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许人
Chapter 1
办公室里,董达卷起袖子,给方便面加卤蛋加圣女果加火腿肠。等待中,他很想给小柔打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可面对手机,脑海中却翻滚着吵架时的那一幕。
“没房没车没钻戒,我认了,只想要个新手机,这也买不起?亲戚都让我去相亲,他们心疼我,不想我跟着你受一辈子穷。”
小柔的话像把锥子,深深扎进董达的心。身为警察,为了能凑个首付,每月那点死工资只敢花一半,除去房租水电交通费,吃顿大餐看个电影都得计划。就这样省,攒一年的钱,也只够两平方米房,结婚还得买房彩礼摆酒,简直遥不可及。小柔的同事早普及了爱疯六,就她还用最便宜的山寨机,特没面子。说句良心话,这要求真不高。
三分钟到了,董达叹了口气,准备开吃,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同事老李在门口露出半个身子,急匆匆地说:“特大好消息!抓到诈骗犯了,老浑蛋居然开大奔。你把钥匙收好,我得去问讯室,老大说熬两个通宵,不信撬不开老浑蛋的口。”
老李说完,扔给董达车钥匙就走了。董达拿着车钥匙发愣,无良诈骗犯居然开大奔,像他这样一清二白的小警察,给女朋友买个手机都费劲。最喜欢的卤蛋吃在嘴里也寡淡无味,忽然他想起前两天开婚庆公司的老同学来找,说是年底生意火爆,问能不能介绍有豪车的朋友。老同学说,新款S600大奔使用五小时最低一千五,车主能拿一千。
想到这儿,董达心思活动了一下,老诈骗犯案底厚比词典,十天半月出不去,人在车在,要等罪名和刑期定下来,才会移交其他部门,送去拍卖。这么高级的车闲着也是闲着,不如……
董达去看车,巧了,正好是S600,车况很好。董达心里乐开了花,这要是能拿去租个十天半月的,肯定轻松入手万儿八千。当即打电话给老同学,定好租金。他想好了,要是老李问起来,就塞条好烟,再请他吃顿好的,只要他不说,准没事儿。算了一下,从局里开到老同学的市郊别墅,这个点儿应该不堵,半小时就能打个来回,同事万一发现,就说蹲厕所了。老同学说了,一会儿交车就付定金两千。
两千啊,差不多一个月税后净收入,真是天上掉馅饼了。董达的心情好了起来,三两口吃完面,趁现在人少,换上便装,溜出去交车。
“只干一回!”董达对着后视镜中的自己说完,发动了大奔。
Chapter 2
陈大海以前特别怕热,刚在那辆破桑塔纳上折腾了许久,头顶上却冒不出热气,反倒出了身冷汗。贴身口袋里,藏着份检查报告,上面清楚地写着:癌,晚期。医生要叫家里人来,陈大海坚决不同意,问还能活多久。答案是,最长半年,最快一两个月。
离开医院,陈大海把破桑塔纳开到市郊,哭了个昏天黑地。老婆下岗多年,摆点地摊补贴家用;儿子读上了硕士,专业却是冷门,至今没有稳定工作。
“老天爷你瞎了眼,老子赚点辛苦钱,干吗跟我过不去?我也想正儿八经开出租,可一想到每天睁开眼,就欠人几百块份子钱,就像有把匕首贴在脖子上。”陈大海哭完,冲天骂了几句。老天爷也小气,等他骂完,破桑塔纳就怎么也发动不了了。
陈大海气得冲下车,对着这辆跟了十年的老爷车狠狠地踢了一脚:“老子得癌,你也得癌?”
