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花 宁宇
摘 要:书隐楼,明清江南三大藏书楼之一,清代浦东陆氏所建,后易主而逐渐衰落,是唯一一所被列为上海市文物保护的私宅。文章探讨了书隐楼的缘起、兴盛、衰落的过程与其建造者陆氏家族,以及书隐楼的主要藏品和该藏书楼的价值。
关键词:书隐楼;陆氏;价值
中图分类号: G256 文献标识码: A DOI:10.11968/tsyqb.1003-6938.2016021
The History of Shuyin Collection Building in Shanghai
Abstract Shuyin Building, which has been listed as the only private building under government heritage conservation in Shanghai, is considered to be one of the three major libraries in Jiangnan Region of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It was built by The Lu Family and then declined with the change of owner. This article focuses on its builder, The Lu Family, and its history of origin, prosperousness and decline, as well as its collections and its value as a private library.
Key words Shuyin Building; the Lu family; value
明清时期,私家藏书风气极盛,“据叶昌炽《藏书纪事诗》所收录,历代藏书家共一千一百七十五人,而清代便有四百九十七人,几占一半”[1]。当时以江浙一带涌现出的藏书家数量最多,并且出现了很多有名的私家藏书楼。与宁波天一阁、南浔嘉业堂并称为“明清江南三大藏书楼”的上海书隐楼便是其中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
1 书隐楼概况及陆氏家族
1.1 书隐楼概况
书隐楼,位于今上海市南市区天灯弄77号。占地2000多平方米,建筑面积1000余平方米,是上海市区仅存的较为完整的大型清代民居珍品,也是唯一一所被列为上海市文物保护的私宅。
这块地皮本为明万历十七年(1589年)进士陈所蕴所建日涉园的一部分,日涉园与豫园、露香园并称“明代上海三大名园”,其名来自陈所蕴朋友李绍文和他所作的诗中一句:“不妨日一涉。” 园成之后,陈所蕴亲做《日涉园纪略》[2]记录该事,又请名家绘《日涉园三十六景图》,并配以诗文,藏于书斋。后陈氏家道中落,清康熙年间,日涉园被浦东名绅陆起城购得,并于清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增建“传经书屋”作为书房和藏书楼,其后人以“书隐楼”名之。光绪中期后,陆氏式微,日涉园被分批出售,书隐楼又为郭万丰船号主人购得,清末,郭氏家弱,变卖宅地家产,仅留书隐楼为家居之宅,“文化大革命”时期,书隐楼险遭破坏,但其后裔一直坚守维护。如今的书隐楼部分木雕腐烂,杂草丛生,令人嗟惜。
1.2 书隐楼与陆氏家族
书隐楼能与宁波天一阁、南浔嘉业堂并称为“明清江南三大藏书楼”,并非浪得虚名,它的辉煌与其背后家学渊源的陆氏家族密不可分。
