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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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涛与肖亚婧定在10月6日举行婚礼。秦涛的父母查过皇历,这天是“宜婚嫁”的好日子。又恰逢“国庆”长假的前两日,婚礼热闹到再晚,婚礼的筹办者再累,第二天仍可以好好地休整一天。即便那些早有出游计划的嘉宾,只要不是太远的行程,6号这天基本上都该返回了。所以这样的黄道吉日举办婚礼的“准夫妇”格外多,置办酒席必然得早早预约。秦涛过完正月就去“凯悦”预订酒席,结果还是告知三处可供举办婚宴的场地早被人捷足先登了,幸好秦涛父亲秦苗根忆起有个老同学在“雷迪森”当部门经理,赶紧跑去联系,总算“雷迪森”的一个大宴会厅眼下处于修葺阶段,要到10月1日正式对外营业。秦苗根当即付下60桌酒席的订金。
如今的婚礼越来越讲究,越办越气派。尤其在大中城市,都是独生子女,父母这一辈结婚时大多比较寒酸,更有心将子女的婚礼办得隆重奢华些。这不算过分,结婚是人生最重大的仪式,不像过生日每年都有,又延续了中国人的传统习俗,同时在西方社会婚礼也是盛行的。因此不管思想守旧的还是前卫的父母,已然没有几个会同意不办婚礼的“结婚”了。既然办了,就得风风光光热热闹闹,为新人将来老的时候留下一个欢乐温馨的回忆。这样的回忆其实也是人生的一笔财富,年代愈久愈显珍贵,就如收藏古玩字画一般。只不过对婚礼场景的回忆不是经济上的价值而是情趣上的享受,不是大众“共享”而是专为夫妻“同乐”的,难怪时下许多中老年夫妻都纷纷去照相馆补照婚纱照,办什么“金婚”“银婚”庆典。从这一系列的缘由来说,花再多的钱办好一场人生“唯一”的婚礼也是值的。某些年轻人或许尚未意识到,但他们的四个长辈却替他们想到了,于是经济拮据的也好,宽裕的更不用说,都自然而然竭尽全力地要为孩子们早早地筹划了。
秦家的经济属偏富一类,秦苗根是房产公司办公室主任,妻子在医院任总护士长,都算小有头脸的人物,所以他们一开始就将进行婚礼酒宴的场地定位在五星級酒店。对于有些身份或钱财的家庭来说,办成一个什么规格的婚礼,还关乎着主人家的脸面。
按照这个城市约定俗成的惯例,操办婚礼的事由男方家庭主导,女方家庭只须需要时配合一下便行。秦苗根自然当仁不让,他组织过多次新房奠基或竣工仪式,对“仪式”的过程再熟悉不过了。当然婚礼更为考究更需周密,婚礼是否达到喜庆、排场、风光,除了酒店的“星级”、酒水的丰盛外,聘请谁担当司仪这一角色甚为关键,是该场婚礼上不上档次的另一个重要标志。秦苗根托了许多朋友,七转八拐地终于联系上了市电视台“娱乐大派送”栏目的主持人阿斗。阿斗在本市司仪界被坊间公认二号名角。秦苗根赶紧与阿斗签下合约,以一场五万元的报酬成交。而一号名角的身价也是五万,但10月6号这天,别人即便捧上十万来请,他也不敢见钱眼开,因为一位副市长的公子早就圈定他了。
离婚礼尚存半个月光景,阿斗给秦苗根传来一份婚礼仪式的策划草案与流程表,征询东家意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要东家提供或配合的。譬如嘉宾猜谜猜中的奖品;一对新人恋爱过程中的经典趣事;还有双方家长喜欢用怎样的形式登台亮相,双方父母与一对新人需要怎样的亲情互动,由谁代表家长致辞等等。阿斗要秦苗根将这些事宜一一落实好,然后他们在婚礼的当天下午进行一次彩排。
