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新运动时期的湖南“救亡”教育
——以浏阳算学馆和时务学堂为例

2016-03-16 03:10孙延青

孙延青

维新运动时期的湖南“救亡”教育

——以浏阳算学馆和时务学堂为例

孙延青

(湘潭大学 历史系,湖南 湘潭 411105)

摘要:甲午中日战争后,民族危机加深。在“维新改革”呼声下,湖南传统教育开始了以“救亡”为主题的新式教育实践。谭嗣同、梁启超等在湖南督抚的支持下与地方士绅相继协同创办了浏阳算学馆、时务学堂等新式学堂。地方乡绅虽与维新志士等新派人物一并参与教育改革,但囿于“卫道”观念,思想上的分歧终致湖南教育界出现“新旧之争”。“救亡”教育在维新变法后期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停滞。

关键词:近代湖南;救亡教育;时务学堂 ;浏阳算学馆;维新运动

一湖南“救亡”教育运动的兴起

自曾国藩创立湘军平定太平天国之后,湘系集团开始崛起并最终改变了湖南“碌碌无所轻重于天下”的局面。时人皆言:“语战绩则曰湘军,语忠义则曰湘士,语以民权而参官权,则亦曰湘人。”[1]170及至在1894年甲午中日战争中淮军惨败,上至清廷下至庶民更是“望湘军若岁”。时任湖南巡抚的吴大徵有意重振昔日湘军辉煌,在长沙开设“求贤馆”以延揽人才。湖南士人群情激奋,主动请缨与日作战,但一出关御敌六天之内却一败于牛庄,二败于营口,三败于田台庄。辽东的落败使得“湘军收复失地”美梦破碎,不仅举国哗然,更严重打击了湖南士人的虚骄气焰。

浏阳的谭嗣同深有感触,他在《浏阳兴算计》中写道:“湘军与日本战,大溃于牛庄。湖南人始转侧豁悟,其虚骄不可向迩之气,亦顿馁矣”[2]174。“经此创巨痛深,乃始屏弃一切,专精致思,不敢拘一孔之见而封于旧说,不敢不舍己从人取于人以为善。”[2]168而时年更是有“甲午的败仗,实是我们湖南人害国家的”[3]854论断。巨大的心里落差促使湖南开始正视严峻的现实,在空前的民族危机面前,以王先谦、叶德辉为代表的地方士绅,以谭嗣同、梁启超为代表的维新志士以及以陈宝箴、江标为代表的湖南地方大员基于同样的“救亡”目标,抱定“救中国从湖南始”,“吾湘变,则中国变,吾湘存,则中国存”的信念,积极汲取甲午战败经验,开始寻求救亡图存的路径。

王先谦,字益吾。清同治四年的进士,曾官居国子监祭酒和江苏学政。其学识渊博,学问颇佳。作为“义理考据词章”三者皆备的经学大师,在湖南威望极高,被尊为“长沙阁学,季清巨儒”。受湖湘“经世致用”思潮影响,甲午之后,时任岳麓书院山长的他深为国事担忧,他认为“中国风气未开,才能未显,故外人声、光、化、电之学,皆宜加意讲求。”①除了践行经济事务外,他还勉励学生以救国为己任,“多读有用之书”。以他为代表的士绅阶层包括张祖同、叶德辉、朱雨田等人“幡然醒悟,广开学校,悉事西法”,也逐渐开始投身于救亡图存的教育运动之中。

具有强烈变革进取精神和维新思想的谭嗣同同样认为,变法图强,仍然需要“以教育贤才为急务”[2]167。“变法必先从士始,从士始必先变科举,使人人自占一门,争自奋于实学,然后人材不可胜用,人材多而天下始又可为矣。”[2]165谭嗣同曾多年游学四方,见闻颇多,尤其是在受到当时维新变法思潮所影响,思想更为激进。在他的影响和带动下,唐才常、樊锥、熊希龄甚至皮锡瑞等都倾向于其政治思想。这一新的人才群体的出现,为“救亡”教育注入了新的活力。

