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逢康(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100000)
序《王学忠评传》
桑逢康
(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100000)
摘要:王学忠被誉为“弱势群体”的代表,用“生命种诗”的平民诗人。当一些诗人严重脱离生活,脱离人民群众,陷入自设的困境时,王学忠来了,挟着雷,裹着电,喷着火,噙着泪,汹涌着一腔热血,呐喊着,大踏步地闯进了乱象丛生的诗坛,给萎靡不振的诗坛带来了一股强劲的刚健质朴、清新爽目、提神振气之风。
关键词:王学忠;底层;《王学忠评传》
如果你是一个有良心、有正义感的人,你一定会关注中国底层群众即所谓“弱势群体”的生存状态,以及他们的愤懑与不平,愿望和诉求。
那么,你就不能不去读一读一位叫王学忠的“平民诗人”写的诗。
如果你想进一步了解这位“平民诗人”的人生轨迹和艰辛的创作历程,我建议你最好读一读陈才生教授撰写的这部材料丰富、论述精当的《王学忠评传》。
正如本书作者所说:王学忠在当今中国的诗坛上是一个令人称奇的文化现象:他出身城市贫民,只有小学文化,当过一阵子工人,在经济改革的大潮中下岗失业,不得不靠摆地摊谋生。然而,他自幼便与诗神缪斯结下了终身不解之缘,在艰难困苦的境遇中,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锲而不舍,呕心沥血,怀着深入骨髓的恨与炽热的爱,写了上千首诗歌,出版了十二本诗集,并在广大底层群众中引起了强烈的共鸣,引起了许多有正义感的诗评家们的关注与好评,被誉为代表“弱势群体”说话,为底层群众呐喊,“用生命种诗”的“平民诗人”。
不可否认,当今中国诗坛陷入了自设的困境:脱离现实生活,脱离人民群众,或迷茫朦胧,或风花雪月,陶醉于所谓“纯艺术”的“小我”之中沾沾自喜;或故作高深,晦涩不知所云,用一块毫无诗情的遮羞布掩盖自己的贫乏枯竭,用不成其为诗的所谓“诗”沽名钓誉;或鹦鹉学舌,生搬硬套,照别人家的模式画虎不成反类犬,自己一点创新也没有,反以“现代”“后现代”自诩而傲视他人;有的人惯于歌功颂德,粉饰太平,对民众疾苦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凭借“假大空”从权贵者那里分得一杯他们嘴边剩下的残羹,以求得自家发财致富;更有甚者,有的用“下半身”写作淫诗烂诗歪诗,毒害人们的灵魂。此类“性感催生的诗情”,着力渲染的无非是“肉体摩擦的快意”,它们其实“都不是诗,是床上的东西”,唯一的效果就是在朗诵会上让女大学生们脸红心跳。诗风堕落到如此地步,也难怪人民群众不买账了,难怪有识之士要对之嗤之以鼻了,全国性的《诗刊》在13亿人口的中国,每期印数仅有一千册,中国诗坛之衰微由此可见一斑!
中国本是诗的国度。中国的诗歌从古至今灿烂辉煌,举世无双。当今中国诗坛的乱象不可能长此下去,因为人民群众不答应,党的文艺方针不允许。
于是,一个来自社会底层的诗人,挟着雷,裹着电,喷着火,噙着泪,汹涌着一腔热血,呐喊着,大踏步地闯进了乱象丛生的诗坛,给萎靡不振的诗坛带来了一股强劲的刚健质朴、清新爽目、提神振气之风。他,就是王学忠!
面对民怨沸腾的城市、乡村,
面对痛痛的泪,殷殷的血、惨惨的心,
面对人肉制作的丰盛美宴,
你可以开怀大笑、划拳畅饮,
不过,我不能这样,
因为我是诗人。
是疮,我就要揭,
是冤,我就要伸,
是悲痛,我就要落泪,
是强盗,我就要痛恨,
谁也不能禁止我的感情,
因为我是诗人。
这不禁使我想起了俄国大诗人普希金在《纪念碑》一诗中的那段著名的自白(或者说是宣言):
我所以永远能和人民亲近,
是因为我曾用我的诗歌,唤起人们的善心,
在这残酷的世纪,我歌诵过自由,
并且还为那些没落了的人们,祈求过怜悯同情。
我无意将王学忠同普希金相类比,普希金是俄国沙皇时代的贵族,出入于上流社会,而王学忠是地地道道的下岗工人,处在社会的最底层,靠摆地摊果腹养家,仅能勉强维持最低限度的生活。但正因为如此,他对同处在社会最底层的广大弱势群体,就不仅仅是“怜悯”和“同情”,而是一马当先,义无反顾地用诗歌作为武器,为改变这个社会群体(其中自然也包括他自己)的命运而呼号:“下岗大军浩浩荡荡/那是无奈的惆怅/裹着一汪淌血的凄凉……”然而,工人阶级的历史担当使他相信:“倘若,将他们组织起来/让沸腾的血成为力/让燃烧的火变成钢/便是一支能够移山填海的力量……”对工人阶级伟大力量的坚定信念,来自于他自己原本就是工人阶级的一员,这使他同以往站在外面或上面“同情”或“怜悯”工人和其他底层劳动群众的诗人、作家有着本质上的差别,同历史上曾经一度辉煌并产生了巨大而深刻影响的十九世纪批判现实主义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在王学忠的诗歌里,没有列夫·托尔斯泰“勿抗恶”的说教,而是坚决抗恶到底,对贪官污吏、官商勾结、巧取豪夺、为富不仁、中饱私囊,把国有资产变为个人私产,以及道德沦丧,一切向钱看,笑贫不笑娼等种种丑恶的人和事进行了无情的鞭挞。