秦苗根至此才想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肖亚婧的父母是离异的,那这出戏想演圆满就有难度了。离异的双方肯不肯为女儿配合一下呢?否则的话,本应是一场完美喜庆的婚礼,会因为女方父母的不和谐而留下莫大的缺憾,就像一张漂亮的脸蛋上留下一条蚯蚓状的疤痕一样。秦苗根决定找肖亚婧商谈一次,请她务必做做父母亲的工作。
2
肖亚婧是随父亲肖振东的,母亲钱媛属于净身出门,把唯一的一套住房让给了肖振东,女儿自然要跟父亲生活了。在这方面肖振东没有异议,论起来他还占了些许便宜。如今的房价多高,他们这套五十多平方米的住房起码值一百万,就是说钱嫒为了与他离婚放弃了五十万。女儿不像儿子,要有住房方能讨得媳妇。女儿过几年就可以出嫁了。但肖振东对钱媛依然耿耿于怀,是她早早地让他戴上了绿帽子,如此的窝囊气和羞辱能用金钱补得回来吗?何况是她坚持要求离婚,扑向早勾搭上的男人怀抱,她还想惦念住房?做梦去吧。肖振东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前妻。
秦苗根与肖亚婧谈过后,肖亚婧感觉到了秦家人对婚礼气氛的高度看重,她也清楚是为了他们年轻人的面子和开心。这犹如一场双人舞表演赛,需要靠两家的协作来完成。秦涛家对婚礼出钱又出力,作为女方,难道连配合一下都推三阻四?肖亚婧心中颇责怪自己,许多方面的细节都与父亲或母亲聊过,唯独没有提及让父母与秦涛的父母一起,共同来祝福她与秦涛喜结良缘。
没有提及的原因是肖亚婧的潜意识里,根本想象不到父亲母亲还会默契地站在一起。别说公开的场合,就是单独将他们约到一起说说话都难。父亲是怨恨母亲,怨恨她的寡廉鲜耻、无情无义,母亲是轻蔑父亲,便不屑与他再有任何形式的瓜葛。肖亚婧清楚地记得,7年前自己刚结束完高考,父亲就把母亲硬逼着他办离婚的事跟她说了,父亲愤愤道:她早想走了,怕影响你复习功课才拖到今天,你一考完,她就迫不及待地去找那男人。从这天起,父亲母亲就没再碰过面。
现在,她必须说服父母,为了他们唯一的女儿,就权当演一回戏也要给予积极的配合。
不可能,她来我走。肖亚婧还未说到关键处,肖振东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老鼠一样蹿了起来。
肖亚婧忍不住数落父亲:爸,你们虽然离婚了,总不是仇人吧,非得水火不相容似的。
我不想看见她。肖振东咬牙切齿道。
肖亚婧只好耐心地向父亲阐述男家对这场婚礼的重视程度,说他们为请一个能搞活气氛的司仪就花了五万元,而且还托了许多关系,目的还不是为了把婚礼办得隆重体面。我们总不该让他们扫兴吧?
肖振东对毛脚女婿及未来亲家均非常满意,考虑到女儿及亲家的感受,他坚硬的意识稍许松动了。他说,我和她已经离婚,再站在一起算什么?既不算朋友也不是兄妹,我们自己可以不在乎,别人看着都会别扭。
肖亚婧早料到父亲会抛出这个借口,她不慌不忙道,爸,你这就错了。我和秦涛是婚礼的主角,你和妈有没关系不要紧,但你俩与主角有关系,你是我的亲爸,她是我的亲妈。这是世上最深厚的关系,谁看着会别扭?
