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性生命里的灵魂图景
——兼谈庄之蝶人格结构中的心理防御机制

2016-03-18 08:49王光祖
关键词:防御机制贾平凹知识分子

王光祖

(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感性生命里的灵魂图景
——兼谈庄之蝶人格结构中的心理防御机制

王光祖

(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贾平凹的《废都》不仅是一部“世情”小说,更是一曲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灵魂的挽歌。该文运用精神分析学的心理防御机制理论,从小说中关于庄之蝶性的描写入手,分析出压抑、投射、幻象、撤消和仪式等心理防御机制在其人格结构中的具体体现,探寻庄之蝶形而下生命匮乏的密码,进而重新发现当代知识分子的精神危机和人格悲剧。

庄之蝶;《废都》;人格结构;心理防御机制

有评论家称《废都》是“20世纪能够在新文学史上立得住的描摹灵魂救赎风俗长卷的一部作品”[1]P115,贾平凹不仅把九十年代初社会转折的历史关口处人性尤其是知识分子人性的巨变与畸变无情地剥开、剖析,而且将大量惊世骇俗、令人充满焦躁想象的框格“废文本”醒目又突兀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在充满压抑格调的《废都》里,庄之蝶和他的女人们粉墨登场,轮番上演着一幕幕或压抑,或窒息,或悲哀,或惊悚的性爱狂欢节。为摆脱那心灵中透骨的悲凉和彻底的绝望,庄之蝶心理防御机制所勾勒出的感性生命的灵魂画卷慢慢被抽离出来。重新审视这部“描摹灵魂救赎风俗”的作品,或许将是我们重新审视自身传统文化的一次旅程,抑或是对知识分子启蒙再出发的悲壮祭悼。

一、压抑:性与爱的断裂

首先要对主人公庄之蝶的身份做一个相对明确的界定。庄之蝶形象出现在上世纪90年代初,但他却完全是一个文化上的另类。经历了80年代知识分子的“二次启蒙”,伴随着90年代初期“人文精神”的大讨论,知识分子的主体身份似乎在这个特定的历史语境中,已经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确认。然而反观庄之蝶,在“废都”背景上出现的庄之蝶的知识分子身份却显得有些模糊:他是西京城里的四大名人之首,他有着深厚的传统文化修养,与他来往和周游的文化人士如孟云房、慧明等似乎都与传统文化有着紧密的联系,他独特的气质,独特的偏好,这一切与中国当代小说中或是真实历史中的知识分子形象相去甚远,他既非一个能为自由、信仰、真理而殉道的哲人,也非一个承载人类社会重大精神使命的理想主义者,因此庄之蝶的知识分子身份就显得更加的暧昧。与其说他是一个现代知识分子,倒不如说他是一个破落的传统文人。因此,面对作者精心设计的这一镜像性形象,我们将他定义为“边缘的知识分子”。这是我们分析其人格结构与心理防御机制的前提条件。

按照弗洛伊德的人格层次分析,自我处于本我和超我之间,遵循现实原则。那么现实生活中的庄之蝶的自我心理状态,则体现在他和夫人牛月清的关系之中。庄之蝶和其夫人关系的变化,以牛月清发现庄之蝶和唐宛儿偷情——鸽子事件——为分界线,作为正常性爱伦理道德中的夫妻关系也随着庄之蝶的“外遇”而走向破灭。在唐宛儿死后,夫妻两人的正常关系也彻底结束。

小说最初看似平常琐碎且充满家庭氛围的日常生活描写中,隐藏着令人窒息的压抑与危机。这位边缘的知识分子的表面生活倒是风风光光,在西京城里也是呼风唤雨、妇孺皆知的大人物,而且还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和一位贤惠端庄的妻子。但此时庄之蝶遇到了大麻烦,他的身体却出现了问题:他是一个阳痿患者,夫妇俩婚后十多年没有子嗣。面对妻子的埋怨和周遭人的热心帮忙,庄之蝶心里极度烦恼和郁闷。在这个阶段,夫妇两人的关系还处在用糟糕的“性”维系着正统的“爱”的层面,而这一切皆因为他们伦理道德中的夫妇关系以及传宗接代的使命使然,可庄之蝶却在妻子对他一次次的温情中败落、颓丧下来,终于使得妻子大为不满。