与此同时,湖南先后上任的巡抚、按察使、学政等一方大员均来自江苏、广东等开风气之先的省份。1895年10月,在陈宝箴就任湖南巡抚之后,他既以开化湖南风气为己任,秉持“照得国势之强弱,系乎人材,人材之消长,存乎学校。中日议和以来,内外臣工,仰体时艰,深维图治之本,莫不以添设学堂为急务”[4]673的观点。湖南学政江标也认为:“世变日深,需才孔亟;求才之道,立学为先”②, 以此来积极响应教育救国论。教育的重要性得以凸显并得到更多人的认同,以至于时人皆以“今国家不欲自强则已,苟欲自强,则悠悠万事,惟此为大”③来彰显教育救国论。

湖广地域上的比邻而居,便利了粤湘鄂三省士大夫的交往。广东的康梁变法思想为湖南维新思潮提供了坚实的思想基础,而湖北则提供了一个现实的可参照模板。变法强国以教育先行观念在各界达成一致,奠定了湖南维新运动中教育改革的思想基调。以此为契机,一时间湖南士风民气开始转变。由官方倡导,开明士绅从中配合,维新志士着力实践的新式救亡教育如火如荼展开。不仅一扫近代化潮流下的迟滞和无为,形成了一个颇有生气的维新士人群体,并后来居上,“扫千载之秕政弊风”,湖南由文化守旧省份逐渐变为南中国维新运动中心而受到举国侧目。康有为后来甚至评论道:“中国变法,自行省之湖南起”。在该时期以浏阳算学会、时务学堂为代表的新式学堂的出现正是这一转变的结晶,一大批新式报刊、书局、学堂、学会的涌现共同将湖南近代教育转型推向了高潮。

二浏阳算学馆的兴办与成立

1895年秋,在浏阳率先成立的浏阳算学社揭开了湖南“救亡教育”运动的序幕。他是在谭嗣同、唐才常极力倡导下,浏阳士绅欧阳中鹄、刘人熙、涂启先积极响应和陈宝箴、江标的鼎力支持下而成立的。

谭嗣同在给他老师欧阳中鹄的信中痛陈时弊,“请废经课,兴算学、格致。”同时还草拟了“开创章程八条”、“经常章程五条”,积极推崇实学,希望得到欧阳中鹄及其他浏阳士绅的支持,从而实践其“先小试于一县”的教育变法主张。欧阳中鹄在接到来信之后,深有感触。疾呼重拾经世致用之学风,“学不足致用,不得为学。当兹患气积深,奇变百出,国家如但用考据、训诂、词章、时文、诗、赋、小楷之流”,这又“何益于事?”④他积极响应谭嗣同的倡议,“决意将县中书院改习格致,而先从算学入手”。[5]138同时另与涂启先、刘人熙两位士绅商议。

涂启先同样认可“凡光、化、电、重、天文、地理诸学,皆所必究”[5]138的教育主张。而刘人熙在阅毕《兴算学议》之后更是大为感动。“谭生之才,蒿目时艰,盱衡四海,痛哭流泪,大声疾呼,惴惴焉忧四百兆黄种之民,将为洋奴,于是得一术焉,曰:变法。其心苦,其言辩”。[5]138但一部分保守乡绅仍然阻挠,“诋浏阳为妖异,相戒勿染浏阳之逋”。[2]184其后谭嗣同联合唐才常、刘善涵等人奏请湖南学政江标,将南台书院改建为算学馆。江标当即同意,同时决定“搜取试卷中之言时务者拔为前列,以之为召”。[2]183陈宝箴又另印行千本《兴算学议》,用实际行动支持浏阳算学馆。

浏阳乡绅自筹资金,同时借鉴武昌自强学堂的经验,要求学生年龄须在30岁以下,以三年为期,先入各地算学社,进而精于算学之后再入算学馆就学。及至1897年春浏阳算学馆成立,除了算学之外,已经“阅看外国史事、古今政事、中外交涉、算学、格致诸书及各新闻纸”。[5]738教学内容已非传统意义上的“经世之学”,而是更侧重于“西学”。