让我再想想。肖振东抓抓自己稀疏的头发,一副面临生死抉择的模样。
爸,求你了,就定下来吧。我还得去做我妈的思想工作呢。肖亚婧捧着肖振东的手臂,一边摇着一边恳求。
望着女儿期待的目光,肖振东的心软了,他勉强地点了下头,旋即又想到什么地说,等一下,小婧,你妈同意的话,你让她自己来找我协商这件事。
肖亚婧皱了下眉,哭笑不得地说,爸,何必呢。
肖振东毫不妥协地说,你不懂,我不让她先找我的话,她以为是我变着法子想借你结婚的机会亲近她了。
肖亚婧了解父亲,做任何决定瞻前顾后,拿不出一点男人的气魄,这也是母亲会离开他的诸多原因之一。看来这已是父亲能承受的底线了,否则他被某种情绪一纠结又会变卦的。父亲离婚后性情变得越来越捉摸不定了。她无奈地点点头,赶紧去找母亲落实。
3
虽然跟父亲生活在一起,肖亚婧母女的感情并没有疏淡,尤其做母亲的,多少还带点儿愧疚,对女儿也就更多了些怜恤。此次女儿出嫁,母亲倾其全力,为女儿购置称心如意又拿得出手的嫁妆,陪女儿女婿拍婚纱照,对女儿反复叮咛嫁进男家后该注意的人情世故。她总想用这样那样的关爱体贴来弥补自己因离婚对女儿造成的伤害。
当肖亚婧与钱媛商量,要她与父亲一道,见证并祝福他们的婚姻时,钱媛下意识的反应也与肖振东相差无几。她头摇得拨浪鼓似地说,不行不行,我跟他已是陌路人了,怎么好意思站在一起?肖亚婧只得把在父亲那里摆的道理在母亲这里复述一边,见母亲仍不为所动,她上前搂住母亲的身体,撒娇般地摇着说,妈,七年之前你早想离开爸了,為了我能安心复习考试,你忍了下来,是不是?现在你姑且再为我一回吧。
妈现在的情况跟那时大不一样了。钱媛怜惜地拍拍女儿的肩头说,眼神中蒙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阴霾。
肖亚婧似乎找不到说词了,她松开母亲,捋了捋挂下来的刘海,心情变得十分郁闷。母亲为了顾及另一个男人的感受,就不再肯为自己的女儿着想了。肖亚婧僵着脸,作最后的争取。她说,妈,看在女儿从未求过你的份上,别拒绝了好不好?
钱媛的心不由地一凛,女儿说这番话可能没经多少考虑,纯粹是着急了就冒了出来。可她听了,身心却被深深地震撼了下,像平静的夜空蓦地炸出一声惊雷。是啊,这么多年了,女儿才头一回主动求她做什么,又是为结婚这件终身大事,她竟然拒绝女儿,她还算个母亲吗?钱媛一时间十分自责,她想哪怕因此受到肖家兄妹的冷眼指责又怎样?哪怕因此与黄伯俊闹些不愉快也再所不惜。钱媛果断地点了下头。
爸要你……先找他协商这件事。肖亚婧斟酌着措辞。他要面子,怕你误会他。
钱媛鼻孔里“哼”了声,说,真是奇谈怪论,只要跟你敲定不就行了?他哪来那么多面子。按说应该他先来跟我沟通,假如我主动了,被你大伯、两个姑妈知道,他们一定会对我冷嘲热讽,叽叽嘟嘟的,以为是我厚着脸皮要跟肖振东站在一块扮演好母亲。
妈,这你不必担心,我会跟他们解释清楚的。肖亚婧头都大了,不就两个离了婚的人站在一起吗?怎么都会有这般那般的顾忌。我爸是怎样的性格你最了解了,毕竟是你先离开他的。妈,你就心胸宽广点吧。
钱媛不由自主地睨了眼女儿,嗅出了女儿心中郁积的怨气,便伸出手慈爱地揽住她的肩头说,好好好,妈就心胸宽广些吧。说完钱媛又想到什么似的赶紧补充道,小婧,你先别急着答复秦涛家,妈还要征求一下你黄叔的意见。
啊!肖亚婧叫了起来,那,那他不同意怎么办?
