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朱曼妻薛氏买地券发现始末

2016-03-30 08:43高启新
收藏家 2016年2期
关键词:平阳温州

□高启新



东晋朱曼妻薛氏买地券发现始末

□高启新

T
he Whole Story of Discovery of Zhu Man Qi Xueshi Maidique

Gao Qixin

Zhu Man Qi Xueshi Maidiqous stele of the Jin Dynasty in the stele history of Zhejiang Province excavated in Pingyang County, Zhejiang Province.It is now stored at Wenzhou Museum.The article discloses story how it is discovered in detail.

东晋咸康四年(338年)《朱曼妻薛氏买地券》,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出土于温州平阳县(今苍南县)云岩乡鲸头村。

鲸头村离平阳宜山咫尺,离海边也不远。此券因当地富户营墓掘地而得。事为当地绅士陈锡琛所知,遂求发现者转赠其收藏。陈锡琛带回家后,经考证这是一块晋碑,又以该券拓片求平阳县学训导吴承志和瑞安大儒孙诒让考证。此券拓本始流传于世。陈锡琛以求观索拓者人多,不堪其扰。此后对外声称原发掘者惧惊扰死者,已重新回埋。此后该券烟消云散。

1930年,方介堪在上海美专任教,学生中有来自平阳的学生陈德辉,是陈锡琛之孙。方介堪问起此券,陈德辉后以新拓相相赠。方介堪始知该券仍在人间。

东晋咸康四年丹徒县朱曼妻薛氏买地石券

东晋朱曼妻薛氏买地宅券拓片

一、券石重见天日再获新生

建国后1950年10月,温州市筹组市文物管理委员会,聘夏鼐、梅冷生、方介堪、吴天五、张一纯、吕灵士、董朴垞、孙孟晋、王荣年等十五位先生为委员。1952年任命刘景晨为主任,梅冷生、方介堪为副主任,着手文物的各项工作。地方社会名流和乡贤开启捐献文物先河。孙孟晋先生率先把1936在浙江省文献展览会陈列过的180件文物捐献给市文物部门。随后吴百亨、林镜平、戴夷乘、冒广生、夏鼐、梅冷生、黄苗夫、谢磊明、叶赤臣、刘景晨、汤莲塘、方介堪等紧随其后,慨然捐献家藏书画、碑帖、铜器、石雕、甲骨文等文物。

1953年,担任市文管会副主任的方介堪专程赴平阳寻觅买地券原石。由平阳的萧耘春陪同一起去宜山寻访。据萧耕春回忆,他们行前就对原石的存世的种种可能进行分析。首先,按陈锡琛的学识,深知此碑的价值所在。比如在他有限的赠拓圈子中,吴承志是考据学家,孙诒让为朴学大师,冒广生是海内名士,刘绍宽为宿学名儒,足见陈氏的眼力与对碑拓的自重。其次,陈氏为江南(今宜山、钱库、金乡旧称)旺族,势力可炽,要得此碑易如反掌。至于说出土后重新回埋圹更是推辞。1930年方介堪任教上海美专,学生陈德辉曾以新拓相赠,故当时原石就在陈家。另外,退一步说,按当地的迷信说法,此券是旧鬼所有,岂能与新鬼同享回埋墓中。后有人说,此碑出土已有五十三年,即便是1930年前后出现过,距今也有二十余年,世事如棋,陈家会否变卖或损坏?该推断马上被人否定。因陈家有恒产,又系书香世家,陈锡琛子也酷爱书法,写得一手好北碑。大家最后得出唯一的结论:碑还在陈家。方介堪一行到了宜山陈氏旧宅,此刻陈氏后裔已散居外地,而旧宅房间多,加之土改产权分割他姓,虽多方搜寻,无功而返。后方先生便直接向学生陈德辉询问买地券的去向,陈德辉记忆中其爷爷临终前曾将此碑秘藏。并提供了初步的线索。1956年,回乡的陈德辉竟在旧屋书斋地板下找到原石,并立即上报市文管会。方介堪重赴宜山,组织购回,后收藏于温州地区(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同一时期,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副所长夏鼐,从北京回温州探亲,在该月11日的日记中记载在江心屿见到了“新收得晋咸康朱曼妻买地券”。可见,购回时间在此前不久。这件珍贵文物,在陈家幽闭近一个甲子,终于重见天日。1995年5月16日,地券经国家文物局的专家定为一级文物。

1937年,买地券第一收藏人陈锡琛(前排右四)与友人雅集合影。前排右起黄梅僧、刘绍宽、周幼康、鲍铭书王冶青;后排右起王理孚、苏达夫、夏克庵、陈子琳、毛树青、姜啸樵