社会上普遍存在的仇官仇富心理,在王学忠的诗歌里表现得淋漓尽致,也就是仇恨贪官污吏,仇恨为富不仁,仇恨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新压迫者和新剥削者。这些人严重玷污了共产党的光辉形象,损害了党与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他们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上的拦路虎、绊脚石,当今社会上的种种丑恶现象都是他们造成的,诗歌界与文艺界的一些乱象也多与他们有关。不把这些贪官污吏和一夜暴富的为富不仁者彻底铲除掉,迟早会酿成祸端,小康社会就不可能实现,让全体社会成员尤其底层弱势群众都过上比较富裕的生活就会成为一句空话。问题的严重性就在这里。所以,王学忠的这些抨击时弊的愤世嫉俗之作,不仅让人读了刻骨铭心,而且不能不促使人们进一步深入思考。正如王学忠诗中所说:
仇富,
其实,是在呼唤一种进步。
不自暴自弃,
轻言败、输。
向命运挑战,
邪恶挑战,
对不平的制度说不!
这当然并不意味着将所有的富人都视为仇敌。对于那些靠勤劳致富,用创新来创造财富,奉公守法,照章纳税,不走歪门邪道,不炫富摆阔欺压百姓,并且能带动和帮助群众一起致富的富人,不仅不应当仇恨,反而应当给予尊重和鼓励。这就是邓小平同志主张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带动全体人民一起富裕的本意。王学忠仇恨的是贪官污吏、为富不仁,反对的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变成“只让一部分人富起来”,而广大普通群众尤其弱势群体长期处于贫困之中而得不到改善。他认为这是制度的缺陷,为此深感“不平”并大声说“不”!这说明作为诗人的王学忠对诸多社会问题有着理性的思考。
在痛斥贪官污吏和为富不仁者的同时,“平民诗人”王学忠把自己全部的同情,给予了同他一样的下岗工人(好听一点说是“中国民工”),给予了三轮车夫、摆地摊的姐妹、足疗工小焕、被迫“三陪”的少女、女乞丐残月……从王学忠的诗歌里,可以分明看到屈原《离骚》式的忧愤,再现了杜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式的两极分化,贫富差别悬殊。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严酷现实,是亟待花大力气解决的关乎全局的紧迫社会问题。王学忠用诗歌,还有一些散文,抒写我们这个社会中底层弱势群体的辛酸和挣扎,抒写他们奋力向重新冒出来的压迫者和剥削者进行绝地反击式的抗争,不管这些人披着什么样的冠冕堂皇的外衣。成都杜甫草堂有郭沫若为这位享誉古今的诗圣撰写的对联,其中一句“民间疾苦,笔底波澜”,用在王学忠身上也正合适:既然王学忠用诗歌充分表达了当今底层弱势群体的心声,他当之无愧地成了底层弱势群体的代言人。一句话:王学忠的诗是底层群众向整个社会发出的最强音,具有特别震撼人心的力量。
于是我又想起了大诗人郭沫若早在1923年写的一首诗《上海的清晨》:“马路上,面的不是水门汀,/面的是劳苦人的血汗和生命!/血惨惨的生命呀,血惨惨的生命/在富儿们的汽车轮下……滚,滚,滚,……/兄弟们哟,我相信,/就在这静安寺路马路的中央,/终会有剧烈的火山爆喷!”这里所说的“爆喷”指的是“剧烈的”阶级斗争。历史已经证明:如果不进行自上而下的改革,就必然会有自下而上的革命。
现在,“阶级”这个词已经被有意无意地废弃了,而代之以“阶层”两个字,就连权威智库发表的《国情报告》也用“阶层”而不用“阶级”,就好像13亿中国人已无阶级之分,仅有阶层之别。其实,“阶级”也罢,“阶层”也罢,理论家们大可不必偷换概念,玩弄文字游戏,因为当今中国贫富悬殊、两极分化是任何人都无法掩盖的事实。
我想,应该让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读一读王学忠的诗,人手一册,而且让他们自己掏钱买。读一读王学忠的诗,也许能让各级官员知民情,顺民意,从中悟出治国理政的方略。要让每个中国人尤其是公仆们懂得──王学忠苦口婆心地这么告诫说:
唉,甲申三百年的教训
撕肺裂肝;
崇祯上吊时眼里的泪水
让人心酸。
有腐必惩,有贪必肃,
是为了咱社会主义江山!
