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老财

李伟明

如果要盘点吴村人物，吴小丁认为，土老财应该也是绕不过去的。

土老财，大名叫什么，村里人包括吴小丁都未必能说得清楚。吴小丁打记事起，就知道村里人都这样喊他，土老财自己也这样答应着。或许，土老财本来就没有什么像样的大名。

土老财虽然世代居住吴村，但并不姓吴。土老财在村里不是大姓人家，可他那个姓却是乡里的大姓，所以，在吴村，他的自我优越感丝毫不低于吴氏。在老一辈人当中，土老财还算得上是见过大世面的。从小，吴小丁就听得土老财家族的年轻人在和别人就某些事物产生不同看法时，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要不，这事还是问俺叔——俺叔见过大世面，三年进过两次院！”

吴村人把“县”说成“院”，“院”其实就是县城。因为土老财，吴小丁小小的心灵对县城充满了憧憬。土老财三年之内去了两次县城，这足够让村里人景仰一辈子。现在，在城里住了二十年的吴小丁回想起来，不禁哑然失笑，继而又觉得那段岁月有时候真是让人感到不是滋味。

土老财的优越感并非凭空而来。他的家境，几代以来都在吴村位居前列。土老财的祖上曾经是全乡有数的地主，那时，吴村有一半人家都向他家借过债借过粮。村里80岁以上的老人家对这些事记忆犹新，他们年少时都曾经给土老财的祖上打过工。

几十年前，土老财家被革命了，家境一度低落。然而，到了上个世纪80年代，土老财一家又神奇般地发达起来了。对此，村里人猜测，当初对他们家的革命还不彻底，估计他们家真正的宝库并没被挖出来。

重新崛起的土老财，似乎低调过几年。可很快，他那种天然的优越感就包藏不住了。

这也难怪，先是村里的干部，后来是乡里的干部，都接连成了土老财家的座上宾，土老财能不牛起来吗？

在吴小丁的印象中，早些年回老家探亲，每次都能听到关于土老财的新闻。

比如说，村旁那条流淌了千百年的吴江，多少年来村里人建房子都是从那里挑沙、捡石头，可是那一年县里要修高速公路了，突然说这一段河沙全部被土老财承包了。一车车的沙石被土老财运往修路工地，换回大把大把的钞票。连乡亲们建房取沙，也要向他掏钱买。直到现在，吴小丁回老家，还看到土老财的挖沙机在干涸的吴江日夜不停地忙碌着。

又比如说，村外郁郁葱葱的松杉林，封山育林保护了几十年，突然有一天，全部被砍伐干净。原来，这片山被土老财买下了。他把松杉砍完，又种上了长势极快的桉树，钞票源源不断地往他家里汹涌而来。

再比如，村头一块荒芜多年的田地，不知哪天忽然冒出了温泉。于是，就看到土老财圈下了那块地，建起一座挂满霓虹灯的“温泉宾馆”，引得许多外地老板带着衣不蔽体的年轻女人来这里“休闲”，着实让吴村人开了一回眼界。

不过，村里人知道，土老财没读过什么书，连普通话都讲不来，加上年纪大了，所以他虽然一天比一天有钱，但活动范围还是那么大，主要在本地转转，最远一般就跑跑县城，因为在县城不需要讲普通话。当然，肯定不是三年才跑两次“院”了，有的时候，一天都会去两次呢。

自己没文化不要紧，土老财却把一个孙子供到了北京读大学，毕业后，还留在北京一家事业单位上班。这，好像又是吴村的一个新纪录。

有钱有势，土老财的话便硬起来了。特别是家里在北京有人之后，土老财更俨然自己是村里乃至乡里的头号人物，那派头，据说比乡长、县长还大呢。吴小丁又听说了两件事，再次让他先是哑然失笑，继而感到不是滋味。

一件事是，有一次，一个副省级城市的市长落马，新闻报道说这个官员平时飞扬跋扈，脾气大得很，在市里乱建滥挖，损害百姓利益，可没哪个敢阻止。土老财看了电视后，对村里人说，算这小子运气好，不是我们地方的。要是俺在那里住，早就找几个二混子把他揍一顿了，看他今后老实不老实！

另一件，是吴小丁的堂弟专门打电话告诉他的。堂弟说，因为一件小事，他和土老财家里的人发生了点摩擦。不料，土老财找上门来，告诉他，别仗着有个堂兄在市里当个什么局长，那算个啥？你信不信我叫我北京的孙子立马把他给撤了？！

〔责任编辑 袁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