浏阳算学社是教育救国思潮的产物,参与成立的既有维新志士,又有地方乡绅,更有地方督抚,三者协同一致,使得湖南近代教育迈出了坚实的一步,为后来学堂建设树立了典范。江标赞赏道:“非浏人一举而破其局,而通其阂,则吾乌知是邦趋向之领壹,血性之充周,至于如此矣。”谭嗣同也曾言:“其明年,浏阳大兴算学,考算学洋务,名必在他州县上,至推为一省之冠。省会人士始自惭奋,向学风气由是大开”。[6]110在它的影响下,“自是而校经学会,而德山书院,而方言馆,而岳麓书院,而时务学堂,而南学会,日新月盛,震烁支那,海内豪杰之士,至归本浏阳一隅变法之功”。[1]159

三时务学堂的成立及教学宗旨内容

在湖南教育革新中,以时务学堂的建立影响最大。作为湖南维新时期重要的新政之一,在有了浏阳算学社的铺垫之后,湖南“救亡”教育在深度和规模上都有了质的提高。参与筹办时务学堂的人数更多,覆盖的社会群体面更广。不仅有“学界泰斗”王先谦和叶德辉,还有熊希龄、唐才常、谭嗣同等维新志士。同样它的筹建依旧离不开陈宝箴、黄遵宪、徐仁铸等官场中人的大力幄和。

1897年初,王先谦、熊希龄上书奏请陈宝箴,倡议成立时务学堂,及至十月,在陈宝箴、黄遵宪、徐仁铸、陈三立等官绅的共同协助下,先期于长沙小东街成立。陈宝箴对时务学堂寄予了深切厚望,并表示“唯早一日开学,即早收一日之效”。在同年《知新报》刊载的《湖南时务学堂缘起》中表明办学宗旨,以“广立学校,培植人才以为自强之计”,最终实现“用可用之士气,开未开之民智”。在明确办学宗旨和方向之后,为更好地将其办成一所中西兼通的新式学堂,所聘教习多以社会贤达或学贯中西者为主。

陈宝箴任命熊希龄为学堂经理,总揽学堂行政事务。而后黄遵宪提议任命梁启超为中文总教习。江标、邹源帆、熊希龄、王先谦和张祖同等湖南官绅一致表示认同,“此间时务学堂拟敦请卓公为主讲,官绅士民同出一心,湘士尤盼之甚切”。[7]374甚至在梁启超从沪赴湘之时,“王益吾师、张雨珊并谓须特加热闹,议于曾忠襄祠张宴唱戏,普请各绅以陪之,其礼貌可谓周矣。”[8]97此外李维格为西文总教习,韩文举、叶觉迈、唐才常、欧榘甲为中文分教习,许奎垣为数学教习。时务学堂在聘请教习的同时,为保证学员质量,进行严格甄别和筛选,选定年龄在十二至十六岁之间的“聪俊朴实子弟”,以备“龆龀之年,豫储远大之年”之需。先后招生三次共计录取二百名左右。

时务学堂教学主旨宏远,绝非普通意义上的“入仕之学”所能相比。尤其是在当年11月梁启超来湘之后,在教学安排、教学方法和内容上,都紧密围绕着培养新式维新人才的主旨,这更是将时务学堂建设推上了新的高度。梁一来开宗明义,主张教育“欲兼学堂、书院二者之长,兼学西文者为内课,用学堂之法教之;专学中学不学西文者为外课,用书院之法行之”[8]82在其亲自拟定的《湖南时务学堂学约十章》中,旗帜鲜明地提出了“立志、养心、治身、读书、穷理、学文、乐群、摄生、经世、传教”。

为了更好地学贯中西,他进一步强调:“必深通六经制作之经义,证以周秦诸子及西人公理公法之书以为之经,以求治天下之理;必博观历朝掌故沿革得失,证以泰西、希腊、罗马诸古史以为之纬,以求古人治天下之法;必细察今日天下郡国利病,知其积弱之由,及其可图强之道,证以西国近史宪法章程之书,及各国报章。以为之用,以求治今日之天下所当有事。”[9]376这种“中西并重,治于一炉”的教学方针具有强烈的近代化色彩。

