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村子就是一百个村子。一个回乡的人能否代表一百个回乡的人?
初三早上,村南头老远地就传来打架的吵闹。一打听,原来两夫妻在浙江辛辛苦苦打工一年,老公甚至还差点儿被机器吃掉了一根手指,好不容易攒下四万块钱回家过年,结果回到村里后两个人第一天晚上就在隔壁邻居家打牌输掉了4000块。输钱后两夫妻都很沮丧,但第二天上午,却又继续双双上了牌桌,想想打工挣钱的辛苦,两个人都卯足了劲要将头天输掉的钱赢回来。就这样,八天之后,四万块钱竟然输掉了三万!看着仅剩的一万块血汗钱,两夫妻你责怪我不该下那么大的注,我责怪你一开始就不该与人赌博,就这么着在大年初三的早上吵得全村人都知道了。
但是吵又有什么用呢?输掉的血汗钱终归已经输掉了,旁观的村民们仅仅叹息两声运气不好罢了,似乎也并不会从他们身上得出什么教育子女的经验来。
现在村子里已经与过去不同了。
很长一个时期,新春里连续十天半月拜年、串门、互吃“春饭”,是乡村里普遍的风景,它甚至承载了或淡或浓的乡情味和礼仪。但现在,从大年初一的中午开始,村子里就基本不见拜年的人走动了。这与我记忆里小时候挨家挨户串门拜年的热闹完全不同。取而代之的热闹场面,出现在了村头村尾几个小店里。那里聚集了成堆的青年人中年人,他们吵吵嚷嚷,挤在三四张简陋的牌桌前,下注,掀牌,并不掩上门,也不回避别人,似乎聚集一起赌博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百无顾忌。路过的村民或者熟视无睹,或者也挤进去挂个角下几注凑个热闹。
这样的情景肯定不是突然出现的,它有个缓慢蚕食村庄里家家户户教育子弟“不许沾染哪怕最微小的赌博”家训的过程。但是究竟从哪一年开始,又从哪一年变得如此肆虐夸张的程度,我却似乎想不起来。
可以肯定的是,这种赌博的习气在这个赣西的小山村已经肆虐很多年,也并不仅仅是逢年过节如此,一年四季村子里都会有好几个地方聚集着一批打牌的人。村民们见面问候早就不说“吃饭了吗”,而是改成了“少了角(打牌凑足一桌的人数),吃完饭你赶紧来啊”,大家聚在一起唯一的活动就是打牌搓麻将。牌桌上的赌注当然大多数都是小金额,一圈麻将下来输赢五块十块,但也有大数额的。
至于赌博的花样,也层出不穷,麻将算是最文明的玩法了,“滚筒”“煎鸡蛋”“斗牛”……只要是外面流行的赤裸裸的赌博方式,很快就能在这个山村里的牌桌上看见。村子里有那么六七户人家,专门提供赌博的场地和工具,主家每天每桌抽取几块钱“桌子钱”。而赌客们都是天天见面的邻居,并不完全固定,但有那么几个人肯定是天天会出现的。叔父告诉我,多年来,附近几乎每个村庄都会有那么一两个人,平时不工作,主要靠打打牌混日子,好像倒也能勉强养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