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寒
九月练习曲
九月的第二个清晨,街头
开始笼罩起理想主义的薄雾。
她在开往妇幼保健院的
第十八路公交上,带着破晓的战栗,
练习沉思。盛夏已尽,
太阳并未在几场微雨后躬身告辞。
她不得不重视,摇撼在车厢两端,
那些满脸秋色的人们。身旁的
年轻孕妇,那耽溺的眼神
有一种不动声色的良愿。
而窗外不时闪过行道两旁
茂密的香樟,那小小新叶的
绿色光芒,多么鲜亮——
它足以使人世丰盈与慰藉
这正与她胸中不断暗涌的迷狂
遥相呼应。是啊,她近日所见的事物
总是如此,缠绵而坚定。
平静的湖水多么忧郁
是沉默的午后。这个喧腾的
后现代主义时代。工地上
打桩机、起吊机集体哑然失声
在一座近郊的桥上
他突然回头,说——
你看,平静的湖水
多么忧郁。枯竭的人
无以抵挡那聚拢在心头的
火焰呐
是的。湖面漂萍,那么近
那么清醒。她也正等待
一场大雨——
轰隆隆,将其覆盖
与父亲在市人民医院MRI室
论及癌症
我们坐在角落里,
角落里也有光芒和
奇迹。这个高消费的夏季
有猝不及防的
致命一击。别怕——
父亲,之前在你体内埋伏着的
那只小怪兽,它正大势已去。
尽管整个夏季
它策划着谋反和叛乱
并带来狂热的内战
——包裹的冷。
它绝非我们幼时
乖戾的模样。可我们也不比过去
更羸弱。不要黑暗的动机
我们要用最昂贵的武器
步步为营的反击,来拯救
世俗所赋予的同情。
不要不寒而栗。不会
再有谁,怀着炙烧的阴谋
干扰这如期而至的枯山水。
但听——
窗外雨声,愈下愈急。
这暮色令我忧伤
农历五月十三日
当傍晚的母亲转身从厨房端出
一满盆长寿面的时候,一群白鹭
正好盘旋着低回于老屋门前的
那片葱郁绿野。
空旷、开阔的老屋庭院
已戒酒数周的父亲光着膀子
坐在餐桌前,就着自榨的新鲜橙汁
兴味盎然。我们一起谈论
回村的江畔,那一排排开得富于秩序的
合欢树、夹竹桃和木槿花,以及
屋前屋后,今春加种的黄秋葵、西红柿、
圆南瓜、夜开花和丝瓜茄子
如今的它们,正长势喜人。
我们还一起聊及,去夏稍迟
曾陪病愈的母亲散步江畔,一路惊蝉
响彻云霄。暮色迅速包围了我们
顺便也裹挟了父亲那两个
互不对称的肩胛骨,它们因前年的一场
车祸
正倾斜成自己的荒野。而我,则一次次
被忧伤的晚风团团围住,一再原谅
父亲体内新生的肿瘤,那无以遮蔽的
语言深渊。
在百丈漈突遇大雨
作为一个短暂者
我很难描述这个阶梯形的瀑布群:
“高旷绝尘,珠帘泻玉”?
似乎不是。“瀑流飞溅,
声若狂雷”?似乎也不是
一路激流和突奔。身处这巨涧深壑
在雨中出神的时候,我会看见
绿皮火车上那个郁郁寡欢的旅人
曲终人散后夜行踽踽的乐者,以及
寂静山寺中默默诵经的僧侣……
我甚至看见,他们在美好之物逝去后
留下的空寥和回旋
每一处皆为汹涌。百丈漈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且又不失
精确的命名。同行者
已循着瀑声缓缓援柱而下
而我对雨中更多神秘事物的
眷恋,只不过抵达了
如此磅礴气象的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