钱媛拍拍女儿的手,安慰道,妈会想办法说服他的。
钱媛对肖振东兄妹的顾虑仅是表面上的,他们认为她应诺这件事是替女儿着想最好,非得误会她欲借机充当好母亲她也无需计较,婚礼一结束,她就与肖家没关系了。
在内心,黄伯俊才是钱媛真正犹豫、矛盾的主因。
去年11月,黄伯俊的女儿结婚,之前讲好黄伯俊与前妻去台上和亲家一起答谢亲朋好友的光临。钱媛不便反对,然内心总是酸唧唧的,她对黄伯俊说,你女儿的婚礼我不参加行吗?黄伯俊猜到她的心思,说,那怎么行?这种场合你不到,别人以为我们有隔阂了。你一定不参加的话,我宁愿让前妻的哥哥代表我上台。钱媛没再表态,这是个极敏感的话题,稍有不慎就会彼此产生疙瘩。后来钱媛还是被黄伯俊拖了去参加了,但她没看到两家父母为一对新人祝福的感人场面,她清楚是黄伯俊将女儿婚礼中的这一环节取消了,只是由双方父亲代表家长上台说了些祝贺、勉励与感谢之类的话。
钱媛理解黄伯俊硬拉她参加女儿婚礼的原因,那是做给他父母及几个弟妹看的。他们家都不赞成他抛下前妻追求有夫之妇的她。几年过去了,他们家里人依然不承认她,还常常撺掇黄伯俊与前妻复婚。黄伯俊很清楚,钱媛不陪他出席女儿的婚礼,他势必遭到前妻求和的目光及家里人的集体讨伐。
自己的情况与黄伯俊略有不同,钱媛心想。起码她的家人没有谴责她与肖振东离婚,那么,只要黄伯俊不出席小婧的婚礼,她上台与肖振东挨在一起,便不会有太多尴尬的场面。而黄伯俊眼不见则心不烦,避免了酸唧唧的心态。本来,特意谢绝黄伯俊参加小婧的婚礼显然不妥,正好他医院要在“国庆”这几天组织专家级旅游团赴海南旅游疗养。他不出席小婧的婚礼便有了完美的借口。
正是基于如此的考量,钱媛才敢安慰女儿她能说服黄叔的。
果然,钱媛将这些情况一摊开,黄伯俊当即表示了理解与接受,戏言他原本还想不开欲赚加班工资的,如此一来,既能迫使自己难得休闲放松几日,又可以避免她的尴尬为难。一举两得。呵呵。
钱媛终于松了一口气,黄伯俊毕竟是通情达理的男人,不然她怎么会那么在乎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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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媛没有跑到肖振东跟前,而是通过电话表述了她希望与他作为父母的身份一同上台为小婧新婚祝福。肖振东倒也没计较形式,只要能说明是钱媛主动的就行。
肖亚婧马上将父母答应配合的信息通过秦涛传达给了他父母。秦苗根于是整整开了一晚上夜车,像构思电影脚本一样地设计了一套双方父母如何通过红地毯恩爱地登台亮相,这是寓意父母的恩爱是刚踏入婚姻的子女最好的榜样。在设计到这段场景时,秦苗根是考虑到了亲家的特殊情况,让一对离了婚的父母手牵手地作恩爱状出现在宾客面前是否欠妥?转念一想,这无非是为了仪式的需要,在他们心中只要把它当作一场表演秀便不存在妥不妥的问题。然后是双方父母各自讲述一段自己与子女最难忘的亲情故事,此乃象征父母之情永远是儿女不能忘怀的,这对于小婧父母而言不至于为难。最后是四位家长分别与一对新人热情相拥,表达父母最诚挚最美好的祝福。致辞自然由他这个多年担任办公室主任的男方家长了。翌日一早,秦苗根便将各类所需资料连同自己的得意之作传给阿斗。司仪犹如总导演,必须早些掌握各个环节与项目的具体内容。
孰料,三天后,肖亚婧急匆匆地找到秦苗根,满脸为难状地说,伯父,真不好意思,我爸他,他说不想与我妈一起上台了。
秦苗根皱了皱眉,说,那怎么办,这个环节少了你爸就进行不下去了。
