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祥返乡

2016-03-28 14:36毛克文
荷城文艺 2016年1期
关键词:临沧养猪场社长

作者简介:毛克文,姚安县人口和计划生育局退休干部,爱好文学,有多篇小说、戏剧等作品发表。

这里是生产队的饲养场,座落在公路边,离老村七八百米。现在,这个地方的牛圈、马圈、猪圈都已经变成了框架或半框架结构的洋房,看不到一点当年的痕迹了。刘祥背着一个旅行包从公共汽车里钻出来,站在家门口茫然不知所措。他不认识自己的家了。包产到户那年,他父亲仅用九百块钱买下了这里的养猪场,饲养员住房成了他与于月华新婚的洞房。如今,只见一栋洋房,金碧辉煌。后园里的苹果树是他栽的,如今已是硕果累累,熟透的苹果就像少女的面庞。门前,台阶两边几株新栽的桂花,虽然不到两米高,但也是叶茂枝繁。院内还堆放着一大堆新买的砖,想必是准备盖餐厅、厨房和砌院墙的。

他走上台阶伸手想敲门,又迟疑地缩回手。他背井离乡一晃就是两年的时间,还是先了解一下情况再说。飘着几朵白云的蓝天,罩着平展展的坝子和四周葱绿的山。刘祥适才乘车回来的林荫公路上,蹒跚地颠着一个拄着根棍子的人。那人越颠越近。刘祥看清楚是他的哥哥。哥哥背着一个背篓,不用看,刘祥就知道背篓里装着什么东西。哥哥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蹩脚石匠,背篓里装着的无非是锤、錾子和砌砖用的工具而已。刘祥懂事以来,和哥哥就谈不到一块。因为哥哥总爱耍点小聪明。在刘祥看来,小聪明也就是不聪明。所以,他总爱打趣哥哥。现在,他走下台阶迎上去说:“哥哥呀,你怎么变成叫花子啦?”

“你哥哥我还没有过到讨饭的地步,日子不算难过。就算讨饭,也不会讨到你的门上!”他的哥哥不高兴地说。

“那你拄根打狗棍做什么?”

“我这次运气不好,出去一个多月,都没有找到活干。就要收谷子了,我只好回家来。为省坐车钱,把脚都走跛啦,所以才找了这棍子拄着。”

刘祥从衣袋里掏出桂花牌香烟,恰好还有两支。他抽出来,一支递给哥哥,另一支自己叼在嘴里。扔掉香烟壳,又从衣袋里掏出个气体打火机,点燃香烟。他猛吸了一口烟,指着身后的新房子问:“哥,这房子是怎么回事?真的是月华盖的吗?”

哥哥吐出一口烟,慢腾腾地说:“不是她盖的,又会是谁盖的呢?”

“这么说,饲料加工厂真的办起来了!”刘祥自言自语地说。

盖一所跟当时家里的住房一模一样的土木结构的旧式房子,好让两个儿子分家的时候各有一处住所,是父亲当年买下养猪场的初衷。辛苦了一生的父亲虽然已备下部分木料,但没有能实现这个愿望就撒手西去。刘祥与于月华高中毕业两年后,准备喜结连理,哥哥提出要把新房布置在养猪场里。这本来是不符合常理的,母亲极力反对,刘祥却欣然同意。他知道哥哥心里的小算盘,无非是嫌新建房屋淘神费力,不如住现成的房屋省力省心。弟弟建盖房屋的时候,愿出多少力就出多少力,让弟弟操劳去吧!那时的农村,虽然已经初步解决了温饱问题,但多数农户不要说盖洋房,就是盖土木结构的土房,也还是很不容易的。在刘祥看来,养猪场是一张白纸,没有负担,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养猪场虽然只有一间住房、一间灶房和五格低矮的猪舍,但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非常宽敞。他决心要像汤明家那样也盖一栋新式楼房。

早些年,汤明他爹就利用在生产队赶马车的便利条件,偷偷摸摸地做生意,赚了不少钱。社员大会上,因涉嫌投机倒把,汤明他爹多次被批斗,批来批去批成了老油条,他依然我行我素。改革开放之初,生意特别好做,汤明他爹放开手脚做买卖,很快就率先富裕起来。包产到户那年,汤明他爹买下生产队的牛圈房及其院子后,马上建了一栋富丽堂皇的欧式楼房。汤明曾经是刘祥的情敌。不像汤明家那样盖一栋新式楼房,他觉他对不起青梅竹马,相亲相爱的妻子于月华。为了实施盖新式楼房的计划,他和于月华决定计划生育,把新式楼房盖起来后再要孩子。

