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心唐
(大连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4)
歌德诗剧《浮士德》对人性善与恶的阐释
张心唐
(大连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大连116024)
《浮士德》是歌德思想的百科全书,善与恶是道德哲学最基本的概念,也是歌德诗剧《浮士德》的重要哲学内涵之一。人类对至善的追求从未停止过,“恶”却始终伴随人们追逐善的步伐,但最终促成善的实现。《浮士德》中三个的重要人物形象,上帝、靡非斯特和浮士德,分别代表着至善、至恶和善与恶的统一体。诗剧通过对人物形象善与恶的对比和辨证处理,成功地阐释了人性中善与恶这一最基本的道德哲学问题。
歌德《浮士德》善恶人性
伟大的德国作家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倾其一生所著的旷世诗剧《浮士德》是世界文学中思想深邃、晦涩艰深的伟大著作。这部作品分上下两部,上部尚且可读,而下部即使对于以德语为母语的人,也不敢涉足。与歌德同时代的伟大哲学家谢霖、黑格尔及当代众多的歌德研究大家,对《浮士德》给出千万种各自的理解。或许也只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如果可以轻易说明白,《浮士德》可能就不是《浮士德》了。歌德对于自然、社会、科学、历史、宗教、人生、美学等方面一生思考,都融汇在《浮士德》这一部著作中,融汇在剧中的场景、情节、人物、人物行为、思想及言论之中。广泛深邃的思想与表达形式之间的巨大张力,正是这部作品玄妙难读的原因。鉴于作品如此广泛深邃的思想,本文仅就《浮士德》中人性的善与恶问题进行简要的分析。
《浮士德》的故事在神、人、魔三者之间展开。神、人、魔,是这个故事中最重要的三类作品形象,在这三类形象中,人是核心,经艺术创造而抽象出的神和魔,在现实社会中并不存在,它们是人性中的不同方面的外化,即神代表人性中积极的、肯定的、创造性的、居于主导地位的一面,即善的一面;魔是神的对立面,代表人性中消极的、否定的、破坏性的、居于次要地位的一面,即恶的一面;可见,神是至善的象征,魔是至恶的代表,人是善与恶的集成体,既有善的一面,又有恶的一面,但善占据绝对主导地位,善总会战胜恶,这正是人类的希望所在。有的评论者认为,魔是恶的,但具有善的一面,是不符合逻辑的,因为如果魔具有善恶两面,就和人的作品形象没有了区别,神、魔的抽象,正是为了深刻地揭示人性中善与恶的这个既对立又统一的两个方面。我们不能因为魔的个别“善”的言语而确定魔具有“善”的一面,善的一面和行恶的结果达成善的效果是不同的。魔具有善与恶两个方面,有评论者把上帝分析为有恶的一面,但上帝是最高的善、绝对的善,没有恶,这才符合“上帝”这一文学或宗教上抽象的意义。同样,魔只有被抽象成最大的恶、绝对的恶,没有善,才是符合逻辑的,除非作者还富于魔鬼以其他象征意义。
《浮士德》可逻辑地划分为三个部分,即首部、躯干部分、尾部。这三个部分有机相连,构成一个人类命运的大象征。
《天堂序曲》构成《浮士德》的首部,它非常非常短,但对全剧十分重要,它是作品的总纲。这个总纲,在人性方面,实际上是围绕人性中的善与恶,提出了两个截然相反、对立的命题。这两个命题主要借助上帝和魔鬼靡非斯特的对话、还有众天使的赞歌反映出来。
首先,众天使和魔鬼靡非斯特对自然万物、人世的不同看法,反映了“积极的”和“消极的”两个截然相反、对立的世界观、人生观,积极面即是善的一面,消极面即是恶的一面。《天堂序曲》首先依次以三位天使拉斐尔、加普列、米歇尔分别对太阳、大地和风的颂歌开始,接着,三位天使共同赞颂:“天光激励天使,神秘不可名状;巍巍造化之功,和开辟那天一样辉煌。”三位天使通过赞颂上帝所造的一切而赞颂上帝,实际上象征着积极的人生观。而魔鬼靡非斯特则持一种截然相反的消极态度,他说:“我只看见世人受苦难当。”“和开辟那天一样荒唐。”“本来他可以生活得较为称心,如果你没有给以天光的虚影······”“结果只落得比畜牲还要畜牲。”“我看他很像个长脚知了,不住地飞,又不住地跳,一头钻进草堆里去唱老调。”
接着,是上帝和魔鬼靡非斯特的对话,靡非斯特认为:浮士德“尘世的饮食他不爱沾尝。他野心勃勃,老是驰骛远方”。“他要索取天上最美丽的星辰,又要求地上极端的放浪,不管是在人间或天上,总不能满足他深深激动的心肠。”“时间要不了多久”,“我将一步步地把他引上我的魔路!”
