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景山,李建雄
(兰州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甘肃兰州 730020)
《柳氏家训序及后序》校释研究
吴景山,李建雄
(兰州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甘肃兰州 730020)
摘 要:《柳氏家训序及后序》碑今存天水市秦城区高皇庙,碑文所提柳氏是北宋著名文学家柳开一家。通过正史记载、柳开文集印证,还有撰写家训主持人人选的合理推断,可以发现此碑所指《柳氏家训》由柳开撰写,而且对当时的柳家及后世影响很大。《柳氏家训序及后序》的立碑人董湜受柳家影响,用《家训》教子并请人为之作序刻石。对原碑进行重拓、再校之后,可以补《全宋文》缺陷二十二处。在此基础上,又可对碑文、正史记载的柳父官职等家族成员信息予以纠谬。
关键词:柳承翰;柳开;柳氏家训;董湜
《柳氏家训序及后序》碑今存甘肃省天水市秦城区天水镇庙坪村灵源侯高皇庙,碑石砂岩质, 高117厘米,宽58厘米,厚12厘米。碑头为卷草花叶图案,正中有高14厘米、宽18厘米之碑额,其间自右至左分两行竖刻“柳氏家训”四个篆体大字,每字约6厘米见方。碑身四周为翻卷波浪纹饰,碑文自右至左竖刻,共23行,满行41字,正文合计844字,楷书,每字约1.5厘米见方。
此碑发现较早,在乾隆《直隶秦州新志》[1]、宣统《甘肃新通志》[2]等清代地方志和《陇右金石录》[3]等重要金石著作中都有记录,但惜无碑文;《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收入陆和九先生所藏旧拓[4];《全宋文》在此基础上整理录文并作点校[5]。遗憾的是北图拓片过于模糊,以致《全宋文》编者在校勘过程中多有失误、不足之处①,影响了学界对此碑的使用研究。另外值得注意的是碑文提到的柳氏正是北宋初期著名的文学家、唐宋古文运动的重要旗手柳开一家。柳开在宋初学人中就已声名显赫,据史料记载“王祐知大名,开以文贽,大蒙激赏。杨昭俭、卢多逊并加延奖。”②[6]13024其中王祐称他“子之文出于今世,真古之文章也”[7];杨昭俭称他“子之文章,世无如者已二百年矣”[7];卢多逊称他“奇士无双”[7];泰山学派创始人石介赞他“十七著野史,才俊凌迁固。二十补亡书,辞深续尧禹。”[8]又赞他“述作慕仲淹,文章肩韩愈。下唐二百年,先生固独步。”[8]据柳开自述,他出自河东柳氏,“皇唐二百八十年,柳氏家门世有贤。出众文章惟子厚,不群书札独公权。”[7]——而且与柳宗元、柳公权同源③。
虽然在《新唐书·宰相列表》河东柳姓谱系里,没有柳开父祖与柳宗元、柳公权有关的直接线索,但柳开在成名前后一直都自承河东柳家。譬如《河东先生集·再与韩洎书》中他对韩愈后人韩洎讲“近得足下序书读之,顿有吏部之梗概。所以自念韩柳氏子孙,与足下幸同出于今世矣。”这里所说的吏部就是人称韩吏部的韩愈。柳开一生奉韩愈道德文章为圭臬,早年甚至取名“肩愈”以示仰慕继承。所以韩洎是韩愈之后应该可信,在此基础上,有理由相信柳开也是正宗的河东柳氏。再如柳开堂兄柳闵墓志记载“或问其(闵)曰‘子家唐时为昌宗志,诸父兄墓不录其世系何也?’其对曰‘唐季盗覆两京,衣冠谱谍烬灭,迄今不复旧物。以姓冒古名家以称后者殽混无别,吾宁学乎?苟其材,负贩厮役得时用为王公卿士,是须古名家子耶?其不材,纵古名家子,今何谓?’”④在这里,他自述冒滥者多,所以不以名门自诩,主张唯才是论的“名士观”。等于间接承认了自己出身望族。事实上,在另一堂兄柳肩吾扬名之前,柳开一宗正处于没落之中,据肩吾墓志“柳氏于唐时用儒学升科有名者常有人,唐灭即绝,至大夫(肩吾),于登科记中复有柳姓。”⑤家门未振,担心辱没先人,这也许正是柳家后人不怎么张扬身世的原因。综合以上考虑,笔者认为柳开出自河东柳家是依据充分的。