在妻子的数落和苛责中,庄之蝶心中充满了无奈和悲凉,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体,产生了颓废无助的情绪。在自我层面,庄之蝶压抑内心苦闷以应对妻子给他带来的焦虑和痛苦。压抑是将在意识里很难接受的想法或者感情向无意识里推进、压制和隐藏的一种逃避性防御机制。庄之蝶的这种压抑的深层原因在于对传统道德秩序的无力感。霭理士的《性心理学》中指出:“婚姻之所以为一种契约,不止是为了性关系的运用于维持,并且是为了经营一个真正的共同生活。所谓真正,指的是一方面既有经济与精神的条件做基础,一方面更有道德的责任与义务做结构。”[2]P471庄之蝶与太太正常夫妻的不正常性生活反映了男主人公个人内心的强烈束缚压抑与对此无力应对和改变的矛盾和冲突,让他像休眠的动物一样,产生了短暂的休克,这种休克不仅是肉身的,也是社会化的。表面上,对于夫人的冷嘲热讽,他只能压抑自我内心的苦闷;深层次,对于自己的心理焦虑,与其说是文化休克倒不如说是一次内心能量的涌聚,一次为逃离现实境遇追寻心理释放的预热。

诚然,对于庄之蝶来说,压抑的内心防御机制同时是最容易崩塌的。初会唐宛儿,庄之蝶生命之火即被重新点燃,生命的激情随着一次次的偷情被再次唤醒之时,脆弱如纸的心理防御之堤便如山洪一般决口。弗洛伊德认为:“压抑不是一个一次性发生的事件,而需要持续不断的(能量)消耗。如果这一能量消耗过程终止,那么,一直从其来源中获得能量的被压抑的冲动,就会沿着它原来被压抑下去的路线涌出来,而压抑要么在其目的上失败了,要么就要无数次地反复发生。”[3]P216庄之蝶被压抑太久了,情欲的喷薄令他欲罢不能,对性欲的渴望一次次冲破了自我的防线:连唐宛儿也不能完全满足于他,连阿灿也要为他留下孩子,莫名其妙地移情小保姆柳月,他只能一次次往返于肉身的欲望之间,来防止自我再次休眠。在与唐宛儿数次交欢获得巨大的愉悦后,庄之蝶和妻子牛月清之间感情与身体的隔膜和屏障愈加深厚,直到牛月清发现唐宛儿失踪前又一次在其家中和自己的丈夫偷情,她彻底绝望地离开了庄之蝶。

综上所述,原配夫人牛月清代表着的是传统文化,是最正统的伦理价值道德观念的象征,然而,庄之蝶显然已经不再满足沉浸于旧文化和旧传统的窠臼之中,也更不会甘心囿于这种枷锁之下,在传统道德与价值观念的束缚下,他只会越来越苦闷,越来越腐烂,他必然要突围。因此,庄之蝶只要与牛月清性交,就会阳痿,这种生理状态的压抑实际上是文化心理上的“精神阳痿”。当传统已经无法让他继续维系正常的性与爱的和谐关系之时,他迫切地要摆脱让他窒息的传统。唐宛儿的出场,则意味着庄之蝶心理防御机制开始转换,其人格层面从自我主导向本我主导猛烈地突进。

