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良勇 齐善鸿,2
(1.南开大学旅游与服务学院; 2.南开大学商学院)
直面实践的管理研究与德鲁克之路
赵良勇1齐善鸿1,2
(1.南开大学旅游与服务学院; 2.南开大学商学院)
通过对中国管理研究国际学会(IACMR)发展3个阶段和研究社群问题的讨论,进一步解读了“直面实践”的内涵并提出了3条标准。研究结论表明,不论是马斯洛主张的“问题中心”的研究还是以德鲁克为代表的管理研究道路都是直面实践的典范;实践既是管理的工具价值与本体价值之间的联系点,也是本土管理研究走向国际化的桥梁。研究结论有助于揭示德鲁克之路的实践性和可行性。
直面实践; 问题中心; 德鲁克; 国际化
《管理学报》2016年第7期刊发了张静等[1]的《中国管理研究国际化的演进与展望——中国管理研究国际学会(IACMR)的发展范例与社群构建》一文(简称《张文》),引起了国内管理学者的关注。随后,《管理学报》又发表了蔡玉麟[2]的《也谈中国管理研究国际化和管理理论创新——向张静、罗文豪、宋继文、黄丹英请教》(简称《蔡文》)一文,对一些问题提出了质疑,并阐述了对管理学定位的看法。以上两篇文章讨论的问题涉及中国管理研究的过去与未来,事关中国管理理论与实践发展的大方向,值得进一步深入探讨。
IACMR的发展路径和研究社群的展望是《张文》的两部分主要内容,其中都有一些可商榷之处,具体如下。
1.1 关于IACMR的发展阶段
《张文》首先介绍了IACMR的缘起及其学术活动,然后把IACMR的发展历程概括为“引入实证研究”、“强化情境研究”和“回归科学精神”3个阶段。对此,《蔡文》质疑IACMR发展的“三阶段论”不仅“内在逻辑难说清晰”,甚至有些顺序颠倒,“因为按照基本逻辑应首先明确‘研究价值’(即研究目标引领研究进程),而不是以‘研究范式’上路”[2]。对于正常的科学研究而言,基本逻辑确如《蔡文》所说:首先,要明确研究目标并基于研究价值的判断而选定研究对象;然后,进行研究设计并依据研究方案的需要而选择与之相应的研究方法;之后,运用该方法展开研究并探寻结论——在这整个过程中,科学精神都是首要的、基本的,也是不可或缺的,它同作为研究方法或研究路径的实证研究和情境研究并非同一个层次的内容。借用中国传统文化的提法,科学精神属于“道”的层面,实证研究和情境研究则属于“术”的层面。
不过,作为一个学术组织,它所关注和强调的内容当然可以不按这个正常的顺序。依据《张文》的总结,在IACMR 10多年的发展过程中,实证研究、情境研究和科学精神分别是该学会在不同时期所重点关注的内容;文中强调IACMR发展的3个阶段只是侧重点的不同,这3个阶段“并非替代关系,而是叠加的关系[1]”。然而,就“叠加”的顺序来说,最后才叠加科学精神确实有些不妥;当然,这句话也可能暗示说IACMR始终没有忘记科学精神,但是由于某种客观或主观原因,而把前两个阶段的侧重点放在了实证研究和情境研究上。《张文》说明了其中的一些原因。例如,“当前,实证主义方法仍然是管理研究的主流方法,也是IACMR各项学术活动中的主要方法[1]”。IACMR一直坚持实证方法的传播和运用,并且为中国管理学界培养了一批熟悉并熟练运用实证方法的学者——这正是IACMR的主要贡献之一。但令人奇怪的是,IACMR经过前两个阶段13年的发展,为什么又要进入“回归科学精神”的第3个阶段呢?“回归”这个词显然意味着有所偏颇、需要调整方向,甚至是彻底回头。