没办法,冒着猎猎北风弄了20多分钟才整好。陈大海觉得身体在一点点变凉,从头到脚,什么时候凉透了也就该死了。
治病,他完全放弃,化疗放疗痛苦,还特费钱,再说晚期癌症没希望治愈。他没心情去揽客,趴在方向盘上,琢磨怎么在死前多弄点钱。
干了这么多年的司机,车辆保险每年都买,陈大海还瞒着老婆买了份意外险,如果死了,家里能拿到100万元。这份意外险已经连续买了好几年了,就算真出事,赔付起来也不会有问题。同样是这身体,与其送到医院去变成赔钱货,还不如换成钱,让家人落个安稳。想到这,陈大海的心情稍微松快些。
那好,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怎样出事了。
死,容易,怎样死得有价值,是门学问。拿车祸来说,撞上电线杆跟撞上私家车可不一样,撞小面包车跟撞豪华大奔又不一样。
通常来说,开豪车的人都有钱,除了保险公司赔付的保险金外,无论公了私了,豪车的主人还会额外支付一笔赔偿金。这条路可算得上偏僻,陈大海对驾驶技术很自信,绕到某豪车前头,再来个急刹,只要对方追个尾,就是全责。
陈大海看一眼钱包里的全家福照片,做出了决定。
Chapter 3
大奔驶离市区,董达开始加速。按说司机在驾驶中不能打手机,单手掌握方向盘很危险,通话也会分散注意力。前方有个十字路口,但这时段通畅无阻,别说没车,平坦的路面连颗石头也没有,董达放松了神经,掏出手机给小柔打电话。
桑塔纳距离大奔只有十米远时,陈大海准备猛打方向盘,忽然超车肯定会吓人一跳,碰上个有钱又特别横的司机,没准会来主动撞老桑塔纳。陈大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都计划好了,就算大奔司机性格好,不撞他也没关系,超完车再来个急刹,同样会追尾。只要事故一出,他这个老江湖就有办法让人吐钱。
彩铃声响了许久,小柔没接听,董达有些担心。
就在董达走神,按下重播键的瞬间,眼前忽然一晃,路边冲出个黑影,他本能地猛踩刹车,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与此同时,车前方冒出一声惨叫。那叫声像把生锈的锯片,摩擦着董达的神经,他汗毛顿时竖了起来。
董达人还没定住神,车尾又迎来一次剧烈撞击,脑子里刚冒出两个字——追尾,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全世界都变白了。上下左右九个气囊全都弹出。董达被撞得眼冒金星,神经全都短路,听不见也看不见,就连汽油味和血腥味也闻不到,小手指也抬不起来。
好一会儿,董达终于缓过来,抬起昏沉沉的头,意识到:出事了!
董达还没下车,车窗被个气急败坏体形壮硕的中年男人敲得砰砰响,凶神恶煞要找麻烦的模样。他回头一望,后头有辆老旧的桑塔纳,从刚才稀里哗啦的动静判断,情况很糟。
董达来不及查看车伤,下车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自己撞到了什么。
短短几步,董达走得心惊胆战,拜托老天爷关二爷,千万别撞上人。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痛苦地蜷着身体,脸色煞白。
董达慌得厉害,本能地去搀扶老太太。真希望老太太在路边坐一会儿脸色就转好,哪儿也不疼,给个一两百元压惊钱她就乖乖回家,什么麻烦也没有。
董达的手刚一伸,中年男就吼了一嗓子:“别动!”
“我就是看看。”董达嗓音都变了,每个字都在抖。
“万一断了肋骨,你一动,把内脏给扎了,就是二次伤害。”中年男很有经验地查看,没发现外出血,老太太也能哼哼,赶紧拉着董达去看自己的车。两辆车都变了形,大奔的车尾灯和桑塔纳的前灯都报废了,桑塔纳没大奔结实,变形得厉害。
“老弟,我叫陈大海,你说是公了还是私了吧?”中年男查看完两车的伤情,催促道。
“公了私了都怎么个了法?”董达支吾着,还处在震惊中。
“公了,找保险找交警,走程序,你麻烦我也麻烦;私了嘛,你出点血,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我给个建议,把这老人家——”陈大海一抹脖子,暗示要把老太太给弄死。
“不行,这可是杀人!”董达吓得退了两步。
“你要帮老太太养老送终我也不介意,又不是我撞的她。照市场价,普通老太太车祸死,赔个十几二十万就结了,要是长期住院,一两百万也打不住。”陈大海冷笑着,摆出一副老江湖调调,“这里离摄像头还有几十米,赶紧给处理了,逃了就逃了。你帮我弄点儿钱,我帮你保密。要是交警来了,扣分加罚款,搞不好你还要被吊销驾照。”
董达完全惊呆了,他只想赚点钱,没想到会惹下天大的麻烦,陈大海说的办法不是没有,轧死撞伤的老人孩子,这样的事很多,但自己身为警察,怎能知法犯法?