至于碑文所指的《柳氏家训》⑥,不仅柳开自陈受益匪浅,其中部分选段也被王安石、黄庭坚⑦[9]等著名士人广泛引用,成为对后世影响深远的治家格言。梳理柳家后人科举、仕宦情况,可以发现《柳氏家训》的教育成果非常显著。此外,据笔者考证,《柳氏家训》的作者就是柳开本人。
基于以上事实,《柳氏家训》的影响、价值已不待多言。但尽管如此,目前还没有针对性的研究文章。有鉴于此,本文作者重拓、校释了《柳氏家训序及后序》碑,并对相关问题加以讨论,以期吸引更多学人关注此碑。
碑文按原始分行著录、标点如下(分行位置用符号“|”标记),必要校语以页下注形式呈现,并将校勘结果汇总制表附录于后。
柳氏家训序及后序[5]
|五代末,柳氏为大族。尝访仲途集中得可以治家者,普录以为警诫焉。太祖初,侍御史柳承翰列诸子⑧而|训之曰:“载金连车,不如教子读书。弯弓骑马,功成无价;弹丝吹竹,身衣罔覆;累棋弈弈,举口莫食;杯酒嗜味⑨,|不贼而毙。在家了了,出门皎皎。养儿胜虎,犹患⑩不武。多学广智,少官谙事。为官纳货,莫大此祸。侮文弄法,天|诛鬼杀。以私害公,灾必及躬。吾岂徒言哉,汝等其勉之!”评曰:“丝竹非御寒之物,弈棋非充饥之器。嗜酒非养|寿之□。三者能之不足以为贵;不能不足以为耻。刚强者,男子之德也;柔顺者,妇人之美也。不刚而柔,谓之|非夫;不柔而刚,谓之悖妇。人亦曰:养儿如狼,犹恐其尫;养女如鼠,犹患其虎。亦此义也。”又诫之曰:“人家兄|弟,无不守义。因娶妇入门,异姓相聚,争长竞短,渐渍日闻,以至悖戾,分门割户,患若贼雠,皆女妇人言所役|也,吾见多矣。若等宁若是乎?”诸子奉教,退则闭息,恐然如有大诛责,至死不敢道一语为不孝事。评曰:“商周|之主,汉唐之君,未有不由妇人而倾国也。妲己丧商,褒姒乱周,飞燕危汉,杨妃倾唐。君天下者尚如此,矧一|家乎。”承翰之侄闢⑪字太初,母怜之甚。为童儿时,学校之中,师不敢深训之。及年三十,见兄弟登第,始克意|读书,未成而卒。其弟开叹⑫曰:“呜呼!父母爱其子,不教之学,是不爱其子也;教之不严,亦不爱其子也;教之,子|不学,是不爱其身也;学之不专,亦不爱其身也。有教之成于善者,未有不教而能成于善者也。教之必学,学|之必成,成之必立,立之必及。夫能有及乎君子之道,则君臣父子正,社稷人民安,矧余事哉!”评曰:“学者,教化|之道是也。变愚为智,化小人为君子。人之有子,不可不学也。古人有言曰:‘人皆可以为尧舜,途人可以为禹。’|岂不信然乎!能学则庶人子为卿家;不学则卿家子为庶人。欲教其子,必早开之,无使时过然后学,虽勤苦|而难成,亦可惜矣。”|言有至近而行之足以致显效者,真善言也。始余少时游董氏门,侧闻司户丈有所劝诫,数谕以柳氏家|训,妄窃笑之,彼疑若俚俗然,何足道哉。比年长,粗更人事,观司户丈以经术教其子益笃,而诸子崭然各|以才显,与计者偕俄擢进士第,为乡闾光荣。然后知善言为可法,顾力行如何尔。司户丈雅爱斯文,既行|于家有成效矣,乃复命刻石以传于后。庶几他日子孙起居顾视,勉勉绳绳,举知修省,以兴吾宗,则其志|之所期,又可量邪!余知董氏门中光荣卓伟、耸人观听,当有过于今日者矣。绍圣四年八月初十日乡贡|进士任泽题,新授南安军司户参军董湜建。
《柳氏家训序及后序》校勘汇总表
据铭文交待,碑额虽曰“柳氏家训”,但实际《柳氏家训》另有所指,是宋代著名文学家柳开父子的诫子家训,这一点笔者将在下文专门讨论。为便于区分,本文用《柳氏家训序及后序》代指碑文,简称《家训序》;《柳氏家训》代指柳开家族的诫子语录,简称《家训》。据正史、文集记载,受《家训》影响,柳开终成邦国柱石、一代文豪,而且家族之内也上下和睦、人才鼎盛。按碑文描述“始余少时游董氏门,侧闻司户丈有所劝诫,数谕以柳氏家训”,“司户丈雅爱斯文,既行于家有成效矣,乃复命刻石以传于后”,这里提到的“司户丈”就是碑文落款处的建碑人司户参军董湜。由此可知《柳氏家训序及后序》成型于《柳氏家训》。董湜雅好《家训》,加之教子卓有成效,也许因为希望自己身后门风不替、英才辈出,所以他又请人作序刻石,这样就有了现在的《家训序》碑。与之相关的《柳氏家训》应该也有立石,因尚未发掘,原始面貌不得而知,但可以根据《家训序碑》、柳开文集大致推测。