二、投射与幻想:士与妾的缝合

如上文所言,在本我层面,庄之蝶是一个具体时代语境中边缘的知识分子,在与妻子牛月清正常的夫妻关系不和谐的时候,唐宛儿宛然而至他的生活中,把他本我中蓬勃的生命能量悄然唤醒,这种生命力充满了近似于原始自然主义的野性,并且在庄之蝶的眼中蕴含着丰富的审美化象征,其审美源自于庄之蝶本我中所难以摆脱的传统没落的“士大夫”的审美情趣,而可悲的是这种审美情趣却加载在冲破自我压抑,选择替代性对象投射和幻想以发泄自我情欲的过程之中。

如果说庄之蝶是传统的“士”,那么唐宛儿则是既有传统体态又有现代风尚的“妾”,士与妾在情欲的深渊中相遇、交缠、缝合。“妾”最通行的解释是一夫多妻制下男子除去妻子之外的女人,但其最初的含义指奴隶,甲骨文中的“妾”指受了刑罚的女人。纵观唐宛儿的生活轨迹,倒完全契合了妾的完整含义:在潼关家乡被丈夫毒打、虐待,已然成了奴隶,成了“妾”;与周敏私奔到西京,遇到庄之蝶,她所幻想的终极目的是取代正统的牛月清“妻”的位置,他对庄之蝶性欲和情欲的满足也如妾一样温顺。作为妾的唐宛儿完全符合“贤惠柔顺”型的“臣妾人格”[4]P14。有评论者指出:“唐宛儿心目中的幸福就是依附,不是依附粗俗,而是依附虚荣,而要依附得牢靠,就又必须色相出众,善解人意。她的注重修饰姿容和‘态’的训练,正出于这样的目的。庄之蝶把他们的狂欢视为生命力的证明,找到了自己;她则认为是她能不断调整出‘新鲜感’,激活了庄的艺术思维。”[5]P286但她最后还是难逃作为“妾”的悲惨命运——被囚禁致死。

投射是指自身把攻击和冲动推诿到他人身上的一种攻击性心理防御机制,与投射相伴随而产生的是妄想和幻觉。与唐宛儿的交往过程中,庄之蝶的心理状态和跟夫人在一起时发生了巨大转变,在应对唐宛儿这个“妾”时,庄之蝶俨然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士”,这个“士”是传统男权中心主义的“士”,他将自己在夫人那里压抑的病态“力比多”完全投射在了唐宛儿身上,他的生命力在唐宛儿身上被唤醒和激活。在和唐宛儿数次(根据笔者统计文本,出现框格的部分计入,共七次之多)交欢中,从场景、言语、动作的描写中看,庄之蝶像极了一个有着高雅情趣的传统文人,如他对唐诗的想象,在唐宛儿身体上写诗、画梅花瓣,与唐宛儿关于《素女经》《闲情偶寄》等古典文集的回忆和想象等等,在这充满仪式感的奇怪交媾中,他既完成了对复古的幻想,又在性欲的放纵中获得了主体病态的满足,仿佛逃脱了一切压抑和苦闷,获得了短暂的解脱。如弗洛伊德所说:幻想中,快乐原则战胜及压倒现实原则。”[6]P129在夫人处无法获得的欢欣、愉悦甚至忘我、疯狂,在唐宛儿这里统统得到了释放,“作为‘客体’的女性,在这种仪式化的性关系中难以奢求平等,势必沦落到被狎玩的地位。甚至于,这种“狎玩”越是将女性不断下压到‘物化’的地步,越有助于主体病态的满足。”[7]P63庄之蝶把他那忧郁的,对古典传统审美的记忆倾巢一般投注在了唐宛儿身上,他恢复了作为男性的生命力,重新获得了作为男性的征服力,他才因此一次次和唐宛儿走向欲望的巅峰。但是纵观庄之蝶和唐宛儿的性历程,一方面是作为“投射”的唐宛儿唤醒了庄之蝶,另一方面,刹不住车的庄之蝶在此期间也同时和阿灿、柳月等女人数次发生性关系。然而越是缺失,越是补偿,这种内心欲望的深渊愈加无法填满。由此可见,庄之蝶的心理防御机制过程是相当复杂的。具体表现如下,第一,他对唐宛儿并不是真正的爱,而仅是忘我的狎玩,他并不满足于仅仅有一个性欲投射的对象。第二,在女人处一旦唤醒自己压抑许久的生命能量,便要毫无节制地去宣泄,这种宣泄既是来自于内心深处的焦灼和渴望,也来自于对自我主体确证的不自信。因此,在和唐宛儿初次相会之时,那令人愉悦的经历让庄之蝶欲仙欲死,而随后,苦闷的情绪便开始弥漫在了庄之蝶内心:

