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中的“新纪实”与“超现实”话语
——以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和杰瑞·尤斯曼为例

2016-03-28 18:16段奕辰
关键词:杰瑞巴斯纪实

段奕辰

(四川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成都 610000)

摄影中的“新纪实”与“超现实”话语
——以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和杰瑞·尤斯曼为例

段奕辰

(四川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成都 610000)

摄影是“自然之笔”与现实相对应。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用镜头记录了真实的社会生活,其作品所表现的个体与群像在纪实品格外凸显出强烈的视觉美感和深刻性,形成了“新纪实摄影”风格;而杰瑞·尤斯曼的“超现实摄影”与前者相异,他用纯熟的后期暗房合成技术,通过底片叠加创造出现实中不存在的幻景,在具体与抽象之间拓展了作品的精神内涵和时空维度。文章以两位摄影大师为例,从三个维度来比较“新纪实摄影”与“超现实主义摄影”:“标记符”与“象似符”;“视觉寓言”;审美欲求。

真实;拟象;视觉寓言;摄影观念;审美维度

一、引言

“在西方艺术中,相机支配了人类的观察至少已有350多年的历史”[1],1580年左右诞生的暗箱是最早的“相机”,它只是一个通过带窗口的暗房将景色投射进来的简单设施,当时的画家们使用这种“相机”来取景构图(如文艺复兴时期威尼斯画派的画家卡纳莱托、荷兰风俗画家维米尔等)。而摄影的诞生比相机晚了几个世纪,公认的摄影史从1839年法国人达盖尔发明银版照相法开始。严格来说,摄影艺术体现了艺术家对世界的关切,表达的是最具有包蕴意义的典型瞬间——卡蒂埃·布列松所言的“决定性的瞬间”[2]。

摄影史进入19世纪末,出现了 “印象派摄影”“自然派摄影”“纪实摄影”“超现实摄影”等摄影流派,各流派的拍摄理念、创作风格、表现主题、审美偏向等各异,宣告了多元化的现代摄影时代的到来。现代摄影作品,具备了更鲜明的视像文化特质和自我意识,其构图、光线、影调、气氛、意象等元素的糅合烙上了创作者的个性和情感,极大地开拓、丰富了摄影话语的表现性。

“照片一定是一种客观的记录”[1],巴西摄影家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Sebastiao Salgado)始终坚持摄影者的任务在于尽可能如实地反映社会现象及其本质,他的纪实摄影恪守现实原则,选材根植真人真事,作品的社会意义深刻,史料价值巨大。同时,他的摄影手法在传统新闻纪实摄影的基础上呈现出一定的生长性。在用镜头记录社会现实,通过新闻报道传播真相,推动平等、理想社会建构的努力外,他所拍摄的照片,构图精细唯美,画面纯洁神圣,视觉效果震撼。从摄影话语表现来看,萨尔加多的摄影照片题材客观严谨,摄影叙事带有鲜明的主观性,纪实摄影与艺术摄影的交叉风格,形成了独特的“新纪实摄影”。他的主要摄影专题有《埃塞俄比亚的饥荒》《科威科的恐怖》《劳动者——工业时代即将消逝的形象》《创世纪》。

用“艺术即自由”[3]这句话来阐释美国摄影大师杰瑞·尤斯曼(Jerry Uelsmann)的创作十分恰当,这在他的超现实主义集锦摄影作品中得到了印证。杰瑞·尤斯曼是20世纪60年代美国“非纪实”类摄影的先锋,其作品抽象、生动、神秘,常常用不同时间、空间的物体,组合形成隐喻性的画面。在他的作品中,拍摄对象仅仅作为一个符号工具,不单独构成整体象征,作品成形前没有预设,摄影家只是借助于后期暗房技术,将前期拍摄好的大量素材底片通过叠加、对比,用“后成像”手法创新出后现代风格的艺术照片,图片追求绘画般的结构、层次,具有多义性。杰瑞·尤斯曼的“超现实主义摄影”作品有《无题》系列及《树神》《时间记忆》《梦剧场》等。

“实际上根本没有艺术其物,只有艺术家。他们是男男女女,具有绝佳的天资,善于平衡形状和色彩以达到‘合适’的效果。”[4]“新纪实摄影”紧扣摄影的记录性和作品的社会价值,将展现世界的责任与艺术构思完美结合,深化了主题的表达;“超现实主义摄影”注重装饰性、幻想性,冲破真实、理性的限制,运用似是而非的影像,表达心灵的拟象,给人以魔幻和震惊。

“新纪实摄影”与“超现实主义摄影”通过迥异的观察视角,运用不同的摄影话语,反映出作者眼中、心里所看所感的世界,两者的摄影观念、视觉心理、文化欲求有着鲜明的差别,下面以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和杰瑞·尤斯曼为例,对其进行比较。

二、“标记符”与“象似符”

皮尔斯的符号学理论是这样来理解照片的:“照片,特别是瞬间的照片是极具教育意义的,因为我们知道它们在某些方面极像它们代表的对象。但是,这种相似是由于照片产生条件所致,即它们被迫与自然的每一个点对应”[5]。

