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辉
在明清时期,正如架子床是最昂贵、最豪华的家具一样,最亲近生活的另一类器物“气死猫”也总是以优美不凡示人。它是最具设计匠心和变换多姿的制作。
宋代瓷器,烧制时胎釉膨胀系数不一,致使釉面出现裂纹,形成“开片”,人们称这样的纹路为“冰裂纹”或“冰纹”——坚冰被重击后,会出现许多炸开的白色纹路,厥有此名。明代《格古要论》曰:“哥窑纹取冰裂、鳝血为上,梅花片墨次之,细碎纹,纹之下也。”
冰裂纹本是一种人力不可控制的缺陷,但其自然天成之美,反被人们视为奇妙雅丽的装饰。明代崇祯七年刊行的《园冶》云:“乱青版石,斗冰裂纹,宜于山堂水坡、台端、亭际,见前风窗式,意随人活,砌法似无拘格,破方砖磨铺犹佳。”
这种美丽的纹饰,亦被用于明式家具之上。它吸取冰裂之意象,以攒接的工艺创造出木器上冰裂纹,短材相互以“人字形”攒接,与众多横平竖直的规则图案形成反差和变化,貌似纷乱变化,实为有序。
在家具基本光素的年代,方角柜以冰裂纹、錾花花纹装饰表明其身份的不同凡响,非寻常人家可以购置。在黄花梨家具中,有一定数量的攒接纹柜,图案多变,除冰纹外,还有万字(卐)纹、曲尺纹、十字锦纹、横竖棂纹、龟背纹、菱形纹等。在视觉上,它以空灵玲珑为胜。早期简单,晚期繁复。
攒接纹是早期图案装饰的代表,在雕饰尚未发展之时,它代表了新的视觉景象和功能变化。从明末清初、清早期至清中期,雕饰日趋发展,除攒接拐子之外,冰裂纹、风车纹、万字(卐)纹、曲尺纹、十字锦纹、横竖棂纹、龟背纹、菱形纹等基本不见踪迹。这也反证了攒接纹饰是一种早期普遍使用的形态。
这类在当时即非常考究的家具,在今天看来,亦是比一般方角柜更珍贵,也更具研究价值。
以上柜子,或攒斗格子纹,或透雕图案,以便通风,旧时用以盛放食物,为食物柜。在没有冷藏设施的年代,食物适宜置于通风储具中保存。南方人给这种柜起了个形象的名字,叫“鸡笼柜”,也称为“碗柜”“饭柜”。北方人又叫它“气死猫”。顾名思义,其内储食物,猫隔门可见而不可得食。民间语言直白形象,生活意趣爆棚。
但在近年来的黄花梨家具研究和商业话语中,人们已渐渐有意无意地忘掉那些俗名。或许潜在的逻辑是,此类多方位精致的柜子竟然只是用来储存食物的“气死猫”吗?有人愤愤不平,觉得这太不够风雅,于是有了“文人书柜”一说,成为画家、诗人盛放书画、图书的专属。
但可惜的是,并无其为“文人书柜”的证据出现。在笔者看来,这类“美化”无疑掩盖了历史的真实。把这类柜子还原为“气死猫”,还原到古代生活中其日常用品的状态,可以举证明清时期上层人家生活之考究,可以实实在在地还原明清明式家具使用者的高贵生活品质,给明清活色生香的生活场景找到一个生动的标本,用实物缩影直观展示当时的富裕。
就如如今所见,“气死猫”方角柜实物,设计和工艺大都很考究,玲珑剔透,装饰感强烈。可推测此类家具本非凡常人家之物。黄花梨材质的如此,笔者所见的漆柴木制作的亦然,它们的奢华精致,证明先民凡常生活的品质。“活在晚明”,认识晚明的优雅和富足,不妨从“气死猫”开始。
同时也可以这样归纳一下,在明清时期,正如架子床是最昂贵、最豪华的家具一样,最亲近生活的另一类器物“气死猫”也总是以优美不凡示人。它是最具设计匠心和变换多姿的制作。原来古人如此在意自己的日常生活所用,最精美的明式家具恰恰是吃饭和睡觉的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