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大亨杜月笙和他的文朋诗友
杜月笙虽然是上海滩黑道老大,一手遮天,但他早年却是小混混起家,没读过书。成为黑老大之后,他极力“转型”,努力实现流氓“文人化”。杜月笙还利用各种机会结交文化名人,努力漂白自己的黑老大背景,力争成为一个有头有脸有文化的正派人。
杜月笙
章太炎是名满天下的反清革命家、满腹经纶的国学大师。章太炎的人生也一路起起落落,早年因参与维新运动被通缉,四处逃亡。后来又因为邹容的《革命军》一书作序而触怒清廷,被捕入狱。出狱后,被孙中山迎至日本参加同盟会,从此成为革命党。
革命党只是章太炎的标签之一,他一生潜心学术,在文学、历史、哲学、语言学等诸多方面都取得卓越成就。晚年居住在苏州讲学,弟子众多,名望极高。本来他也不想结识杜月笙这样的黑道大佬,可是命中注定让他与这个炙手可热的流氓大亨成为相见恨晚的知己。
事情的起因是章太炎的侄子居住在上海租界,辛辛苦苦攒了点钱财,好不容易买下一小块地皮造了房子。刚住进去才两年,就有人过来说那块地皮是他家祖上的,要收回,并且拿出不知真假的地契。侄子要出点钱,人家还不同意,一定要他将楼房拆掉,赶紧走人。那人三天两头上门闹事,侄子心乱如麻,找律师去法院也没有任何结果。眼看着房子就要被人收走,侄子只好哭丧着脸来苏州求叔叔章太炎。
章太炎当时年事已高,他到处找人托关系,钱财花掉不少,却没有一点用处。房子就要被人收走了,有人点拨他去找找杜月笙,章太炎打心里不愿给杜月笙这样的黑道大佬写信求援,但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章大师只好硬着头皮给杜月笙写了一封信。信寄出后才五天,侄子就打电话告诉他,由于杜月笙先生出面,房产纠纷和平解决了,皆大欢喜。
章太炎很开心,由衷地感到一阵轻松,正打算写信向杜月笙表示感谢,谁知道杜月笙竟然轻车简从到苏州来看望他了。章太炎就这样和杜月笙成了极要好的朋友,杜月笙每个月都派人来苏州给他奉上一笔丰厚的茶水钱。章太炎自然也投桃报李,为杜月笙改了一个更文雅的名字杜镛,并以国学大师的名望为他撰写《杜氏家谱》。
有人据此认定章太炎交友不慎,见钱眼开,对章太炎颇有微词。其实作为革命家的章太炎,曾经可谓“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就是这样一位名满天下的志士,为什么晚年甘为杜月笙效力?一则因为他着实落魄贫困,二则因为杜月笙对他确实满怀虔敬之心。物质诱惑,真情相交,一代大师情不自禁就成为黑道老大的“瓮中之鳖”。
杜月笙称霸上海滩,除了打打杀杀的黑道手段,他还完全发自内心地敬重文化事业和文化人。这从他与当时名满天下的学者章士钊的交往可见一斑。
杜月笙与章士钊的相识得益于黄金荣的介绍。当时做过北洋政府司法部部长、教育总长的大文人章士钊数度坐牢、数度出狱之后,在上海做律师。以章士钊昔日的声望,做一介小小律师确实有点难堪。
杜月笙得知后,和当年看望章太炎一样,主动躬身前往拜访,并悄悄留下茶水费。
最让章士钊感动的是,有一年冬天大雪封门,章士钊很长时间没有接到一个案子,眼看就要过年了,家里年货也无钱备办。杜月笙冒着大雪出现,他一个人坐着黄包车过来,跺着脚上的雪说:“在家寂寞无聊,来看看章先生。”
两个人谈了一下午,临走时杜月笙将章士钊拉到附近一家极有名的酒家,要酒要菜,和章士钊痛痛快快喝了一晚上。
外面大雪纷飞,室内温暖如春,热酒穿肠,章士钊在微醺中谈论他的济世韬略,杜月笙听得激动万分,满脸呈红,他觉得章士钊才情盖世,做一个小律师养家糊口确实是屈才,就对章士钊说以后的一应开销都由他来负责,而章士钊只要把学问做好就行。
章士钊以为杜月笙只是说说而已,谁知当晚回到家,杜月笙就差手下送来一车年货和头一个月的薪水支票。