肖亚婧说,伯父,一定要有这环节的话,能不能让我小姑和小姑父代替。反正多数客人是不认识我爸妈的。
我和涛涛母子是知情者,要我们把你小姑夫妇当亲家对待会很别扭,像真的在演戏一样。再说有亲生父母在,为何要别人替代?弄不好还会出洋相影响了整场婚礼的吉祥气氛。秦苗根说话的语气中明显流露出不快。他最痛恨说话不算数的人,又非三岁小孩,之前应该考虑成熟再作决定的。如此一来,他精心设计的一场完美婚礼就大打折扣了。
肖亚婧听出了未来公公的不悦。她也对父亲颇恼火,为了一个八字都没一撇的女人,不顾大局横生枝节,委实使她在秦涛家人面前直不起腰来。春节去秦涛的亲戚家吃饭,她就察觉出某些亲戚对她的轻蔑,认为秦涛家的综合优势要远胜于她的家庭。她只能羞怯地笑笑,心里也承认秦涛家的亲戚说的并非妄言。
小婧,要么我去做做你爸的工作,大家都是当父亲的,沟通起来方便些。秦苗根还不死心。
肖亚婧十分不愿自己的父母与秦涛的父母多交往,尤其早就下岗的父亲,明显要比大公司任主任的秦涛父亲矮一大截,如此的比较多了,会使她在秦涛面前也变得没有底气。早几年她和秦涛在外地读大学,秦涛是多么重视顺从她,把她看作“格格”似的。毕业返回家乡后,秦涛便兀自优越起来,尤其正式进入谈婚论嫁,不仅秦涛愈来愈自信,她自己也莫明其妙地丢了当“格格”的底气。肖亚婧后来悟出,原来恋爱是两个人的事,而婚姻却是两个家庭的事。
伯父,你工作这么忙,还是我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说动我爸。肖亚婧想了想说
秦苗根意味地望了她一眼,漠然地说,那就这样。再试试吧。
肖亚婧想到了小姑,父亲的那个女友是小姑介绍的,也是小姑的老同学。让小姑去做父亲或那女人的工作,估计有些作用。
肖亚婧跑到小姑那里,直截了当地把自己的窘境说了,要小姑替她想想办法。小姑说,也难怪,你爸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愿跟他交往下去的女人,就怕不注意又落空了。而你爸上台与你妈挨在一起,是容易引起外人的误会。我同学昨天跟我提起过,她准备与你爸一起参加你的婚礼。
父亲离婚的头几年,别人给他介绍过许多女人,他看都不看。父亲对母亲还是相当留恋和在乎的,他心里憋屈,他已经容忍了母亲的红杏出墙,睁一眼闭一眼地让母亲常常背着他与那个医生幽会,希望起码不使他们的婚姻破裂。可母亲终究义无反顾地走了。直到近两年,父亲才像突然走出母亲的阴影,答应与一些女人见面,问题是父亲方方面面的条件越来越糟,许多女人连见个面都算恩赐他了。
想到父亲的可怜,肖亚婧又有些体谅他了。她对小姑说,小姑,你别去劝我爸了,最好能说动你老同学,让她跟我爸说些宽心的话,然后赞同与我妈一起上台完成我的婚礼仪式。
小姑理解地点点头,说我尽量争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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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女友还算通情达理,马上对小姑保证她一定说服父亲登台为女儿祝福。肖亚婧听了小姑的回复后总算安心下来。这样既不影响父亲与那女人的发展,又可以遂了秦涛父母的心愿,可谓皆大欢喜。
婚礼的前一天中午,肖亚婧正在单位给几个小姐妹打电话,落实第二天婚礼上的一些安排,这时,钱媛脸色通红、急急匆匆地撞了进来。肖亚婧一见母亲这副模样,心不由地一紧:母亲莫非也要临阵变卦?
