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乐
体验文艺范儿的墨尔本,切忌走马观花。一定要住下来,用一颗沉静的心,把艺术当成日子来过,才算是真正看过了墨尔本
墨尔本还是一个孩子。从1847年维多利亚女王宣布墨尔本市正式成立起,满打满算,168岁的年纪,在历史长河中算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年轻城市。如同浩瀚原始森林里的一株新生红杉树,“Young and Innocent”,年轻无畏,毫无羁绊,在充沛的阳光雨露滋润下,肆意生长。在这个城市里,阳光和空气都是自由的味道。黑格尔认为,精神的最高定性是自由。而艺术,无外乎是精神的自由表达。在这样最本质的哲学诠释之下,墨尔本的文艺气场便显得顺理成章。
体验文艺范儿的墨尔本,切忌走马观花。一定要住下来,用一颗沉静的心,把艺术当成日子来过,才算是真正看过了墨尔本。艺术是渗透在这座城市的血液里的:花草树木、衣食住行,甚至最不文艺的菜场鱼市、最不浪漫的居家带孩子,在这里都成了散文与素描一般简洁优美的表达。
初到墨尔本是四月,不冷不热。处于地中海气候和温带海洋性气候的过渡地带,墨尔本的天气有些任性,气温多变,一天四季。由此,街头行人的穿衣风格便形成了世界上其他城市所无法抄袭的独立特色。城市中心Swanston大街沿街步行的青年男子,上身黑色羽绒衫折射着亮光,里面还翻出深灰色连帽衫,Ray-ban眼镜,双肩包,柠檬黄色针织帽,一派冬曰潮男装扮。下面却是及膝短裤,脚踩Roxy人字拖,露出麦色的结实小腿。银发的奶奶,有着如男生一样的短发,戴着波普纹宽发带,圆形大耳环随行摇摆,素淡麻布长裙配玫瑰色围巾,走在街上与周围的艺术馆、咖啡店、大学和剧院是分外相融的。他们代表这座城市的文艺范儿表情:淡淡地,不疾不徐,不露声色。
弗林德斯火车站:遇见旧时光
墨尔本的文艺气质之所以不同寻常,是因为这座城市保留着时光雕刻的种种旧痕。如同装修成后现代极简风格的崭新公寓,挂上了一幅Beatles乐队的老照片,昔日流行便成就了今日经典。“设计改变生活”,有时候未必是指新生事物和新的设计,有趣的是,前人的创造也在影响着现代人的生活。
Swanston大街朝着亚拉河的方向一直走下去,就会到达弗林德斯火车站。这是全城火车交通的中心,它是维多利亚时期的哥特式建筑,凝重的金黄色搭配赭红色墙体,灰绿色圆形拱顶带着历史的斑驳痕迹。马路对面便是伦敦LAB建筑事务所设计的联邦广场,二者分别是淘金时期与当代的设计典范,隔街相对,仿若时光穿梭,混搭着呈现出这座城市的一片繁华。
1909年弗林德斯火车站主建筑落成,成为当时澳洲第一大、世界上最为繁忙的中央火车站之一。火车站的大钟,由墨尔本钟匠F.Ziegeler在1906年至1907年间,按照英式钟表样式设计制造而成,迄今守望亚拉河畔已逾百年,隐喻着相聚与重逢。
一百多年来,墨尔本人常说“Ill meet you under the clocks”.成为一种略带浪漫色彩的习惯。我喜欢把它翻译成:“大钟下,不见不散”。这指的并不是钟塔上的大钟,而是入口处的九个老式挂钟。这些圆形钟显示的不是时间,而是每个线路列车的离驰时刻。在现代化的电子时刻表面前,它们显得笨拙无用,很少有人使用,然而政府在想要取缔它们的时候,却遭到了市民的强烈反对。这就是墨尔本,对于这里的人来说,腔调常常比实用性更为重要。
放下背囊,在台阶上坐下来,看车站卖花小铺里的姑娘忙忙碌碌。说是铺子,其实是没有的,扎好的鲜花一簇一簇地包在玻璃纸里,泡在清水里,水桶便放在地上,任人随意挑选。穿V领毛衫配衬衫领带,头戴鸭舌帽的年迈绅士,买好一大束玫瑰百合,一丝不苟地伫立在钟下等待。台阶的另一端坐着嬉笑少年,男男女女,唇环纹身,大把大把的青春无从挥霍。