“磨蹭什么,快给个准话儿。”陈大海怕夜长梦多,催促着。
“应该是你追尾,撞了我,责任人是你才对!”董达定定神,意识到重要的因果问题。
“明明是你急刹车在先,我才撞上的,凭什么要我负责?”陈大海怕的就是这个,赶紧把声音拔高,企图镇住这个年轻人。
“我国《道路交通法》第四十三条规定:同车道行驶的机动车,后车应当与前车保持足以采取紧急制动措施的安全距离。”身为警察,董达对相关法律很了解。
“老弟,你还年轻,听我说两句。”陈大海见唬不住,把董达拉到旁边,用一种“我可是好心”的眼神看着他:“这老太太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八成是碰瓷儿的,便宜车还看不上,专等豪车。”
“的确是你追尾,按照法律,你应该负全责。”董达也不是随便能糊弄的。
“我好心为你着想,你还反咬一口!”陈大海怒了,怕搞不到钱,还揽上一身的麻烦,索性撒起泼来,“赶紧叫警察,看是你全责还是我全责!”
“大哥对不起,我也是着急,咱们再想想。”董达顿时六神无主,冷汗不断往外冒。
十字路口那边车来车往,闪亮的车前灯晃得人眼花,说不定下一辆就会朝着这边来。再把视线转向老太太,他吓得叫出了声,昏黄的路灯下,老太太浑浊的老眼,有一只是白内障,格外瘆人。
“你自个儿琢磨琢磨。”陈大海朝董达使了个眼色,朝老太太走去。
董达魂不守舍地跟在后头,一颗心仿佛浸泡在沸腾的油锅中。老太太老泪纵横,冷风一吹,白发蓬乱,痛苦地呻吟。董达的心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揪,真要轧死她,怎下得去手。
“不能心软!”陈大海冷着脸,不想多耗时间,“要不你给我五千,我当没见过你,你爱咋地就咋地。”
董达不想看陈大海唯利是图的嘴脸,也不敢太靠近老太太。如今风气不好,就算市中心晕倒个老头老太,也没谁敢随便搀,别说好心人不能当。眼下明明是自己撞了人,谁敢相信老太太不是缓兵之计?再说这老司机也不是省油的灯,究竟该怎么办?