果不其然,钱媛面露愧色地对女儿说,小婧,婚礼上亲情互动的环节,妈考虑来考虑去,还是不参与的好。真对不起你了,妈有许多的无奈,希望你不要恨妈。
肖亚婧眼前陡地一暗,好像室内一下子拉上了窗帘一般。她的手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下,话筒滑脱在桌子上,钱媛见状赶紧上前抓过她悬在半空又痉挛不已的手掌。
为什么?肖亚婧问,声音不像是从她自己的喉咙里发出的。
是,是你黄叔,他坚决反对我与你爸站在一起。
他不是去海南旅游了?
他刚打电话给我,我们在电话里争论了半天。钱媛颓靡地松开女儿的手,一屁股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黄伯俊一向有绅士风度,脾气较好,可这回的语气态度却非常不近人情,也许他从未感觉到她有不得体或使他难堪的事吧。钱媛迟缓地搁下手机,脑海里始终解释不了他怎么会对她说出如此决绝的狠话来。
黃伯俊在电话里对她说,我刚知道,你那亲家母原来是我们医院的护士长,她儿子的婚礼邀了许多医院的同事,黄静也在邀请之列。钱媛一听懵了,她真不清楚未来亲家母是哪家医院的,经黄伯俊一提,她只好承认自己之前没了解这么具体。黄伯俊说,本来也无所谓,只是你这一上台与你前夫紧挨着为小孩祝福,以后我不被同事取笑才怪,别忘了医院许多人认识你,你说闹不闹心?钱媛心想,黄伯俊担心同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来自他妹妹黄静,黄静也是这家医院的医生,若黄静回家添油加醋地一渲染,他父母及弟妹必然要对他一番围剿。钱媛小心翼翼地说,伯俊,可我已经答应了小婧,小婧肯定跟他们敲定了。黄伯俊稍稍停顿了下说,你把原因跟小婧讲清楚,她会理解的,不理解也没办法,你把责任推我身上吧。钱媛急了,道,可是,我……我觉得会让小婧很难堪很伤心的,她对我说男家十分在乎这次婚礼的仪式,我,我……钱媛说不下去了。黄伯俊明显恼了,说,去年我女儿结婚,不也出现这样尴尬的事吗,为了照顾你的感受,我跟亲家商量,把那环节拿掉了,亲家尽管有些遗憾,但还是尊重了我的意愿。钱媛想到自己女儿在男家的地位,女方家境与男方家境的悬殊,加上她这个做母亲的平日又没时间关心女儿,在如此重要的当口,她岂能忍心让女儿失望难受。她用讨好的口吻说,伯俊,我女儿的情况与你女儿稍有不同,我做母亲的也觉欠她太多,我,我还是想遂了她心愿,希望你不要介意。黄伯俊一听,口气立马粗硬起来,说,我怎能不介意?那种场合我见过多次,你和前夫挨在一起,还得做出亲热恩爱状。那些同事以后跟我一描绘,你说让我这老脸往哪搁?如果你还在乎我俩的关系,就别跑上台去,否则说明你根本不在乎我,那我们到此为止。你看着办吧。黄伯俊说完把电话挂了。
钱媛仿佛一个松了线的木偶,瘫倒在身后的台阶上。
小婧,妈这一把年纪,再不愿折腾了,请你理解妈。钱媛病怏怏地对女儿说,你跟秦涛好生商量一下,央求他父母把那个走过场的环节省略了,妈会上台来祝福你和秦涛白头到老,永远幸福。
还能说什么呢。望着母亲忧怯无助的神情,肖亚婧抹了把早已湿润的眼眶,不知替母亲还是替自己感到悲哀。
小时候,肖亚婧记得爸妈是较恩爱的,不知何时起,父亲的脸色开始阴暗了,常常指桑骂槐地讲些怪话。直到父母离婚后,母亲才告诉肖亚婧,她早跟一个为她治病的大夫好上了。他们彼此欣赏,她自然更迷恋他,除了他受人尊重的职业外,长得也比父亲高大健壮,还挺有钱。而父亲告诉肖亚婧的则是另一个版本,父亲说母亲厚颜无耻,利用看病的机会勾搭医生,造成医生不得不与前妻离婚。