1937年,买地券抢救者方介堪(右四)在温州雁荡山铁城嶂与(右起)谢稚柳、黄君璧、于非闇、张大千等友人合影。

买地券考证者之一冒广生(中,明未冒辟疆后裔,曾任温州瓯海关监督)与友人合影

1947年过4月夏承焘、方介堪、马一浮、马公愚、吴振平在西冷印社合(从左至右)

二、地券价值的考略

莂,是古代契约、合同,又称买地券或冥契、幽契,是一种土地买卖契约文书,券文书写或镌刻于石、陶、铁、铅、木、砖等质材,多数埋于墓中,作为替死者购买阴宅、冢地的凭证。这种死者的虚拟空间所有权,目的是为避免在阴间受神鬼的侵扰,所列的土地四至、价值和证人均为虚构。其产生源于人们对鬼神的恐惧和鬼神信仰,这与东汉,特别是魏晋以来社会动荡变革,儒家思想逐渐失去统治,传统的道教、玄学发起起,仙化得道思想的流行有密切的关系。这种风俗,自汉代一直沿袭到明代。

《朱曼妻薛氏买地券》刻于东晋咸康四年,长方形,纵30、横17.2、厚8.5厘米。石质粗松,色灰黑,已断裂。石面阴刻篆书文字106字,共8行,前7行每行14字,最后一行8字。格线粗细不匀,刻得较为草率。券文如下:

晋咸康四年二月壬子朔四日乙卯,吴故舍人立节都尉晋陵丹徒朱曼故妻薛,从天买地,从地买宅。东极甲乙,南极丙丁,西极庚辛,北极壬癸,中极戊己,上极天,下极泉,直钱二百万,即日交毕。有志薛地,当询天帝;有志薛宅,当询土伯。任知者:东王公,西王圣母。如天帝律令。

由于此碑出土的年代为晋,晋初沿袭曹魏,于晋咸宁四年(278年)颁发诏书明令禁止立碑,当时通常的做法就是直接把相关文字记录埋到墓里,故传世魏晋碑文鲜少。从此碑出土之日始,特别是陈锡琛将碑拓流布社会,引起金石界的关注。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吴承志率先撰写《书朱曼买地宅券后》、《再书朱曼买地宅莂后》两篇考证文章,文中其言“上岁之末,陈生锡琛拓以示余,余时方病目,藏之箧中。”可知陈锡琛赠其拓片为1900年。1918年,金石学家罗振玉编撰的《地券征存》收入此买地券。任职温州瓯海关监督的明末冒辟疆后人冒广生,因刘绍宽转赠拓片专门撰写了《朱曼妻薛氏地券跋尾》一文。记录了平阳刘绍宽拓本见赠的过程,文中记:“平阳刘次饶拔贡绍宽以朱曼妻薛氏地券拓本见赠,……凡八行,行十四字,末一行六字,都凡百有四字,篆书带隶。此为东瓯金石之最古者,惜戴鳌峰广文不及见也。”他还提及刘绍宽相告知的见闻,云:“次饶又云:去此冢数百武,又有人掘地得圹砖,文为‘太元廿年九月五日’。后此仅五十七年,意与薛地尚有连也。土人得太元圹砖时,尚得二瓶、一盘、一镜。盘凡五,格皆置古泉,出土即化。今尚馀一盘,次饶曾见之,粗重,无款识。瓶、镜则为日本人购去,深可惜也!”刘绍宽主修的《平阳县志》卷55《金石志》以《朱曼妻地莂》为名收录。另刘绍宽(字厚庄)在《厚庄日记》里多次提及地莂。如民国十二年(1923年)四月十二日记:“以吴祁甫(承志)师朱曼地券考证文交马敏君抄之,将寄与丹徒陈善馀先生庆年。”又民国十八年(1929年)七月八日,陈善馀先生过世后记:“挽丹徒陈善馀先生庆年联:‘十年来文字见知,琼玖记相诒,有朱曼砖奇、陈均刻古;千里外神交谬托,瑟琴闻遽撤,怅穉刍空奠、蕃榻虚悬。’余与陈先生未谋一面,而尺素往来,尝赠余宋陈均鹤林寺石刻题壁诗,余赠以《朱曼妻地莂》云。”1936年5月31日,《东南日报》“金石书画”副刊第58期刊出海宁邹氏适庐所藏拓片,下附中国近代碑帖研究权威陈锡钧撰写的《晋朱曼妻买地券题跋》。1965年,《文物》第6期刊登方介堪撰写的《晋朱曼妻薛买地宅券》一文,引起广泛关注。这些考据文章有从文字、风俗、人口、书法等诸多方面进行诠释。涉猎很庞杂,在学术界产生广泛影响。吴承志从时间及对朱曼妻薛氏生平的考据,得出墓主夫君朱曼生世以及贬谪流寓平阳的过程。朱曼是三国时吴国孙权第六个儿子景帝孙休的太子舍人,也是孙休妻子朱夫人的亲属。后来,孙皓继承了帝位,把朱夫人的太后名位给废了,戚党代表人物朱曼受此牵连被贬流放到平阳荒凉鲸头村,随夫的薛氏死后也埋在平阳。据记载,西晋武帝太康四年(283年)始置始阳县,旋改横阳县,为平阳分疆立县之始。而《朱曼妻薛买地宅券》刻石时间为成帝咸康四年(338年),晚于横阳立县五十六年。说明横阳虽东南僻隅小县,但晋以来已有豪门世家的显达官宦流寓于此,朱曼也成为平阳历史可考的第一人。这块买地券无疑成为平阳(今苍南)移民史最早的佐证。