自清康熙年间,浦东陆深后裔陆明允之子陆起城从陈所蕴的族人手中购得日涉园用以为父养老,《日涉园纪略》、《日涉园三十六景图》等尽归陆氏所有。陆家是书香门第,家学渊源。以先祖陆深(图十一)来说,他是明孝宗弘治十八年(1505年)进士,“二甲第一,选庶吉士,授编修”[3],是明代著名的文学家、书法家。其子陆楫主持编撰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部小说丛书《古今说海》(图二),并提出“奢易为生”的经济学命题,以及“华夷平等”的民族观念,是明代重要的启蒙思想家。他的代表作《蒹葭堂稿》内容涉及明朝政治、经济、思想等多个领域。陆楫族孙陆鸣玉、陆鸣珂(图四)、陆鸣球著作有《幼学集》、《广陵吟》、《金门集》、《日涉园诗稿》等,被时人称为“浦东三凤”,名闻江南。
正是由于这深厚的家族文化氛围,陆氏藏书颇丰,到陆明允之孙陆秉笏时,又在日涉园增建一处“传经书屋”作为书房和藏书楼。陆秉笏子陆锡熊是上海大名人,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进士,“召试,授内阁中书,累迁刑部郎中,与昀同司总纂,旋并授翰林院侍读,五迁左副都御使”[4],因和纪昀一起编纂《四库全书》有功,得重华宫赐宴,并蒙赐有乾隆帝御题杨基所画的《淞南小隐图》,是清代上海籍人士中唯一获此殊荣者。清末秦荣光《上海县竹枝词》中所说的“日涉园居沪海陈,景图卅六主人身;传经陆氏添书屋,小隐淞南画赐臣”[5],叙述的就是上述这段史实。为感谢皇帝赏赐之恩,又因其父陆秉笏自号“淞南老人”,恰与御赐画卷相同,所以陆锡熊遂将“传经书屋”改名为“淞南小隐”,并邀请担任《四库全书》副总裁的好友沈初题写匾额。沈初担心“淞南小隐”会被误解有退隐之意而无端招惹是非,故而改书“书隐楼”三字赠之,书隐楼由此得名。此外,陆锡熊凭借自身及其先祖陆深的影响力,在京城及上海县频繁组织诗文结社会,将陆氏家学推向高潮,并且将书隐楼营建成为当时江南地区的三大著名藏书楼之一。
上海陆氏家族历经明清易代,三百余年家学不辍,科第家声长盛不衰,不仅留下诸多著作,还留下了书隐楼这座宝贵的历史文化遗存,为整个上海地区的文化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2 书隐楼藏品
2.1 匾额字画
书隐楼在极盛时期风光一时无两,其中不乏大量名士之作,其匾额字画质量上乘,收藏性极高。笔者仅选几幅代表性作品略作介绍。
客堂“书隐楼”匾额,沈初题。沈约,字景初,号萃岩,又号云椒,浙江平湖林家埭人,乾隆癸未科榜眼,历任礼部、兵部、户部尚书,曾任《四库全书》副总裁。沈初所题写的这方匾额的由来,前文已有提及,这里不多赘言。
大厅堂匾“毓瑞堂”,潘祖荫题。大厅的匾额“毓瑞堂”是清朝大臣潘祖荫于光绪丁亥年仲秋所题。潘祖荫,字在钟,小字凤笙,号伯寅,亦号少棠、郑盦,清代官员,著名书法家、藏书家,吴县(今苏州)人,咸丰二年一甲三名进士、探花,授编修,数掌文衡殿试,在南书房近四十年。题字之时,潘祖荫正任兵部尚书。他为人正直简朴,涉猎百家,通经史,精楷法,喜欢搜罗善本书,藏金石甚富,有《攀古楼彝器图释》,并辑有《滂喜斋丛书》、《功顺堂丛书》。
可惜的是,以上两幅题匾在文革时期都被拆除损坏,如今已无法修复。
《日涉园三十六景图》,当年陈所蕴在日涉园建成后,曾邀请上海及周边的社会名流做客,并请名家将花园中的三十六景绘成画,画上配有主人与客人的唱咏诗,合称《日涉园三十六景图》,有“日涉园全景”(封面图)、“堰虹桥”、“香雪岭”、“蒸霞径”、“浴凫池馆”、“漾月桥”(图八)等景图。陆氏买下陈氏产业后,《日涉园三十六景图》也就归陆氏所有,藏于“传经书屋”,现有十幅存于上海市历史博物馆。