《家训序》碑的题名含“序及后序”,说明铭文应该由序、正文、后序三部分组成。按下文论证,《柳氏家训》成于柳开这一点比较清楚。在行二处,《家训序》称“五代末,柳氏为大族。尝访仲途集中得可以治家者,普录以为警诫焉”。这句话如果将其假定为柳开口吻,那么将十分可疑,因为我们知道原始《柳氏家训》的受众是柳氏家族的自家子弟,他们没必要自炫门庭,而且柳开也不会以字自称。另外,《家训》原文并非全部来自仲途文集(柳开字仲途)⑬,柳开生前并无文集传世,而是由他的门人张景集成。所以这个部分应该是它的序,董湜等人并不了解《柳氏家训》的来历,因此有一些错误表述。从“太祖初,侍御史……”到行十七的“亦可惜矣”,笔者主张这一部分是《家训序》的正文,但又与《家训》原貌有所区别。因为其中“侍御史柳承翰”的表述有误,这一点笔者下文也将专题讨论。毫无疑问,柳承翰是柳开的父亲,《柳氏家训》不会将其官职写错。此外,应该注意的是在具体训词中《家训序》碑文与文集也有差异。以上矛盾也许可以这样解释:《柳氏家训》成文以后,董湜仰慕柳开道德文章,柳家后继有人,有幸看到他们的教子家训碑,不便捶拓,但是又非常喜爱,所以熟读成诵。在此之后,董湜凭记忆在自家朗诵教子,若干年后众子弟功成名就,于是刻石立碑以垂后世。整个过程由于历时多年,以致其中颇有出入。《柳氏家训序及后序》的正文截止“亦可惜矣”,这一猜想可以得到碑文布局的佐证,在拓本中,明白可见行十七在这里断开、整篇碑文的内部分行仅此一例。行十八起始处的“言有至近而行之足以致显效者,真善言也”,这像是《家训序》序言撰者任泽对《柳氏家训》的赞赏,所以本文作者认为此后以至落款,这部分是碑文的后序。
在序言部分,《家训序》碑文交代《柳氏家训》的来历“尝访仲途集中得可以治家者,普录以为警诫焉”。但并未明确交代成型《家训》的训者、评者、整理人。此外,笔者前文已有表示,碑文似乎表明《家训》全部出自柳开文集,而事实并非如此。今查《河东先生集》,可以发现诫一、诫二是承翰庭训;评一、评二出处不明,叹一、评三则似柳开口吻。⑭其中诫一出自承翰墓志⑮“开记先君常与诸叔聚话,指汝弟兄语曰:‘载金连车,不如教子读书……以私害公,反必及躬,吾岂徒言哉?汝等勉之!’开欲具刊之,如何?闰泣曰:‘诺’!”诫二出柳开叔母穆夫人墓志“月旦、望诸叔母拜堂下毕,即上手低面,听奉我皇考诫告之曰:‘人之家,兄弟无不义……若等有是乎!’退则惴惴闭息,恐然如有大诛责,至死不敢道一语为不孝事。”叹一出自柳开堂兄柳闢⑯墓志,据志文,“闢字太初,长开二岁”。柳闢殁后,柳开在志文中感慨“呜呼!父母爱其子……夫能有及乎君子之道也,则君臣父子正,社稷人民安,况余小者哉!”除评三以外,以上引言与碑文相关表述的差异只在个别字词。⑰诫一、诫二、叹一出处明白,因此可以确定《柳氏家训》的训者是柳承翰、柳开父子。鉴于评一、评二出处不明,所以讨论评者问题之前,笔者首先对《家训》的整理人加以考辨。在前文所引诫一出处末端,有这样一句话“开欲具刊之,如何?闰泣曰:‘诺’”,据此可知柳开、柳闰兄弟可能是继承先志、撰写家训、刻石传世这一具体想法的动议人。查柳开文集,在讨论刊刻《家训》时,柳开父叔辈、甚至他同一辈所有年长的兄弟都已过世。