也不知道这是在怨恨着身下的这个女人,还是在痛恨自己和另外的两个女人……倒在那里了,深沉低缓的哀乐还在继续地流泻。[8]P230

这次经历,庄之蝶没有了以往的欢愉,性交中不乏施虐的行为,他对唐宛儿也产生了一种难言的复杂情愫,对自己被唤起的生命之火冥冥中产生了某种忌惮和惶恐。然而,作为“妾”的唐宛儿的归宿是要成为“正妻”,尽管她知道这一切不可能,可她还把这一切寄托到了一次自欺式的“仪式”中,那就是她最后一次和庄之蝶的交媾,即柳月出嫁当天,庄之蝶和唐宛儿秘密回到文联大院的家中,唐要求在他和牛月清的床上,完成一次彻彻底底的肉体仪式性的交融,哪怕明知没有结果,唐宛儿也要在仪式的自我想象中完成自己使命的追寻。伴随着周遭女人们一个个的离开,庄之蝶生活中赖以维系的“本我”之根断裂,他的生活已经失去了支点,每日蓬头垢面,闭门谢客,吃有大烟壳的面条,四处游荡找寻唐宛儿……庄之蝶彻底绝望,那颗破碎了的灵魂已经无处安放。女人曾以妾之形态唤醒了庄之蝶自我身份的在场,女人的离去让庄之蝶的生存与精神的危机彻底爆发,投射和幻想的心理防御机制是如此的不堪一击,过度补偿的心理让他窥到了自我欲望和灵魂的深渊并最终导致了他生命的匮乏和无力。在性爱的狂欢节上演的闹剧终将退场之时,那被压抑与被释放的心灵下是怎样惊恐的绝望和彻底的悲哀呢?

终究是难以言传的悲剧性落幕。作家贾平凹试图以艺术化的“白日梦”来重新塑造现实,但这现实世界却并非老弗洛伊德所说的“非永恒的美感”以及单纯的快乐原则为核心的本我的人格之维,贾平凹以“性”为切入点,暴露真实、震撼而饱含悲剧性的灵魂沦丧,这已超越了精神分析之心理防御机制的层面,进而上升到一种苦难的悲剧生命来作为对人的终极观照与叩问。

三、撤消与仪式:没有彼岸的逃离和救赎

经历了自我的压抑与朝向本我的突围,伴随着唐宛儿的失踪与柳月的出嫁,那一次次往返身体欲望巅峰的灵肉之旅并没有给庄之蝶的灵魂带来过哪怕一次真正的浴火重生般的解脱,庄之蝶人格中的本我层面在一次次高涨之后走向了绝望与毁灭。于是,在形而上的超我人格层面,庄之蝶的彼岸世界也被彻底封堵,他沦为无家可归的城市弃儿,无路可走,也无路可回。仅仅存留的是一场短暂的关于他和景雪荫结婚又离婚的梦幻,当这一场梦醒来时,无尽的虚无感笼罩着庄之蝶,他身心俱疲,成为孤家寡人。在超我层面,庄之蝶所运用的是撤消和仪式的心理防御机制,他终日游荡,名义上寻找唐宛儿,实际是在抵消内心的愧疚和空虚。然而这并不能给他带来片刻的解脱,唯一的办法就是仪式性的出走和逃离,离开世俗之乡去寻找归途,返回可以安放自己破碎灵魂的彼岸世界。

