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忍坚毅的维和兵

2016-03-25 17:03高炜
兵器 2016年2期
关键词:任务区观察员维和

高炜

2015年11月20日(当地时间)早晨6时30分到7时左右,马里巴马科市中心的丽笙蓝标酒店遭武装分子袭击,酒店内约170名客人和员工被扣为人质,其中有7名中国公民。人质事件结束后,经中国驻马里大使馆证实,3名中国公民不幸在袭击事件中遇难,其余4名中国公民成功获救。人质事件又一次引起国内外的高度关注,中国维和力量的军人们也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然而由于多种原因,很少有人真正了解联合国维和部队的真实情况。与人们充满想象的情形相比,真正的联合国维和军人们,在大多数时候并不像媒体宣传的那么英勇神武,无所不能。他们只是一群执行着崇高任务的普通军人,而且因为环境和任务的特殊性,往往行动起来远不如在自己的国家那么得心应手,需要他们付出更多的艰辛和努力。

联合国的“外国长官”

联合国的维和军事行动,由两类军事力量组成:一类是成建制的维和部队,比如我们的驻马里维和部队和驻南苏丹维和步兵营;另一类是零散人员,如各国的军事观察员和部分参谋人员。无论是哪一类维和军人,无论从哪个国家派出,一旦参加了联合国的维和行动,必须服从联合国指挥体系的调遣,派出国不经相应的手续不能随便直接指挥本国的维和军人。之所以会有这种情况,主要是因为联合国宪章规定了联合国在处理地区冲突事务时必须严守公正中立的原则,不能因任何原因偏袒任何一方(或几方)。为了保证维和行动的公正中立,联合国在组织维和力量时,非常注意多国力量的均衡,所以维和军人无论是成建制的还是零散的,在一个任务区内都是由多个国家派出,以防某一个国家的军人主导了维和行动,导致因该国与任务区所在国的关系而影响了维和行动的公正中立。

既然是多国出兵,而军事力量本身又必须有统一的指挥,那么接受外国长官的指挥就成为维和军人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了。比如,笔者在苏丹当军事观察员时,所在观察哨编制34名观察员,来自17个国家,作为顶头上司的哨长先后由挪威、巴西、埃及等国军官担任,而作为观察哨上级领导的分区则是巴基斯坦的军官在当司令。尽管军衔没有多高(哨长是中校,分区司令也不过是上校),但这些“洋大人”完全有权指挥、调度下级的外国维和军人,并不因国别不同而有所顾虑。而他们见到他们的外国上级,照样该敬礼时敬礼,该立正时立正。人在联合国就得按照联合国的运转机制行事,本国的那一套就得让路,这也是出兵国向联合国承担的责任。否则,不同国家的部队到了一个任务区,却要由派出国上级来指挥,维和行动就没法干了。

既然上级指挥官完全可能是“外国人”,那么不同国家文化间的差异所造成的冲突就成为维和军人必须面对的问题。有一次本人参加巡逻,结果刚到营门口与为我们提供警卫的巴基斯坦维和部队会合,担任巡逻队长的德国少校安德瑞就不干了!原来,这次带领巴基斯坦警卫班的是一个刚刚20岁的少尉,安德瑞觉得在德国一个20岁的小伙子应该还在上军校,怎么也不可能毕业当上军官,这里面一定有猫腻!于是,他坚决拒绝接受一个“假军官”的护卫。而巴基斯坦的“小少尉”也毫不妥协——我能完成保护你的任务就是了,你管我真军官假军官,坚决不同意换人。于是,双方就这么僵在了那里。到最后,还是我给咱们中国的“巴铁”哥们支招儿——拿电台联系分区司令,让他给德国少校下命令。于是问题才得到顺利解决。

一方面是森严的等级,一方面是不同的文化背景,交织在一起无疑构成了一副充满矛盾的画卷。而维和军人必须善于在这让人有时摸不着边际的画卷上描绘和平的蓝图。

联合国“误事”的工作程序

联合国的维持和平系统,有相对稳定的结构、雇员。特别是一些级别较高的国际雇员,长年在联合国系统工作,这个特派团完成使命解散了,他还会调到别的特派团去。这些雇员都是文职人员,不是军人。相比之下,维和军人却有严格的任期——成建制的维和部队8个月左右,零散人员半年或1年,到期之后就要离开任务区归国,再由出兵国派出新的兵员接替。甚至为了避免维和军人长期工作形成势力,有的特派团还专门规定,非特殊情况,维和军人不得申请延长任务期。所以,联合国的维和军人也同样堪称“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加上联合国强调“以文制武”,掌握权力的行政系统、负责保障的后勤系统始终以文职人员为主体组成。这些文职人员因为工作时间长,政策法规熟,圈内人脉广,基本上把持了联合国机构的运转。因此有“维和军人是联合国的客人,文职人员是联合国的主人”之说。既然是联合国的主人,那么毫无疑问,维和系统的运转与这些文职人员有着紧密的联系。

