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日狂欢

庞礡

彩色门廊是假的，耳边清晰而扭曲的节奏是假的，从余光滑入视线又滑出的光点也是假的。药物起效的几小时内，旧金山的布莱恩·波莱（Brian Pollett）得提醒自己这不过是幻觉，才能稍稍宽慰一下突如其来的敏感和焦虑。

这是他的20日药品计划。从2016年1月10日到29日，他每天都会将房中的利器清理干净，锁好房门，让自己平静地坐好，戴上耳机，然后服下一剂精神类药物。他面前只有一张桌子，上面是电脑和手绘板：这位图片设计师打算用20天的时间尝试20种药物，然后将脑中幻觉悉数画下。为此他不得不将笔绑在手上，唯恐一阵狂喜就让自己将笔扔出去，或者在云端的轻飘让他忘记如何握住笔杆。

计划在他心中盘桓好几年，才成为如今20张绚烂的图片。从上世纪60年代的嬉皮士到80年代的锐舞，药品一直是年轻人狂欢的中心，甚至成为摇滚乐队的精神标志。毕竟摇滚乐曲里的辞藻和街巷里颓然的瘾君子是两回事，名不见经传的布莱恩担心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如今，小有名气的设计师终于有了财力和人气，来一次短暂的冒险。

布莱恩列出的名单还算谨慎，多数不过常见如酒精、大麻，就算过分如开心纸（25i-NBOMe），也还在法律灰色地带中。美国法律对持有违禁药品并不算严苛，躲在工作室追求一时欢愉的艺术家也就不必太过担忧。

图片设计师、艺术家、画家：如果让布莱恩给自己贴标签，“瘾君子”3个字一定不在其列。“我每天都为自己所见到的美好之物而赞叹，”而药物则将这种美好变得更加细致，“我每一个动作都是对世界的反应，在和这个世界的交互碰撞中找到灵感。”

如果和社会道德站在一起，他的20天计划是一次不可原谅的纵欲;但如果站在其中，你才能知道它们并非全是洪水猛兽。大麻是短暂的放松和欢愉，像有灵敏的羽毛和神经从头脑中生发出来;酒精让他想起大卫·博伊，于是鲜红的色块里生出蓝色闪电，以示对艺术家的怀念。可卡因让他的脑中生出一只脖颈优雅的火烈鸟，而裸盖菇素，一种美洲土著宗教仪式中的药物，则让一群精灵从他的意识中分裂而出。布莱恩像是无意中打开了旧阁楼里的老抽屉，每一天遇到的幻觉都有所不同。

并非所有经历都是愉快的。“永远不要使用芳香剂（Popper），”布莱恩在第8天的幻觉离开时完成了画作，红黑的色调里，人的肌肉与骨骼隐约可见。

3年前，落魄的布莱恩第一次见到这种药物，刚破产的他生活在一条破烂的街道上，在一家出租DVD的小店打工为生。在那里，妓女和牛郎们花10块钱就能租用一间小屋，但多数人会多花30块，购买一小瓶“DVD机清洁剂”。3倍于房费的清洁剂卖得飞快，布莱恩十分好奇，于是向老板发问。“他抬起耷拉的眼角，张开皴裂的嘴唇，告诉我，蠢货才会花30块钱擦租来的影碟，那个里面有芳香剂。”老板将一瓶芳香剂丢给布莱恩，说，这是穷人们的娱乐。

直到现在，他仍然记得眼皮慢慢变得沉重，脉搏慢下来，眼珠似乎从眼窝中滑落，但随之而来的疼痛打破了这种舒适的享受，“一把剑慢慢插入我的脑子，整个脑袋就像要裂开一样。”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碰过这玩意。

20日药物计划临近结束，20幅画在社交网站上引起一阵小动荡：充满想象力的画面配上鲜艳的颜色，简直就是在吸引年轻人嗑药。布莱恩直言：“这些药物也改变了我，它们让我变得焦虑紧张，有时也让我放松、充满想象。”这些药品“伤身又伤心，重要的是掏空了我的钱包”，他说自己并非鼓励其他人服用药品，只是想展示另一个世界。

最后一天，他选择了“爱”作为结尾。他没有服用任何东西，凭借想象力画下接吻的恋人。“爱不仅是性和依赖，也是谅解、倾听与支撑。这才是最令我痴迷的药物。”布莱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