柳开曾祖柳佺一系的子孙都是通家排行的。按《河东先生集》,承翰一辈中还有承昫、承远、承赞、承陟而承翰最长。其中承赞早卒,承翰、承昫、承远、承陟并殁于乾德年间(963~968)。柳开一辈的有柳肩吾、柳闢、柳问、柳闵、柳阅、柳闰。据《上参政吕给事书》“(开)蒙执事赐以贝州之命,甚为获所愿也。到治所后,方经营婚葬,不三月长兄闵卒于昭义军节度推官。又不两月间,次兄肩吾自知郢州罢还阙下,行次唐州而卒。”[7]据《宋史》柳开本传,他知贝州事在雍熙二年(985)之前,而与柳闰讨论家训在至道元年(995)。三兄柳闢长柳开两岁,殁在至道二年(996)十五年前,即太平兴国六年(981)⑱。四兄柳阅是叔父柳承赞的遗腹子,长开两岁,和长兄柳闵“以次病废老于室”⑲。《宋史》载柳开有兄肩吾官至御史,但他其实不是柳开的亲兄弟,这在肩吾墓志记载比较清楚。柳问和柳肩吾亲兄弟,和柳开堂兄弟。开、问二人的长幼关系不详,但在肩吾殁后、柳开迁官全州之前(985~989),肩吾妻对开自诉别无所依,据此可知当时柳问已殁⑳。在承翰墓志所载开、闰二人对话中,柳开对柳闰称“汝”不称兄。所以推断他比柳闰年长。根据以上讨论,可以确知开、闰二人讨论撰刻家训时,柳开是在世柳氏子孙中年纪最长、辈份最高的。
所有当时健在的兄弟之中,柳开居官最高、才具最佳、年龄最长,所以如论德高望重,自然是主持此事的不二人选。《柳氏家训》的主要内容出自柳开父子,也恰好印证了这一推论。以上推测同时可以得到正史资料的支撑,据《宋史》本传“(柳开)有集十五卷。作家戒千余言,刻石以训诸子”。综合以上分析,从提议刻石到人选考虑、再到成型的家训内容、史料文献的实际记载,各方面的证据都指向柳开,他应该就是《柳氏家训》的整理人。既然如此,评一、评二的出处也就比较清楚了。
在此基础上,我们可以系统梳理出《柳氏家训》的来龙去脉:柳承翰生前经常对兄弟子侄、妻妾弟媳庭训诫一、诫二。承翰安葬后,柳开和柳闰兄弟二人追忆亡父(叔父),萌生将承翰教导整理刻石、传之子孙的想法,这件事情最后由柳开落实。在撰写家训的过程中,柳开感念堂兄柳闢年少时无志于学、最后未成而卒的教训,又加入叹一并逐段阐发,因此形成三诫三评的总体结构㉑。所以笔者认为《柳氏家训》成型是在柳开晚年,具体则在承翰下葬的至道元年(995)到柳开去世的咸平四年(1001)之间。
《宋史》记载柳开“父承翰,乾德初监察御史”[6]13023;《河东先生集》收入承翰墓志,称其职衔“宋故中大夫行监察御史赠秘书少监”;《家训序》则称“太祖初,侍御史柳承翰列诸子而训之”。三种文献对承翰职衔的表述不一致。按宋代职官制度,中大夫属于阶官序列,而侍御史、监察御史在职事官序列。据《宋史·职官志》,御史台设“中丞一人,为台长”[6]3870;“侍御史一人,掌贰台政”[6]3870;“殿中侍御史二人,掌以仪法纠百官之失”[6]3871;“监察御史六人,掌分察六曹及百司之事,纠其谬误”[6]3871。由此可见在监察系统里,侍御史比监察御史高两个级别,二者区别比较大。另外,中大夫是正五品文散官阶官,侍御史从六品,监察御史从七品,后两者都是职事官。所以在三种文献的表述里,“中大夫行监察御史”和“监察御史”两种说法并不矛盾。“中大夫行监察御史”是一种高品阶官低品职事官的带职现象,而《宋史》所称的“监察御史”实际是一种省称。柳承翰有没有做过侍御史?这一点可能性似乎不大。按《河东先生集》承翰墓志等记载,柳承翰的仕途轨迹比较清楚,他先后“事十帝四十年”,但没有做侍御史的记录。后唐同光初,他入仕汤阴簿;长兴年间起,转南乐簿、和顺令、临黄令、卫州录事参军、临洺令、南乐令、冠氏令;后周显德时任南乐令;入宋以后建隆时作元城令㉒,后转监察御史为泗州兵马钤辖通判州事,事在乾德三年㉓,并于当年五月病逝。纵观其为官履历,可以发现柳承翰未曾担任侍御史,甚至没有在京城任职。这一点《宋史》与《河东先生集》记录相符,而且我们知道《家训序》碑文撰立者与柳家关系不大、立碑时间也与柳承翰去逝年代相隔较远(相差129年),所以可以肯定碑文误,正史、墓志正确,柳承翰终官监察御史。
按前文讨论,《柳氏家训》在柳承翰在世时就已部分成型,以每月初一、十五家族会议口头教育的形式发挥效力。承翰殁后,柳开将其整理刻石,成为柳门家庭教育的金科玉律。在形式不同的两个时期中,《柳氏家训》都使柳家受益很深。比如在宋初时,太祖召承翰上殿当面褒扬并委任要职:
闻汝治家严而平,如朕治天下也。居官处食,井水外无一有取,吏犯必责。不贷公事,不枉而速,俨立危坐,人过从走若睹神明。乡党亲宾畏尔,不为不善不厚;妻子不疏、弟侄不私蕴不妄前。朕知尔久也。淮泗居东南……尔去为朕先之区境,将用尔同理也。㉔
承翰妻受家训影响“视外内亲千口如一,终身未尝恚怒,系全柳氏者,亦其力也。”㉕弟承昫“寡言善性,夜五鼓作冠带趋府门,恂恂无一日阙之。退自公,奉我皇考(承翰)夤恭胜父,坐必系拱手,不问不敢语。与其夫人田一德也。”㉖承赞早卒,其妻儿受承翰夫妇抚育“叔母至老,二兄至成人,不类诸孤儿寡妇。”㉗承远“事诸兄如父,主緍钱千万,用子本为质,无欺终身。诸兄倚之不疑。”㉘承陟听说承翰丧讯,有人建议火化还乡,答复称“我兄享禄四十年,乃为天下知,无行负人,忍成煨烬还故园乎?汴若无神,神舟有败,我期抱柩同溺乎!”兄弟友爱,可见一斑。柳开兄弟受家训影响也很大,在穆夫人墓志中,柳开自陈“抵开辈,赖之得全其家也”。
《柳氏家训》的治家成效不仅体现在其家族内部的和睦上,以子孙成就而论,也可见上下几代人才济济,蔚为壮观。柳开本人自不必说,他的侄女婿、门生张景所撰《柳公行状》记载他进士出身、一代文豪,“积阶至金紫、检校至司空、兼秩至御史大夫、勋至上柱国、爵至河东县伯、食邑至九百户。”[7]另外,柳开堂兄肩吾一宗也是一门四进士,御史、秘书丞大有人在。为直观表述,笔者列举柳氏子孙谱系,并将其科举仕宦情况绘制图表如下:
柳开家族世系图
在这里,应加说明的是《宋史·文苑传》柳开传记载“肩吾三子,湜、灏、沆并进士第,灏秘书丞”,但《河东先生集》肩吾墓志记载他去世后停丧未葬“洎诸儿湜、滉、液、漴、濬、浔等来”共商后事。其中灏、沆不见墓志,滉、液、漴、濬、浔未见正史。濬、浔二人在肩吾墓志多次出现,其母殁后遗嘱过继柳开。查柳门世系,可见柳开子侄辈取名均带“氵”旁,两种文献似乎都比较可信;另外灏、沆没来奔丧可以解释为两人年幼,不能自来,滉、液、漴、濬、浔正史不载可以解释为五人声名不显。由于缺乏其它文献佐证,所以本文暂且并收其下,认为肩吾共有八子。
柳开家族科举仕宦表
续表
需要注意的是在柳开去逝前,其父叔兄弟辈的长者都已过世。所以除柳开、柳闰外,上表所列柳氏子孙的前四代科举仕宦情况都是盖棺定论的结果。第五代人早夭而且有据可查的只有柳瀛一人。因此柳门第四、五代人的成就可能比上表所列更为辉煌。即便如此,我们也仍然可以讲受《家训》影响,柳氏家族一门两代六进士,文武并茂、俊采星驰,仕途科考卓有所成。
河东柳氏从魏晋南北朝开始就是名门望族;隋唐时期,其族内子孙出将入相者大有人在,尤其在中晚唐时期,更是涌现出柳宗元、柳公权这样的文坛巨子、书法宗师。柳氏家族在唐代与韩愈、颜真卿两家并称“韩柳”、“颜柳”,这种荣誉不仅因为早期的门阀政治遗存,也和颜延之《庭诰》、颜之推《颜氏家训》、柳玭《家训》这样的优良家教有关。柳开一门父子叔侄在文学、科举、仕宦上成就如此辉煌,其根本性的影响,还在于《柳氏家训》。从这个意义来讲,《柳氏家训》的喻世价值是足以和三者比肩的。据《陇右金石录校补》,受其影响,《柳氏家训序及后序》的碑主董家也一门四进士,成为享誉陇右的科第名门。董家子弟受《柳氏家训》激励扬名科场的情况,在董湜同年所立的《董氏兄弟登科诗序》碑中有所反映。《诗序》碑也许和《家训序》互为阴阳面,由于原石现已被嵌入墙内,所以碑文暂时还不得而见。这一点笔者将在后期研究中继续关注,并将在考察求证后专文讨论。
附:在碑文整理校释过程中,兰州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硕士张亚杰、徐伟、刘晓禾、杜晓玮、贾竞阳也有贡献,在此并致谢忱!
注释:
①经笔者重校比对,《全宋文》较本文所录多阙15字,误释10字并衍出1字,合计失误26字。