金占明等[3]指出:中国管理学研究存在一些误区,并认为“一些管理学期刊和学者过于迷恋实证方法,出现了矫枉过正和扼杀研究方法多样性的趋势。……部分知名学者,尤其是海外华人学者推动中国管理研究规范化和国际化的良苦用心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了上述不良倾向”。该文所谈及的这些现象从一个侧面印证了前文所述中的一些担忧。其实,《张文》也认识到“现实中的中国管理研究仍然存在诸多有违‘科学精神’的现象”,在引述了韩巍[4]和金占明等[3]描述的当前管理学研究中的一些问题之后,认为“这些问题使得中国管理研究群体迷失,使研究陷入‘功利主义’而离科学的目标越来越远。回归‘科学精神’正是要推动中国管理研究找回真正的学术信仰,敦促学者们保持严谨的态度,听从内心的召唤[1]”。由此可见,IACMR的第3个阶段之所以要“回归科学精神”,也是因为发现了中国管理学研究中存在着一些错误倾向或严重问题,为了纠偏、也为了“听从内心的召唤”而选择回归。诚然,以上描述的这些问题并非IACMR所造成,且与IACMR倡导的初衷相悖,但是至少说明IACMR前两个阶段的努力不仅无助于以上问题的解决,而且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加剧了某些不良倾向,因此,近几年才不得不把发展的侧重点扭转回来,重新强调科学精神。
也许正是基于上述原因,《蔡文》认为《张文》所描述的IACMR发展3个阶段的“循序渐进”说是不成立的,并且认为中国原本具有的后发优势如果发挥好的话,应该“可以避免走不必要的弯路”[2]。这里争论的关键不仅仅是IACMR发展阶段正确与否的问题,而是涉及到管理学研究的指导方针问题。正如《张文》所言,学者们进行科学研究的初衷本来应是基于“内心的召唤”以追求“科学目标”,对于这种召唤的回应甚至可以上升为一种“学术信仰”。这一信仰的核心就是“科学精神”,而研究方法只是体现这一信仰的手段或途径;这里的核心目标是唯一的,但实现的方法、途径或手段应该是多样的,并且任何时候都不能以某一种方法取代科学精神的核心地位。以哲学语言来表述这一管理学研究的指导方针,就是必须“以道御术”,而不能相反。正所谓“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参见《中庸》第一章。。道是核心根本,离开了就会出错;术必须受道的制约,当术强调多了、超出了应有的范围就必然会走向反面,最终还要回归于道。IACMR发展的3个阶段恰恰可以证明这一规律的颠扑不破。
1.2 研究社群与直面实践
《张文》还引入了一个“社群”的概念,并把“中国管理研究社群”定义中的几类主体安排在了一个以学者为中心的架构图中——显然这是一个理想中的结构(各主体彼此联系,共同服务于国内外学者的研究),因为在现实中,学者之外的几大主体都远比学者处于更为强势的地位。《张文》似乎很重视这样的“社群构建”,不仅这个词出现在该文的标题中,而且在该文的第4部分又用较大篇幅针对这些主要的社群主体提出了不少的改进建议。从这些建议中,可以看出当前存在于中国管理研究领域中的部分问题,但是下一步要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并构建中国管理研究社群呢?需要指出的是,《张文》提出的建议大多是呼吁性的,因为即使是像IACMR这样“具有较大影响力的国际性学术组织[1]”对于这些研究社群主体所具有的直接影响力也是十分微弱的,而所谓的“中国管理研究社群”并未真正形成有效的管理沟通机制。
问题还不止于此,这里的研究社群并未包括管理研究成果的最终“用户”,即现实中的管理实践者,如果只是在这个研究社群圈子里推进中国管理的理论研究,很可能会形成学者们自娱自乐或自说自话的局面,使得目前管理理论研究与实践需求脱节的情况更加严重。追溯历史可以发现,自从“管理学科合法化”运动以来,管理理论与实践相脱离的程度在逐渐加深。由于这一运动肇始于美国,因此,这种管理理论与实践的脱节不仅发生在中国,在美国也早就可以看到。例如,德鲁克[5]就指出:“当管理科学首次出现时,管理人员曾为之欢呼。从那以后,出现了一种崭新的专业人员——管理科学家。他们有自己的专业协会,有自己的学术杂志,在大学、商学院中有管理科学这门学科。……但是管理科学却使人失望……并没有为实际的管理工作者带来革命性的变化。事实上,现在很少有管理人员重视它。”这段话确实是对这一问题的鲜明写照。目前,摆在管理研究者面前的问题是:是否要容忍这种管理理论与实践脱节的进程继续下去?