靡非斯特的话反映了他对人性的如下观点:一是人的欲望没有止境;二是人最后会走入魔路;三是人走入魔路时间要不了多久,即恶占据绝对主导地位,会很快地、很容易地战胜善。
上帝的命题则恰恰相反,他认为:“我不久将使他神智清醒。”“你尽可以使他的精神脱离本源,只要你将他把握得住,不妨把他引上你的魔路,可是你终究会惭愧地服罪认输:一个善人即使在黑暗的冲动中也一定会意识到坦坦正途。”
上帝还认为:“在一切否定的精灵当中,我觉得小丑最少麻烦。人的活动太容易弛缓,动辄贪求绝对的晏安;因此我才愿意给人添加这个伙伴,他要作为魔鬼来刺激和推动人努力向前。”
上帝的话反映了他对人性的如下观点:一是人性中有善的一面,也有恶的一面;二是恶的一面总会被人类以理性克服;三是善的一面占据绝对主导地位,它最终会战胜恶,恶永远不会战胜善;四是恶具有推动人类走向更高的善的作用。
对于上帝与靡非斯特之间的这场赌赛,靡非斯特何以必输而却自以为必赢?上帝对赌赛何以如此从容自信?因为靡非斯特不懂得“善”与“恶”的辩证法:在他眼里,人只有“恶”没有“善”,“善”与“恶”的对立是彻底的、绝对的,非“善”即“恶”,非“恶”即“善”,二者不可调和;上帝非常清楚人具有“善”与“恶”两个方面,知道“善”与“恶”的辩证关系:人在追求时会走上迷途,体现其“恶”的一面,在迷途中通过摸索又会找到正路,克服“恶”而达到“善”的境地,之后又开始新的追求,遇到新的迷途,找到新的正路,达到更高的“善”;上帝同时还明白,“恶”所起的作用并不总是破坏性的,“恶”也有其积极的一面:人们的精神总易于弛靡,动辄贪爱绝对的安静。因此上帝才造出魔鬼与人为伴,以激发人们努力有为。
《天堂序曲》的下一幕到浮士德“输掉”赌约而亡止。从上帝与靡非斯特签订赌约开始,躯干部分描述了浮士德一生五个阶段的追求,即知识追求阶段、爱的追求阶段、政治追求阶段、美的追求阶段和事业的追求阶段。
浮士德第一个阶段是对知识的追求,这是柏拉图描述的人性中理性追求的一面。“几十年的孜孜不息的学者生活,最后所得到的是僵死的知识,生活充满‘忧虑',内心是‘执著尘世'和‘向上'两个灵魂在冲突,同时,感到外边的自然与人生好像在向他呼唤,独自坐在牢狱般的书斋里,求死未果,求生不能”[1]。浮士德追求知识,到后来却发现知识并不能满足人类追求的愿望。对知识的追求,集中反映了人积极向上的主导方向,集中反映了人性中善的一面。郭沫若说:书斋中的浮士德象征着“中世纪封建时代的封建意识”[2]。
在爱的追求阶段,体现了浮士德身上善与恶的双重特征。首先,对爱的追求是人类美好的东西,但浮士德在这一追求中,恶的特征不可避免。一是纯粹的爱和肉体享乐相交织,这是善与恶的混合体;二是在追求中,浮士德误杀玛甘泪的哥哥、玛甘泪误杀了自己的母亲和孩子,都反映了人类在满足自己欲望的追求中、甚至是在对正义事物的追求中,所体现的人性中恶的一面;三是浮士德深入狱中救玛甘泪逃走的行为,反映了浮士德在追求肉体享乐后到达了新的善;四是玛甘泪拒绝与浮士德一起从狱中逃走,对自己杀了自己的母亲和孩子而悔罪,反映了人类对恶的认知和反省,克服恶而最后走向善。
在经历了爱的追求、政治追求、美的追求之后,浮士德的人性追求到达了至高的境界,即对事业的追求。浮士德围海造田,创建伟业,被“忧愁”吹瞎了眼睛,但内心的光明并没有熄灭。当鬼魂挖掘墓道的叮当声传来,浮士德以为是在挖塘筑堤,唤起心中最高理想:“我愿看见人群煦来攘往,自由的人民生活在自由的土地上!我对这一瞬间可以说:你真美呀,请你停留!”说完,浮士德倒地而亡。
“你真美呀,请你停留!”表面上看,浮士德因这句话输了赌赛,其实,这句话不是说给当下,而是说给未来,即使靡非斯特也明白,浮士德并没有满足,因此,靡非斯特说:“任何快乐、任何幸福,都不能使他满足,他把变幻无常的物象一味追逐;连这最后的、不祥的、空虚的瞬间,可怜的人儿也想把它捉住。”浮士德实际上没有输,上帝救浮士德的灵魂进入天堂,诗中说:
“灵界高贵的一员,已从孽海中超生。谁能永不停息地追求,我们就能够把他拯救。上苍的爱,他将分享;升天的一群,也衷心将他欢迎。”
歌德说:“浮士德得救的秘诀就在这几行诗里。浮士德身上有一种活力,使他日益高尚化和纯净化,到临死,他就获得了上界永恒之爱的拯救。这完全符合我们的宗教观念,因为根据这种宗教观念,我们单靠自己的努力还不能沐神恩,还要加上神的恩宠才行。”[3]
[1]冯至.论歌德[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
[2]郭沫若.“浮士德”简论[A].郭译浮士德第一部[C].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
[3]朱光潜,译.歌德谈话录[M].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