在授课内容上,梁启超对学生功课也做了具体规定。“时务学堂功课,分为两种:一曰普通学,其目有四:‘一曰经学,二曰诸子学,三曰公理学,四曰中外史志及格算诸学之粗浅者’。二曰专门学,其目有三:‘一曰公法学,二曰掌故学,三曰格算学’。入学六个月以前,读普通学;六个月以后,则各认专门,但普通学仍须兼习。学生所读之书,有涉猎之书,有专精之书。学习时学生须先将《春秋公羊传》和《孟子》反复钻研其中微言大义、民权思想,然后择取中外政治法律比较参证,使之明了维新变法的旨意”。

至于时务学堂的教学方法,梁启超借鉴广东万木学堂并将之发扬光大。对学生学习状况进行督查,要求学生读书以五日为期,必须将所读的书目、篇章、页码及札记进行上报,老师则根据具体学习情况,在评定等级之后,酌情给予奖赏。通过这种方式严格保证教学效果。与此同时,梁启超在教学过程中仍然不忘宣传自己的政治理念。他在授课时借题发挥,直抒己见,鼓吹变法,倡言民权平等和西政教育。这种“以政学位主义”的教学传统彰显了时务学堂的社会政治功能,并使之成为湖南最激进之地。

四时务学堂内部“新旧”分歧与斗争

时务学堂之“兴”缘于各派势力的通力协作。新旧两派在开始之初遵守着求同存异、妥协退让的原则,政治分野尚不明显,在督抚的促和下共同维系着既有的“教育新政”局面。但随着讲学的深入,围绕着教育改革和授课内容,时务学堂内部开始出现分化,激进的言论在与正统学说发生碰撞之后,导致新旧两派思想上的争锋对立。以王先谦、叶德辉为代表的传统士绅和以梁启超、谭嗣同、熊希龄为代表的维新人士因政治观念的不同而相互攻讦,地方督抚大员左支右绌,时务学堂走上了另一条不归路。

新旧两派开始时围绕着课程札记批语而争斗。现从《翼教丛编》中札记可窥全貌:

“今日欲求变法,必自天子降尊始,不先变去拜跪之礼,上下仍习虚文,所以动为外国讪笑也”;“春秋大动治学,无不言民权者,盍取六经中所言民权者编集成书,亦大观也”;“二十四期,其足当孔子至号者无人焉。间有数霸者生于其间,其余皆民贼也”等。[10]286

这石破天惊的论断必然引起王、叶等人极大的担忧。省府大员中黄遵宪和陈宝箴围绕着时务学堂“课艺和札记”之争在《湘报》上发布《宪札照登》冀图平息风波,而王、叶等人则认为“自黄公度观察来,而有主张民权之说;自徐砚夫学使到,而多崇奉康学之人;自熊秉三邀请梁启超主讲时务学堂,以康有为之弟子,大畅师说,而党与翕张,根基盘固”,他们的到来打破了湖南淳朴的“安静世界”,民心也“顿为一变”[11]198。

此外他们举起卫道旗帜向督抚衙门上呈《湘绅公呈》,强调“立学首正人心”,“纲常实千古不易”,鼓吹“名教纲常,忠孝节义”的至上性。同时攻击时务学堂的教习“自命西学通人,实皆康门谬种”,而“学子胸无主宰,不知其阴行邪说,反以为时务实然,丧其本真,争相趋附,语言悖乱,有如中狂”,[12]125这无疑断然否决了时务学堂的办学方针。同时还重点攻击时务学堂所传递出的“自由民主平等”观念,诋毁“倡为平等平权之说”,最后要求陈宝箴对时务学堂“严加整顿”,“屏退主张异学之人”而“另聘教习”。

熊希龄则连络黄膺、吴獬士绅等对王、张等“无理”要求进行针锋相对,同时以个人名义在《湘报》上发表《上陈中丞书》,以日本新旧变法为参照,以“唯有以性命从事,杀身成仁,何可不为”的气概予以回击。面对两派的激烈斗争,陈宝箴从平衡大局出发,从中斡旋,奉劝新旧两派不要“互相倾轧、同室操戈”。但无法挽回双方已经“不辩一词”的分歧。