东晋咸康四年丹徒县朱曼妻薛氏买地石券拓片(1964年方介堪赠夏鼐,2012年夏鼐家属捐赠温州博物馆,柯志平拓)

东晋朱曼妻薛氏买地宅券(局部)

三、地券的书法艺术

《朱曼妻薛氏买地宅券》自出土之日,因其显著的书法艺术特色也倍受方家的激赏。特别是其有明确的东晋的纪年,更弥补了后世因出土晋碑一直以来的鲜少的缺憾。

晋碑的少源自东汉及魏晋以来的严历的碑禁制度。虽禁也非绝迹,但传世的碑刻也有发现。如清咸丰二年(1852年)在浙江余姚客星山出土的东汉初的《三老讳字忌日碑》(原碑现珍藏西冷印社石室)。在江苏南京出土的有刻于东晋咸康七年(341年)的《王兴之墓志》、刻于东晋永和元年(345年)的《颜谦妻墓志》,还有就是出土于云南曲靖的东晋义熙元年(405年)的《爨宝子碑》。这几方名碑在年代相距不远,从书体演变中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即都是从汉隶向楷书的演化风格明显。如大家熟悉的《爨宝子碑》的“元宝体”其长横左右两端都为棱角分明的上翘,虽为楷书,其波折依然保留隶意。《王兴之墓志》、《颜谦妻墓志》等都为楷书,也依稀有隶书的痕迹。

与其上提到的几通碑相比,《朱曼妻薛氏买地宅券》却是反潮流而动,其字体方折,笔画或单刀刻成,不是隶中有楷或楷中偕隶,而是直接回溯到古篆了,用篆为体糅合隶意。这在魏晋之际不能不说是一种另类。它的另类成就了其晋代篆书刻石的地位,刚好补上从篆书过渡到隶书的空白。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该券原石被温州博物馆收藏后,《朱曼妻薛氏买地宅券》常被作为温州重要文物展览。1961年,温州区(市)文物管理委员会编印《温州文管会藏石考》即将此刻石列为书首。并给予极高的评价,称誉该刻石“篆文写法,有参用大篆,也有从简体,用笔很象《天发神谶碑》。其字体结构,已经是由繁复转到简省,笔调与《裨国山碑》很相似,刻法亦生动有神,可与秦故莽量相媲美。晋代对碑文禁得很严,石刻传世不多,刻的字体不是正书,便是隶体,从没有发现篆字的晋碑,可说是我国历史上仅有的晋代石刻遗文,是值得重视的。”1964年4月,郭沫若到温州考察,曾仔细观看拓片。今传世的拓片中,可见的名家题识有沙孟海、陆维钊、姜东舒、夏承焘等。此后,在涉及到书法史的专著中均因此地莂的特殊意义而搜罗其中。如王宏理《志墓金石源流》、张传玺《中国历代契约会编考释》、《契约史买地券研究》等专著,先后收录该买地券。1982年,杨震方编著《碑帖叙录》(上海古籍出版社)收录此碑,称“浙江尚未发现晋代碑志,他处出土者多为楷书,(此地莂)篆书甚少见。”1993年,马子云、施昌安著《中国文物鉴定—碑帖鉴定》(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一书收录此碑,书中言:“孙诒让将二行之‘舍’字误释为‘令’字,罗振玉将此券误著为砖券。”日本书学史家伏见冲敬(1917-2002年)著《中国书法史》书中也有专章提及此碑,称“它的存在有些不可思议,它写的篆书大意正确。它具有秦代权量铭的风格,无法想象,当时能这么轻松写出篆书的人与刻印章的人之间的关系”。

(责任编辑:劳棠)

柯志平拓《晋朱曼妻薛买地宅券》拓片立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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