杜月笙说到做到,从此以后他每月都固定给章士钊送来薪水,平时他也不打扰章士钊做学问,隔一段时间他会来请章士钊吃饭,然后耐心听章谈文化,谈社会人生之理,他听得津津有味。和文化大师们的交往确实提升了杜月笙的精神境界与文化品位,他越来越乐于和他们交往。
看到章士钊房子拥挤狭小,他马上给他换了大房子。外出游览,必定也邀请章士钊。后来怕章士钊钱不够用,又给他涨到每月三百块。
后来章士钊在南京一次堂会上认识了京剧刀马旦演员雪明珠,两人开始同居。因为不便带回家,一应全由杜月笙负责。
章士钊为避战乱来到重庆,老老小小一大家子全住在杜月笙的公馆。杜月笙除了负责章士钊一家的衣食住行,还要为他提供鸦片。那时候戴笠与胡蝶也在重庆,杜月笙每每出行,总要邀请章士钊同行。在心里,他认为大文化人应该给世人留下精神产品,而像他这样的大老粗,能为他们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服务就是莫大的荣幸。
黄炎培是上海著名的教育家、文化人,当年在延安他和毛泽东的一番谈话流传久远。他问毛泽东:“我生六十余年,耳闻的不说,所亲眼见到的,真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一部历史,‘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荣取辱’的也有,总之没有能跳出这周期率。”
毛泽东肃然相答:“我们已经找到了新路,我们能跳出这周期率。这条新路就是民主。”
黄炎培是浦东人,与杜月笙是同乡,两人自然早就耳闻,但是一直没有往来。
向来追慕文化名流的杜月笙,自然不肯放过这位浦东乡党,在他的家祠落成典礼上,他遍请天下名士,也包括同乡黄炎培。
他派手下孙雨棠给黄炎培送去请帖,黄炎培一看是黑道老大的,当下黑了脸,一句“我没空”打发了孙雨棠,自此杜黄二人再无交集。
抗日战争爆发后,在申报馆工作的黄炎培与老板史量才商量在上海发动抗日捐助,史量才说:“我想来想去,有一个能人我们一定要争取。”黄炎培说:“谁?”史量才说:“你的同乡杜月笙,争取到杜月笙,我们的事业就成功了一半。”
黄炎培想起当年发生的一幕,有些后悔,但是现在他也无奈,为了抗日,他只好硬着头皮和史量才一起走进了杜公馆。
杜月笙一看是黄炎培,有点不太高兴,这令黄炎培十分不自然,但他和史量才还是坐下来,面对杜月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从民族大义角度出发,希望杜月笙出面领头资助抗日。
杜月笙马上同意,在随后成立的上海市各界抗敌后援会,杜月笙和黄炎培被推选为主席团成员。杜月笙同时担任筹募会主任委员,两次在广播电台做专题演讲,并在报纸上发出征募救国捐款和金银物品的告示,仅一个月时间就筹集到救国捐款一百五十余万元,募得救国公债七千五百万元。他个人还出资购买了一辆装甲汽车给八路军,同时应八路军驻沪代表潘汉年的要求,向晋北前线的八路军将士捐赠荷兰进口的防毒面具一千套。斥巨资买下中共出版的《西行漫记》《鲁迅全集》等进步书籍,烫上“杜月笙赠”的金字送给租界内的各大图书馆,支持抗日宣传,为广大市民提供抗日救亡的精神食粮。
杜月笙的所作所为让黄炎培看到他有爱国之心,他与杜月笙来往更加频繁。
1949年初,解放军在淮海战场上取得了胜利,国民党特务开始疯狂迫害进步民主人士,黄炎培上了“黑名单”,而且排第一。
杜月笙从内部得到消息,找到黄炎培说:“黄先生,我安排你暂时避一避。我很感谢你当年促使我走上抗日这条路,否则今天我不知道有多后悔。我现在就像一把夜壶,被蒋丢在一边了。”
黄炎培说:“你不是夜壶,你应该做一把暖壶,事实上你已经做了不少好事,我相信历史会记下你做过的一切。”
(易茗荐自《读书文摘》201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