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静 杨梦平
中缅边境地区边民日常交往与跨国婚姻的形成
赵 静 杨梦平※
边民跨国婚姻是广泛存在于中缅边境地区的社会现象,是边民社会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是边民之间日常生活互动交往的结果。中缅边境地区特殊的地理、民族、文化因素为当地边民间的互动交往提供了有利条件,为跨国婚姻的延续与发展搭建了平台。本文从微观视角出发,对中缅边境地区边民互动交往与跨国婚姻形成进行探讨。
中缅边民;跨国婚姻;互动交往
中国与缅甸山水相连、胞波情深,友好关系源远流长,两国边民之间的跨国通婚自古延续至今,一直对中缅两国民族的友好往来及两国关系的健康发展发挥着特殊的影响。在中缅边境地区,边民的跨国婚姻一直是边民日常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建立在边民频繁日常交往基础之上的社会现实。
中缅边境地区是中国连接东南亚、南亚地区的枢纽地带,是实现向西开放、走向世界的链环区域。特殊的自然条件、历史文化、宗教信仰以及众多少数民族跨界而居的客观现实形成了自古延续至今的大量边民跨国婚姻。根据《中国边民与毗邻国边民婚姻登记办法》的规定,边民是指中国与毗邻国边界线两侧县级行政区域内有当地常住户口的中国公民和外国人①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第45号令:《中国边民与毗邻国边民婚姻登记办法》,2012年8月8日。。目前学界对边境地区边民通婚现象的表述,主要有“涉外婚姻”“跨境婚姻”和“跨国婚姻”三种。这三个术语没有本质的区别,只是关注的侧重点有所不同:“涉外婚姻”外延较为广泛,强调的是婚姻的“合法性”与“国际性”;“跨境婚姻”更多使用在跨界民族通婚方面,强调的是婚姻的“社会性”与“文化性”;“跨国婚姻”则不仅强调婚姻缔结双方的地域毗邻特点,还强调婚姻缔结双方的不同国籍、身份,强调的是国际婚姻的“事实性”与“合理性”。在中缅边境地区,由于特殊的人文历史与复杂的现实情况,使用“跨国婚姻”一词描述中缅边民的跨国通婚情况是较为确切的。
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深入,中缅边境地区边民的跨国婚姻数量近年来急剧上升,且日益趋于缅籍女性嫁入中国境内的单向流动模式。以中缅边境中段的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为例,全州50个乡镇中有24个乡镇的近600多个村寨与缅甸接壤,是中缅边界线上界碑最密集和渡口通道最多的地段。在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瑞丽市的边境民族山区乡——户育乡,随着中国沿边开发开放的深入推进,当地边民间互动交往的空间不断地深入与拓展。在生产劳作与生活互动中,基于地缘、血缘、族缘等方面的共通性,边民之间已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共生共荣关系,边民跨国婚姻在当地也成为普遍现象。截至2015年6月,当地共有中缅边民跨国婚姻210对,从性别比例结构看,主要以缅甸籍女性嫁入中国为主,总人数达192人,占总通婚人数的91%,家庭育有子女215人;从年龄结构来看,通婚的缅甸籍人员初婚年龄段主要集中在20~29岁之间;从婚姻合法性看,领取结婚证的仅有34对,办证率仅为16%,造成大量的事实婚姻,且跨国婚姻家庭中缅籍配偶几乎均未在中国落户。