有两个女性和庄之蝶的关系容易被忽略,一个是阿灿,一个是汪希眠的老婆。阿灿或许是作者浪漫主义情怀的想象,她因作家之名,作家之才而爱上庄之蝶,心甘情愿为之献身,但是阿灿也无法带走庄之蝶,却让庄之蝶等待自己,等待他们的孩子出生,对于庄之蝶来说,这样的等待毫无指望。汪希眠老婆是唯一一个和庄之蝶纠葛却没有和他发生性关系的女性,然而庄之蝶最终的归宿却没有在这两个女性的指引下完成,他最后病倒在车站。车站,人生流浪的终点抑或起点。这让我们想起了许多文学史上的“出走”形象:“五四”时期的觉慧,易卜生笔下的娜拉,甚至是晚年的作家托尔斯泰。庄之蝶是准备离家出走的,但他能到哪里去,似乎没有一个明确的地点,这也某种程度上暗示了庄之蝶之自我救赎的不可能,他也仅仅是做出了一个匆忙出走的姿态而已,这种自骗性的心理防御方法并不会让他彻底解脱。庄之蝶之出走被悬置在车站,注定没有方向,也没有可能。原因如下:第一,庄之蝶出走,并不会带来任何自我的拯救,因为这个边缘的知识分子根本没有任何的自省意识与自省精神,他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钟情于唐宛儿后会很快移情于柳月,他从来也没有反思过自己的行为造成当下结局的深层原因;第二,庄之蝶没有丝毫的忏悔意识,他从没觉得他在外怜香惜玉、拈花惹草是否不忠于自己的妻子,他为了自己打赢官司,把柳月当作商品一样去交换作市长残疾儿子的老婆。在唐宛儿失踪,官司失败,妻子与之离婚的最后,庄之蝶完全成了一个幽灵一样,飘荡在城市上空,压抑之本我和存在之自我都已经被撕裂,只剩下一副空壳,他已经无力让自己的心灵获得哪怕片刻的宁静,只好等待被拯救。

小说结尾部分极富深意,作者让他隔着玻璃看到曾暗恋自己的汪希眠老婆的目光。虽然这个女性形象不如阿灿一般富有理想主义的色彩,但她却是庄之蝶唯一真正“钟情”却没有与之陷入“欲”的洪流不能自拔的人。有学者指出:“她的出现似乎发出了一个信号,它表明《废都》的作者最终还是寄望于‘情’,寄望于一个女性的引领救援之手。虽然这不是中国传统信仰中的观音,也不是西方宗教文化中的圣母,但她们却表达了同样的潜意识欲望。与其说这是对于情人的渴望,不如说是对于母爱的渴望。”[9]P27然而从形而上的超我层面来看,庄之蝶之救赎之路已然被他自己封堵,也就是说,他选择救赎并非主观意愿,而是在成为一个孤魂野鬼之后,潜意识层面的流露而已,他不可能像但丁一样,把一个仅仅看似与之关系纯洁的女人当作自己的贝亚特丽齐,引领自己登上天国。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她兀自矗立在那里,目光呆滞,看客一般观赏着“非生非死”的庄之蝶,因为这个女人的出现并不会带给庄之蝶任何希望。

那么问题又回到了最初,庄之蝶根本就不是一个现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也不是一个有着宗教信仰的虔诚教徒,在伦理道德之层面,庄之蝶只是一个放纵情欲的性焦虑者,背叛了自己的家庭和自己生活的信仰,作家的头衔只是一个虚与委蛇的符号而已,他无法像西方知识分子一样,手捧圣经,渴望救赎与超越。随着此岸世界——性欲场——完全毁灭,他没有路径让自己到达自我救赎的彼岸之路,那么庄之蝶也就注定成了一个孤魂野鬼,穿梭在《废都》里贾平凹所描绘的黑暗下的狐鬼世界之中。