《张文》也提到了“管理学科合法化”运动,并将其作为IACMR支持和推进实证研究的理由之一。《蔡文》对于IACMR力推的实证方法提出质疑,并进而认为“历史上的管理科学化运动背离了管理学的根本属性,理应及早中止”[2]。作为科学研究的一种“术”,实证研究方法经过一个时期的“补习”之后不应再被过分强调,特别是当这种方法可能加剧管理理论与实践相脱节的时候。孙继伟[6]曾把“管理理论与实践脱节”解释为“理论难以指导实践、难以解决实践问题,尤其严重的是,管理理论的大多数研究者陷入了‘客户迷失’的尴尬处境,对实践‘插不上嘴’,只能‘自娱自乐’、‘做练习’式地做研究”。很显然,这种情况下产生的管理理论研究成果不仅缺乏实践价值,甚至也难以具有多少理论价值。如果目前这种管理理论与实践脱节的情况继续泛滥下去,终将严重损害管理理论研究的整体价值。
如果管理理论研究成果只是在研究社群的小圈子内得到认可,却对于现实中的管理实践缺乏指导意义,那么使人不禁要扪心自问:这样的管理理论研究的意义何在?管理研究者所追求的科学精神又在哪里?其实,与其他学科相比,管理学的一大特色就是具有很强的实践性,这与纯自然科学或纯哲学思辨不同。这一特性也是由管理学的自身禀赋所决定的:①管理学的理论来自于管理实践的经验总结;②管理学理论研究的目标是为了解决实践中的管理问题;③管理理论研究成果的正确与有效性需要经受管理实践的考验——而经受实践的检验恰恰是最本质意义上的“实证”。此处的“实”不是某种方法或数据而是实践,或者也可以说,经受实践检验的实证过程就是管理学研究的科学探索过程。简言之,管理学理论来自于实践、为了实践,并要接受实践的检验——这3点概括起来说,就是管理学理论研究必须直面实践。
2005年,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管理科学部提出了“直面中国管理实践”[7]的问题,这一方向选择得到了越来越多中国管理学者的认同和支持。郭重庆[8]指出:“中国管理学界的历史责任是‘发现规律、解释现象、指导实践’……明确地提出实践导向。”刘源张[9]把“管理科学,兴国之道[10]”和“学以致用”解读为3个“绝不是”,其中第一条便是“绝不是在所谓的顶级期刊上发表文章”。张玉利[11]也认为,“管理学科的特性决定了管理理论来自于实践”,并通过延伸性分析认定“学术界与企业界脱节问题的本质是理论与实践的脱节”。吕力[12]在追溯了实证主义方法的发展史之后,指出“管理学自诞生那一天起,对实践的关注就是其理论的最终目的”。《管理学报》积极响应了“直面中国管理实践”的研究要求,专设了“管理学在中国”特色栏目,并于2010年开始每年发起主办“中国·实践·管理”论坛,目前也越来越受到学者们的认可和关注。
理论与实践并非是天然矛盾的,实证研究本来正是两者之间联系的纽带之一,但如今有些研究把实证分析简化为数据的收集与统计,醉心于形成和发表脱离实践的,斩断了理论与实践关系的空洞理论——脱离实践的管理理论就如空中楼阁,是难以“顶天立地”的。正是为了驱散这一实证“迷雾”,便更需要强调直面实践的管理理论研究,就是要从实践中来、再到实践中去,理论研究贯穿其间,起到提炼、升华和指引的作用;管理的研究者们要走向管理实践,进行实践体验和实践总结,挖掘出实践中的真理要素,再进行理论化处理,反过来指导、提升实践,最终实现真正的“学以致用”。
直面实践的理论研究也是具有人本思想的学者们的共同选择,其中就包括开创了人本主义心理学的著名心理学家马斯洛*马斯洛也研究过管理,并著有《优心态管理》一书。和“以人为本的管理学大师”德鲁克[13]。
2.1 问题中心就是直面实践
在20世纪50~60年代的美国,实证主义方法在学术界大行其道,马斯洛[14]对这股潮流进行了有力的批评,他在《动机与人格》一书中特别用了一个章节的篇幅讨论“方法中心与问题中心”。例如,马斯洛[14]指出:“我用方法中心一词指代这样一种倾向:认为科学的本质在于它的仪器、技术、程序、设备以及方法,而并非它的疑问、问题、功能或者目的。……方法中心的一个强烈倾向就是不分青红皂白地过高看重数量关系,并且将它视为目的本身。”故此“方法中心论往往将技师、‘设备操纵者’而不是‘提问者’和解决问题的人推至科学的统帅地位。”在马斯洛[14]看来,方法中心看似严格、完美,其中却可能缺少科学的灵魂;而问题中心也许确实有模糊甚至是错误的部分,但那确是真正的科学所要探索的内容。