又如中缅边境下段的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勐海县的打洛镇,该镇西南和西部与缅甸接壤,距缅甸掸邦东部第四特区勐拉县城仅3千米,是中国通往东南亚国家距离最近的内陆口岸和最便捷的通道。打洛镇的边贸历史悠久,一直是中国通向东南亚各国的重要商埠驿站和口岸。当地边民之间的交往伴随着边贸的蓬勃发展而日益紧密,由此而形成的跨国婚姻也较为普遍。截至2015年年初,打洛全镇有跨国婚姻207对,其中打洛村委会就有119对,是全镇5个村委会中跨国通婚人数最多的乡村,占到该镇总跨国通婚数的57.49%。在打洛镇207对跨国婚姻家庭中,领取结婚证的有188对①数据来源于打洛镇政府提供的数据统计资料。,办证率相对较高,这与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和境外掸邦第四特区的政策因素相关,但缅籍配偶几乎也都未在中国落户。
尽管中缅边民跨国婚姻存在办理结婚证手续参差不齐、无法落户等问题,但跨国通婚在边境地区早已成为一种客观存在的社会事实,这不仅与边境地区特殊的社会场域结构相关,同时也与两国边民频繁互动交往交流等各种因素反复叠加直接相关。
对于世居于中缅边境沿线地区的边民而言,特殊的地形地貌和共有的民族文化因素使得两国边民之间的生产、生活充满了无数的交集,特殊的地缘、血缘、亲缘联系以及相通的语言符号使得边民之间的交往以各种形式存在并渗透于日常生产、生活的各个方面,同时也呈现于边境地区的社会网络结构之中。在当地,边民之间的交往主要包括日常交往和非日常交往两种。所谓的日常交往主要是指边民在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方面的主体间的交往活动;非日常交往则主要是指边民之间在政治、经济、社会化生产等非日常生活领域的交往活动②王晓东:《日常交往与非日常交往》,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44页。。日常交往与非日常交往在边境地区呈现出复杂多变的形态。在日常交往方面,主要表现于边民之间在生产劳作上的互助协作、婚嫁丧娶上的互动往来、节庆活动的互动交流以及宗教活动时的互动交往;在非日常交往方面主要表现在边民之间的互市交往、外出务工交往以及在缅北战乱时期的交往等方面。无论是何种交往形式都体现了交往活动的互动性和中介性特征,都是边民社会生活的具体实践,同时也是边民社会关系状态的真实反映。
(一)日常交往
1.生产劳作的互助协作
中缅两国山水相连、陆路相通,除了正式的口岸和通道,边境沿线遍布着无数的民间便道,边民们自由来往于两国边境之间。农忙时节的互帮互助早已成为当地边民生活中最为平常的事。在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打洛镇,橡胶种植是近年来当地边民生活的主要经济来源,该镇橡胶种植面积为86303亩,覆盖全镇所有的村委会和村民小组。橡胶的收割非常辛苦,常常需要起早贪黑、披星戴月,胶树较多的边民往往依靠亲戚间的互相帮助进行割胶和收胶。在一起协作生产的亲戚中既有中方的,也有来自缅方的。与打洛镇接壤的缅方一侧边境地区也从事橡胶的种植,相同的经济生产方式、相同的生产协作方式使得双方边民的互助合作较为默契。
访谈1:(岩**,男,中国籍,傣族,打洛镇)我们家胶树有1000多棵,以前胶价好的时候倒好点,亲戚帮忙割胶,缅甸那边的亲戚也过来帮忙。他们过来也方便,割完吃吃饭喝喝酒。亲戚家那边收谷子时我们也过去帮忙,都是亲戚,来往也方便,离得不远,骑摩托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在请不到协作帮忙的亲戚朋友、家里劳动力又不足的情况下,村民们还会聘请毗邻地区的缅甸边民帮忙割胶,这种聘请割胶的方式需要支付劳动报酬。在胶价上涨时,劳动报酬也相对较好;胶价下跌时,劳动报酬也相应下跌。水涨船高,行情不定。除了橡胶产业,香蕉、甘蔗、谷物等作物的种植、收割等都采取相同的方式。在跨国婚姻家庭的调查中,边民们都曾表示与缅甸方亲戚之间经常通过互助协作的方式共同完成生产劳作。
