件很荣耀的大喜事，因此在乡邻和亲友的眼里，申安华算是一个很有出息的孩子。

1989年6月，申安华大学毕业，随即被分配到东安县中医院，当了一名眼科医生。去单位报到前，申安华专程回了一趟老家，饭桌上，他当着一家人的面动情地说：“妈妈身体一直不好，两个姐姐和哥哥为了支持我读书，过早地就辍了学，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如今我大学毕业就要参加工作了，今后我会尽己所能支持大家。等将来父母年纪大了，我也会承担起更多的责任和义务。”听弟弟这样说，两个姐姐和哥哥很是欣慰。

申安华说到做到。正式上班后，医院逢年过节发了什么福利物资，他都会第一时间抽空捎带回老家，自己却舍不得享用。每月发了工资，他除了留下必备的生活开销，余下的都会捎回给父母，以贴补家用。两个姐姐和哥哥结婚成家，申安华更不含糊，每人都送了一笔不菲的礼金。

1993年，申安华跟县物资局的女职工蒋惠玲结婚。婚后，特别是有了女儿后，小家庭的开支陡增，可申安华对父母的照顾却丝毫没有减少。妻子有时候看不下去，说你不是还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吗，他们同样是子女，他们也有义务一起照顾父母啊。可申安华说，我们四姐弟，就我一人在外有正式工作，相对来说条件还是好多了，我们就尽己所能多尽点孝心吧。见丈夫这样说，妻子蒋惠玲也不好再言语。

一晃近十年过去了，2003年5月，申安华的父亲去世。母亲熊婉秀年轻时就身体不好，突然失去了丈夫，再加上年龄也大了，身体越发让人担心。四姐弟坐下来商量，大姐提出让孤身一人的母亲在四姐弟家中轮流住，大家轮流照顾，这样大家既尽了孝心，也不至于一人照顾太过辛苦，母亲也不觉得厌倦。这个方案确实比较公允，可申安华却提出了异议，说两个姐姐远嫁外地，母亲身体不好根本经不起来回颠簸，不如让母亲跟自己生活，再说自己是医生，又住在县城，母亲有个病痛，也方便及时就医。

申安华的提议让大家很感动，两个姐姐和哥哥于是主动提出，如果让母亲跟随小弟一家生活，他们三人就每年分别给予他1500元的经济补偿。见此，申安华连忙说，自己当初参加工作时就提出过将来多承担一些照顾父母的责任和义务，现在父亲走了，就让自己在母亲身上多尽点孝心，至于经济补偿的事，兄弟姊妹之间就有些见外了，如果大家平时有空，多来看看母亲就够了。申安华的大度和善良，让两个姐姐和哥哥更加感到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

就这样，从2003年6月起，申安华独自一人挑起了赡养母亲熊婉秀的重担。

忍辱负重那个“孝”字啊太沉重

熊婉秀跟随申安华生活的头两年，两个女儿和大儿子一年还会几次来到县城看望她。每次来，也都会捎带些自家的土特产。慢慢地，随着各自添丁进口当了爷爷奶奶，家里的生活琐事增多，他们来看望母亲的次数越来越少。发展到后来，他们只在每年春节和在母亲生日的那天，才抽空来弟弟家探望母亲。对此，熊婉秀常常不停地唠叨。申安华就宽慰母亲：“妈，姐姐哥哥他们各有各的家事，不像前些年那样有空了，这不有我在身边照顾您嘛，您就想开点。”

这期间，申安华的妻子蒋惠玲因所在单位改制，她下岗了。这样，一家人的生活来源就只靠申安华一人上班来支撑，再加上女儿上学，又要独自赡养母亲，因此经济压力很大。雪上加霜的是，熊婉秀的身体很差，三天两头要上医院看病打针。这笔额外的开支，使得本已紧张的经济状况更加窘迫了。

因为要时常陪护母亲看病，而申安华要上班不方便走开，蒋惠玲便没法再出去找工作。时间一长，蒋惠玲在丈夫面前便免不了有些怨气：“都怪你，充什么好人要独自赡养母亲，现在好了，他们几个都当甩手掌柜，而我们上有老下有小，你一个人扛得过来吗？”申安华只好给妻子陪笑脸：“大丈夫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哪能随随便便反悔呢？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就多担待点吧。”

然而，经济上的捉襟见肘忍一忍还能克服，可母亲熊婉秀因为常年生病，脾气渐渐变得非常古怪，阴晴不定，简直让人无所适从。她一会儿要吃稀饭，等你把稀饭熬好，她又说要吃面条；你给她拿牛奶喝，她说奶里有毒，要毒死她；你给她端上开水，她又说没滋没味，还一会儿嫌凉一会儿嫌烫……