董达蹲在马路牙子上,掏出烟闷闷地抽起来,情况有点僵。
Chapter 4
“小伙子,我没内伤,腿可能折了,去医院最多照个X光,打个石膏,求求你了,送我去医院吧。”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泪,声音里拖着哭腔。
董达心里翻江倒海,他并不是冷血的人,也不是不想负责,而是负不起这个责。
夜色越来越浓,老太太连打两个喷嚏,哀诉道:“我孙女还在家发烧呢,我要死了,她也活不下去了。”
“您就编吧。”陈大海显然不信。
“是真的,我儿子媳妇都死了,家里就剩我跟孙女。她白血病,医生说骨髓移植能医好,可手术费就得十几万,还不知上哪儿找骨髓去,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昏黄的路灯下,老太太哭了起来,满头的白发在夜风里凌乱着,显得格外苍老无助。
董达跟陈大海再次交换眼神,这次,已经没有抱怨和怀疑。
董达从小跟着奶奶长大,工作后,很少回去看奶奶,她老人家跟眼前这位长得还有几分像,听完这番话,陈大海心里也翻江倒海,他胸前揣着的诊断书上,写得很清楚:血癌。血癌就是白血病,所谓同病相怜,自己和老太太的孙女同样的病,怎么忍心……
“奶奶,你放心,医药费我负责到底,一会儿去医院我再验验血,要是能配得上型,我愿意捐骨髓给你孙女。”
“这可真是……”老太太又惊又喜,难以置信地看着董达。
“咱们能碰上就是缘分。”董达被老太太看得不好意思,但是心里坦然许多,丢了工作也算了,这大概就是报应吧,好在自己年轻,怎么都能混口饭吃。
“哈哈,这叫什么事儿啊。”陈大海大笑两声,看看老太太又看看董达,“都是穷人,就该互相帮助。我在保险公司有熟人,不如咱们把车祸搞大一点,算我全责,换个十万八万的保险金。小老弟是好心肠,老人家您不白伤,这钱咱仨平分。”
陈大海态度的转变,简直出人意料。
“大哥,你真愿意负全责?”董达惊讶不已。
“反正我也……”陈大海没把“活不了多久”这后半句说出来,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对了,我女朋友的表姐在报社工作,请他们把您家的情况报道一下,肯定会有好心人来捐款、来验血,您孙女肯定会好起来!”董达一听不用为车祸负责,心情好了不少。
“那还等什么,我也不要你们的钱了,赶紧打电话叫他们来吧。”说到这里,老太太居然拍拍屁股,爬了起来。
“您的腿?”
“这腿?”
董达跟陈大海异口同声,老太太嘿嘿一笑,正想说点什么,只见一片炫目白光从天而降,晃得人睁不开眼。
尾声
天色早已全黑,白光的源头是云端破开处,露出的一角高楼耸立似海市蜃楼。董达看傻了眼,陈大海也仰着脖子张大了嘴。白光有种不可思议的吸引力,陈大海和董达身在其中,仿佛被光束控制,居然双脚离地腾空而起,向着白光源头飘去。
“我们死了吗?”董达狠狠地掐了大腿一把,没有半点痛楚。
“要上天堂?”陈大海极力朝云破处看去。
两人看着越来越远的地面,长长的公路化作丝带大小,老太太却没飞上天,还在地下,看起来只有蚂蚁大。
终于到了天上,云层自然分开,一朵棉花包般的云团托着三人,飘进天空之城。
“欢迎来到天国。”一个慈祥的声音在天际响起,说话间,穿一袭白色长袍的白发老人现身三人面前。
董达他们惊呆了,诧异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刚分开的云层像安了闸门,重又合拢。
“我们死了吗?”董达奓着胆子问了一句。
“你们通过了人间最后的考验。”白发老人信手一指,空中出现迷你3D画面,主角正是三人。
“奶奶,你放心,医药费我负责到底,一会儿去医院我再验验血,要是能配得上型,我愿意捐骨髓给你孙女。”
“都是穷人,就该互相帮助。”
画面栩栩如生,董达和陈大海的声音洪大无比,还带着隐隐回音。
“老神仙,我有病,活不了几天了,求您放我一马,让我给家里人安顿妥了再来,好吗?”陈大海祈求道。
“老大,也请您放我回去吧。我坦白,在今天之前,我从没干过贪赃枉法的事,连婚都没结过,女朋友还等着我买手机。”董达也不想留在这里。