每一个黄昏后的拥抱,每一个相见后不会再见的诀别,和每一个重逢以后的喜极而泣,在百年中不断重复上演,弗林德斯火车站承载着整个世纪的爱与痛。所以,不可以在门口留下一张带V字手势的自拍照片,就算来过了,就算看到了,甚至用你的专业相机拍下专业唯美的图片都不能算数。这种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美,是难以记录的,只能身入其中,刻在心單。
乘电车去看展览
火车带你穿城,而在市中心逛艺术场馆,就要靠有轨电车。墨尔本有着线路总长250公里的全球最大有轨电车网络。密布上空的电车线缆和车辆起步时的叮当声音是这座城市的乐谱与音符。2014年,作为“墨尔本节”的一部分,Yarra Tram首次发布了八辆“艺术电车”,由本土街头艺术家Rone主理。继Collin Street上九层楼高的LInconnue De La Rue(街上的陌生女孩)以后,Rone携众艺术家再次点亮这座城市,让充满活力的街巷涂鸦艺术从此流动在墨尔本的主干道。
在这里,时间与年代的界限是不甚明确的。超现代的艺术电车对面驶来的很可能就是尚未退休的百年老电车,赭红金黄配宝石绿,跟弗林德斯广场色调一致,大多是免费的市内观光车,有的则是古典浪漫的电车餐厅,行着一路的怀旧情绪。
从Melbourne Central出发,计划先去看Coops ShotTower。这是一个十九世纪后期建造的制弹工厂,名字听上去充满神秘色彩。而亲眼所见时,更多的是震撼:九层高的砖质结构,整个被八十多米高的圆锥形玻璃穹顶覆盖,光线射入,美到晕眩。忽然地,乐声响起,四楼悬挂的金色大钟魔术般变出男童和布谷鸟,奏起澳洲民谣《WaltzingMatilda》(《丛林流浪》)。行人们被定格在大厅的各个角落,凝神静听。Melbourne Central除了有制弹塔、博物馆和大钟,还有繁忙的商场与火车站。各种本土的品牌护肤品、UGG羊毛靴、本土设计师品牌的小玩意热闹不堪,艺术与买卖共处一室,墨尔本的混搭范儿别致如此。
午饭间,坐在三楼Asian Beer Bar的阳台上,点一只小Pizza,一杯带有新鲜菠萝的Pina Colada,看街对面州立图书馆广场草坪上沐浴阳光的年轻恋人、慵懒的灰色鸽子和树荫下的电车,La rrobe大街上刚刚放学的皇家理工学院学生三五成群,结伴穿行过街。
维多利亚州立图书馆是附近学生最喜欢的去处,在墨尔本,图书馆不单是关于藏书和阅读,也是文艺活动与艺术陈列的营地。它的主体建筑本身就是历史与艺术的典范,1913年开放的圆顶阅读室,由著名的建筑师Norman G.Peebles参照当时世界上顶级的大不列颠藏书博物馆和华盛顿国会图书馆设计而成。馆内二层到三层的走廊里的圆顶画廊,陈列着以澳洲历史发展为主题的各种古物、画作、文献。而在一层正门入口处的凯思·默多克画廊,“波西米亚墨尔本”展览正在免费开放。它汇集了1860年至今波西米亚文化发展的历史足迹。从Marcus Clarke、Albert Tucker、Mirka Mora到Barry Humphries,乃至我们熟识并深爱的ValiMyers与Nick Cave,在这里都能找到他们曾经在生活和艺术生涯中,努力试图打破传统而自由存在的种种印记。若是光看还觉得不过瘾,还有贯穿整个夏日的一系列同主题的现场音乐演出、电影放映、手工作坊、讲座闲谈……总归会让你酣畅淋漓。
乘坐1路电车,从第八站到第十四站,便是图书馆到维多利亚国立艺术馆(简称NCV)的距离。以往的每一次文艺之旅,并不那么在意去画廊展馆之类,更喜欢去街头巷尾,看生活中的艺术,无需刻意。这一次不同,NGV没有国立艺术馆古朴严肃的距离感,门口的巨型水幕玻璃墙边,几个金发的孩子正在玩耍嬉戏,方形喷泉池的沿上坐着老人、流浪汉、旅游车上下来的游客……喜欢艺术馆的人都来了,没有什么不合时宜。
