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坤
夏天的田埂,我们去得很勤。蛙鼓声声的夜晚,远处滚过阵阵闷雷,燠热得干脆就穿一条短裤头,手上的电筒却一节一节伸得老长,电筒照到哪儿,目光炯炯地就紧跟到哪儿,根本不顾田间的蠓虫与蚊蚋。“看,多长的一条!”伙伴的话音刚落,我手里带锯齿的大竹夹已快速夹了上去。那黄鳝真傻,雪亮的光柱都照到它了,还没心没肺像长裤带似的晾在田埂上,以为在它家门口,正惬意而悠闲地乘凉呢,没想就成了我们翌日的盘中餐。转过几条田埂,手中的蛇皮袋就沉甸甸的了,真让人兴奋。白天,两条田埂之间的龙沟内,几个小伙伴又拎着小踢罾闹开了,水花四溅,哔啪欢腾,一不小心人已滑了一跤,笑闹声更加喧响,浑水中的鲫鱼龙虾到处乱蹿,提上罾网全是它们惊慌失措的身影。
雨中的田埂,烂泥巴像浆糊一样,一步一滑,真的让人尴尬。只得提了鞋,赤足踩在田埂上,滑腻腻、凉丝丝的烂泥巴不停地在脚趾间钻进钻出,似有顽皮的小鱼儿在挠痒痒,逗你玩!也许脚下一滑,又会摔成个泥猴。但只要你曲起趾尖,抠住田埂,就会稳稳当当地走过,那种战戰兢兢,与泥土亲密接触、紧密相连的感觉,过后想想,蛮有趣。倒是栽秧时节,那些挑秧抛秧的青皮后生,再怎么溜滑窄仄的田埂,也休想让他滑倒。一担青秧在肩,踩藕一般左右摇晃,到底歇在了田埂上,双手拎起几把青嫩秧苗,一道道美丽的弧线滑过,一支嘹亮的秧歌号子已荡漾在水田上空:
拔把秧苗嫩娇娇/挑秧哥哥我把秧挑/一把把那秧苗儿在田里抛/巧在那小妹妹身边绕。听到歌声,那低头插秧的妹子马上就会抬起头,颊上飞起两朵红霞,一开口接了下去:手拿秧把喜心梢/心里话儿知多少/弯下腰儿把秧插/连心的号子随风飘。
田埂并不一味生长杂草与野花,夏天也长五月鲜、六月早、七月白——皆为黄豆品种,可以从农历五月一直吃到秋后;也种孩子们爱吃的甜芦粟,比甘蔗还要清甜鲜美,砍上一棵,能津津有味地咀嚼半天。
对农家子弟而言,田埂还是没有围墙的书房。记得那时上中学,寄宿学校的后面就是一片农田,清早我们常常捧本书,各人找一块田埂,去背课文,背英语单词,背各种公式定理。清爽的空气中是一阵阵荷与稻的芬芳。我们放声朗读,感觉真的很自在。读书效率很高,一会儿原本枯燥的公式就全记熟了,然后踏着松软的田埂走回校园,心里满满的全是轻松与惬意,边走边得意地唱:
赤足走在窄窄的田埂上/听着脚步噼啪噼啪响……那是一支台湾校园歌曲,朗朗上口的旋律,正契合我们年轻的心。
只是,人世沧桑,流年不再。那时是青青子衿,如今已人过中年。多久没去田埂上走走,看流云,观夕阳,吹吹乡野的风,闻一闻泥土香野花香庄稼的诱人清香了?是谁说的,遗忘田埂,就是对田土的遗忘,就是对庄稼的遗忘,就是对粮食的遗忘呢!
(潘光贤摘自《扬子晚报》2015年8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