访谈2:(跑**,中国籍,男,景颇族,户育乡)我和我媳妇是她来帮我们这边的人干农活的时候认识的,主要是来收甘蔗。我们有亲戚在那边,他们叫干农活时候都去,我们有时候也叫他们过来帮忙,互相帮忙嘛。我和我媳妇结婚后,我们也经常回去她家那边帮她们家干活,我们都是骑摩托车回去,很快就到了。
可见,因地缘、族源关系,边境地区村寨的边民们往来便捷,大部分村民均有亲戚在缅甸,他们之间交往频繁、互助方式多样,你来我往的互帮互助协作在边境乡镇的村寨中成为一种习以为常、司空见惯的生产劳作方式。
2.婚丧嫁娶的互动往来
由于历史和民族原因,边界线两侧的边民之间大多数有血缘或亲缘关系。在日常生活当中,双边亲戚、朋友之间的互动往来比较频繁,除了探亲访友,每年举行婚礼或是葬礼(当地人称为红白喜事)时,会邀请双边的亲朋好友前来参与,此时没有国籍之分,仅有家族成员的观念。此外,边境地区居住着众多少数民族,绝大多数又是跨国界而居的跨界民族,民族内部保持着相似的风俗习惯和生活习俗。在傣族聚居的打洛镇,“拴线”①拴线是傣族婚礼的重要仪式,傣语称为“树欢”,即拴魂之意,表示新郎、新娘的魂拴在一起,夫妻命运相连、白头偕老、永不分开。是最为重要的婚礼仪式。在征得村寨长老同意后,长老将两条彩线栓在新郎和新娘手腕上,只有完成拴线仪式之后,婚姻才被认可和得到祝福。同时,双方家庭会宴请宾客,来自边界线两侧的亲朋好友都会提前来庆贺,等待婚礼时再参与帮忙。
访谈3:(岩**,男,中国籍,傣族,打洛镇)我们有亲戚在缅甸那边,那边有事有客②指结婚或是丧葬。都会叫我们过去帮忙,然后喝酒吃饭,我媳妇就是我去缅甸亲戚家做客喝酒吃饭时认识的,我们寨子离得近,骑摩托车20分钟就到了,经常来往。我们结婚的时候也请他们过来。
在婚嫁丧娶的活动中,以家庭为单位,边民之间的互动交往频繁,这种交往通常都是以自愿和无偿的交往形式为主。
3.民族节庆活动的互动交流
在中缅边境地区,居住有苗、瑶、哈尼、傣、傈僳、拉祜、佤、景颇、布朗、阿昌、怒、德昂、独龙等跨界民族,每个民族都有属于自己的民族传统节日,例如傣族的泼水节、景颇族的目瑙纵歌节等。少数民族节庆活动期间是最为热闹也是边民间相互交往最为频繁的时期。无论是民间还是官方都为边民们的互动往来搭建平台、提供方便。在民族节日期间,家家户户都参加村寨的集体活动,各家还邀请邻近的亲戚朋友来庆贺。在户育乡,景颇族过目瑙纵歌节时,除了官方邀请,民间都相互邀请。目瑙纵歌节节庆活动已成为当地增进民族团结、和谐边民关系的重要途径。
访谈4:(户育乡政府工作人员)我们乡景颇族过节时候比较热闹,除了邀请邻寨,我们还邀请缅甸克钦邦那边的景颇族,他们会派代表过来参加节日活动。我们也派代表去参加他们的节日,每个代表都有参加节日的代表证。除了这些官方邀请,村民们自己邀请的就更多了。边民之间像走亲戚,都要过来参加。
因相同族源的关系,中缅两国边民有着强烈的民族情感和认同。在许多边民的话语中,国家界限是淡化甚至是模糊的,取而代之的是“我们是同个民族”。在他们心中没有国界之分,而是用“这边的村寨”和“那边的村寨”来代替有形的国界,无形中两国边界被淡化为寨与寨之间的距离。
访谈5:(夺石*,男,中国籍,景颇族,户育乡)我家有亲戚在缅甸那边,我们经常来往,他们过节我们也过去,我们过节他们都过来,今年过节他们来住了好长时间,主要也就是来看看,过节、喝喝酒了。我们去他们那边也是一样,大家一起吃饭、喝酒、过节。
除了景颇族的目瑙纵歌节,傣族的泼水节也是边民们互相交往的一个重要节日。在西双版纳打洛镇龙利村寨中,因与缅甸寨子之间相隔较近、出行方便,边民间的互动往来更加频繁。在泼水节期间,村民们会邀请生活在缅甸方的亲戚或是朋友过来一同过节,边民跨界参加庆祝活动,常常持续数周。
访谈6:(玉**,女,缅甸籍,傣族,现居住于打洛镇)我是过来过泼水节时认识他①指自己的中国籍丈夫。。这边的亲戚叫过来过节我就来了,我们寨子离这里近,走路骑摩托车都可以。认识后他也来过我们寨子,我们认识一年多后,老人就给拴线了。我家还有亲戚在景洪,泼水节时我也过去看过他们。我没有身份证,最远就只能去到那里了。