为了盖新式楼房,刘祥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一条赚钱的路。那时,根据动物不同生长阶段、不同生理要求、不同营养需要,依一定比例均匀混合,并按规定的生产工艺流程生产的配合饲料,开始在滇西北农村畅销。这种饲料科学配方,有利于人类和动物的健康;不需要用柴火煮,可以直接饲喂,有利于环境保护和维护生态平衡;这种饲料使用方便,可减轻大量劳力,颇受农户欢迎。这种饲料在当地没有厂家生产,市场上的货都是从外省进来的,且不说价格昂贵,农户用起来还有些不放心。刘祥决定在村里办一个饲料加工厂,给本村和周围的村庄供货,就可以赚一大笔钱。于是,他开始研究饲料加工。

一天,无意中在《半月谈》上看到一则消息,某地饲料机械厂生产有家庭系列小型饲料加工设备,一套设备只需要一万三千元。如果采用人工提料,只购进粉碎兼搅拌机、颗粒机、干燥机,而不购提料机,则可节省人民币两千多元。因为提料机就需要两台,即粉碎并搅拌均匀的料,要提升到颗粒机的料斗里,从颗粒机里出来的料,要提升到干燥机的料斗里。看到消息,刘祥异常兴奋。他随即制定出办厂计划,于月华也觉得可行。

说干说干。他马上抵押用养猪场改成的住宅,向农村信用社贷款一万五千元。为了租下原生产队的三格保管室,刘祥对当时当地的房屋租赁情况进行了一番调查研究之后,兴冲冲地来到社长家大门外,“嘣嘣嘣”,他敲响社长家用红油漆漆的铁皮大门,“汪汪汪……”,随着狼犬的吠声,社长夫人打开了红漆大门,她见是刘祥,便喜眉笑眼地说:“哦,是大侄子呀!进来进来,狗拴着的。”

“婶婶,我叔叔在家吗?”刘祥边进院子边问。

“在,一个人在那里喝闷酒呢!”社长夫人回答。刘祥向客厅里瞥了一眼,见社长正举着酒杯往嘴里送。他随社长夫人走进客厅,社长用筷子从茶几上的盘子中夹了一个油炸蚕豆放进嘴里,抬头看了他一眼。

“坐。”社长把筷子搭在盘子上,命令式地说。刘祥遵命在社长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社长夫人用玻璃杯给刘祥沏了一杯茶,放在刘祥前面的茶几上。

“找我有什么事?”社长冷冷地问。

“我想租用那三格保管室。”

“你要租了做什么?”

“我要办饲料加工厂。”

“什么!”社长大吃一惊,“你要办工厂?”

“是的,我要办工厂。”

“嘿!你真是薅丁丁(一种非常小的小鸟)吃老蚕豆──口大屁眼小!现在全县都没有什么厂,你能办什么厂?真是说着气都不费费!”

“现在国家不是……鼓励……个体私营……”刘祥接接巴巴地说。

社长不耐烦地打断刘祥的话,“莫说啦!莫说啦!你要租就租给你,你打算每格每年出多少租金?”

“五百元。”

“你简直是大白天说梦话!每格一年五千,三五一万五。五千就不要你的了,你每年交给生产合作社一万块就行。你要租几年?”

“你才是大白天说梦话。即使在县城最繁华的街面上,这种房子每格每年最多也只是七、八百元的租金。你简直是在故意刁难人!”刘祥生气了。

“刁难你就刁难你!你能把我怎么样?”社长更加生气。

“哎呀!你们两个好好地说,不要就像吃了火药似的!”社长夫人在一旁调停。

“一边去,公家的事情,你少插嘴!”社长瞪了夫人一眼,厉声地说。

“社长,包产到户到现在,你交了多少钱给生产合作社?”刘祥毫不客气地问。

“我凭什么要交钱给生产合作社?”

“就凭你一直在使用着集体房产!”

“你是说保管室是他锁着吗?他是社长,他不锁哪个锁?难道要你来锁?”社长夫人给社长帮腔。

“就算我用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你有本事,就到国务院去告我!”

话不投机半句多。刘祥什么也不想说了,他站起身来,愤愤地离开了社长家。社长夫人见刘祥离开后,对丈夫说:“你也要得太高啦!一格房子五千,盖都盖得起来了,谁跟你租?”