穿越对自我的放逐和本我的剥离,贾平凹没有让庄之蝶在超我之维实现最终的超越。“不仅是欲望的深度,还有不可遏制的自毁冲动,一种绝对的承诺和绝对的背叛。”[10]P19他的出走,只是背叛了自己的生活和使命,最终被生活世界所抛弃,他死于对形而上的自我生命深渊的漠视和对自我信仰的缺失,死于对自我生命形而下的疯狂追逐和确证,最后倒在了没有出路的地狱之门口。庄之蝶的结局,是这个时代知识分子最大的悲剧:内心中坚不可摧的东西一旦演化为对自我深渊的试探和亵渎,那灵魂之塔势必会轰然倒塌。

俯瞰庄之蝶的性史,细数他生命过往中真实的心灵图景,这个被情欲唤醒的边缘知识分子经历了数次异化的癫狂状态后,骤然跌落至了生命的谷底,最终悲剧性地终结在他试图确证的“历史主体”的黑洞之中。庄之蝶这一人物是倾注了作家全部心血的,作者把一种苦难的悲剧效果,展现在人物感性生命历程的灵魂图景之中。正如陈晓明所说:“庄之蝶只有沉迷于性欲,那是他逃离现代而无可作为的苦闷,那是他断了传统却又与现实无缘的虚无。”[11]P17性,给不了他真正的安慰,给不了他最终的救赎,他内心的心理防御机制才会是如此的不堪,他的生命底蕴才会如此贫乏,因此他最终被弃置在人性的荒原之上。然而,庄之蝶终是在场的,边缘的身份与悲剧性的破灭终究不会遮盖他所面临的时代症结,他的悲剧是时代社会的悲剧,是历史文化的悲剧,更是他自我人格的悲剧。在这个风情世态急速变化的时代里,如果知识分子之生存危机与精神危机没有彻底解决,其自我的救赎之路还没有走完,那么启蒙之路将永远是再出发的姿态,而《废都》的人格悲剧就依然有着震撼人心的意义和价值。

[1] 丁帆.动荡年代里知识分子的“文化休克”——从新文学史重构的视角重读《废都》[J].文学评论,2014(3).

[2][英]霭理士.性心理学[M].潘光旦,译,北京:三联书店,1988.

[3][奥]弗洛伊德.弗洛伊德文集(6)[M].车文博,长春:长春出版社,2000.

[4] 李建中.阴阳之间,臣妾人格[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9.

[5] 林建法.说贾平凹(上)[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14.

[6][韩]李武石.寻找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与经典案例[M].北京:科学出版社,2009.

[7] 黄平.贾平凹小说论稿[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3.

[8] 贾平凹.废都[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9] 邵宁宁.转型期形象与无家可归的文人—关于《废都》的文化分析[J].甘肃社会科学,2004(1).

[10]李敬泽.庄之蝶论[J].当代作家评论,2009(5).

[11]李伯钧.贾平凹研究[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

(责任编辑:郭丽冰)

Spiritual Landscape in Sensitive life——Discussion on the Psychological Defense Mechanisms of Zhuang Zhidie’s Personality Structure

WANG Guang-zu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Wuhan University,Wuhan 430072,China)

Jia Pingwa’s novel Feidu is not only a human relationship novel,but also a contemporary Chinese in⁃tellectuals’elegy of soul.This paper,starting with sexual description,uses the psychological defense mecha⁃nisms of psychoanalysis to analyze specific exemplification of Zhuang Zhidie’s psychological defense mechanisms such as repression,projection,illusion,cancel and ceremony in his personality structure,explore the key to the lack of physical life of Zhuang Zhidie,and then refined the spiritual crisis and personality tragedy of contempo⁃rary intellectuals.

Zhuang Zhidie;Feidu;personality structure;psychological defense mechanism

I207.42

A

1009-931X(2016)01—0068-05

2015-11-04

王光祖(1991-),男,山东菏泽人,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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