联合国文职人员的来源十分复杂,既有地位较高的国际雇员,又有地位较低的当地雇员。尽管联合国明文规定了各类文职人员的素质标准,但看似高大上的要求往往敌不过当地的具体情况,招收雇员(特别是当地雇员)素质不达标的情况时有发生。比如,笔者当年就遇到所在分区的安全部门招收一名雇员,按要求应该有大学学历、精通英语、五官端正、有在军警或安保部门工作的经历。结果招来的却是一位没有大学学历、英语说得含含糊糊、相貌丑陋、从没在相关部门工作过的当地人。至于他是怎么通过层层选拔考核的,那就只有天知道了。国际雇员虽然把关会严格一些,可这些“洋大人”丢家弃舍跑到战火未尽的任务区来,往往高高在上不接地气。笔者维和期间就发现,那些理应天天“跑基层”的部门,如人权部门、难民部门的雇员却基本足不出户,外出也只在市区周围,稍远一些的村庄便借口安全不能保证而拒绝前往。所有的信息全靠我们这些在他们看来“理应”面对危险的军人们为其提供。如果实在不得不去远一点的地方,则必须拉上我们这些穿军装的保驾。工作态度如此,自然也就谈不上精确高效了。加之联合国秉承西方的一些理念,一切行为均以制度为准,也加剧了某些文职雇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有功不见得有赏,有过可是会丢掉这份工资颇高的美差的。在这种环境下,有很多事情是国内的人无法想象的。笔者曾经有一段时间担任分区后勤参谋,主管各类装备物资。有一次正走在营区的路上,被1名后勤部的文职雇员拦住:“1年前你们曾经申请配备相机,现在上级给你们发了3台,你来我办公室拿一下。”到了他的办公室,这位老兄却并不急着给我相机,而是坐在电脑前开始写邮件——依联合国程序,得先发邮件通知你,你才能来领东西。尽管我一再解释我已经知道要领相机了,但不行——必须按程序来,邮件是白纸黑字的证据,不能省。看这位老兄写邮件实在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Dear Major(亲爱的少校)……不对,太亲热了,咱俩不合适……Major……不对,这样对你不太尊重……My friend(我的朋友)……不对,咱们这是公函,不能提私谊……”。就这样,尽管我一再表示我很忙,可不可以先签字领相机,邮件你慢慢发,这位老兄却始终不为所动,沉浸在如何称呼本后勤参谋的专注中,以至于本人终于忍无可忍地离开他都没有发现。直到40分钟后,我才收到那封抬头为“Dear Major”的邮件……。好不容易领到了我的前N任后勤参谋申请来的相机,才发现是数年前的老型号,像素低,成相差,领来之后,很少有人用——因为观察员们自带的相机性能都比它好。

僵化固然气人,但好歹也是照章办事,在一个“法制”的系统中,虽不合情但是合理。相比之下,充斥着西方泛人道主义情怀的文化氛围才更令维和军人们痛苦不堪。在国内,作为军人受到的训练和要求基本上都是使命第一,任务至上。可到了联合国却刚好反过来——工作可干可不干,因为大不了各方重新打起来,生活可是一定要照顾好的,因为这关系到联合国的“人权”。当这种理念被作为联合国主人的文职雇员们普遍接受时,很多事情就令军人们不得不服了。

曾经有那么几个月,笔者所在的分区汽车轮胎断货——长达数月的断货,导致全哨站的巡逻车备胎耗尽,无法执行长途巡逻任务。而不执行长途巡逻任务,就意味着离哨站较远一些的双方兵营处于失控状态,其人员和装备的调动联合国方面无法及时掌握。可任你一遍一遍地催,车管部门照样悠哉游哉,坚决要优先保障让所有的文职雇员都能有巡逻车用于上下班——面包车虽然可以用来当班车,但是大家反映太集中,不自由,终于还是停用了。至于巡逻任务,没有备胎就不巡嘛。任你急得两眼冒火,人家每天朝九晚五按时作息,一点都不着急。甚至还有闲心“提醒”你:你们军事观察员的车现在都没有备胎哦,没有备胎是不符合长途巡逻的条件的哦,如果你们因此在出去长途巡逻时爆胎被扔在了半路上,我们不负责的哦……还好,尽管来自不同的国家,军人使命和担当意识却是共同的,不能长途巡逻我们就坚持短途巡逻,没有备胎我们就停驶1台生活用车,挤出轮胎当备胎,尽最大的努力坚持完成上级赋予的各种调查、核查任务。只是,每当看到文职雇员们悠哉游哉地开着宝贵的车辆只为上下班,再看看因战火而流离失所的当地百姓,心里总是涌起说不出的酸涩。这对于在国内习惯了冲锋在前,人民群众是坚强靠山的中国维和军人而言,无疑是一个难受而又必须接受的现实。