照片不仅可以作为“象似符”,同时还可用作“标记符”。

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的“新纪实摄影”偏重于“标记符”的创造。他的照片完全尊重现实,拍摄地点横跨多个国家,拍摄对象包括衣着邋遢、面孔黝黑的矿工,双目失明、面容枯槁的盲妇人,瘦骨崚峋、嗷嗷待哺的非洲婴儿等各种类型的社会底层贫民。他将摄影艺术的“功能性”传统放置于“纯艺术”追求之前,对被摄体裁虔敬、诚恳,多用富有视觉冲击力的黑白纯粹摄影,主题清晰,焦点集中,画面简洁庄重,黑、白、灰三个层次过渡自然,加之最适宜的曝光和焦距,记录了世界各地在苦难和困境中挣扎求生的群体,展现了他们对现实生活巨大的忍耐力和不可蹂躏的尊严,表达了对处于困顿中的人们的关怀和对贫富差距巨大的社会现状的警醒。如《劳动者——工业时代即将消逝的形象》系列摄影作品,是萨尔加多深入实地新闻调查时用手中的相机伺机拍摄下来的,照片记录下了巴西金矿、印度煤矿上那些用纯体力劳动来换取维生费用的矿工们,这些作品完全对应于社会现实,是工业时代里未被科技解放的人力劳作场景的历史性“标记”。

杰瑞·尤斯曼的图片是一种主观性和创新性的探索,偏重于“象似符”的创造。他运用娴熟的暗房技巧,通过底片的放大、缩小,底片与底片的叠加、交错,组合出现实世界中非具体存在的奇特影像,图片的时空感知呈现出“蒙太奇”效果,他作品中的表现主体 (浮在湖面上的房子、手掌上的白云、柏油路上突兀的嘴唇、人形的树、巨石上的门、树干上的窗户等等)既给人荒诞、超现实感又新鲜生动,画面表达具有延展性,超出了传统摄影中表现对象的历史存在性束缚,带给作品神秘、诗意和多维包蕴,开阔了摄影的表达方式,带来了意象的爆发。杰瑞·尤斯曼创作的基础元素是大量的前期随手拍下实景底片,在此基础上任意集锦、组合,虚构出作品中这些不符合真实世界认知经验的“陌生化”物象,它们是尤斯曼流动不居的精神世界的瞬间截取,是人潜意识的“象似符”存在。

三、“视觉寓言”

摄影作品的质量与深度,在于它的 “视觉寓言”和内在包蕴。

绘画、雕塑、电影、照片是受众最广的视觉艺术,是“视觉寓言”的载体。“新纪实摄影”在一个特定时空的节点上刹那定格的最典型瞬间的抓取,给人庄重凝滞的感受,而“超现实主义摄影”作品,画面主体、时空交错,虚幻生动,二者艺术表现手法不同,产生出不同的“视觉寓言”效果。

尽管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的摄影作品画面精致唯美,实际上他本人反对影像消费和影像审美,甚至不承认自己是艺术家,而是以新闻纪实摄影记者自居,他的每一幅照片都是他与被摄者长时间相处而捕捉的自然瞬间,给人强烈的震撼。如他的《埃塞俄比亚饥荒》《盲妇人》,前者记录的是在埃塞俄比亚饥荒中迁徙求生的人们,后者是一位双目失明的妇女静坐特写。画面的构图和光线让人无法不关注其美感,但我们无法忽视被摄者的境遇。《埃塞俄比亚饥荒》系列中一张照片的内容是这样的:干涸荒芜的埃塞俄比亚土地让人绝望,天空沉重的云,贫瘠的山,面朝远方的赤脚者背影,裹布遮面露出美丽微笑的少女,目光坚毅又忧虑重重的成年男子,照片画面最前端的是一个低垂眼神的小男孩,风沙随时会卷过来,受灾的人表情平静又前路未卜。照片更深一层的意义是世界上有很多人正在经历困苦,我们在同情和怜悯的同时怎样帮助他们脱离苦难?萨尔加多的拍摄对象都是平凡的在社会底层挣扎的群体,对处于困苦中的人的观察、关注,折射出萨尔加多的平民立场。无论这些新闻纪实照片表现的是群像 (如《攀援》)还是个体(如《孟加拉拆船工人》),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的思索层面都试图从拍摄主体返归其所代表的大群体,返归人类本身,镜头表达理性客观,具有宏观的视野。“《滚石》杂志是这样评论的:自从有了尤金·史密斯和卡蒂埃·布勒松以来,极少有像萨尔加多这个重量级的摄影故事大师,能用相机对主题进行如此深化启迪和净化的能力。 ”[1]

在杰瑞·尤斯曼的画意摄影中,照片画面的组织极其后现代,树木与人、河流与船只,经过虚构的离奇组合,荒诞不经,意象迭出,作品中呈现的时间和空间,也是多层次的。如他的《梦剧场》,图片最底部的是书桌上一双几近透明的手在翻动一本摊开的书,中间一只黑色的鸦落在实体剧场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上端是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站在虚化的影子剧场里面,影子的剧场穹顶又与白云连在了一起,仿佛飘浮在空中,宫殿、小鸟、人和白云,是书中的文字所描绘的景象,也可以理解成是这两只手的主人在阅读书籍的过程中有所感受和想象的心理空间,三个时空多维叠合、层层延伸。另一方面,尤斯曼通过自然、树木、小船、人、静物等底片素材不断创新,隐喻自己所看、所感受的世界,作品意蕴透过外物内收至心灵,表达的内容相对微观,其摄影话语体现着精英趣味。