民族节日期间,两国边民们彼此间的国家界限被模糊,相同的族缘关系使得边民之间的认同感、归属感和凝聚力不断增强,通过节庆活动满足了边民之间精神生活的需要,促进了边民之间情感的交流和融合,和谐了边民之间的关系,这也给跨国婚姻的形成提供了有利的支持和保障。
4.宗教活动的互动交往
云南省是一个多民族、多宗教的省份,边境地区尤为突出。当地宗教类型众多且分布广泛,几乎囊括了世界几大宗教的主要类型(佛教、道教、伊斯兰教、基督教、天主教),是宗教信仰程度较高的地区。整个边境的跨界民族宗教信徒占云南省宗教信徒的48.6%,在同类比中,基督教占54.4%,佛教占46.5%,天主教占32.7%,道教占30.1%,伊斯兰教占18.7%②张桥贵:《云南跨境民族宗教社会问题研究(之一)》,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49页。。在此暂且不论境外宗教势力对边境地区渗透的问题,仅从边境地区边民们尤其是信众们的日常交往来看,宗教生活的互动交往已是边民信众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在参加宗教活动过程中,信众们相互认识、互动交流、互帮互助。在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户育乡,由于当地的景颇族和缅甸克钦族多信奉基督教,相同的宗教信仰使得双方边民的日常交往与宗教生活交互叠加。在开展宗教活动时,信徒们会相互邀请、互相参与。有的边民尤其是寨子相距较近的,常常会选择骑摩托车通过民间便道跨境参与宗教活动。在采访过程中,笔者就曾遇到过一位来自缅甸的基督教徒,因其村寨没有基督教堂,他来到与其居住地较近的中国境内的基督教堂进行礼拜活动。
访谈7:(勒棒*,女,缅甸籍,景颇族,基督徒,现居住于户育乡)我和我丈夫是在参加活动时认识的。那个时候他来我们这边参加圣诞节活动,因为信教一样,后来我们一起参加各种活动,慢慢就熟悉了,我们在教堂举办婚礼。现在我们每个星期都去参加礼拜。这边教堂比我们那边好,离寨子近,方便,我们那边教堂远,去也不方便。
(二)非日常交往
与日常交往相比,非日常交往是交往主体在公共性领域空间中进行的一种理性化的交往活动,是基于人的发展和社会进步需要而产生的一种活动,具备自觉性的特点。在中缅边境地区,边民之间的非日常交往主要包括边民互市、外出务工以及在特殊时期的交往等方面。
1.边民互市
中缅边境地区无高山大河的天然阻隔,特殊的地理区位优势使得民间贸易得以在“民族走廊”中蓬勃发展。早在公元前2世纪,闻名于世的古“西南丝绸之路”就横穿该地区,连接中国四川、云南和缅甸至印度,以民间贸易往来的方式架起了中缅两国友好交往的桥梁。从古代的商品交换到近现代的贸易往来,中缅边境地区的经济贸易合作一直延续发展,甚至在明清时期的几次边境战争中也未中断。20世纪80年代末,中缅边界中方一侧开辟了大批的边境口岸、边境通道和边民互市点,为边民之间的交往交流提供了更加便捷的通道和更加宽广的舞台。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瑞丽市户育乡班玲村与缅甸克钦邦辖区仅有一条南宛河相隔,田畴交错、陆路相通。20世纪90年代初,在班玲村连接缅甸的交界处南宛河岸边形成一个小集镇,该集镇的40余户人家,商店、旅社一应俱全,是当地边民互市的场所。过往人员常驻足停歇,特别是运输货物繁忙时节,每天由此出入缅甸的车辆较多。该集市每五天赶集一次,每到赶集之日缅方一侧的边民成群结队的来购买自己所需的生产生活用品。集市既是中缅边民商品易物交易的固定场所,也是边民跨国婚姻缔结双方认识的平台。边民常常通过赶集相互认识,经过一定时期的沟通交流后互生情愫,最终缔结婚姻。可见,边境地区的互市交往为边民跨国婚姻提供了交往的平台,尤其是年轻人,通过到互市点去赶集时互相认识,从而促成了跨国婚姻。
