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丫头,作家,编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作家高研班学员。专栏作家。新华文轩出版集团签约作家。出版长篇小说《爱情不设房》《错过的情人》《年华轻度忧伤》。多部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十月》《广州文艺》《广西文学》《山东文学》等刊物。
最初关于吃的记忆,是童年时母亲提着菜篮的身影,从田埂上逆着光,匆匆而来。那时,父亲在一座大城市工作,母亲带着我和姐姐生活在一个鸡犬相闻的小山村。每天,我都会独坐在青石板门槛上,呆呆地守候从田间归来的母亲,从午后一直等到黄昏。于暮色中一见到母亲单薄的身影,年幼的我便迈着不太稳的步履,摇摇晃晃地迎上前,将小手伸进母亲手中的菜篮内,渴望从里面寻到一个青涩的苹果,或是一颗大白兔奶糖。母亲总是嗔怪着推开我的小手,继而慈爱地微笑着,从装满果蔬的竹篮里,挖出酥京果、九制陈皮等令我馋涎欲滴的美食,母亲总能带给我许多意外的惊喜。多数时候,苹果放烂了,糖块被我舔了无数次,仍舍不得咀嚼,那份甜蜜的记忆,与童年时唯一的玩偶、一只破烂的布娃娃一起,永远深刻在了记忆里。
10岁那年,父亲将我们的户口迁到他工作的大城市,我的童年也戛然而止。母亲菜篮里再也没有香甜的大白兔奶糖和青涩的苹果、酸酸的九制陈皮,再也寻不到从邻居地里偷来的散发着泥土芬芳的花生、红薯和黄瓜。那个破旧的菜篮也被扔进了垃圾桶,与都市的食物一起,散发着焦躁与浮华的气息。
不久,漫长的青春期不期而至。青春期留给我的记忆,除了迷茫,还有饥饿,我狼一般地在城市各个角落搜寻各种美味。念初一时,我考取了全年级第一名,父亲奖励我一块黑不溜秋的东西,我迫不及待地将它扔进嘴里,它入口即化、回味绵长,我认为那是全世界最好的美味。父亲说,这是巧克力。因了刹那的惊异,便注定一生的痴爱,自那以后,巧克力成为我此生最爱的零食,并且一爱就是20多年。除了巧克力,还有各式各样的小吃与零嘴,都如同灯红酒绿的都市生活一般,令人眩晕。我开始渐渐适应并且迷恋上繁华都市炫目的美食,任由卡布其诺与哈根达斯飞扬在不羁的光辉岁月。
一位要好的女同学曾说: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尝遍世上所有的美食。那时意气风发的我,对她的话十分不屑,认为她胸无大志,并很快同她疏远。而事实上,我将所有的零花钱都用来买各种零食,我拼命向杂志社投稿和参加各种作文比赛,目的是为了赚取稿费和奖金,然后将它们悉数化为口中美食。因为天生有着吃不胖的体质,我索性毫无顾忌地吃喝,我曾在初中时期攒了三个多月的零花钱,只为买一杯哈根达斯,也曾将获赠的一张明星演唱会门票换成了一顿海鲜大餐。
正如食物也会变质一样,曾经一帆风顺的我接连经历高考失利、工作失意、失恋、车祸等一系列遭遇,我开始茶饭不思,并患上了厌食症,从前心仪的美食此刻在眼中都变成一堆堆五颜六色的垃圾,我也准备自暴自弃将自己活成一个无人问津的垃圾。直到有一天,他带着阳光般的微笑,捧着一碗温热的排骨汤出现在我生命里,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提着菜篮的母亲。他每天变戏法似的为我做出许多花式菜肴,并强迫形容枯槁的我将佳肴消灭殆尽。我沐浴在他温暖的目光中,肆无忌惮地胡吃海塞时,倏地想起那位女同学的话,蓦然惊觉能心无芥蒂地吃,亦是人生最大的快乐。
他说,一个包子如果没有馅就只能是馒头,三明治缺了火腿只能算是吐司,一个家庭缺一头会吃的猪(豖)只能叫作茅草房或是茅房……于是,我这只猪被他威逼利诱,作了他的馅与火腿,被他带进一座围城里。
围城里的生活平淡而乏味,唯有美食令我们过得活色生香。我们穿越全城的大街小巷,寻觅各式特色小吃。他还时常系起围裙,在锅边灶台忙碌,并总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变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他做饭的样子帅极了,有他做饭与作伴,当年曾因为大餐而放弃偶像梁朝伟演唱会的懊恼,早已云淡风轻。
一年后,我们有了一头可爱的小猪。
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我,为了小猪的健康,开始精心研究各式菜肴,绞尽脑汁做出一道道菜式。见小人儿吃饱了,比自己吃了山珍海味还满足。我时常注视着对面那个小小的人儿,看他旁若无人地狼吞虎咽,那贪婪的模样,活像当年从母亲菜篮里寻找美食的自己。
我曾以为自己不食人间烟火,我的一双写作的手也不应该去持沾满油烟的锅铲,然而,婚后,为丈夫、为孩子,我心甘情愿地在厨房旋转,厨房成为我的另一个舞台。精心准备的几道菜,有时想将好菜让给他们吃,自己吃不了两口,有时累得根本不想动筷,但只要大猪小猪流露出对哪道菜感兴趣,便立即满血复活,打了鸡血般冲向菜场,抢最新鲜的食材。曾经的文艺女青年披着清汤挂面的长发,着一袭波希米亚长裙,穿梭在污水横流、混杂着鸡鸭鱼肉的腥臊味的菜市场,为买到一块精瘦肉、抢到一把鲜嫩的青菜而兴奋。他说,你的样子让我想起当年你收到玫瑰花时的情形。我望着他帅气的侧脸,笑得花枝乱颤。
我调皮的小馋猪,从会走路开始,便同我抢夺零食,为此,我不得不同他玩起了“躲迷藏”的游戏。我没有母亲的菜篮,却总能为小人儿变出一块奶糖、一个苹果、一碗浓汤。我是一神奇的魔术师,可以为亲人们变出世界上所有的美食。
儿时是为自己吃,成熟后为爱自己的人吃,成年后为所爱的人吃,因爱“吃”狂,为爱痴狂。一花一叶皆自在,一饭一菜总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