“不是我不想放你们回去,你们再看。”白衣老人又一指,3D画面又动了起来,仿佛有台看不见的摄像机,由远景开始渐渐推进,刚才还在说话的三个人不见了。画面从两车相撞处开始,镜头变得更加清晰。
两辆车的车伤比之前看到的严重许多,桑塔纳车驾驶室里,陈大海趴在方向盘上,额头有道大大的口子,血流不止。镜头拉近,他的眼睛还睁着,瞳孔已经放大。
镜头接着往前推进,进入大奔驾驶室。奇怪的是,安全气囊一个也没弹出。镜头继续推进,董达的头软趴趴地靠在座椅上,满头满身都是血,头顶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地涌着。
“你不遵守交通规则,没系安全带,当场死亡。”白衣老人看了陈大海一眼,继而把眼神转向董达,“这辆车前几天出过事故,新的安全气囊还没安装,追尾后,你的头磕在玻璃上,死因是失血过多。”
“我没撞人?”董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一会儿,随即说道,“我得回去一趟,老太太还等着我送她去医院,我还要验血,做骨髓配对检查,救她孙女,求您先放我回去吧。”
“我也得回去,还没给交代老婆银行密码,她不知道我把卡藏在床底下的饼干盒里。”陈大海也求道。
“稍安毋躁,这里是仙界,只有真正有良心的人才能进入。你们留在这里,再不用担心衣食住行,无须为金钱和健康发愁,永世快乐。”白衣老人大袖一挥,几片白云闪开,露出一个海市蜃楼般繁华热闹的城池,仙乐阵阵,花香袅袅,同样身着白衣的仙女们在天上飞舞,十分诱人。
董达一心惦记老太太安危,不肯留在此处,再次好言相求,请白衣老人放自己回去。
“我不管你是仙还是魔,快放我回去。”急躁的陈大海更是口不择言,听得白衣老人的眉头皱了起来。
说来也怪,整个白色世界都随着白衣老人的脸色而变化,刚才还洁白无瑕的云朵瞬间化作滚滚乌云,顿时遮掩美妙的海市蜃楼,天空中一道雪亮的闪电,狰狞闪耀。
这才是尾声
仿佛被闪电劈中,胸前剧痛,董达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好了,没事了!”周围有人欣喜地叫,并关闭心脏复苏电击器。
迷糊中,董达头痛欲裂,用尽全身力气转动眼球,看着自己所在的地方。
昏黄的路灯下,周围有好些人,他躺在一张担架床上,在他身边,还有另一张担架床,上面躺着陈大海。还是这条马路,前方不到100米,就是十字路口。
怎么回事,刚才的一切只是梦?究竟撞到人没?
来不及思考,担架床被人拖动,余光中,他看到奔驰车和追尾的桑塔纳撞在一起,车里的安全气囊的确没弹出,看来自己真没撞上人。想到这里,他松了口气。在他旁边,另一张担架床上,躺着个壮实的中年男人,好几个医护人员围着他,不停地做心肺复苏按摩,用电击器刺激他的心脏。
看不清男人的脸,但那身形分明是刚才半梦半醒中出现的陈大海。也许是同时遭遇重创,濒死中,两人的脑电波产生某种奇异的交流吧,董达这么想着。不过这也仅仅是想法而已,世上总有些事无法用科学解释。
担架床随即被抬上救护车,接下来咣当一声,车门关上,他张了张嘴,想问老太太在哪里,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压住了一切。恍惚中,董达觉得有双手在身上到处摸索着,随车的护士正在翻他的口袋,似乎想找证件。
他顿时就急了,万一被人发现自己是警察,那么工作时间开溜,还偷了赃车出来赚外快的事就瞒不住了,工作肯定要丢,小柔说不定也会跟自己分手,这要写进档案,将来什么单位还会要自己?这辈子全完了。董达真后悔,早知从天上掉下来,会是这么个结果,还不如留在那云中之国。
晚了,一切都晚了,尽管用上了所有的力气,董达的手也抬不起来。护士已经找到警官证,正轻轻念着他的名字:“董达,哟,还是个警察呢!赶紧打电话给他们单位吧。”
“失血过多,血压很低啊。”医生皱着眉头说。
“怎么办,还是没心跳。”护士担心地看着心脏监护器上,笔直的线条。
“够呛。”医生擦了把汗,不抱希望地摇摇头。
护士点点头,准备拔掉贴在病人胸前的探测器。就在这时,一阵欢乐的歌声响起,声音是从病人身上发出的。护士从病人口袋里掏出个山寨手机来。
“您好,请问是陈大海陈先生吗?”