访谈8:(宽*,女,缅甸籍,景颇族,现居住于户育乡)我们经常过来赶街,以前是村里人相约过来玩。有次去赶街,认识了我现在的丈夫,后来我们经常约着去赶街,我也经常到这边来玩,他也来我们寨子玩,相处一久他就来我家要①景颇族所说的要是指“要姑娘”,具体指男方到女方家去提亲。了。父母同意了我就嫁过来了。我们现在赶街主要就是买点用得着的东西,我还喜欢买衣服。我们还去过弄岛②指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瑞丽市的一个边境乡镇。那边的街子,就是离这里远了点,不是经常去。
2.外出务工
外出务工是中缅边境地区边民互动交往的主要方式,也是双方边民缔结跨国婚姻的重要途径之一。因为中缅两国经济社会发展程度不同,特别是现在中国边境地区经济社会发展水平明显高于缅北地区,中国经济社会的飞速发展及巨大需求吸引着缅甸边民前来务工,他们在边境地区从事着各行各业的工作,有到餐馆打工的、有到建筑工地打工的、有的到各类工厂打工的、有到村里帮助做农活的等。无论是何种形式,务工交往已经成为中缅边民经济生活交往的主要方式,也是促成边民缔结婚姻的主要途径之一。
访谈9:(翁草**,女,缅甸籍,景颇族,现居住户育乡)我来瑞丽打工认得我丈夫,我在餐馆打工,他在工地上干活,他来吃饭时我们认识了,认识了一年后他就去我家要姑娘了,父母也同意了。我嫁过来后就不打工了,现在是他出去打工,哪里有活就去哪里做工。
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勐海县的打洛镇一直以边境旅游作为当地主要的经济产业,吸引着大量缅籍人员来镇上从事服务行业。笔者在走访调研中了解到,打洛镇的主要旅游景点中有许多来自缅甸勐拉县的务工人员,他们有的从事环卫工作,有的从事表演工作,有的则是景点服务人员。在中国的打工经历使他们逐渐适应了中国当地的生活,较好地融入到当地民众的生活中,通过打工逐渐互生情感从而结婚者也不在少数。
访谈10:(岩**,男,中国籍,布朗族,现住打洛镇)我媳妇以前就在这边景区③指当地的一个森林公园景点。上班,有一次我去那边帮忙干零工活认识她,喜欢着了,才认识几个星期吧,家里同意了,村上老人都同意我们就结婚了,老人就给拴线了。她现在还在景区上班,她会说缅话,游客来的时候会和他们说几句缅话,游客也喜欢看。我现在也是到处在工地上打工,哪里有活就哪里去干,我们干活里面也有缅甸人,他们能吃苦。
3.特殊时期的援助交往
缅甸独立后,中央政府与各少数民族武装之间冲突不断,造成境内大量边民因躲避战祸而涌入周边国家。中缅边界线缅方一侧的三分之二以上地区实际由少数民族地方武装(简称“民地武”)控制。近年来,缅北战事频发,中国边境成为缅籍难民涌入最多的地区。2009年8月8日,缅甸果敢发生“808事件”,导致3万余名边民一夜之间涌入中方一侧的边境地区。据当地一位民警介绍:一个只有77户的德昂族白岩村一夜间就涌入110余名德昂族同胞投亲靠友,使得本来就不富裕的当地居民生活雪上加霜,但当地群众依然默默承受着亲朋好友投靠所带来的巨大生活负担。此外,在2011年~2012年2月间,缅甸政府与掸邦克钦独立军的冲突再次引发大量的难民涌入中国境内,越境寻求庇护。据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户育乡政府工作人员介绍,当年克钦独立军与缅甸政府军打仗,大量的难民涌入边境,乡政府在边境村小组设立了难民安置点,给难民搭建帐篷,做临时居住用,同时给缅甸难民提供水、食品等救济物资。缅甸边境村寨的村民一旦听到枪炮响都纷纷自觉地来到这个设置点,等战火平息之后又纷纷回到自己的村寨。当然,也有部分难民因和中国村寨中的村民有亲戚关系,在战争刚打响时就第一时间来到中国村寨的亲戚家躲避战争,在避难的过程中,也有部分边民经过亲戚介绍嫁到中国边境村寨。
