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杰
化解过剩产能、去库存、去杠杆,首先要依靠市场的倒逼机制,而不是政府大包大揽
“对于经济下行之痛、结构调整之难的体会,全国没有几个省份能超过山西。”3月5日下午,全国人大代表、国务院副总理马凯在参加山西代表团审议政府工作报告时,如此描述当下备受关注的山西。
万寿庄宾馆,藏身在北京万寿路附近的一条小街道里,并不显山露水。两会期间,这里是山西代表团的驻地。
连续几年,山西代表团的驻地都是媒体记者最关注的地方。不过,每年山西受关注的原因并不相同:2015年,吸引媒体的关键词是反腐,而2016年,则显然是去产能。
3月5日下午,作为山西团代表,国务院副总理马凯按惯例参加了山西全团审议。在2015年初出任环保部部长的陈吉宁则是首次参加山西团的讨论。
在2015年的山西代表团会议发言中,山西省省委书记王儒林和山西省省长李小鹏都特别强调了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提到了“弊革风清、富民强省”。而在今年的会议发言中,高频词汇变成了“抓好煤炭供给侧结构性改革”。
“我们仍然处在经济发展的困难时期。”山西省省长李小鹏在会上第二个发言,在总结山西取得的成绩和面对的问题时,他都语调平和。不过,言语之中的忧虑依然可辨。
仅从经济角度看,在经济下行背景下,山西省煤炭困境加深,工业回升基础不牢固,企业效益持续下滑,各级财政运行困难。
而从更广的维度,李小鹏总结,山西省经济发展规模不大,结构单一,质量效益不高;生态环境脆弱,科技创新力不强,对外开放水平较低,安全生产形式依然严峻;城乡区域发展不平衡,社会事业欠账较多,脱贫攻坚任务艰巨。
经济困难的另一个指标是财政收入下降。在3月6日的山西代表团开放日上,李小鹏透露,山西2015年一般预算收入下降9.8%。2016年,形势依然严峻,全年财政收入预计比上年下降7%。在去产能的同时,财政收入还在持续下滑,财政上的困难毋庸置疑。
李小鹏坦言,目前山西确实有部分煤炭企业出现了工资发放延期、欠缴社保等一些问题。以山西某煤炭集团为例,2015年,该集团延期发放工资3亿多元,延期缴纳社保7亿多元。
造成困难的原因,不言自明,一切都是因煤而起。
由于煤价处于近10年来的低位,而且还在不断下跌,山西这个曾经因煤而富的内陆省正经受着经济下滑的煎熬。
煤炭的价格连续55个月下降。李小鹏对媒体披露了煤炭行业的一组关键数据:2015年,全省销售煤炭8.16亿吨,比上一年下降2%。煤炭价格比最高点价格下跌60%。目前,山西煤炭全行业库存5076万吨,比年初增长44.6%,比2011年底增长3倍。
销量下降,价格下降,库存上升。三座大山面前,山西的“脱煤”之路困难重重。
2015年11月,山西大同市一座煤矿的工人。
3月5日下午,李小鹏在讲话中,对于山西煤炭行业的供给侧改革,首次明确提出了五点意见,一是通过“淘汰一批、重组一批、退出一批、核减一批、延缓一批”化解过剩产能,同时近期暂停新出让煤炭资源,暂停新上煤炭项目。二是在深化煤炭审批和证照体制改革、资源配置市场化改革的基础上,积极探索价格形成和价格自律机制,探索煤炭交易现代化方式和储备机制。三是要推进煤炭企业结构性重组,深化国有企业内部改革。四是科技创新,推进煤的清洁高效利用。加快推进煤基科技攻关,稳妥发展现代煤化工。五是与国际产煤大国的省州建立友好关系,积极开展国际产能合作。
“山西已经做了方案。”山西省发改委主任、省转型综改办主任王赋在会上透露,煤炭行业的去产能是今年山西工作的重中之重,但在他看来,困扰依然存在,“关键是优先顺序怎么做,而且政策标杆并不是很清晰。”
他以前几年钢铁行业的淘汰为例,在2011年,国家规定统一淘汰400立方米以下的炼钢高炉,而在此以后,标准被取消。在他看来,如果能把标准逐年提高到500立方米、600立方米,那中国的钢铁市场现在留存的可能都是1000立方米以上的高炉。
为此,王赋建议,能否效仿钢铁企业的淘汰方式,全国按一个统一的标准淘汰,例如从2016年开始淘汰9万吨以下煤矿,从2017年开始淘汰30万吨以下煤矿。
国务院副总理马凯则在现场回应称,淘汰不应该采用单一标准,而是综合标准,不单要看技术规模,还有安全标准、环保标准等五六项标准。
