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湖图
这几年去四川多,别的不说,武侯祠内的一副“攻心联”早已是烂熟于心——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战
不审势则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
如同一首脍炙人口的诗,能成为千古名联,得有很强的拓展性。时势永远在变化,能治好蜀地确实殊为不易,但道理永远都是那个道理。
说起来,写此联的赵藩一生痴迷三国,号称“存诗七十余卷,不下万数千首”,然而妇孺皆知的,也就是这简单的一副对联。
势
在不以GDP论英雄的年代,对于地方官员来说,什么最重要?多年以后,省委书记和省长们回望这个年代,肯定会选择从2020年往前推。
借用里尔克一句诗的句式:到了2020年,谁没有小康,就不必再做官;谁此时贫困,就永远贫困。
这话的创意来自刚履新不久的四川省省长尹力。那天岛叔在四川代表团开放日现场听他说了这么句话:“从省到乡层层建立责任制,立下军令状。通俗一点讲,到2020年摘不了‘穷帽就摘‘官帽。”
这就是说,不管升官路有多少,有一条不能触碰的红线。未来几年间,需要下大力气摆脱贫困,与全国一起步入小康社会,这就是四川的势,也是蜀官心中的结。
现实摆在这里。四川是全国6个重点扶贫省份之一,全省有88个贫困县、11501个贫困村,贫困“量大、面宽、程度深”的特点十分突出。藏区,大小凉山彝区,秦巴山区,乌蒙山区,光是这四个片区如何摆脱贫困,就够让任何一个治蜀者废寝忘食。
为何要谈四川?因为看懂一省,就懂一国。
思
想了解情况,得到一线去。退而求其次,趁着全国两会,在北京找了一些四川的基层人大代表聊了聊。
甘孜藏族自治州是新中国建立的第一个少数民族自治州,四川最大藏区。有多穷呢?18个县325个乡,直到3年前,还几乎没有一个乡有幼儿园。贫困村1360个,贫困户48433户,贫困人口197464人。
州长叫益西达瓦,一个声如洪钟的汉子。他开口是这么说的:“来自没有雾霾的地方,甘孜州的益西达瓦又来了!”
他在扶贫一线工作多年,体会很深。此地牧区广阔,扶贫难度也大,你能想象到的很多恶劣条件这里都有。高海拔,恶劣气候,基础差,不一而足。然而最让他担心的,是干部的心气。扶贫多年,在这个贫困发生率高和贫困程度深的地方,已经有了一些“疲劳综合征”,毕竟,时间太久,基础太差,工作太多,心理上疲惫了。
他有些着急。精准扶贫方案刚下来的时候,有些人甚至看不出来跟从前的区别。意识层面的问题,首先需要克服。
审势
有人理解益西达瓦,而且就在甘孜州里。
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的民族新村在悬崖上开凿出来的进村路,如今也吸引了很多旅游探险者。
来自甘孜州九龙县毛姑厂村的全国人大代表张国富是村党支部书记。他从1979年开始当队长,1984年开始做村长,1990年开始做支书,如今已是耳顺之年。这个村子里,汉族、彝族、藏族人都有。
他看得很清楚,精准扶贫就是要不一样。有的地方适合发展茶叶,有的地方适合发展花椒,有的地方适合养牦牛。其中又有些地方的意义,比如县级干部要联系乡镇,科级干部要联系村子,一般干部要住到村子里去,贫困村就要派过来第一书记,不脱贫别回去。
与贫困作斗争的经验还是有的。
这个有380户988人的村子,极其偏僻,所以上世纪90年代就在“要想富先修路”的思想指导下,冬天不搞农业生产的时候,先修路,再修坝,竟然就这么自主完成了。时隔多年,张国富想起这事还是由衷地感慨了一句:中国的老百姓勤奋啊!
有了路,种的花椒,养的山羊和猪,种的蔬菜,就这么从村子里到了县城里,菜价从几毛钱一斤到了“块把钱一斤”。
现在这个村子,主干道修成了水泥路,水利工程也修好了,房子也在国家支持下统一改造。可就是还有45户145位贫困人口。
张国富做支书30多年了,如今正在培养年轻的新支部书记,他觉得自己到了该退休的时候,但是眼前的“势”是几十年来最好的。他终于可以完成一个最后的心愿,就是让村子里没有贫困户。他的算盘是,今年再减贫1/3,三年内消灭贫困,比国家规定还要早两年。
就这么度过了一个职业生涯。
深思
“穷地方”有很多。微信上加了一个村支书,名字就叫“我从天梯上的村庄来”。
村支书名叫骆云莲,天梯上的村庄之所以叫天梯上的村庄是因为过去想去他们村庄只能走天梯。到现在,他们支书都已经是全国人大代表的今天,这个位于雅安汉源县的古路村依然没有通公路。
为何不修?骆云莲对于精准扶贫有自己的想法。
她觉得,既然说精准扶贫,那就不要去每个村子都把基础设施搞好,把水电路搞好。比如他们这个村子,公路当然能修进去,但是整个村子里面就是山,什么资源都没有,也没有多少农产品可以卖出去,修好公路除了方便出行,还有什么用?
想来想去,这个村子最大的资源竟然是,路途艰险。你们知道吧,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说的就是这种地方。我们在北京有时候读两首歪诗,就想出去找个地方附庸一下风雅。读到李白《蜀道难》的时候该去哪里呢?古路村。
所以乡村旅游成了这里的脱贫之路。
大概从2007年开始,就有旅游爱好者、探险爱好者陆续进来了。然后网上照片就传了出去,更多的探险者来了。2008年汶川地震后,这里的房子基本重新修过,但是老房子、古树大都得到了保留。政府出资把这里仅有的一条窄窄的骡马道加装了安全网和防护栏。
政府出资提升安全系数是在2014年,那年全村人均年收入1900块钱,去年下半年就到了3000多块钱。没修路啊,没种果树啊,没开工厂啊。
当然,如今想进村子,已经有了每小时能运输500人的观光索道,老百姓想出个门也很方便。毕竟人类技术发展到今天,出行不是只有公路一个解决方案。
骆云莲很得意,对外界来说,这个没有路的村子,有着迷人的神秘感。
这真是让人对那副对联的最后那半句秒懂,“后来治蜀要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