进门,玻璃幕墙后的第一件展品,竟然是一个木框钉成的便利店。卖牛奶、T恤、马克杯和罐头食品的小卖店!墨尔本人,真的是要搬到艺术馆来过日子了吗?惊魂未定中发现了一些介绍文字,才知道这是英国艺术家David Shrigley在澳洲首次展出的Life and life drawing(生活与写生)主题展的一部分,即是装置,也是礼品店。David以他惯用的荒诞幽默,叙述着平庸生活中所反映的悲与喜。
再往馆内走,看到巨型的金色转椅时,已经不再大惊小怪,可以会意微笑了。排队,坐上比利时艺术家Carsten Holler的装置Golden MirrorCarousel(金镜子转椅),靠在椅背上,世界慢了下来,觉得自己化身发条音乐盒子中的小人,在金色的镜子中审视旋转的身体。
从转椅下来,走进后面的空旷大厅,是从一个梦境进入另一个梦境。地毯上的或坐或卧的人们,仰望着几十米高的玻璃天花板。这是由澳洲本土象征主义画家Leonard French设计,并花费整整五年时间用224块50种颜色的三角形玻璃制成,是迄今世界上最大也是最美丽的彩色玻璃天花板。真正去看它的时候,才知道人们为什么要躺在地上,只有仰望,才能将这一大片的绚烂天空尽收眼底。墨尔本的好东西,着急是看不来的,只有舒适怡然地静观,才能感受到低调,却又如此震撼的美。
市集:细枝末节的艺术
边拍照边仔细地逛完NGV的每一层每一间展馆,饥饿的肚子召唤我回到现实。走出大门,阳光依然明亮耀眼,街上飘着不知名的甜美香味,顺着香气挪着步子,竟然歪打正着地找到了河畔的星期日艺术市场。在墨尔本,艺术流动于生活的每个细枝末节,又怎能少了一个手工艺人的专门市场。顾不上饿扁的肚子,先为自己选了一条海边抬来的玻璃做成的圆形项链,为妈妈选一只硕大的拼接花朵布包,给朋友买上几张手绘的卡片,几块纯植物的手工香皂……
走到各种美味小食摊前的时候,早已分辨不出之前闻到的香气来自于哪一种,索性每样食物都尝一点。排队等候巧克力味爆米花的时候,前面的女孩问我:“你来自中国的哪里?”这倒是很新鲜,因为我的齐刘海发型,常常有外国人问:中国?日本?泰国?极少有人如此肯定。“我很擅长分辨亚洲人,总是能够猜对,”这个叫麦乐妮的女孩说,“如果你爱市场,下个周日要去Camberwell的旧物市场,下下个周日去维多利亚女王市场,那里有新鲜的鱼肉、瓜果蔬菜,价格相当便宜。”我没有告诉她在墨尔本的日子仅仅剩下两天,只是欣然答应。
经过了心灵和肉体的饱餐,沿着王子桥去弗林德斯乘火车回城市另一端的旅馆。两匹黑色的高头大马,头戴艳粉色羽毛装饰,拉着木质的复古马车,从我的身边缓缓走过。推着婴儿车的年轻爸爸,停下来弯腰给小男婴仔细盖好毯子,露出手臂上花纹繁复的大片纹身。街头表演的女孩用清亮低沉的嗓音唱着Dido的《Thankyou》,男孩用彩色气球不停地编出小狗、宝剑和各种动漫人物。长出新枝的棕榈树,被穿上了多彩的毛衣外套,美丽如童话一般。
天黑之前,空气渐渐变冷,城市的灯火在亚拉河岸两边闪亮了起来,道一声“晚安,墨尔本。”喧哗声从桥下鯧鱼岛酒吧传来,混杂着夜航游轮的汽笛声,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一天才刚刚开始。
有那么一瞬间,完全忘了自己的游客身份,仿佛跟晚归的行人一起,在这张城市的油画里,定格、慢慢融化,带着墨尔本的色彩烙印,闪烁在斑斓的夜幕里。(资料来源:《中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