访谈11:(户育乡政府工作人员)我们乡上靠边境的村寨有个难民安置点,缅甸那边一打仗,只要听见炮弹枪声,缅甸那边的居民就跑来我们这边村寨的固定安置点。有的在我们乡上有亲戚的就去亲戚家。缅甸那边不稳定、不安全,家里姑娘都很希望能嫁到我们这边来。中国稳定安全,生活也比他们那边好很多。有些过来避难,就认识了我们这边的小伙子,后来结婚的也有。
可见,在缅北战乱特殊的时期,有部分为躲避战争的缅人采取了缔结跨国婚姻的方式来摆脱战争的痛苦,并使其家人远离战祸的纷扰。中缅边境地区特殊时期的交往与其他时期边民的日常交往有所区别,特殊时期发生的特殊交往方式存在着一定的局限性。但特殊时期的交往却在无形中加速着边民之间跨国婚姻的形成。缅籍边民尤其是女性为了能够寻求一个安定的生活环境通过婚姻的方式嫁到中国境内,这成为她们逃避战争危害最优的选择。
婚姻是人类社会生活最为基础和重要的组成部分,交往为婚姻提供了有利的平台和基础,婚姻则是主体间交往价值的具体体现。日常交往和非日常交往作为交往的基本形态,都是交往主体在事物结构中的相互关系、相互联结和相互作用。虽然在形式和内容上存在一定区别,但是在交往的目的与作用方面是具备一定的相同性的。在中缅边境沿线地区,相连的地域结构、相同的民族族源、相通的语言符号等因素都为边民之间的日常交往与非日常交往建构了场域空间,为边民跨国婚姻的缔结提供了平台与基础。
(一)跨国婚姻是双方边民互动交往过程的价值体现
在中缅边境地区,特殊的边境社会场域结构给边民之间的互动交往提供了便利。在整个交往过程中,边民之间相互联结、相互置换、相互交流,最终以婚姻的形式满足着彼此的需要。对于中国一方的男性边民而言,从生活理性的角度,他们需要寻求最实惠的方式来获得婚姻,以此减轻家庭经济负担;从情感的角度,他们需要爱与被爱的情感满足;同时,中方一侧边境地区的社会较为稳定、生活水平较高,这也成为中方边民最大的资本,也是吸引缅籍人员来到中国生活的一大因素。对于缅籍女性配偶一方而言,她们需要用最合理最有效的方式摆脱贫困、逃避战争、获得安定生活,同时也需要在情感上获得满足。在边境地区边民之间频繁的互动交往过程中,交往主体之间通过各自所拥有资本的相互交换,以婚姻的形式满足了彼此的需要。在基于地缘、族缘的民族文化认同的边境社会网络结构中,边民跨国婚姻得以形成和持续发展。
(二)边民的互动交往为跨国婚姻的形成提供了可能性与合理性
1.地缘共同体身份的表达
陈毅在《赠缅甸友人》诗词中曾这样写到:“我住江之头,君住江之尾;彼此情无限,共饮一江水……彼此地相连,依山复靠水……”在中缅边境地区,两国边民自古以来就同走一条路、同饮一江水。两国山水相连、树木同根的地缘优势使得两国边民之间的互动往来较为便捷与方便。无论是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户育乡或是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打洛镇,与缅甸相连的地域结构使得双边的边民交往密切,民间的无数便道给边民之间的互动提供较大的便利。在边境地区就有中国边民长期劳作行走于边界之间,在交往互动过程中,国家界限逐渐模糊,这种地域上特殊的优势无疑为中缅跨国婚姻的产生和发展提供了便利条件,并为婚后亲属之间的继续往来提供了宽广的空间。因此,特殊的地缘关系使边民之间形成地缘共同体,在该共同体内,边民之间相互往来、相互认同,给跨国婚姻主体之间的交往创造了可能性和合理性,使“去国界化”的实践成为可能,最终促成跨国婚姻的形成。
2.族源文化认同的情感表达