换言之,以方法为中心的科学研究带有形式主义的倾向,是偏离科学精神的。鉴于此,马斯洛[14]坚持认为,以问题为中心才是科学研究的正确出发点。“科学研究的起点是问题即矛盾[15]”是大多数学者的共识。IACMR付出了很多努力在学界提倡和推广实证方法的使用,但也同样赞成并期待“问题驱动的研究”。《张文》引述了徐淑英的观点,认为“科学始于问题,而不是理论。即从现象出发、从管理实践中鲜活的问题出发去构造研究的科学问题,并寻求合适的科学研究方法去解决问题,才能更好进行理论创新[1]”。据此可以认为,现阶段IACMR提出“回归科学精神”说明IACMR虽然强调某些研究方法的使用,但却并不认同以方法为中心的科学研究。
那么,以问题为中心的科学研究应该怎么做呢?首先,需要发现问题并界定问题。管理学的问题蕴含在管理实践当中,因此,必须直面实践、从实践中去发现问题,这正符合本研究在前文中提出的“直面实践”的3条原则中的第一条——“来自于实践”。笔者体会马斯洛[14]所提的“问题中心”同样包含有上述3条原则中另外两条的意涵,即以问题为中心的科学研究最终是为了解决实践中的问题(如马斯洛所从事的心理治疗是要帮助病人解决心理问题),而能不能有效地解决问题正是检验理论研究成果的根本标准——扩展开来即所谓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由于满足了这3条原则,因此,也可以说“以问题为中心”就是直面实践。
实践中存在着很多可以研究的问题,因此,发现问题之后还需要辨识问题和界定问题。陈春花[16]就曾提出“框定问题优先于界定方法”,并认为“管理首先是实践,所有的管理理论一定是基于实践而得出的规律性的认识”;她还强调我国当前需要的管理研究应是“直面中国管理实践而非国际一流学术标准”。换言之,以问题为中心的管理研究应当以实践需求为准,而不是以某些学术标准为判断或评价的依据。也许正是由于IACMR仍然看重并鼓励学者们追求国际一流学术标准,导致《蔡文》质疑“以IACMR为代表的发展道路”(简称“IACMR之路”)[2]对于中国管理研究的导向作用。
辨识实践中的管理问题需要深入的反思,因为只有触及问题的根本才能抓住问题的实质。为此,齐善鸿[17]曾就“管理学核心命题”进行过反思,并在此基础上重新界定了管理的11个核心命题。《管理学报》刊发过的由39位学者联合署名的倡议性文章——《出路与展望:直面中国管理实践》[18](简称《出路》)也是由“追问”开始的,即要首先提出问题,并且是由读者、管理者、企业家等实践者来提出问题。《出路》一文在管理学术圈内引起了不少回响,相继有多位学者发表了回应或批评的文章。刘祯等[19]认为,“《出路》的意义至少有3个方面:①将矛盾和问题拿到台面上来,提出了一些较为尖锐或敏感的话题,对未来解决问题有着重要的积极意义;②第一次较为全面地讨论了直面中国管理实践的内涵;③引发了更多学者对中国管理学科发展的争鸣和思考”。由此,也可以说,《出路》一文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提出问题、辨识问题并引发更多讨论的作用。
2.2 德鲁克之路
在关于《出路》一文的回应文章中,韩巍[20]首先提出质疑,随后吕力[21]指出了“中国管理学界深层次痛苦”的存在,认为“这种痛苦实质上来源于没有明确地建立起传统与现实之间、工具价值与本体价值之间联系的桥梁”。此外,吕力[21]在“管理学主流范式”和“管理学的元问题”之间做了明确区分,认为“管理学的元问题是无法在管理学的主流范式框架中得到解答的”。由此就出现了一个重要问题,即管理学的工具价值与本体价值能否统一在一起的问题。
