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泰
黎支队是我光腚时候的同学。他从小顽劣,号称孩子王。附近几个胡同的小伙伴都听他的,说跟谁开战,一声令下便打起来。他出手快,两军相遇勇者胜,由他率领的一方常常获胜。
一年级的秋假,我们去拔草,卖给养猪场或运输社。一斤一分钱。我们一晌也就拔十几斤。
黎支队个高、膀宽、腰圆,且脑子活,孬点儿多,具备当头领的条件。
他爸虽当官,可当年谁家日子都不好过,干部家庭也困难。
下午七八个同学,在东城边大柳树下集合。我到的时候,只见黎支队正靠树躺着,头捂着草帽,翘着二郎腿,佯装睡觉。
等我们都到齐了,他猛地坐起来,扫一眼大伙,拿镰刀在地上画个“十”字,然后口中念起歌谣:叨一叨二连叨三,大牛不吃小牛肝,小牛不吃大牛肉,得了窝的二十六!连续叨几遍,最后一下用镰刀叨在什么方位,他就确定去那儿拔草:去吧,正东方向。
我们乖乖地去东边拔草。第一抱草进贡给他。他的篮子里一下就满了,于是发话说:都快拔去吧,各人是各人的啦!然后他仍靠在树旁睡觉。
到太阳落山回家,大伙背着草篮子,送猪场过磅,数他的最多,有二十斤。领两毛钱,但他把钱留一半,只交给他妈一毛。当年我们听他的命令,也没人反抗,他说啥是啥,甘当附属。
平常没什么文化娱乐活动,就在大街上捉迷藏,一般都是黎支队胜利。他说玩“洋火”枪,都弄“洋火”枪,把家里的火柴偷出来,取火柴头上的药当火药,打得“乒乓”作响。他说玩弹弓子,人人弄弹弓子,可就数黎支队的弹弓美观、劲大。
县城小得可怜,“一条马路三盏灯,一个喇叭全城听”。
在黎支队的率领下,我们开展了“大练兵运动”。黎支队用弹弓打灯泡几乎百发百中,只见他抻手一拉,一松,“刷”“啪”灯泡烂了。
当年晚上大街上行人稀少,若碰上个上下班的工人,我们撒腿就跑。就这样,两条街的灯皆“瞎”。
城建局局长挨了熊,追查到肇事者乃黎书记家公子,局长也不好意思汇报,只说是顽童恶作剧。
县委黎书记知道后,狠狠熊了儿子一顿,关他禁闭。放出来后,黎支队又开始了报复性破坏,磨了自行车辐条,偷偷攮县委吉普车车胎,致使其父无法下乡。
至于学习,虽不见黎支队用功,却门门优秀,班主席当得也轻松。
成年后入伍,经解放军大熔炉历练,这家伙整个变了一个人,不但立了功还被评为“五好战士”。复原后他被安排到公安局刑警队。工作积极、服从领导、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从不以高干子弟自居。局长说:没想到黎公子是块好钢。
这会儿黎书记已升至行署任副专员了。
公安局长跟黎专员汇报黎支队是棵好苗子,专员还不大信:你们别夸他,我还不知道他。
局长说:专员,俺不是夸,真的。
抓公安部挂号的案犯嫌疑人,黎支队主动请缨。有一回眼线报告说见到嫌疑人的影儿了。那是个大雪飘飘、寒风怒号、零下十几度的腊月天,黎支队带俩干警,到嫌疑人家附近麦秸垛旁蹲守。大雪把他埋了起来,他趴在麦秸垛底下,一动不动。浑身冻得失去了知觉,但他咬牙坚持着。凌晨两点,困得眼皮打架,他就抹点清凉油。
嫌疑人终于出现了。只见黎支队“呼”的一家伙窜起来,一步冲出去三四米。嫌疑人一看大事不好,撒腿就跑。黎支队鸣枪示警!嫌疑人还是拼了命逃窜,黎支队抢枪“啪”一声打在那家伙的脚脖子上。
黎支队那次荣立二等功。接着,被推荐去公安大学进修,毕业回来后工作上了一个台阶。
成功解救高楼欲寻短见的妇女、勇斗持枪歹徒、匿名捐款资助贫困生30年……
黎支队几十年如一日,拼搏在公安战线上,屡立战功。
渐进暮年,黎支队性格突变,日日平心静气,临池习字,常至黎明,笔耕不辍。
有一回问起黎支队:当年拔草,你真捣,叫我们第一抱草向你进贡。
他说:是吗?我咋不记得?
我说:别装!千真万确。
他哈哈大笑:我懒。你们也听话。
〔责任编辑 袁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