《淞南小隐图》(图九),杨基所作,乾隆帝曾将其赐予陆锡熊。杨基,字孟载,号眉庵,祖为嘉州(今四川乐山)人,元末明初画家、诗人。他善写墨竹,为明初画竹名手,与高启、张羽、徐贲并称“吴中四杰”。该作品取平远构图,以传统的三段法呈现出江吴地带“隔岸越山多”的地理景观。溪边坡石、长松、杂树皆取纵势,打破平整布局,隐士居于画幅视觉中心位置,在树木合拢的茅舍中独坐幽思,章法颇具匠心。近坡远山多用卷云皴、解索皴,笔墨细谨精致,松树、杂树、屋顶、远山皆淡施青绿、赭石,色墨相融,意境清幽。图上有明初大画家王绂的题诗“层层楼观当湖曲,瑟瑟松风生夏寒;最好玉蟾波面出,此时谁供倚栏干”和乾隆皇帝御题“溪围山逻境成隐,松翠枫丹籁泛寒;茅屋高人惟独坐,谁能唐突世情干”,颇具收藏价值。
据记载,乾隆中期,陆家失窃,《日涉园三十六景图》与《淞南小隐图》不翼而飞,陆锡熊十分痛心。直到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陆氏才打听到上海城里一顾姓人家藏有《三十六景图》,并以高价收还。到了19世纪末,陆氏祖产大多数已被出卖,也再没有人关心《三十六景图》的去向。抗日战争爆发后,一位名叫刘子岩的嘉兴人从武汉来上海避难,偶然从地摊上发现《三十六景图》,但原三十六图只存十图,经考证确认是真迹。解放后由上海文物管理委员会收购,并由上海市历史博物馆珍藏。《淞南小隐图》则在失窃后几经流转,落入被誉为“全世界最富盛名的中国书画收藏大家”的庞元济府中。
另外,陆深的后裔还高价收购散佚的陆深书法作品,藏于书隐楼中。陆深擅长书法,代表作品有《瑞麦赋》、《白雁诗册》等。《瑞麦赋》(图一)有上下卷,长3米左右,350余行,上卷从“瑞麦赋”三字标题开始,至“受冻而仆者又如干矣”止,共145行;下卷自“天子轸念南服”至末行题款,共213行,现被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
2.2 书隐楼藏书
书隐楼从兴盛到衰微,风雨飘摇三百载。在历经易主和战乱动荡之后,其中藏书几近殆尽,如今只剩下一座岌岌可危的空楼(图十)。著名私家藏书研究家范凤书先生曾亲往书隐楼考察,发现内存一套大部头的《古今图书集成》,专用书柜内存放约十之七八,屋地还散乱不少书籍,满是灰尘[6]。
陆深的好友何良俊曾在其《四友斋丛说》中说陆深藏书数量有数万卷。但关于书隐楼的具体藏书以及藏书去向的问题,很难在记载中找到详细史料,偶尔提及的也仅是只言片语,语焉不详,故很难考证。按一般私人藏书楼的藏书模式推断,首先应该是收藏了陆氏祖上传下来的藏品、陆氏先贤的著作,其次为圣贤名家专著等。如《陆文裕公行远集》与《陆文裕公行远外集》《蒹葭堂稿》《幼学集》《广陵吟》《使蜀草》《金门集》《莱青集》《湖滨集》《云间野史》《忆旧诗》《日涉园诗稿》《鞠怀草》《杂著》《穆如集》《赘翁诗遗》《退闲录》《鸡窗随笔》《禄隐漫笔》《葵沾杂稿》《传经书屋诗文稿》《炳烛偶抄》《陵阳献徵录》《补陈寿礼志》《篁村诗抄》《宝奎堂文集》等。
其中,有几本具有代表性。如:陆深著《江东藏书目》《俨山文集》《陆文裕公行远集》。前者不拘一格地将藏书分十三类,以正经为第一,理性第二,正史第三,非经非史的古书第四,诸子第五,文集第六,诗集第七,类书第八,杂史第九,山经地志类的诸志第十,韵书第十一,小学医药第十二,方术杂流类第十三,分类新颖别致。后两本因年代更迭,流失在外,一部现藏于台北图书馆善本书室,另一本保存在复旦大学图书馆;又如陆起龙在永宁县令任上所作《祗服集》五卷,其编目即为:字民纪略、公余笔记、光裕堂随笔、随庵家训、纂录格言;陆鸣球所著《日涉园诗稿》(图五),仅余清早期稿本一册,此本书衣上有朱孔阳题记;陆锡熊著《篁村集》(图六)十二卷,嘉庆、道光年间刊刻,分《陵阳》《东归》《席帽》等稿。
随着陆氏的衰落和业主的变更,书隐楼藏书最终还是难逃散佚的悲惨命运。可以说,这些藏书的流散无疑是中国藏书文化事业的一大损失。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如果这些藏书没有毁坏消失,而是流入其他读书人之手的话,那么客观上对文化的交流与发展还是有积极作用的。“封建社会藏书的聚散在一定程度上是学术思想、文献信息的传播过程,由于藏书的流散,使更多更广泛的文人学士得以阅读与利用”[7],这样或许可以造就更多的人才和缔造更多的学术成果。