从社会学的视角看,认同可以分为个体认同与社会认同两个层面,个体认同是指个人对自我的社会角色或身份的理性确认,它是个人社会行为的持久动力。社会认同则是指社会共同体成员对一定信仰和情感的共有和分享,它是社会共同体的内在凝聚力。“民族认同”必然涉及民族成员的个体认同和民族群体的文化认同,本文所谈的民族认同更侧重于民族群体的文化认同方面,也可以说,民族群体的文化认同就是民族成员共同的文化心理或文化归属感,它是民族认同的内在要求和前提条件。在中缅边境地区生活的大部分少数民族属于跨界民族,有着相同的民族习俗和传统文化,形成了同民族成员共同的文化心理和文化归属感。认同这一共同体的民族成员承担着共同的命运,在一定范围内的社会成员以“民族成员”相互认同。民族文化认同构成了边民之间相互交往的情感基础,这种情感体现出双边边民在互动交往中的相互接纳和彼此信任。而婚姻的基础是情感,这种来自于民族文化认同下的情感信任表达促成了跨国婚姻的形成和持续发展。
3.相通语言符号的媒介作用
语言作为一种交流的工具,是人类社会交往在长期过程中约定俗成的交际工具,人们借以表情达意、交流思想、维持日常生活和社会活动。有了语言符号,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沟通就变得方便而简洁,同时语言也架起了人民在感觉与感觉之间、经验与经验之间的沟通桥梁。如果人们用大体一致的或是相近的词语来表达某种感觉经验,那么,他们也就实现了有效的交流,产生了所谓的“同感”①姚纪纲著:《交往的世界——当代交往理论探索》,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75~76页。。在中缅边境地区,边民之间在交往互动过程中,相同民族之间的语言沟通障碍性较小。打洛镇的傣族能完全听懂边界缅方一侧掸族边民的话语,明白其表达的意思,给边民双方之间彼此相互了解和往来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同样,在户育乡生活的景颇族主要是景颇支系,缅甸的绝大多数是载瓦支系,虽说两个支系语言不同,但同属于一个民族,彼此之间语言的适应也比较快,而且在户育乡的部分中国景颇族边民两种景颇语都会说,这也给边民之间的交往提供了方便,同时也给跨国婚姻双方婚后的交流排除了障碍。有许多缅籍配偶在嫁到户育乡生活后,通过慢慢适应,都能够掌握景颇族两个支系的语言,较快适应中国边境村寨的生活。可见,语言作为一种交流工具,在边民的日常交往中起到非常关键的媒介作用。相通的语言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交往双方的沟通和合作,也给跨国婚姻主体双方解除了语言沟通的障碍。
4.缅甸动荡局势的催化剂作用
中缅边境缅方一侧边境地区由于各种因素的综合作用导致当地经济社会发展较为缓慢,边民的生产生活水平的提高受制于所处的环境。战乱给边民带来伤害的同时,也加速他们通过行动来实现和平安定的生存意愿。在访谈过程中,有缅籍男性入赘到中国村寨,他们纷纷表示在缅甸感到生存压力较大,加上被迫从军,迫使他们选择来到中国境内以摆脱困境。对于缅籍女性而言,动荡的政局使她们无法拥有安定的家,加之女性也要服兵役,这加速了她们向中方一侧边境地区流动。与此同时,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就业机会大量增加,祥和安定的生活环境对缅籍边民有着强烈的吸引力,促使其通过投亲、务工或是婚姻的方式留在中国。
综上所述,中缅边民跨国婚姻是边境民族地区客观存在的社会事实,是两国边民在日常生活与非日常生活中频繁互动交往的结果。随着中国边境一侧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缅方一侧边境社会的持续战乱,边民之间的交往必然会呈现出更多的形式,表现出更为复杂化、多样化的特点。同时,在交往过程中也将会存在诸多的困境,给边民跨国婚姻带来诸多问题,从而进一步对边境社会结构的稳定构成一定的威胁。因此,从边民互动交往的微观视角来分析中缅边民跨国婚姻的形成,有助于客观了解边民跨国婚姻的真实面貌,有助于在“情与法”之间寻找出由边民互动交往所引发问题的最为合理的解决对策,为维护和促进边境地区社会秩序的有序平衡、民族关系的健康发展、边境社会的和谐稳定以及中缅两国关系的友好发展发挥积极的作用。