全国人大代表、太原钢铁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李晓波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去产能还是要坚持市场倒逼机制。他认为,应该更多用经济的手段、法治的方法来实现这个目标,“要不断营造公平的市场竞争环境,在同一起跑线上,有利于把竞争力差的企业尽快出清。”
马凯在参加山西代表团审议时给出了四点建议,其中第一条就是处理好政府和市场的关系。化解过剩产能、去库存、去杠杆,首先要依靠市场的倒逼机制,而不是政府大包大揽。
此外,马凯还建议,要处理好中央和地方的关系,中央政府给予政策和资金支持,具体实施要靠地方。还要处理好稳增长和去产能的关系,短期内去产能过程中可能要牺牲一下速度,不能为追求速度而硬挺着增加产能。
马凯还透露,目前国务院就煤炭行业去产能的八个配套文件已经基本形成,其中包括工业企业结构调整专项奖补资金,也包括财政税务部门从财税角度扶持的措施,以及人社部也做了关于化解钢铁煤炭过剩产能人员生活安置的意见。
尽管困难重重,但在马凯看来,全国一盘棋的去产能,对山西而言,未必不是机遇。其理由是,中央政策明确、决心大,提供一系列的支持措施,而且在全国各地统一行动。否则的话,靠山西省单枪匹马地做,不太可能实现,“既是一个大坎儿,也是一个难得的机遇。”
“大同煤矿集团上报的任务是,在‘十三五期间,淘汰12个矿,产能有1200多万吨。但是要分期实施。”全国人大代表、大同煤矿集团董事长张有喜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具体的实施方案还在调整和优化过程中,每天都有变化,目前仍然属于保密阶段,“最难的地方,就是职工的安置。”
在张有喜看来,无论是压缩也好,淘汰也罢,完全靠政府来调节,无法让去产能真正落地,市场和企业都应该在其中扮演好各自的角色。
“很多落后企业、僵尸企业,成本高,亏损严重。”张有喜认为,企业要千方百计优化成本,提高效益,来适应去产能市场化的规律。
事实上,岁末年初,山西潞安集团、晋煤集团等陆续出台员工“停薪留职”“内部休假”政策,以此降低成本自救。
企业自身的转型也至关重要。张有喜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煤炭转型的方向是转成清洁能源、转成电、转成煤化工,向高端产品发展和清洁利用,减少能源在市场上一次性使用的比例。
在张有喜看来,只有煤炭行业转型了,才能保证行业里的人和企业有去向、有安置,才能真正让去产能落地,“如果产能减了,但人没有去向,没有非煤产业,不稳定因素就会出现。”
不过,对于山西这样高度依赖煤炭的资源型大省,转型的困难远比想象更多。
山西最早的转型思路是“煤电联姻”,而当时的背景其实是煤电价格倒挂,需要通过煤电联营来救电力企业。但到2012年下半年,电力企业尚未扭亏,煤炭市场却急转直下,电力企业反而成了煤炭行业的“救命稻草”。
与煤炭行业过剩一样,山西电力行业的产能也早已过剩。晋电外送,是山西解决电力过剩的现实途径,但这条路目前的瓶颈在于通道有限。
在山西团的审议讨论中,山西省发改委主任王赋急切地呼吁,国家应该把继续推进5个国家能源基地建设和9个千万千瓦级外送基地建设写入“十三五”规划纲要。打开通道瓶颈,成为山西转型的一个现实难题。
而最大的难题,依然是煤炭行业的转型方向。不过,尽管现实并不乐观,但山西已经开始新一轮的转型布局。
山西已经提出,将实施煤炭消费、供给、科技和管理等诸多领域革命,坚定不移走高碳资源低碳发展、黑色煤炭绿色发展的转型之路。
在3月5日下午的发言中,环保部部长陈吉宁从技术角度探讨了山西转型的可能性。他称,过去,大家觉得煤很脏、排污量很大,跟70年代的石油差不多,那时叫“黑色石油”。但现在煤的利用技术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特别是超低排放技术出来之后,煤的利用,从污染排放的角度讲,比天然气要清洁。
陈吉宁认为,现在对煤的认识已经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山西的煤要是跟环保结合起来,可以成为全世界煤炭最清洁的基地,要把劣势转变为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