3 书隐楼的价值
3.1 历史人文价值
首先,书隐楼是书籍保存与文化传承的承载。作为私家藏书楼,书隐楼本身的责任就是保存书籍和传承文化,这也是它存在的最重要的价值。陆家重视藏书,将书隐楼打造成为“明清江南三大藏书楼”之一,在其兴盛时期,它在书籍保存与文化传承方面功不可没。虽然其藏书因为社会变迁和产权易主而散佚难考去向,但这并非书隐楼一家之过,许多私人藏书楼的收藏都在历史浪潮中散佚不见,如纪昀的阅微草堂,“多藏明清禁书及明末未刊之书,辛亥后渐散佚”[8]。
其次,书隐楼是陆氏家学传承的缩影。书隐楼为陆家营建,是陆氏读书藏书之所。私人藏书楼的存在,必然是与主人的喜好及其对书籍的需要和热爱分不开的。陆氏所购置的日涉园本来只是一座秀美园林,后来书隐楼的出现正是陆氏重视藏书的体现,同时也是陆氏家学发展的表现。
此外,书隐楼还是明末清初至今历史变迁的见证。作为明代陈所蕴日涉园的一部分,书隐楼见证了明清朝代更迭、清朝鼎盛富强、清末民初社会动荡、抗战与内战、解放初期物资匮乏、文革时期的混乱、改革开放的发展等这一历史变迁过程。历史发展与社会变迁作用于书隐楼,书隐楼也以它独特的方式记录了这段历史,作为历史的见证者屹立至今。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有多少私家藏书楼就那样悄无声息的湮没,仿佛从未出现过。书隐楼历经时代变迁,依然留存于世实属不易!
3.2 艺术欣赏价值
书隐楼是清代民居和园林建筑的珍品。清代美轮美奂的建筑很多,但这种典型的清代“民居+园林”式建筑,而今保存下来的并不多见。书隐楼俗称为“九十九间楼”,实际上有房七十余间,建筑精美,布局合理,内有戏台、轿厅、七梁正厅、话雨轩、船厅、花厅、假山、花圃等亭台楼阁,是上海老城厢屈指可数的明清园林建筑。20世纪50年代,北京建筑科学院太湖流域居民调查组人员就曾来书隐楼参观,认为太湖流域已难找到如此精致的民间宅第。书隐楼最具特色和艺术欣赏价值的当属其精美的砖雕(图三)、木雕(图十二)。在正楼前东西两侧厅与北房之间,各有一块镂空立体雕刻的砖雕屏风,高2.7米,宽1.3米,东面是“三星祝寿”,西侧是“八仙游山”(图七),周边刻有“福寿”的图案边框,背面是祥云和蝙蝠,立体镂空,层次分明,雕刻得连胡须都根根立现,神态更是栩栩如生,精美绝伦;另一处是正楼天井南侧的门楼砖雕。门楼上题字:“古训是式”,下坊刻有文王访贤的故事,刻有4层神态各异的人物33人,车辆、马匹、辎重惟妙惟肖;字碑两侧分别为老子骑青牛出函谷关为关吏写书的图景和穆天子朝见西王母图。后院封火墙上的篆书“福”字,古朴典雅。书隐楼的木雕更是随处可见,基本上主体建筑的梁架及门窗上都刻有精美的雕刻,船坊上更是每个构件上都要木雕。如东檐板上雕刻“七月七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步柱东坊雕刻“堂审图”、“福禄寿”步柱南仿雕刻“三英战吕布”等传统故事,垂花柱上雕刻插枝花篮,整座船舫被木雕装点的轻盈灵秀,是宅园内现存最为秀美的景观建筑。
4 结语
书隐楼作为曾经的“明清江南三大藏书楼”之一,不仅为书籍的保护和文化的传承做出了巨大贡献,而且也是清代民居建筑中的瑰宝,有着独特的历史人文价值和艺术欣赏价值,然而,由于历史更迭和数次易主,如今的书隐楼已破败不堪,岌岌可危。但因为产权归属复杂和修缮经费庞大,书隐楼已破落如斯。希望郭氏后裔与政府能够加强合作,共同挽救这座濒危的藏书楼,让这颗明珠重新闪耀光彩。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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