1.(美)安东尼·吉登斯著,赵旭东等译:《现代性与自我认同》,北京:三联书店,1998年版。
2.(法)埃米尔·迪尔凯姆著,渠敬东译:《社会分工论》,北京:三联书店,2000年版。
3.王晓东:《日常交往与非日常交往》,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
4.姚纪纲著:《交往的世界——当代交往理论探索》,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5.钟智翔、尹湘玲等编著:《缅甸概论》,广州: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2年版。
6.张桥贵:《跨境民族宗教社会问题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年版。
注: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中缅边境宗教组织互动关系与社会稳定对策研究”(项目编号:15CZJ027)的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周中坚)
The Relevant Research of the Sino-Myanmar Border Daily Interaction and the Formation of Transnational Marriage
Zhao Jing&Yang Mengping
The Sino-burmese border transnational marriage is the widespread social phenomenon in the Sinoburmese border region.The Sino-burmese border transnational marriage is a part of daily life of the cross-border ethnic,and also the result of daily interaction between borders.The special regional,ethnic,cultural structure of the Sino-burmese border region area have created favorable conditions for interactions between the borders.As well as created a platform and laid a solid foundation for the border transnational marriage,and also This paper from the micro porspective to discuss people’s interactions betueen bordor of China and Myanmar and formation of Sinoburmese border transnational marriage.
The Sino-Myanmar Border;Transnational Marriage;Interactive Communication
C913.1
A
1003-2479(2016)06-0071-07
※赵静: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社会学博士研究生、云南民族大学研究生院讲师;杨梦平:广西社会科学院东南亚研究所研究实习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