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喜文
剃头姚的剃头担子放在濉州最繁华的芬江街时,就像一粒火星掉到了干柴上,整条街都被点燃了。
芬江街上一共有三家剃头铺,师记、王记、李记。粥少僧多,三家老板个个头上都像顶了个火药桶,随时都有可能引爆。
所以,看到剃头姚的凳子上人流不断,三个老板的火药桶终于引爆了。
没人知道剃头姚是从哪来的,正如没人怀疑他的手艺一样。剃头姚四十五六岁,个不高,干瘦干瘦的,见他第一眼,你就会想起一种动物——猴子。是的,剃头姚长得尖嘴猴腮,颧骨高耸,腮帮子上没有一点肉,下巴往前努着,黄眼珠、大巴掌,活脱脱一个猕猴刮掉了毛。
可他的手艺却没的说。剃刀在他的手上,凭空添了灵性,上下翻飞,任你再难剃的头,他只刷刷几下,就得了。男人那个满足劲儿,不亚于刚刚从桂香楼头牌桂花的香闺里走出来,啧啧,回味无穷啊。剃头姚的名儿就算立下了,真名谁也不知道。
看着一个个回头客都被剃头姚抢走了,三家老板的肺管子都被戳破了。
率先发难的是师记剃头铺的老板师琅。师琅三十几岁,长得膀大腰圆,脾气暴,虽说没练过武,可一身蛮力足以扳倒任何一头健壮的公牛。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正在剃头的剃头姚跟前,伸手就薅他的脖领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看架势,一个背摔非把剃头姚摔散架了不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呼啦一下把俩人围在了中间。
只见剃头姚不慌不忙,伸出一个手指,轻轻扒拉了一下师琅的手,说:“要剃头,排队!”师琅就像中了邪似的,伸出的手竟自己改变了方向,摸着后脑勺,一边挠一边说:“嗯,好说,好说。”再没了下文,乖乖地在一旁等着,状态和一个小学生一般无二。待剃过了头,师琅哼哼唧唧竟唱起了濉州小调。更令人奇怪的是,过了好几天,师琅说话变得慢声细语,就像一只温顺的大猫。
“真他妈邪门了!”紧挨着师记剃头铺的王小孬“呸”地吐了口浓痰,撸胳膊挽袖子就想自己出头,可他眼珠一转,忍住了。他找来了李记的李成,俩人关门密谋了一个上午。
王小孬曾在江湖混过,练过几手三脚猫功夫,和几个黑道人士过从甚密。
第一个自告奋勇的是草上飞,草上飞是飞贼,高来高去、陆地飞腾,自从被官府收押判了六年,出来后收敛了不少,但也时常有无头案怀疑是他干的,苦于没有证据,官府也奈何不了他。草上飞瞪着大眼珠子,围着剃头姚转了三圈,摆出一副决战的姿势,剃头姚眼皮都没撩,在他带着呼呼风声的拳头上点了一指,说: “要剃头,排队!”
草上飞立马像霜打的茄子——蔫了。规规矩矩地坐下,待剃完了头,竟扑通一声给剃头姚跪下,“梆梆梆”连磕了三个响头,扔回王小孬给的银子,几个闪身,不见了踪影。翌日,草上飞早早地来到官府,递上赃物,安心坐牢去了。
“乖乖,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王小孬把玩着草上飞还回来的银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更有甚者,过江龙在剃头姚处剃过头后,竟变成了大善人,把巧取豪夺的银子如数还给了百姓;赛张飞不再劫道,安心当上了农夫;采花贼蔡亮皈依了佛门,青灯古卷,一心向佛;桃花寨大寨主孟飞解散了山寨……
濉州城一时阳光明媚,太平祥和。
正当濉州人享受太平盛世时,却传来剃头姚被官府抓进大牢、秋后问斩的消息,罪名是蛊惑人心,意图谋反。
为抓剃头姚,知府胡奎可谓煞费苦心。他命人打了个一丈见方的铁笼子,根根铁条粗逾儿童手臂,几头牛都拉不弯。还有几个术士精心研制的特效迷药,二十米外就可把人迷倒。饶是剃头姚再精明,也着了道。
胡奎第一时间命人把剃头姚手筋、脚筋挑断,关在了铁笼子里。
几天后,胡奎差人把剃头姚押到密室。“剃头姚,你可知罪?”胡奎一拍惊堂木,对着笼子里戴着手铐脚镣的剃头姚说。
“大人,小人奉公守法,何罪之有?”剃头姚脸色发白,哪还有往日风采。
“本官告诉你吧。”胡奎挥手屏退左右,只留下三个心腹捕快,“你还不明白,正所谓不乱不治,恶人都被你感化了,你让本老爷我喝西北风去呀?”
“原来……原来恶人都是你纵容的?”
“呵呵呵,话不要说得那么直嘛,有本老爷在,哪里有你这个外乡人说话的分!”
“你这个小肚鸡肠的狗官!你这个万恶的源头!”剃头姚的额头青筋暴起。
“记住,在本老爷地面上,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胡奎黑着脸,立起了眼睛。
“哈哈哈,师傅,我早该听您的啊,一个人为恶,只是祸害一方,当官的为恶,祸害天下啊!”剃头姚仰天长啸,眼里的戾气越积越厚。
“你……你要干什么?”
“剃头!”
“给谁?”
“你!”
剃头姚一张嘴,他咬下的半个舌头凭空化作了一把锋利的剃刀,“刷刷”两下,胡奎的头就成了一个秃瓢。再看剃头姚,双目微合,已然气绝。
翌日,府衙传出知府胡奎卷铺盖卷告老还乡的消息……
芬江街还像以前那么热闹,但有两点不同,一是新任知府从坐上位子的那天起就开始关心百姓疾苦了;二是三家剃头铺的老板的手艺精进了不少,剃出的头,都和剃头姚剃的一样耐看。
〔本刊责任编辑 吴 俊〕
〔原载《小小说大世界》2015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