人民的江山,
千百万烈士鲜血浸红的旗帜
永远红艳艳……
有的论者包括本书作者,认为王学忠的诗歌同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期的“左翼文学”有某种“精神联系”,这是颇有见地的。实际上,只要读一读王学忠的诗,就能知道为什么马克思和恩格斯要写《共产党宣言》,欧仁·鲍狄埃为何要写《国际歌》了。也就能知道嘉兴南湖上一只小船怎样催生了一轮红日,井冈山上的星星之火怎样燃烧成了席卷神州大地的燎原之势。延安的窑洞,北京的天安门……几代人的苦难和奋斗,铸成了人民共和国前所未有的辉煌。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在纷繁复杂、艰巨而又痛苦的社会与经济转型中,“我们是工农/昔日国家的主人/如今跌入泥坑/跌回1921年那个梦/为了那个梦/再苦再累也不能趴下,也要硬挺……”这就是中国的工人,这就是“平民诗人”王学忠。所以他呼喊“英特纳雄耐尔”,声称自己“最佩服早期的共产党人”,也就毫不奇怪了。在王学忠的诗歌里,的确存在着当年“左翼文学”的基因,尽管“左翼文学”已经过去了许多许多年,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尽管“左翼文学”现在被人遗弃,遭人嘲笑,但它为普罗那塔利亚的彻底解放而奋斗的灵魂犹在,影响犹存,王学忠的诗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鲁迅当年曾经感慨:“所可惜的,是左翼作家之中,还没有农工出身的作家。”[1]当时的那些左翼作家都是投身革命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虽然同情、支持并且参加了无产阶级争取解放的伟大斗争,但毕竟缺乏工农生活的亲身体验,所以他们写出来的革命文学作品往往流于表面化和概念化。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也主要是针对从上海亭子间来到延安,属于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那些革命文艺工作者说的,要求他们转变立场,把屁股坐到工农兵这一边,深入火热的斗争生活,文艺要为工农兵服务。
王学忠和前辈左翼作家和延安时期的革命文艺工作者不同,他本人就是劳动人民中的一员,他的生活就是底层劳动群众的生活,他的体验就是底层劳动群众的体验。从喷泉里流出来的都是水,从血管里流出来的都是血。对于王学忠来讲,不存在接不接地气的问题,他本身就是“地气”——由大地母亲所孕育、浩浩然于天地之间,并且具有底层劳动群众原生态的性质,因此他的诗作自然也就表达了底层劳动群众的心声。这是王学忠作为底层劳动群众一员所具有的独特优势,也是他的诗歌取得成功的根本原因。
新中国成立以后,培养出了少数工人出身的诗人,如王恩宇、李学鳌、高占祥等都产生过一定影响。他们主要写光明面,诗作洋溢着翻身解放明朗乐观的情绪和国家主人翁的自豪感。王学忠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于社会经济转型期中闯出来的底层诗人,虽然同为工人,但和以前的那几位工人诗人相比,在诗的内容与风格上都有所不同,带有鲜明的时代印记。正如王学忠自己所说:
你写“炉前霞光”,
我写“滴血的太阳”。
霞光,“似出征的旌旗”,
太阳“泪水汪汪”。
皆是切身感受,
血浆撞击胸膛的歌唱。
“青春,理想”,
“迷惘,泪光”,
着相同的工装,
命运却不一样:
你是那个时代的主人,
我在今天的街头流浪……
不过,王学忠终究是幸运的,这不仅是他的底层生活成了他写诗的宝贵资源,犹如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丰富矿藏,而且他在艰辛的创作过程中,得到了许多信仰坚定、成就卓越、富有正义感的前辈作家、诗人和评论家的提携与指导,也得到了许许多多同辈诗人、工友、摊贩、亲属的关怀与眷顾。本书用了整整九章的篇幅(第7、8、9、10、12、13、14、15、16章),详细记述了贺敬之、魏巍、雁翼、刘章等老一辈诗人,以及诗里诗外的朋友们(本书作者也在其中),乃至台湾和外国诗歌界对王学忠的大力支持与帮助。如果没有他们,也许处在社会底层的这位弱势的“平民诗人”,永远会像压在大石底下的一棵小草难以长成枝叶繁茂的钻天白杨。
这个事实也说明:世界上还是好人多;说明共和国的主体精神还在,人心没有散,信仰并没有丧失。借用一位前苏联小说家的一句话:我们的社会是一个不沉的湖。任何人,哪怕是最弱势的弱者,也不会因无助而溺亡。
王学忠是生活中的弱者,却又是诗歌中的强者。
为弱者立传,无人问津;为强者立传,难免不会有阿谀逢迎之嫌。
为既是弱者又是强者立传,方才能给人以启迪,以鼓舞,也方才有看点。
因此,这本《用生命种诗的人──平民诗人王学忠评传》会受到读者的欢迎,是完全可以预期的。
参考文献:
[1]鲁迅.黑暗中国的文艺界的现状[M]//鲁迅:鲁迅全集:二心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责任编辑:王念选)
作者简介:桑逢康(1936-),男,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中外传记文学研究会副会长,研究方向:传记文学与创作。
收稿日期:2015-05-13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3-2928(2016)01-007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