后来王、叶等“守旧派”又相机煽动长沙岳麓、城南、求忠三个书院部分学生订立了《湘省学约》,他们痛感:“湘人无识之徒”在维新人士的鼓动下,“似此背叛君父,诬及经传,化日光天之下,魅魅横行,非吾学之大患也哉?”[13]158并提出正心术、核名实、尊圣教、辟异端、务实学、辩文体、端士习等条目与维新派的主张针锋相对,继续限制学生的言行。湖南“新旧之哄,起于湘而波动于京师。”光绪帝闻之甚至下旨嘉奖陈宝箴“锐意进取”,痛斥“有意阻挠,不顾大局”的“搢绅”。但此时已非单纯的“新旧”教育之争了。

陈宝箴等竭尽全力维护“新式”教育这来之不易的局面,但最后还是不得不做出让步,免去了熊希龄的时务学堂总理职务以及韩文举、叶觉迈等人的中文教习,另委派黄遵宪、汪贻书等重新主持学堂。但已然不可与先前同日而语。及至半年之后发生戊戌政变,作为湖南维新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时务学堂被殃及停办,并在不久之后被改为求实书院,“朝气尽失”,已然难以望之项背了。

时务学堂开办时间虽短,但本身象征着传统教育向近代教育的实践转变。它将爱国主义和启蒙教育融为一体,为湖南近代教育改革做出了一次有益尝试。当时在时务学堂示范作用带动下,“为四方观听所系”,半年之内省内的各州府县包括岳阳、郴州、邵阳、常德、浏阳等地相继成立了新式学堂,他们大多从学规、课程设置、教课内容等仿时务学堂而建,极大的促进了湖南风气的转变。而从它培养的人才来看,“学生皆自期许有慨然以天下为己任之志”[14]402。大多投身于革命事业中,或支持维新变法,或参与辛亥革命,“强半死于国事”,如参与唐才常自立军的林圭、李炳寰、田邦璇等人,护国战争时期的蔡锷等。其他如杨树达则成为著名的语言学家。后来梁启超在回忆到时务学堂时高度评价道:

“自时务学堂、南学会等既开后,湖南民智骤开,士气大昌,各县州私立学校纷纷并起,小学尤盛一人人皆能言政治之公理,以爱国相硫砺,以救亡为己任,其英俊沉毅之才,遍地皆是。其皆在二、三十岁之间,无科第,无官阶,声明未显著者,而其数不可算计。自此以往,虽守旧者日事遏才印,然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15]911

五关于湖南“救亡”教育的思考

时务学堂被“改造”之后,当我们重新审视湖南维新运动时期的“救亡教育”时,围绕着“时务学堂”引发新旧两派在救亡教育改革问题上的冲突,已不单纯是教育问题,实则是对历来纲常名教的争锋。

以梁启超为代表的维新人士,已非将时务学堂的实践视为单纯教育活动,他们借用春秋公羊学说为政治服务,早已失去了学问的纯粹性。教育活动实际上已经成为其社会政治改革的突破口,以此达到他们力图宣传民主、平等、自由等新式思想,培养新式维新人才的目的。但这种中西杂糅的理论依据存在着严重的思想缺陷。谭嗣同就曾质疑过“南海先生传孔门不传之正学,肇开生面,然亦有不敢苟同者”。[2]337因而这种带有近代资本主义色彩的“民权救亡”教育也必然引起王先谦、叶德辉等士绅的强烈反对。“旧派哗然,大肆讥议”,以致王先谦激烈抨击为:“悖逆连篇累犊,乃知其志在谋逆。”[16]598其后,梁启超甚至还根据当时帝国主义的瓜分形势,一度劝陈宝箴“自立如窦融据河西故事”,在“政学主义”突破“救亡”教育主题圭臬之后,这就更大大超出了陈宝箴的底线。以至于陈宝箴“初以才辩器重启超,至是始觉其奸,稍稍疏之。”[17]1986

