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洋洋
(长春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130032)
从语文课程名称变化反思中国语文教育现代化
吴洋洋
(长春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130032)
人文社会科学意义上的“传统文化”,更侧重于精神层面,即中华民族历经长久的时间积淀所形成的以终极价值取向、判断为核心,以道德、伦理、政治、审美等思想为基本内涵,以信仰、制度、风俗等集体表象为具体呈现形态的精神传统。这一文化传统在中国近现代社会尤其是语文教育领域的断裂,有着种种复杂而深刻的原因。“现代”教育制度的确立、“现代”教育理念的输入和确立,尤其是中国社会迫切追求“现代化”的进程,与中国文化传统的断裂有着密切的联系。
语文;现代化教育;传统文化
在19世纪末的西学东渐大背景下,中国现代教育制度的建立也是从西方移植过来的。与自然科学学科相比,语文教育面临的西方与传统的碰撞尤为剧烈。语文教育从中国传统“文学”课程发展而来,在不同时代被赋予不同的内涵。进一步说,中国语文教育“现代化”进程伴随着传统文化的断裂。当下的语文教育应该适应时代巨变的需要,在不断现代化的过程中注意对传统文化的扬弃,以实现语文教育的人文关怀。
最初的“语文”课程的雏形,可以追溯到“文学”课程。具有代表性的教材如《中国文学教科书》(刘师培,1906),其“文学”教育的观念及价值取向仍然是中国固有之传统教育的延续。“昔戴束原先生有言,自昔儒者其结发从事必先小学。小学者,六书之文是也”[1]。从“小学”开始,始于读《诗》,终于读《礼》,强调“文学止于润身”的道德教化和人格塑成功能。同一时期讲授“国学”的章太炎是中国近现代较早接受和引进西方现代思想的先驱之一,但他在谈到“文学”时,注重的依然是以人文教化为主要使命的传统文化观念。这一时期的“语文”课程虽然在稍具规模的教育体系、课程设置中得到显现,但其根本的价值取向即以人文教化为核心的教育理念,并未有大的变化。
1908年,商务印书馆出版《国文教科书》和《中学国文读本》。此后40年间,“国文”或“国语”成为中国现代“语文”课程的名称。所谓“国文”的命名,同“国学”一样,反映出中华民族、中国文明面对强势西方文明入侵,自身所作出的巨大反弹——保存和延续中华民族固有之学术传统、精神命脉,力图在政治、军事上救国存亡的同时,将传统文化发扬光大。此时的“国文教科书”的标写体例和篇目选择便是最好的例证。1933年世界书局出版的《高中国文》分为“文体示范”“文学源流”“学术思想”三个部分。从内容上看,以后两者为重点,着重体现出对中国固有之学术传统和民族精神的阐发,强调教育过程中道德、伦理等价值观念与文章基本实用技能并重,并且体现出鲜明的“本末”“体用”之关系。另外,“国文”课程只选中国文学篇目,不选外国文学作品的情况,加上与此前“文学”课程相对而言实用功能的比重加大,则体现出在现代化过程中有识之士力图通过教育传达,维系中华民族的文化之根、培养学生民族认同感的愿望。这种教育理念在1949年后的台湾得到延续,如1995年台湾颁布的国中(初中)国文课程目标为:“一、体认中华文化,厚植民族精神,培养伦理、民主、科学观念,激发爱乡爱国思想。二、培养积极创造之思考能力及民胞物与之开阔胸襟。三、继续学习标准国语,加强听、说及讨论之能力,养成负责之观念及良好风度。四、明了我国语文之特质,增进阅读、写作之能力,及欣赏文学作品之兴趣。五、明了国字之结构,正确使用毛笔字及硬笔书写楷书或行书,并培养欣赏碑帖之能力,陶冶高尚之情操。”今天,我们对这一课程目标不作价值评判,但从内容而言,它特别注重学生道德涵养和人格塑造,倡导的是“德才兼备”的人才培养。这与传统文化是合拍的,但它所倡导的培养学生民主、科学观念的教育思想,则引进和吸收了西方现代思想。
1950年,在叶圣陶的建议下,大陆“国文”“国语”课程更名为“语文”。现在所说的“语文”课程正式得以确立。叶圣陶如实描述了这一历史事件:“‘语文’一名,始用于一九四九年华北人民政府教科书编审委员会选用中小学课本之时。前此中学称‘国文’,小学称‘国语’,至是乃统而一之。彼时同人之意,以为口头为‘语’,书面为‘文’,文本于语,不可偏指,故合言之。亦见此学科‘听’‘说’‘读’‘写’宜并重,诵习课本,练习作文,固为读写之事,而苟忽于听说,不注意训练,则读写之成效亦特减损。”[2]
抛开“语文”二字的字面意思带来的争议不说,单从“语文”与“国文”的对比而言,前者体现出较为“现代”的价值趋向,即新生的人民政权在面临严峻的国际形势时内在的对中国迅速实现“现代化”的迫切愿望在“语文”教育理念中得到充分的显现。“语文”不再固守中国之传统,而是面向世界,体现了一种开放的意识和胸襟,并且注重在教育过程中培养学生的实用技能。比如教材编写方面开始吸纳外国文学作品,课程目标修订为:“正确理解和运用祖国语文,提高阅读、写作和口语交际能力,发展学生的语感和思维”。对“运用”能力的强调反映出在迫切的“发展”和“现代化”意愿驱使下工具理性对语文教育人文内涵的渗透;对语文教育过程中学生“语感”和“思维”培养的推崇,则反映出我们的教育理念中对“现代思维方式”如科学性、逻辑性等“理性思维”的向往。从“国语”到“语文”,我们看到的是现代性的输入和传统的摒弃。