需要说明的是,“管理学的元问题”的研究应该得到重视,但对元问题的研究也不能沦为纯粹的哲思,虽然这类研究主要是思想上的探索,但仍需要进一步转化为可实践的理论,再进而衍生出具体的管理方法、管理模式以及管理工具,从而把思想的成果有效地应用到实际的管理过程中去,这样才能体现出思想的价值。由此,直面实践才是将管理的本体价值与工具价值融合在一起的最佳途径。换言之,实践可以解除“中国管理学界深层次的痛苦”,因为实践正可以成为“传统与现实之间、工具价值与本体价值之间联系的桥梁”。其中的原因也很明显,直面实践的管理既需要认识清楚管理主体的问题,又要深入思考管理和制度的本质等问题——这些问题涉及管理的本体价值;同时,直面实践的管理还肩负着解决管理过程中各种实实在在问题的责任,因此,从发心到结果都一直要追求管理的工具价值。基于此,直面实践的管理研究必须融合价值理性与工具理性,只有两者的汇聚结合才能得到更有价值的研究成果。此外,在现实的管理过程中,传统的文化积淀与现实的目标追求也都聚焦在当下的实践中,因此,实践是不可或缺的——这些都成为坚定沿着直面实践的道路进行管理研究的理由之一。
这条直面实践的管理研究道路在《蔡文》中被称为“德鲁克之路”,因为德鲁克是把管理研究与实践结合在一起的典范。更为可贵的是,德鲁克认为“企业管理的特点在于‘应用过程而不是规律本身’,这就更增添了其管理学的实践意义[22]。”自从1942年德鲁克受聘成为通用汽车公司的顾问以后,公司顾问几乎就是伴随他终生的职业之一。德鲁克出生于1909年,马斯洛出生于1908年。1954年,马斯洛出版了《动机与人格》一书,德鲁克也以其名著《管理的实践》开创了管理学的新篇章。但当时的美国学术界,实证主义研究方法占据着统治地位,德鲁克和马斯洛遇到了同样的挑战,但他们却不改初衷,始终坚持实践的道路。这两位大师级人物的经历与成就也再次印证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因为真正能留在人类历史中的成就必然要经受住实践的检验。
罗珉[23]认为,“管理学是一门实践性极强的应用科学,它注重将管理知识应用于实践,并能解决具体的管理问题”,并指出“德鲁克深信,任何一种知识,只有当它能够应用于实践,并改变人们的生活时,这种知识才会有价值”;德鲁克坚持“理论命题应当来自于管理实践并需要经过实践的验证”,并认为“能提出管理实践中出现的问题并能解决这些问题,才是管理学进步的标志。管理学应被看成是从问题到问题而进步的,随着这种进步,问题的深度也随之加深”。笔者认同德鲁克的上述观点,并认为直面实践地解决管理问题是管理学研究的应有之义,这也应当是“德鲁克之路”的重要标准之一。陈春花[24]指出:“沿着德鲁克关于管理基本假设的研究思路,我们可以理解到管理需要面对活生生的现实,需要对所有实践的基本问题做出回应,也应该总结出规律性的认识,并指导人们的实践。在实践研究的基础上所做的判断,才具有真实的研究价值。”
德鲁克一再强调实践是管理学的灵魂,并以现实世界与原始观念(指理论)的吻合程度来检验理论的有效性,他更明确地指出,管理就是实践行动,管理学研究是实践行动的结果[23]。德鲁克还提出了若干著名的管理理论或概念(如目标管理和自我管理等),与一般学者不同的是,德鲁克对自己提出的理念身体力行,不仅是一个管理理论研究者,更是一个管理的实践者;不仅做了许多教学和管理咨询工作,还是一个社会活动家,致力于人类的社会进步。“德鲁克用毕生的实践履行了其‘致力于改善人类生活’的使命……比使命更重要的是实践,就像德鲁克先生倾力实践他的使命一样。”[25]由此,可以说,《蔡文》所提出的“德鲁克之路”不仅是一条学术研究之路,更是一条人生实践之路。
困扰中国管理学研究的另一个重要问题是本土化与国际化的矛盾,这一问题与直面实践也有着密切的关系。
3.1 中国管理的思想基础
依据直面实践以及问题中心的原则,中国的管理研究首先要面对中国管理实践中的问题,而中国的管理实践又是扎根于中国传统文化与现代思想沃土中的。由此,《出路》一文概要性、对比性地提出了西方文化和中国文化的某些特质(既有优秀的一面,也提出了问题)。韩巍[20]对此提出质疑,认为“比较突兀”;吕力[21]却认为此处对中国文化高端思想的“表述基本上是没有问题的,它表达的是这些思想作为本体或最终价值在管理中的意义,但问题是《出路》没有看到或者忽视了管理工具价值的一面”。如前文所述,管理的本体价值和工具价值可以在实践中得到统一,因为直面实践的管理强烈追求实践的效果实现,而良好的实践成果恰恰可以充分体现出管理的工具价值。相应的,“德鲁克之路”的卓越之处也在于把理论思考融会于管理实践之中,并十分强调理论与实践的成果有效性—— “管理就是一种实践,其本质不在于知,而在于行。其验证不在于逻辑而在于成果,其唯一权威就是成就[26]!”