在亡国灭种的阴霾下,变革已经成为顺时势之举。面对新学思潮,王、叶等一批守旧人士在开始时并不反对,甚至还积极参与湖南“救亡教育”。他们从“实业救国”入手渐趋于“教育救国”,但这种附和维新,参与新式教育仅仅是承认其技艺层面,并不赞成以资产阶级的民权学说来代替中国传统的伦理纲常。与之同时,随着张之洞《劝学篇》的刊印,更是使“中体西用”观念深入人心,为他们提供了更坚实的理论基础。因而当新式教育冲破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核心伦理纲教时,他们肆意阻挠,认为这样会导致国将不国,天下大乱。他们是被潮流所裹挟而来的“为时趋新”末代士绅,在双层矛盾中左右摇曳,不得不随波逐流,并最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以陈宝箴为代表的地方大员一方面支持新式救亡教育,冀图救国于危难之间。但又对其思想理论基础的“春秋公羊学说”抱有很深的怀疑,所以当湖南维新派在冲破名教纲常理论时便不再力挺。而后在南学会不断强调“为学必先立志”,正心术和学术,以求振国匡时济世。在替换熊希龄总教习之职时,足见其弱化新式教育的无奈之举。在另一方面当“旧派”士绅攻击维新派之时,却又不愿意看到时务学堂新式局面毁于一旦。所以同样力劝绅民士绅“不必攻耶教”。既要考量王先谦等久居省城的保守势力的影响力,又要平衡维新志士的折冲之势,以防止其从其欲而逾矩,同时还必须对清廷负责,从中斡旋以维持新局。因而常面临进退失据的两难境地,时有举步维艰之感。

而当放眼全国,湖南作为维新运动的蓬勃之地,也必然受到来自清廷的压力。彼时清朝在甲午之后已认识到“变通陈法”的迫切性,光绪帝志在维新却被多方掣肘,清廷中枢依然在将信将疑中裹足不前。这种带有试验性质的权宜之计终归在戊戌政变中走向终结。“覆巢之下,岂有累卵”,陈宝箴被清廷以“滥保匪人”的罪名即行革职,永不叙用。而时务学堂也必然遭波及而停办。

从浏阳算学社到时务学堂,19世纪末这种离异与回归交替登台、相互伴生,使得湖南在“救亡”教育变革中困难重重。士绅、维新志士以及地方督抚分别扮演着不同角色,但在教育革新中未能求同存异,终致湖南的“救亡”教育近代化在维新变法后期走向停滞。但另一方面却也对湖南教育近代化做出有益尝试,不仅将民主革命思潮引入湘省,还培养了一批具有进步思想的革命志士,对后世湖南学风的转变影响深远。

注释:

①王先谦:《复黄性田舍人》,《虚受堂书札》光绪刻本,转引自王玫,许红英选注:《历代书信精选》,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2012年第313页。

②蒋德均:《请设湖南时务学堂公呈》,转引自周秋光、莫志斌主编:《湖南教育史(第二卷)》,长沙:岳麓书社,2002年第117页。

③陈宝箴:《招考新设时务学堂学生示》,转引自伍春辉:《湖南教育近代化研究》,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80页。

④欧阳中鹄:《兴“算学议”》,转引自丁平一:《湖湘文化传统与湖南维新运动》,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7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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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tional Salvation” Edcation during the Reform Movement in Hunan Province——As the Example of Liu Yang Arithmetic School and Hunan Natioual Matter School

SUN Yanqing

(Department of History, Xiangtan University, Xiangtan 411105,China)

Abstract:After the War of Jiawu, national crisis deepened. Pushed by the “Reform Movement”, Hunan traditional education began to pursue the new education practice with the theme of “National Salvation”. Tan Sitong and Liang Qichao founded the Liu Yang Arithmetic School, Hunan Natioual Matter School and the other new schools with the support of the Hunan governors and local gentry. Although the local gentry participated in the education reform with the reformers, they were confined by the “morality” concept. The ideological difference led to the “dispute between new and old” in the educational circle. “National Salvation” Education inevitably led to the stagnation period.

Key words:Modern Hunan Province;“National Salvation” Edcation;Hunan Natioual Matter School;Liu Yang Arithmetic School; Reform Movement

收稿日期:2015-10-25

基金项目:湖南省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救亡视域下的湖南近代教育研究”(cx2014B251)。

作者简介:孙延青(1991-),男,山西临汾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思想文化史。

中图分类号:K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1181(2016)02-005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