坦率地讲,肖亚婧也认为父亲高攀了母亲。父亲长得矮小,个性懦弱,收入微薄。母亲职业倒属一般,是煤气站的开票员,不过母亲长得标致,尤其身材,穿着工装别人发现不了,而肖亚婧是见过母亲裸体的,那是可以让男人神魂颠倒的魔鬼体形。母亲追求虚荣与享乐,趁魅力尚存时为自己谋取幸福。对于母亲的自私与绝情,肖亚婧内心是矛盾的,有时怨怼,有时茫然,偶尔还会替母亲担忧,因为医生至今没正式与母亲办法定手续。所以母亲对黄叔一直是谨言慎行恭顺容让,随着年龄增长,这种心态愈显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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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亚婧听从母亲的话,首先找秦涛协商,达成一致后再让秦涛去跟他父母讲,如此效果会好一点,自己也不必像犯了错的小学生那样在公婆面前低眉顺眼,难以启齿。
婚礼明天就进行了,你妈怎么……说变就变了?秦涛听了肖亚婧的一番话甚是不解,以他自身的体会,如今的父母为子女的事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惜,区区上台来为女儿新婚助个兴祝个福,在她的父母那里竟这般艰难。
肖亚婧不可能将母亲曲里拐弯的缘由细叙出来,这太丢人。以前秦涛曾提到她父母离异的事,她随意地胡诌了句:他们性格不合就分开了。家丑不可外扬,在男友面前更应如此,道理很简单,他了解了她的家丑,就会轻蔑她这个家庭成员。肖亚婧肚子里已酝酿过多次,该用什么借口来应付秦涛的责问,她温婉一笑道,秦涛,我妈听别人说,离异的父母最好别在子女的婚礼上佯装恩爱,为刚结婚的新人起榜样作用。这样的话,下一辈的婚姻也会变得不牢固的。
迷信,绝对的迷信。秦涛听了跳将起来,稍后又想到什么似地说,哎,不对,我奶奶总算迷信了,我爸告诉她婚礼上的一些内容,她也没提到你妈所说的那些禁忌。
肖亚婧当即哑然了。那借口纯属她自己杜撰出来的,是否有出处有依据她一概不知,难怪像个气球一般被秦涛用手指轻轻一戳便破了。秦涛奶奶是够迷信的,叮嘱她和涛涛结婚前一天千万别见面。显然她与秦涛都不是迷信之人,那她对母亲的“迷信”论调怎么不予反驳?还如圣旨似地无条件遵从。肖亚婧感到自己脸上微微发烫,为掩饰尴尬,她忙说,反正我妈是听别人这么说的,至于有没道理谁也讲不清。
道聽途说。小婧,你赶快跟你妈澄清,那是连迷信都不够格的胡说八道,然后恭请她老人家上台为女儿,还有我这个越看越欢喜的女婿祝福。秦涛说着说着油腔滑调起来。
肖亚婧没被他逗乐,她的心情好沉好烦,她必须首先说服秦涛,让他坚定地站到自己的同个阵营,如此方能促使他父母心甘情愿地放弃那个环节。可她找不出丝毫理由来说服秦涛,她脸上急得冒出了点点汗珠。
小婧,记得奶奶说过,结婚前一天我们最好别见面。你还是回去吧,早点休息,明天会挺累的。秦涛温柔关切地说。
秦涛,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马上回去。肖亚婧黔驴技穷了,急得只好耍赖。
什么事?秦涛一脸困惑地瞅着肖亚婧。
你去跟你爸妈商量商量,那个亲情互动的环节还是省略吧。我爸我妈都不太愿意,毕竟他们离婚了。
怎么又是这件事,早先为何答应下来,是忽悠我们?秦涛抓抓自己的头发,明显有些烦了。我是无所谓,但我爸妈非常在乎婚礼的热闹气氛,我们不应该扫他们的兴。
不是还有其他那么多精彩项目么,少一项又不会影响婚礼的热闹欢快?肖亚婧似乎找到了理由。
小婧,你知道我爸妈都是极要面子的人。特别是我爸我妈单位里有许多同事要来参加婚礼,他们就我一个儿子,肯定想弄得完美体面些。
是啊,酒席60桌,50桌归男方的亲朋好友,其中有30桌是秦涛父母单位的同事。这是肖亚婧早知道的,她沮丧地闭了闭眼睛,在心里咕哝道:我该怎么办呢?