“直面中国管理实践”一方面要追求管理的实践成就,另一方面也要直面中国的思想文化,因为这些思想文化是渗透在管理实践之中的。由此,《出路》一文中提出的“中国文化中也有着丰富的高端思想,这些思想没有因为历史而褪色;相反,经历了几千年的实践检验之后,却愈发光彩照人。儒家的‘义利观’、‘修齐治平’、‘内圣外王’等思想依然光彩夺目;‘佛家的内观’、‘缘起’、‘八正道’、“人人是佛”的思想,对于今天浮躁的人们了解自己是非常美妙的法门;道家的‘无为而治’、‘不争而达不可争’、‘大私天下’、‘无我大我’、‘反成’、‘有无相生’的智慧,至今在管理学的思想中依然为人津津乐道[18]”。毋庸置疑,这些思想与中国的管理实践存在着血脉关系,因为它们是中国管理思想基础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这里,实践成就与思想基础之间的关键连接点就是管理的实践者。大部分的中国管理实践者自幼就浸润在中国文化当中,即使不十分了解上述这些优秀思想的来龙去脉,也至少对有关名词有所耳闻,甚至不同程度地被其潜移默化;同时,越接近这些优秀思想的管理实践者越可能在管理实践中取得较好的成效,即这些优秀思想可以直接影响管理实践成效的大小。
近些年来,中国的企业家们学习国学的热情持续不退,这说明企业家们对于中国文化优秀思想存在着一定的需求。中国的管理学研究应该直面这样的实践需求,努力提供满足这一需求的理论供给,并到实践中去检验理论的合理性和有效性。可惜“现在学者的文章甚至连他们的同行都不会去看一下。……读者就在那里,事实上他们正在那里饥肠辘辘地等待着[27]”。徐淑英[28]也认为“孤立存在的理论是没有意义的,只有当它们可以解释或解决实际问题时,它们才有意义”;她还认为“用中国的文化来理解当代中国的管理实践是很好的想法”。可见,直面实践也是中国本土管理理论研究的必由之路,因为中国的思想文化渗透在中国管理实践的方方面面之中,两者是不可分割的。
思想文化对管理实践的渗透主要表现在与管理相关的人的身上,这些人既包括直接的管理者和被管理者,也包括与管理活动有关的各种利益相关者。正如《出路》一文指出:“管理是人的行为活动,是人的心智模式决定的行为活动,是管理者心智决定的行为对被管理者的心智和行为的影响活动,是集体的心智决定集体行为的活动:一切管理模式的形成和创新都离不开这样一个根本点[18]。”曹祖毅等[29]也认为,“管理学的基础理论经过100多年的发展已经将研究的对象锁定在了组织的建设与发展上;也清楚地认识到对构成组织的基本元素——人的分析与探索是研究的核心内容;……管理是对人进行管理,‘直面’也应该以人为管理核心而展开。”
人是管理的核心,不仅因为管理实践者首先是人,还因为管理的主要对象、管理过程的互动、乃至管理的根本目的都离不开人,而人的行为又受思想的左右,因此,深入挖掘影响管理活动中人的思想基础是有意义和必须的。当然,与管理有关的各种人的思想基础也是有所差别的,管理实践者们接受并践行的思想既有居于庙堂之中、也有处于江湖之远,既有中国的、也有外国的。这种情况在现实中也是不可避免的,就中国的现代思想而言,它既是接续中国传统文化发展而来的,也是引进、吸收并与部分西方文化相融合后的产物。由此,对外国有益的思想文化不应排斥,而应努力将其与中国的优秀文化相结合。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优秀思想滋养了历代中国人(其中的许多人就是优秀的管理者),并引起了不少西方思想家的关注,且不会因为时代的变迁而丧失价值。由此,为了更好地促进中国管理实践者的成长,争取更好的实践成果,有必要弘扬“经历了几千年的实践检验之后愈发光彩照人[18]”的中国优秀思想,扩展、升级中国管理的思想基础。
3.2 关于国际化