②以下王、杨、卢三人评价出自《故如京使金紫光禄大夫检校使司空知沧州军州事兵马钤辖兼御史大夫上柱国河东县开国伯食邑九百户柳公行状》,下文简称《柳公行状》。见四部丛刊本《河东先生集》卷十六。本文所引《河东先生集》均出此本,原书不标页码,句中点逗由笔者自添。
③此诗全文见柳开堂兄柳闢墓志,出自柳开写给其侄柳瀛的回信。详见《河东先生集》卷十四《宋故柳先生墓志铭》。原诗“皇唐二百八十年,柳氏家门世有贤。出众文章惟子厚,不群书札独公权。本朝事去同灰烬,圣代吾思绍祖先。感叹尽应馀庆在,今来见汝又堪怜。”在这里,他称柳宗元、柳公权为祖先,感慨入宋以后家门不显,并有志继往开来、光宗耀祖。诗文出现在叔侄对话中而且刻入墓志,所以应该比较可信。
④原文详见《河东先生集》卷十四《宋故昭义节度推官试大理评事柳君墓志铭》。
⑤见《河东先生集》卷十四《宋故朝奉郎守太子左赞善大夫河东郡柳君墓志铭》。
⑥这里之所以这样表述,是因为《柳氏家训》和《柳氏家训并序及后序》并非同指。对此,本文将在第二小节“《柳氏家训序及后序》结构分析”中详加说明。
⑦《黄庭坚全集·书寄祝有道》:柳开为叔母穆夫人墓志,其间书“月旦望,……至死不敢道一语,为不孝事,开辈赖之得全其家也”。
⑧“列诸子”三字据全宋文补。
⑨“莫食”以下据全宋文补。
⑩“犹患”二字据全宋文补。
⑪⑱《河东先生集》卷十四《宋故柳先生墓志铭并序》。
⑫全宋文“开叹”作“仲途”。两字部首“门”、“口”均较清楚,据《河东先生集》,除柳肩吾,柳开同辈取名均含“门”字框。全宋文对引言出于柳开这一点推断较为合理,但无字形依据。按下文“呜呼”等语,是作感叹,因此释为“开叹”,全宋文误。
⑬柳开文集传世共有十二个版本,除避讳字等细节以外,基本没有差别。详见李可风:柳开文集版本考略.文献.1987.3:226~230.传世的柳开文集卷数与史料记载吻合,《宋史》本传与文集所收《柳公行状》事迹一致,引文篇章也有据可查。所以笔者认为传世的《河东先生集》和董湜当时的集子是基本一致的。
⑭为讨论需要,行三“载金连车”至行五“其勉之”定义为诫一;行七“人家兄弟”至行九“宁若是乎”诫二;行十二“呜呼”至行十四“矧余事哉”叹一;评一、评二、评三均从“评曰”起,到右引号止。
⑮如无特殊说明,本文所引墓志均出自《河东先生集》卷十四或卷十五。
⑯本文提及所有柳氏家族成员都会在后文《柳氏家训》的治家成效讨论中交待,并表明世系关系、主要作为。此处暂不赘述。
⑰评三原型出自《宋故柳先生墓志铭》,志文原作“学,变化也。能学则庶民子为卿家,不学则卿家子为庶民。”⑲㉗见《宋故穆夫人墓志铭》。
⑳以上几事并见《宋故朝奉郎守太子左赞善大夫河东柳君墓志铭并序》。
㉑“叹一”是行文需要的表述,实际内容也是诫语,所以此处总结为“三诫三评”。
㉒㉔㉕以上经历据承翰墓志《宋故中大夫行监察御史赠秘书少监柳公墓志铭》。
㉓承翰墓志对其监察御史的任命记录比较详细,其监察御史因治家严明,获宋太祖赏识而得官。志文称“太祖召上殿言曰:‘闻尔治家严而平……朕知尔久也,淮泗居东南,水陆丛委。吴臣未来,越民未归,郡刺史多恶政。朕方制削诸夏州立通判,尔去为朕先之区境,将用尔同理也。’”此外,承翰殁后,柳开追忆亡父,也只称监察御史:譬如《与河北都转运樊谏议书》“开先父太祖乾德三年任监察御史,为泗州兵马钤辖通判州事,夏五月卒于官舍”;《上参政吕给事书》“开父任监察御史,乾德三年卒于泗州官舍”;《柳公行状》“考承翰为监察御史,以公赠秘书少监”。具体并见《河东先生集》。
㉖《宋故赠大理评事柳公墓志铭并序》。
㉘《宋故河东郡柳公墓志铭并序》。
参考文献:
[1][清]余泽春.直隶秦州新志[M].天水:陇南书院,光绪十五年刻本:34.
[2][清]允升.甘肃新通志(西北稀见方志文献第26卷) [M].兰州:兰州古籍书店,1990:581.
[3]张维.陇右金石录(地方金石志汇编24册) [M].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1:643.