有一次吃晚饭，蒋惠玲给婆婆盛汤时不小心溅了几滴到她的手背，熊婉秀顿时脸色突变，暴跳如雷，她一把将饭碗砸在地上，高声骂道：“你要烫死我呀，嫌我碍事就直说，有这么使阴招的吗？”不知所措的蒋惠玲刚要道歉，熊婉秀随即“啪”地一声甩了她一耳光。申安华赶紧起身，一边好言哄劝母亲，一边将眼眶泛红的妻子劝进了房间。

还有一次，申安华正好休假，便邀了几个朋友和同事到家里来玩。餐桌上，大家有说有笑，很是开心。突然，熊婉秀怒气冲冲地从房间冲了出来，一把掀翻桌子，嘴里恶声恶气地骂道：“还让不让人活了，吵死了！喝，喝，喝，喝那么多马尿干什么？”顿时，申安华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眼前有条地缝钻进去……从此，朋友和同事再不敢上他家来。

久而久之，熊婉秀的坏脾气让申安华夫妇俩苦不堪言。蒋惠玲提出，要不自己外出找份工作上班，再请一个保姆照顾母亲的生活起居，这样眼不见心不烦，兴许母亲的脾气会好点。申安华觉得不无道理，于是托人从乡下请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保姆。可干了不到两个月，保姆就坚决提出辞职，说老太太脾气大，鸡蛋里找骨头。之后，又陆陆续续请了六七个保姆，但没有一个干长久的，最短的一个甚至只干了四天连工资都没要就拍屁股走人了。

请保姆这条路行不通，蒋惠玲只好辞了好不容易找到的轻松工作，回家专心照顾熊婉秀和一家人的生活起居。

除了脾气坏，爱骂人，熊婉秀还嘴碎，爱管闲事，特别爱在人前搬弄是非，因此惹出不少事来。

申安华一家住在中医院的家属区，楼上楼下、左邻右舍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一次，熊婉秀坐在楼下的石凳上与邻居们聊天。这时，楼上住户家的保姆带着两岁的孩子下楼来玩。没多久，孩子玩着玩着不小心尿尿了。保姆见状，笑骂着在孩子的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见尿湿的裤子面积很小，又是大热天，便用纸巾擦了擦，没有上楼给孩子及时更换。没想到了傍晚，楼上邻居下班回家，熊婉秀拦住她添油加醋地说了一大通，硬说她家的保姆虐待孩子。结果，保姆眼泪汪汪地来到申安华家，要跟熊婉秀当面对质……最后，申安华夫妇俩费尽口舌并赔礼道歉，才化解这场风波。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可熊婉秀并没从中吸取教训。不久后的一天早晨，熊婉秀外出散步归来，正好碰到楼下的邻居下楼丢垃圾，经过二楼时，不知是垃圾袋弄破了还是垃圾没放好，一片用过的卫生巾正巧掉在二楼住户的大门口。熊婉秀赶紧上楼敲开这家住户的房门，七七八八地又是一番“告状”，说对方故意把卫生巾丢在她家门口。不巧的是，这两家的女主人因为工作的事正好有点小过节，结果两家大吵一架，差点动起了手。没办法，最后还是申安华夫妇出面，又是说好话，又是道歉，总算平息了这场纷争。

熊婉秀的“惹是生非”让申安华颜面尽失，头疼不已，可她是自己的母亲，打不能打，骂又不能骂，因此他只能强忍着。他苦笑着安慰自己，母亲都这把年纪了，又是一身的病痛，能活一年是一年，做儿子的还是不跟他计较算了。

后来，申安华因为工作认真负责，专业知识扎实，他获得提拔，兼任医院医务科科长。这下，他除了眼科医生的本职工作，还分管了医院医疗业务工作，因此更加忙碌了。而家里又因为母亲时不时惹出不少麻烦，这样他常常感到有些顾此失彼，心力交瘁。

2011年大年初三，两个姐姐和哥哥到申安华家给母亲拜年。席间，熊婉秀突然话里有话地说：“不是我多嘴，你们仨眼里还有我这个娘吗？你们扪心自问，我就是安华一个人的娘？你们就不能帮他分担分担，尽尽孝心？”母亲的这番话，顿时让姐弟仨云里雾里。申安华见状，赶紧打圆场。

饭后，姐弟仨一嘀咕，觉得应该是弟弟安华的主意了，看来当初他愿意独自赡养母亲的承诺只是一句冠冕堂皇的话，并不是真心的。这么一想，姐弟仨十分生气，于是掏出身上所有的钱压在餐桌上，当天就气冲冲地各自回家了。从那以后，姐弟仨连每年春节和母亲的生日也懒得来了。