“你听不明白吗?我直接就不想租给他。他一点礼数都不懂,空着两只手就想来跟我租房子!”

从小到大,刘祥还没有受过这份窝囊气。他确实不懂“礼数”,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古往今来都如此。县官不如现管,将来也还会是这样。一些非常简单,很容易办的事,“小鬼”们就是不给你办,非要让你跑上十趟八趟,你又有什么办法?谁又能管得了?刘祥回到家里,脸色非常难看,于月华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她安慰丈夫说:“没有关系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下自然直,用不着如此沮丧。”

“月华,我想到外面去闯闯!”

“你想到外面去做什么?”

“我想出去做生意。”

“算了吧!汤明走的那条路不是什么人都能走的。你不是做生意的料。”

“汤明比我有能耐,你为什么不嫁给他,而偏要嫁给我呢?”刘祥还没消气。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他不应该把气撒在月华身上。刘祥和于月华虽然不同姓,但他们两家的庭院是紧挨着的。他们俩穿开裆裤的时候,就一起在村前的小河沟里筑过小水坝,一起在村边的稻场里捉过迷藏,一起去田间捉过蜻蜓,一起下河摸过鱼虾。从小学到高中,形影不离。初中的时候,他们“私定终身”,约定大学毕业有工作以后结婚。可是,事与愿违,也许是因为过早地恋爱分散了精力,高考中双双名落孙山,双双上了一年高考补习班也未能如愿。

常跟他们一起玩的本村同学汤明,高中时也爱上了于月华。他明明知道于月华爱的是刘祥,但他认为只要于月华还没有跟刘祥结婚,他就还有追求于月华的权利。他占着家里有几个钱,多次请同学进馆子吃饭,到冷饮店喝冷饮,甚至还到歌舞厅去唱卡拉OK。有时候,他还“仗义疏财”,给家庭困难的同学买饭票。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他之所以多次请客,之所以“仗义疏财”,是做给于月华看的。可惜的是,他每次请客,于月华都很干脆地拒绝了他。对此,他感到有些失落。于月华为什么会拒绝他呢?理由很简单,因为她已经爱上了刘祥。一来二去,汤明没有心思读书了。他深刻地理解了毛主席的那句话:“读书是学习,使用也是学习,而且是更重要的学习。”只上了半年高中,他就离开学校,到昆明去学习做生意。这方面的知识是教科书上所没有的。他爹做过生意,但那是在计划经济时代,跟汤明所处的时代完全不同。社会主义条件下的市场经济,是人类社会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东西,他必须对商业有一个全新的的认识。刘祥和于月华结婚的时候,汤明已经拥有近百万的资产了。刘祥的头脑中不止一次产生过这样的思想,如果于月华嫁给汤明,就用不着跟着他住养猪场,用不着跟他吃苦受累了。一想到此,他的心啊,就会刀搅般地疼痛。

“月华,对不起,我不应该对你发火!”

“我的意思是说,你不善于交朋友,汤明之所以成功,是因为他朋友多,人脉广。当然,你出去历练历练也好。”于月华没有半点责怪刘祥的意思。刘祥确实是一个不善于交朋友的人。在他看来,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是戴着面具的,他只能相信他自己。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浪费时间和精力去交朋友呢?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还是想出去试试。等赚到第一桶金,我就回来办厂。贷款一万五,还掉一万,我带走三千,留在家里两千。”

“出门一里,不比在家。你把五千都带走吧,我在家里总会有办法的。”

在刘祥看来,把甲地买的货运到乙地去卖,赚取两地间的差价,就是做生意,做生意就这么简单。汤明他爹当年就是这么做的。破天荒第一次出门做生意,刘祥不知道做什么好。曾经在临沧部队工作过的姑父和姑母,曾经说过临沧的物产特别丰富,他决定第一站先到临沧。到临沧必须先到昆明。他在昆明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拂晓登上从昆明发往临沧的班车。在班车上,他认识了一个做生意的姓黄名华的临沧人。他觉得很幸运,刚离家就遇上生意上的伙伴。他问:“黄大哥,你们那里有没有别的地方没有,价格又很便宜的东西?”

刘祥这么一说,黄华便知道他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生意人,便回答说:“有呀!我们那里的棕片就是别的地方没有,价格又很便宜。”

“棕片,你是说做蓑衣的那种棕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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