“两难”下的选择

我们的文艺作品为了塑造中国维和军人的高大形象,往往喜欢按照巴顿将军的模式描写维和军人。在很多电视剧中,中国维和军人头戴芳纶盔,手执九五枪,上马杀贼下马还是杀贼,在一片黑哥们中杀得威风八面,弄得很多不明真相的群众甚至认为维和部队就是跑到别国打仗去的——而且还是专打硬仗、恶仗。其实,维和军人的使命决定了他们和普通军人不一样——他们的任务是建设而不是打仗,为和平而不是战功。他们没有敌人,所以不存在帮谁灭谁的问题。能不动枪炮的就尽量不动枪炮,能靠嘴皮子解决的就坚决要靠嘴皮子解决。维和军人要的是督促各方停止敌对行动,坐下来谈判解决问题,让老百姓少受战火之苦,至于谁会是最后的赢家,不是维和军人要关心的问题。这就决定了维和军人的主要任务是协调各方力量,帮助当地恢复和维持和平的态势,并在联合国授权的范围内帮助进行各项建设。除暴安良是任务区所在国政府的职能,不是维和军人的使命。笔者在作为一名新军事观察员到达任务区接受业务培训时,教官就曾经给我们出过一个情况:现在,你正在巡逻途中,看到数名武装分子正持枪殴打一些无武装的老百姓。你作为联合国的军事观察员,应该怎么办?义愤填膺的新观察员们纷纷表示要上前阻止——咱没枪还不能上去拿嘴巴说道说道么?错!教官毫不客气地指出,正确的做法是拿起对讲机,向上级报告此事,如果有相机,要拍下证据,然后跟踪或继续巡逻。因为,这是人家的内政,维和军人无权干涉,只能交给人家自己的执法力量来处理。我们反问:那要是武装分子开枪杀人怎么办?能不能管?教官的回答意味深长:管了,你会成为人们心目中的英雄;不管,说明你是合格的联合国军事观察员……

维和军人特殊的角色,再加上联合国秉承的严格按职能划分开展工作的法制理念,就使得维和军人们在工作中,不但要考虑如何履行制度所赋予的职责,还必须注意回避制度没有赋予你的职责。简言之,就是不归你的管的事能管也不要管,否则不但成不了雷锋,还会受到批评。这对于在国内已经养成了见义勇为,助人为乐习惯的中国维和军人而言,有可能会动辄得咎。比如,曾经有中国维和部队的医疗队按照在国内的习惯,给难民看完病后,多给一些药品供其后续使用,结果就遭到了批评——你的职责就是看病以及提供必要的药品,至于发放后续使用的药品那是其他部门的职责,你这叫越权,不允许!

尽管清规戒律的约束甚多,但维和军人们也不都是满脑子只有规矩的机器,“该出手时就出手”对中国维和军人而言不仅仅是一句歌词,更是人民军队的本性使然。

在一次由苏丹特派团第5分区达马津观察哨组织的巡逻途中,车队被路边的一对当地夫妻拦下。通过翻译得知,妻子怀中的孩子突发急症,需要到20千米外的集镇上去找医生,而他们所在村子地处僻远,既无去集镇的公交,也很少有车辆路过。因此,这对夫妻希望能搭联合国的顺风车去为孩子看病。听到这些情况后,参加巡逻的欧洲军事观察员纷纷表示爱莫能助,因为联合国有规定,联合国车辆只能由联合国工作人员驾驶,并只能携带联合国工作人员,如无事先批准,当地人是不允许乘坐联合国车辆的。这就意味着,如果让这对夫妇上车,那就是违规,谁允许他们上车谁就要承担由此带来的后果。这在别的任务区是有先例的——一位罗马尼亚的军事观察员因为开着联合国的车将一位摔伤的孩子送往当地医院而受到了自己上级的申斥。不过还算幸运,这对夫妻遇上了中国军人,在依法履行职责和救死扶伤之间,这名中国军事观察员毅然选择了后者——尽管其他人一再反对,他仍然利用自己作为巡逻队长的权力下令让这对夫妇上车将他们送往最近的集镇,并坦然地接受了此后的一切……

没有枪炮轰鸣中的壮烈,没有战胜攻取下的辉煌,只有日复一日的平凡重复,一砖一瓦的悄然建筑。联和国维和军人们就这样将自己的生命中的一段,默默地献给了异国他乡的和平。中国维和军人,作为这支队伍中的后起之秀,正在以越来越自信、越来越专业的行为,在国际维和舞台上展示着中华民族和中国军队崭新的精神风貌,而他们的背后,是强大的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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