秦涛并不关心她的苦衷,继续道,我爸特意叫了三个摄像师,说要从不同角度拍摄那个感人的亲情互动场面,他还跟下属和好友开玩笑说,等他们手牵手地登台亮相时,都得使劲儿地鼓掌,第二天奖励每人一包烟或一盒巧克力。
秦涛说得兴起,有点眉飞色舞了,肖亚婧的脸色却渐渐灰暗下来,她暗忖,秦涛说是无所谓,心里也必定巴望着有这些环节给父母撑脸尽兴。看来,她欲得到他的理解并支持显然痴心妄想了。明天,母亲若执意不肯配合,塌了秦家人的台,扫了秦家人的兴,秦涛父母会有什么脸色她无从揣度,秦涛会怎样抱怨她也不敢猜测。就她自己而言,明镜似的,日后在秦家,她会因此每每涌出一种莫名的愧疚来,仿佛她在什么时候欠下了秦家一笔无法还清的债似的。
肖亚婧旋即朝母亲的住处奔去,她要与母亲摆一摆彼此的利害关系。
母女俩第一回针尖对麦芒地争执起来。
妈,你明天必须与我爸一起登台。肖亚婧铁青着脸,开门见山道。
钱媛愣怔了下,随后便有些生气道,小婧,你怎能用这种口气跟妈讲话。
你为了自己的虚荣与享乐扔下我们父女,过去也就过去了。但现在,你连之前承诺过的配合都不肯兑现,让我有多难堪多自卑。你,你还有什么资格当母亲?肖亚婧一鼓作气地说完。她心里明白`,一旦等母亲抛出诸多无奈的事由来,她肯定会心软妥协,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钱媛下意识地掐了掐自己的手臂,想证明此刻是否在做梦。女儿一向乖巧懂事,从不对长辈责难或顶撞。她的大脑一时间像电脑死机一样不会运转了。
等到电脑重新开启时,钱媛的脸色变得十分僵硬,像之前被糨糊涂了一层似的。她不愠不温地说,妈不是跟你说了,是你黄叔坚决阻止我,假若我一意孤行,妈和他的关系就到头了。但妈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
那我的结果呢,妈有没为我想过?肖亚婧的眼睛不争气地流出了泪水来。我败了秦涛全家人的兴,你知道吗?
我知道,是让你为难了,说不定他们还会给你脸色看。但妈认为这只是婚礼的这段时间,过些日子大家也就忘了。而我不一样,我一旦失去了你黄叔就永远找不回来了。钱媛一脸苦涩道。
妈,黄叔假如真的喜欢你,就不应该干涉你为女儿做任何事。如果不在乎你,这种人走就走了,不值得珍惜。肖亚婧的心里马上转向了对“黄叔”的怨恨。
钱媛缄口了,女儿的话可谓一针见血,将她的心狠狠地刺痛了下,她心里顿时翻江倒海的。少顷,她喃喃地自言自语道,他走了,我去哪里呢?
肖亚婧蓦地激动起来,将堵在喉咙口的一番话不管不顾地吐了出来:妈,黄叔走了你还可以回到爸这里来,爸肯定愿意接纳你。如果失去了我这个女儿,你就再不可能有其他女儿了。你想想吧。
肖亚婧说完转身走了,留下目瞪口呆的钱媛一个人矗在那里。
责任编辑:丁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