基于中国文化或中国情境的管理研究常被称为本土管理研究。与“本土”相对应,就有人提出了一个“国际化”的问题。在此可以简单地“把国际化理解为走出本土,……其最高境界便是全球化”[30]。IACMR的主要目标之一就是推进中国管理研究的国际化,在《张文》的标题和文章中都突出了这一目标追求,但《蔡文》对《张文》所定义的“中国管理研究国际化的3个方面”提出了质疑,并认为目前“从形式上看,国际化进程加快;从实质上看,理论创建徘徊不前”[2]。这里同样涉及到形式与实质的问题,学术文章符合主流研究范式或国际一流期刊标准、学者具有较高的英文交流水平只能算是管理研究国际化的部分外在标志,而国内外众多管理者与研究者所期待的是对管理问题具有深刻洞见、对管理实践具有实质性指导作用的管理理论。真正的国际化管理研究应满足上述的实践需求,并在国际上具有广泛的理论和应用价值,否则只能算是形式上的国际化,并可能陷入圈子化或伪国际化的泥潭;相反,能够满足上述需求的管理理论并不需要刻意地去追求国际化,因为在认识到其价值之后,世界各地的人们会自然而然的接受它、传播它;或者也可以淡化本土化与国际化之间的区别,只从全球的视野探寻深入揭示管理本质、有效指导管理实践、具有人类普遍价值的管理理论。
一般而言,能够走出本土、走向全球的思想或理论关注的都不是一个国家、一个组织或组织中个别人的某个特定问题,而是人类具有一定代表性的问题及其背后的思想理论根源;因其所关注的是人类具有普遍性、根源性的困惑,因此,这样的思想或理论一旦面世,必然具有国际化的影响力。例如,《道德经》在关注人类命运的同时,还关注到了天、地、万物,甚至“天地母”;只就人类而言,它关照到了“身、家、乡、邦、天下”等几乎所有的人类社会层次。徐淑英[28]认为,《道德经》“是关于人生和生活的一种哲学,……像圣经一样,道德经是人类一种生存模式,其中包含一些生活的基本原则”。
从管理的角度来说,《道德经》历来就是帝王之学,是相当于领导学的至高学问。在中国历史上,汉代文景之治和唐代贞观之治等上升期都与采用“黄老思想”治国有关。治企如治国,因此企业家们学习《道德经》也是在学习属于自己本职工作所需要的学问。《道德经》在国际上有很高的知名度,并被翻译成许多种语言在世界各地流传,因为真正的优秀思想会自然感染到知晓它的每一个人(不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像莱布尼兹、黑格尔、托尔斯泰、海德格尔、爱因斯坦等不同时代的哲学家、文学家、物理学家等都能从《道德经》中受益。
与之相似,《孙子兵法》虽然是一部兵书,却也包含了大量的管理思想,因此,不仅在美国的西点军校要对之进行学习,在日本管理学界中,研究《孙子兵法》的人也很多,甚至有所谓管理学中的“孙子兵法学派”[31]。现今世界上,《孙子兵法》至少有日、法、英、俄、德、捷等29种文字的译本流传,相关的研究著作极为丰富。由此可见,《孙子兵法》和《道德经》的国际化程度是非常高的,但它们的国际化过程却并不需要中国人的积极奔走或主动推荐,因为它们都是中国古人从实践中提炼出来的智慧结晶,并经受了长期的历史与实践的检验,因此,国外人士一旦接触到这些优秀思想,常会主动学习和传扬,甚至为之着迷。在现实中,研读《道德经》或《孙子兵法》并从中领悟出管理智慧的中外企业家大有人在。正是由于这些经典富含真正的人类智慧,即使穿越千年或跨越大洲,仍然对人类活动具有普遍的指导意义。
当下这个时代真正需要的理论创新不是要达到国际一流期刊的标准,而是要在管理的思想基础上扎根深远,并且能够促进管理实践者的真实成长,成功改进管理实践中人与人、人与环境状况的管理理论——这样的管理理论即使是完全来自于中国情境,由其深刻的思想基础与良好的实践效果,也终将会实现较好的国际化。德鲁克的管理理论可以从一个侧面证明这一点,作为美国的管理学家,他在中国有很多忠实的拥趸;“大师中的大师”是国际上共同认可的对他的称谓,这些认可并非来自宣传运作,而是来自实践的效果。真正的大师一般不会拘泥于某种主流范式,他们是理论的创造者而非追随者,他们常常从哲学的高度关注社会、组织、个人的普遍性困惑及其发展潜力,因而他们的管理思想常常能开辟一条更丰满的价值通路。鉴于此,很多中外企业家(如韦尔奇、盖茨、张瑞敏等)都尊崇德鲁克的思想、坚持研读德鲁克经典著作,并取得了切实的成果。德鲁克管理思想的国际化程度是无可置疑的,但其国际化的传播却并非由于达到了什么国际学术标准,而是基于其实践效果自然而然达成的。由此,可以说,实践是管理理论走向国际化的桥梁。其实,只要对于管理实践者具有真实的指导意义,不论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管理思想或理论都会自然的扩展到全球,这样的国际化是自然的国际化而非人为的国际化,也是长久的、真正的国际化。