“我不是,他现在…….”
“请您转告陈先生,他的体检报告弄错了,他没有得癌,我代表第一医院全体医护人员,对他表示歉意,并祝他身体健康。”
电话挂断,护士把刚才听到的话,复述给医生听。
“再多试几次吧,真不想他带着误会去死,毕竟是咱们医院搞错的。”医生说完,再一次把电击器放到了陈大海胸前。
半分钟后,心脏监护器上的直线有了轻微波动。
最后一辆救护车,载着刚恢复心跳的伤者,朝市区疾驰而去。这条路上,除了两台严重撞伤的车,还有好几个人收拾起藏在路边的摄影器材,上了另外一辆车,跟着去了医院。一会儿的工夫,只剩两台事故车和一台紧随其后的商务车,还有一男一女两个人了。
男的略显疲惫,三十多岁,脸色很难看。女的坐在敞开门的商务车上,白色美瞳摘掉,认真地卸着妆。她是演员,跳出来碰瓷的老太太就是她扮的。
“大导演,我今天的表现怎么样?虽然出意外了,但是这个镜头剪下来可以以后用吧。”女演员边摘假发套边说。
“我说,咱们还是跑吧。”男人沮丧地说。
“跑?去哪儿?”女演员停下了正卸妆的手。
“《拷问人心》这节目,还只是第一集,出这么大的事故,投资商那边我不好交代,趁现在手里钱没花多少,咱们带着钱走得远远的。”男人抬起头,充满希望地看着女演员。
“你说什么?为了这个破节目,我又贴钱又贴人,那些老头子一个个陪过来,好不容易才能当女主角。刚才那一跳,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差点儿就挂了,现在第一集都没搞完,你让我放弃?”女演员气得跳下车来,卸去了老年妆的半边脸算得上秀色可人,不走近,看不出小细纹和色斑。
“我累了,真的,不想继续下去了。”男人痛苦地揪住头发。
“你给我听着,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要是我上不了节目,你等着身败名裂吧!”女演员爆发了,狠狠地剜了男人一眼,抓起化妆箱气冲冲地往前走。
男人本来就有怨气,被她一骂更是冒火,气冲冲地上了商务车,发动,加速,对着女演员的背影冲过去。
动静不对,女演员回过头来瞧了一眼,嘴角浮起一丝不屑:“有本事去跟那些大爷闹啊,呸!窝囊废,有气只会在女人身上撒,来呀,撞死我呀!我要不死,你就是孬种!”
男人被愤怒冲昏了头,在女演员的挑衅下,红着眼,将油门一踩到底。
一声惨叫,外加急刹车的声音。
距离女演员只有两三米距离时,男人后悔了。可为时已晚,他软着一双腿,身子抖得像筛糠,看刚才气焰嚣张的女演员,脸色煞白,身体蜷成一团,无节奏地抽搐。
他撞人了,还是跟自己有着非同一般关系的女人!
这个设定曾经多次出现在剧组讨论会里,究竟是打电话报警叫120,还是把她轧死?
地上的女人,生命的能量一分一秒地流逝。前方50米,就是十字路口,笔直走500米有派出所,往左拐1000米有家医院,往右拐再2000米,有通往另一个城市的高速路口。
该往哪儿走?男人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像有把小凿子,一下下地戳得生疼。
创作谈
活到我这个年纪,越发感觉每天醒来摆在自己面前的人生之路都是那么清晰(嘎嘎,好像自己真是老了似的),其实人的命运,无非都是选择,有时候向左走还是向右走,简单的一个决定就肯定了未来的方向。但愿我心爱的读者同学们,大家都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去的方向,并坚定不移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