一顿团圆饭，没想到因为母亲的多嘴造成兄弟姐妹反目的局面，申安华有苦难言，也懒得去说了。从此，她把“孝”字深深埋藏在心底，默默地承受着一切是是非非，纷纷扰扰。

精神崩溃 孝子医生病房弑母

2015年8月8日，81岁高龄的熊婉秀因脑梗和脑萎缩突然高烧不退，申安华赶紧将她送到自己工作的医院住院治疗。打了一天点滴后，病情仍不见好转，9日晚，申安华连夜将母亲转院到了条件更好的东安县人民医院。

因为白天要上班，申安华跟妻子蒋惠玲作了分工，他晚上在医院陪床，白天由妻子照顾。

此前，申安华因工作表现突出，已被医院提拔为副院长，虽然正式文件尚未下发，但医院的同事都已经称呼他为“申院长”。因此，他除了本职的眼科医生和医疗业务工作，还另外分担了一些行政管理工作。这样，申安华变得更忙了。

因工作繁忙，同时又要照顾病恹恹的母亲，申安华近几个月来常常感到力不从心，可他都默默地咬牙扛着。7月份，上级来医院检查工作，工作一向细致认真的申安华竟然把没有做完的病历交了上去，整个人也看起来心神恍惚。

赶巧的是，从8月3日起，东安县开始进行历时10天的征兵体检工作。作为县里资深的眼科医生，申安华与县人民医院安全办主任赵小华一起负责体检工作的视力一项。10日那天上班，赵小华发现申安华两眼布满了血丝，脸色灰暗，还不时打哈欠。后来他才得知，原来是申安华头天晚上在人民医院照顾生病的母亲，一夜没睡。

当天晚上，赵小华买了些礼品，特意去医院探望申安华的母亲。刚一坐下，只见熊婉秀冲着申安华大发脾气：“叫你冲厕所，你就不冲，你要熏死我呀！”申安华陪着笑脸说：“妈，厕所我已冲过了。”可熊婉秀依旧骂骂咧咧，赵小华实在看不下去了，进去厕所一看，里面分明干干干净。当下，赵小华就觉得这个老太太很不好伺候。

闲聊一阵后，赵小华起身告辞。走廊上，赵小华拍拍申安华的肩膀，感叹说：“兄弟，真难为你了，不容易啊！”话音刚落，病床上的熊婉秀又骂开了。申安华摇摇头，苦笑道：“唉，十多年了，差不多天天都这样，习惯了。”

11日晚，白天工作连轴转的申安华再次来到医院陪护母亲。由于连日高强度的征兵体检工作，再加上晚上陪床得不到好好休息，申安华坐在病床边不由打起了瞌睡。晚上10点左右，正在输液的熊婉秀从睡梦中醒过来，一睁眼发现药水快没了，而儿子坐在椅子上睡得正香，她突然情绪失控，狂躁不安，一边用脚猛踢儿子，一边大喊大叫：“睡，睡，睡，就知道睡，早死一年让你睡个够！”申安华惊醒过来，赶紧去叫值班护士。

此时，熊婉秀不停地在床上滚动，对靠近她的人又抓又踢。眼看无法继续输液，最后申安华和护士一人按住熊婉秀的一只胳膊，给她注射一针镇定剂后，她才暂时安静下来。二十多分钟后，输液得以继续进行。

12日凌晨2点43分，熊婉秀再次躁动起来，致使输液针脱落。护士见状，跟申安华商量，让熊婉秀先休息一会儿，准备稍晚一点再给她输液。护士离开后，申安华搀扶母亲去上厕所。上完厕所，熊婉秀再次莫名其妙地大骂儿子：“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他们仨对我不闻不问，你连个屁都不敢放！依我看，你连只阉鸡公都不如！”在当地，“阉鸡公”意即太监，是最恶毒最侮辱人的骂人脏话。听到这话，精神几近崩溃的申安华脑袋嗡嗡作响，十几年来郁积在心中的哀怨、苦闷和委屈瞬间像决堤的洪水倾泄而出，他一把将母亲拖回卫生间，伸出双手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自言自语说：“解脱吧，我们都解脱吧……”

几分钟后，申安华稍稍平静了一会，然后掏出手机拨打了110，说他杀了自己的母亲。很快，警察赶到了医院。经过全力抢救，熊婉秀不治身亡。目前，申安华已被东安县警方以“涉嫌故意杀人”刑事拘留。申安华出事后，熟悉他的朋友、同事和同学，无不为他感到惋惜，甚至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幸福提醒

不得不承认，申安华的确是个近乎完美的大孝子，可这样一个难得的好人，为了自己的一句承诺，对母亲的养老大包大揽，以致产生误会，手足生隙，最终被“孝”字彻底压垮，着实令人扼腕长叹。但愿这幕人伦悲剧，能带给人们更多的思考和警醒。

编辑：成小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