综上所述,针对《张文》对IACMR发展阶段和国际化努力的总结,《蔡文》提出了诸多质疑,并谓之“IACMR之路”,与之相对地提出了“德鲁克之路”。这两条道路的提出引发了笔者的一些思考,通过对“直面实践”的进一步解读,发现不论是马斯洛[14]主张的“问题中心”的研究还是以德鲁克[27]为代表的管理研究道路都是“直面实践”的典范;而中国文化中的高端思想不仅是“直面实践”的管理研究所必须面对的客观存在,更是其向前发展并取得成就的思想基础。在中国管理学界,“直面中国管理实践”的呼吁与探讨已有10多年的时间了,越来越多的学者也都认识到当前的中国管理学研究中存在着不少误区(《张文》也指出了这一点)。那么,应当如何去改变这种局面呢?显然,具有“直面实践”典范意义的“德鲁克之路”为管理研究者们指出了一条可行的出路,沿着这条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切实深入到实践中去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到实践中去验证理论的成效,而最后能够通过实践检验的管理理论也终会达到国际化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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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郭恺)
The Management Research by Facing the Practice and the Way of Drucker
ZHAO Liangyong QI Shanhong
(Nankai University, Tianjin, China)
By discussing the three developing phases of IACMR and the problem of academic communities, this article unscrambles the meaning of facing the practice farther and advances 3 criteria. According to these criteria, the research finds that the Question-centered research insisted by Maslow as well as Drucker’s way for management research are typical patterns of “Face the practice” and that the practice can not only link up management instrumental value and noumenal value but also be the bridge for the internationalization of indigenous management research. The conclusion lends itself to showing the practicability and feasibility of Drucker’s way.
face the practice; question-centered; Drucker; internationalization
10.3969/j.issn.1672-884x.2016.11.004
2016-09-19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资助项目(71472093)
C93
A
1672-884X(2016)11-1606-08
齐善鸿(1963~),男,河北省沧州人,南开大学(天津市 300071)商学院、旅游与服务学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老子道学文化研究会副会长。研究方向为管理创新、国学与管理哲学、旅游管理。E-mail: christ@nankai.edu.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