四、审美维度

摄影不再能让人想象现实,因为它就是现实,一如“新纪实摄影”,摄影也不再能让人幻想实在的东西,因为它就是虚拟的实在,如同“超现实主义摄影”。这两个现代摄影流派的各自代表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和杰里·尤斯曼,二者的作品呈现出迥异的审美向度。

前者的摄影作品强调艺术真实,画面纯粹自然,具有古典美;后者的作品追求底片与底片的巧遇,画面虚拟无稽,富有张力和流动美。

如萨尔加多的摄影作品 《孟加拉拆船工人》,照片采用抓拍手法,半身近景,主体置于画面中心,构图稳定,光线明暗对比突出,背景洗练,情感饱满深刻。拍摄对象肩扛船体工件,表情自然,五官轮廓清晰,形象朴实生动,体格健美,神态坚毅。这张取材于普通拆船工人的简单生活的照片,纪实和艺术紧密结合,洋溢着对人本质力量和生命力的赞美,直接将观赏者的目光锁住,既反映了社会现实又是理想美的象征,具有纯粹、神圣之美。

杰瑞·尤斯曼的作品,想象奔放、高度抒情,形成的意境新奇、指向丰富,达成一种富有张力的动态美的效果,如《我遇见了自己的小树林》,在这件作品中,一位年轻女子在树林的水平风景中重复出现三次,对称构图,图中人像以及树木都呈现出白色轮廓。图片上半部分女子站在水岸上——左边,她低头握住一支小树干,神情沮丧;中心位置,女子呈现运动姿态,活力焕发;右边,她的肩膀微微耸起,表情中性;左右两边的女子人像对应她水中的白色“倒影”,画面非但没有混乱感,反而是规律的一组组变化呈现出整体感,“自己”和“倒影”叠合与两丛树林形成投射和比喻,传达出“自己”的精神图谱。

五、结语

美国著名摄影家安赛尔·亚当斯说:“摄影不是拍照,是创作。 ”[1]

绝大多数摄影家都有一种完美主义的美学理想。摄影不仅只是具有“实用性”,还必须强调其“艺术性”。摄影是基于对外部世界的记录,但照片又不完全止于现实世界本身。摄影家的任务不仅要能观察、记录外部世界,更要能把图像更深层的意味表现出来。照片,能同时囊括具体与抽象,尤其是黑白照片,抽空了多余的颜色背景,更能承载象征的世界。杰里·尤斯曼蕴含梦幻色彩的摄影作品具有时空多维性,含意深长;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的照片真实、唯美,打动人心。两位摄影大师的作品有着根本性的区别,又都展现出丰富的视觉美感和深刻的思想性,其所代表的 “超现实摄影”与“新纪实摄影”是摄影技术在新时代的硕果。

注释:

① 雅昌艺术网.活着的纪实大师: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 http://photo.artron.net/20131205/n542790.htm l.

[1] 谢汉俊.A·亚当斯论摄影[M].北京:中国摄影出版社,2008:9.

[2] 亨利.卡蒂埃.布列松.思想的眼睛——布列松论摄影[M].赵欣,译.北京:中国摄影出版社,2013:前言.

[3] Thomas E.W artenberg.什么是艺术[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1:185.

[4] 贡布里希.艺术的故事[M].范景中,译.南宁:广西美术出版社,2013:导论.

[5] 应爱萍.皮尔斯符号学与摄影理论研究[J].美育学刊,2013(2):48-55.

[6] 王真,秦文.跟大师学摄影[M].北京:中国摄影出版社,2015:233.

责任编辑:罗清恋

“New Documentary”and“Surreal”in Photography—W ith Sebastiao Salgado and Jerry Uelsmann Case

DUAN Yichen
(School of Literature,Sichuan Normal University,Chengdu Sichuan 610000,China)

Photography is a“natural pen”,and corresponds to reality.Photojournalist Sebastiao Salgado used the camera to record the real social life,and his performance individual and the group photographs have a documentary character,showing a strong visual beauty and profundity,forming a“the new documentary photography”style;while Jerry·Uelsmann’s“surreal photography”with the former dissimilarity,he skillful used post-darkroom synthesis techniques-by superimposing negatives to create a vision that does not exist in reality.Between the concrete and the abstract expand the works connotation and temporal dimensions.In this paper,taking the two photographers as an example,the three dimensions of the “New Documentary Photography”and“Surrealist photography”were compared:index and icon;“visual fable”;aesthetic desire.

true;simulacrum;visual fable;photographic concepts;aesthetic dimension

J405

A

1673-8004(2016)03-0082-04

2015-11-14

段奕辰(1981— ),女,陕西汉中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艺术理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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