透过以上简略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在中国大陆,语文教育、课程与传统文化呈现出一种“渐行渐远”的趋势:从中国固有之“文学”教育到传统与现代、道德人文与实用性并重,再到工具理性独占鳌头,中国语文随着时代的变迁、中华民族在不同发展阶段的要求不断发生着变化。
回顾中国语文教育的历史变化,可以为我们当下对中国语文教育的“反思”提供一个很好的参照和借鉴——语文教育思想、观念的变迁乃是伴随着中国“现代化”进程的时代要求而发生的。语文教育要始终面对时代的迫切需要。海德格尔说过,一切哲学思想都源于时代的危机。语文教育亦如此,我们今天能够对语文教育与传统文化的背离产生深刻的反思,是因为我们所处的时代较之以往又发生了深刻的变迁,面临着许多期待解决的重要问题。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在2005年做了一次大学生公众形象调查。针对当下的大学生恋爱现象,社会公众给出了以下评价:只有11.2%的人认为目前大学生谈恋爱是出于真诚相爱,而绝大部分人认为目前大学生乃至青少年谈恋爱乃是出于“生理、心理需要”、“排遣孤独”、“随意交流”等。需求制造市场,在某些大中城市学校周边居民社区内涌现出来的小旅店暗示了这一现实情况,这是过去所没有的。这些现象显示出我们的社会面临着巨大的挑战:现实道德、伦理规范对于社会主体,尤其是青少年一代已经丧失了约束力。
悖离传统文化的做法在中国近代思想家那里可以说是刻意为之的。从某种意义而言,“西学东渐”是中国近代知识分子作出的现代化选择。中国近代美学奠基人王国维借道日本从西方引入“美学”“美育”“悲剧”“审美”等新概念。中国美学摆脱了依附道德、政治、哲学的地位,成为治疗国人情感痼疾的人学。思想家梁启超倡导“诗界革命”“小说界革命”,也是将人文学术从政治、伦理的藩篱中解脱出来,具有现代色彩,这在当时都是有进步意义的。随着历史的发展与变化,激进抛弃传统文化的做法被重新审视。宗白华曾在《唐人诗歌中所表现出的民族精神》一文中表示民族的盛衰存亡系于民族有无“自信力”。“然而这种民族‘自信力’——民族精神——的表现与发扬,却端赖于文学的熏陶,我国古时即有闻歌咏以国风的故事。因为文学是民族的表征,是一切社会活动留在纸上的影子”[3]。传统文化可以为今人提供解决问题的经验。
中国语文教育“现代化”的进程应该有传统文化的“伴随”,而非“一刀两断”的断裂。为了谋求快速发展、实现“现代化”,我们对西方文化采取了近乎全盘接受的态度——从信仰、思维方式、价值理念、道德、伦理观念到物质生活的各个层面,西方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现代化”的目标和榜样。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我们对传统文化采取了摒弃的态度。体现在语文教育层面上,便是工具理性占据了绝对优势。对于这种现象,我们应当客观地给出评价,而不能一味地批评甚至谩骂。
这样的思考不仅仅发生在中国。西方社会也面临着类似的问题。英国思想家费夫尔在《西方文化的终结》一书中对西方社会出现的道德、伦理、情感、价值等方方面面的问题及其原因进行了细致的分析后得出结论——现代化尤其是近年来全球逐步进入所谓“后现代”社会,文化传统的断裂成为一个普遍性的危机。也就是说,中国语文教育所面对的问题乃是一个普遍性的、全人类都在紧张应对的危机,只是我们各自有着不同的文化传统。
教育的根本目的是培养健全的人格。语文教育应该在教育领域“身先士卒”,因为语文教育自来就承担着对未来的社会主体进行道德修养、人格塑造、审美情趣培育的责任,只是在特定的历史阶段,由于特定的时代要求,这一责任被忽略和遮蔽。我们对传统文化的肯定不应流于表面,或者用传统文化的幌子来攻击现行语文教育,而是应该进行一番深刻的思索:第一,从语文教育最为根本的教育理念上对传统文化进行观照。传统的教育理念究竟能够给我们带来什么有益的启示?第二,对具体而微的传统文化的载体——古代文学、文化的经典文本进行有效的开发和利用,寻求解决时弊、育人兴邦的丰富资源;在传统的价值取向、道德、伦理、政治、审美趣味等文化资源中寻求创造性地解决我们所面临问题的答案;第三,从反思中华文明、人类文明发展的高度,对中华文明在人类文明发展中所应起到的作用进行有效的思索:中国语文教育应该为人类的教育事业提供什么资源和借鉴?语文具有这种普世关怀的情怀,才会有恒久的价值和功用。
[1]刘师培.中国文学教科书第一:上[M].上海:国学保存会,1906:1.
[2]叶圣陶.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M].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1980:730.
[3]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290-291.
2016-04-27
吉林省教育厅项目“彷徨与独立——中国近代美学初创背景下的美学家心态研究”(吉教科文合字[2013]第565号)。
吴洋洋(1982- ),女,讲师,博士,从事美学研究。
G40-09
A
2095-7602(2016)09-016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