[4]北京图书馆金石组编.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40册) [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 1990:146.
[5]曾枣庄,刘琳.全宋文(119册)[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264~265.
[6]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7]柳开.河东先生集(四部丛刊本) [M].上海:商务印书馆(缩印钞本),1922.
[8]王云五.宋初诗抄初集[M].上海:商务印书馆, 1935:379.
[9]黄庭坚.黄庭坚全集[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 2001:2282.
Proofreading and Interpreting of Preface of Liu‘s Family Precepts
Abstract:The monument of Preface of Liu‘s Family Precepts is in Gaohuang Temple,Qincheng District of Tianshui City. The Liu‘s mentioned in the inscription refers to the family of Liu Kai,a famous litterateur in North Song Dynasty.Through the historical records,Liu Kai collection confirms and reasonable deduction of the precepts writer,we can find that this inscription was written by Liu Kai and there was a great influence to Liu‘s family as well as his later generations.The monument founder is Dong Shi and he is deeply influenced by the Liu family.He used the family precepts to educate his children and invited people to sculpture it.By re-rubbing and re-proofreading of the original monument,we can fill 22 defects of the whole Song Article.On this basis,we can correct some information about the inscription,his father‘s official history and other members of the family.
Key words:Liu Chenghan;Liu Kai;Liu‘s family precepts;Dong Shi
作者简介:吴景山(1954—),男,河北承德人,教授,从事西北古代碑铭研究。
收稿日期:2015-10-01
中图分类号:K206.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0313(2016)01-010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