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官箴》《训荫官》看广西莫土司的为官之道

崔丽芳， 瞿小娟

(安顺学院 1.人文学院 2.图书馆； 贵州 安顺 561000)



从《官箴》《训荫官》看广西莫土司的为官之道

崔丽芳1， 瞿小娟2

(安顺学院 1.人文学院 2.图书馆； 贵州 安顺 561000)

《官箴》《训荫官》是明清时期广西莫氏土司总结和传承的为政良训，蕴含仁民爱物、重视修身、勤政节俭、感念祖德宗功、思报皇恩等政治理念。莫氏土司在儒家思想基础上描摹出理想的为官之道，但其政治实践与政治理念之间存在一定差距。虽然如此，莫氏土司仍竭尽所能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努力增强其政治理念的可行性和实效性。莫氏土司的为官之道，对今天官员树立正确的为政理念具有重要启示。

《官箴》；《训荫官》；莫氏土司；为官之道

一、广西忻城土司及《官箴》和《训荫官》

“忻城”之名始于唐，贞观初置忻城县，隶芝州，为忻城置县之始。宋庆历三年(1043年)，合并芝州、归思州、纡州为忻城县。宋、元时期，国家废州设县，派流官治理。明弘治九年(1496年)，朝廷革流官，以莫氏土司为知县，世袭，改忻城为土县。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朝廷废土官，改流官弹压。民国十七年(1928年)，改忻城为正县，结束莫氏土官统治的历史。现忻城为广西壮族自治区来宾市辖县。

为巩固边疆、团结少数民族，古代中央王朝在边远少数民族地区施行“以夷治夷”的羁縻统治策略，土司制度即为具体体现。忻城莫氏土司源于土族，根于壮族，自祖先莫保作为忻城县副理治理忻城始，历20任土官[1]，跨元明清三朝500余年。若从明弘治九年(1496年)改忻城为土县、以莫鲁任土知县算起，历明清两朝400余年。在漫漫历史长河中，历任莫氏土司在继承发扬民族文化的同时，不断接受汉族文化的教育和熏陶，使壮族文化与汉族文化融合在一起，逐渐形成了特有的土司文化，支撑莫氏土司统治忻城500余年。

《官箴》是忻城土县第三任土官莫鲁在任时所著规劝告诫承袭者的文书，也是莫鲁根据自身的为政经验传授后来人的锦囊妙计。明弘治九年(1496年)，忻城由正县降为土县，莫鲁即独揽忻城军政大权，是莫氏历任土官中较有影响的一位。《训荫官》是忻城土县第七任土官莫镇威承袭土官职位后，回顾前代历任土官治理忻城得失而著的为政良训。莫镇威，字忠惠，号双江，文武双全，有胆有识，是莫氏历任土官中政绩最为卓著者。

《官箴》和《训荫官》的出现，说明有政治抱负的忻城莫氏土官注重为政经验的总结和传承，同时也侧面说明莫氏土司统治忻城500余年绝非偶然。探析《官箴》和《训荫官》不仅有助于了解广西忻城莫氏土司的为政之道，而且对于当今官员正确树立从政理念，正确为官理政，不无裨益。

二、广西忻城莫氏土司为官之道

所谓“道”，或曰规律、法则；或曰方向、路径。据此引申，“为官之道”，即指官员形成于政治实践中的、与国家和社会治理密切相关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并正确地运用它们去指导自己的实践，它既是理念，亦是实践。本文所论“为官之道”，既包括莫氏土司的为政理念，也涵盖其政治实践。

(一)仁民爱物

早在先秦时期，我国就形成朴素的民本思想，强调“民为邦本”，肯定民的地位和作用，告诫秉政者要保民、惠民。后世历史一再证明为官必须秉持民本思想，否则必将为民所抛弃。广西忻城莫氏土司无疑很好地融会贯通了传统民本思想。无论是《官箴》还是《训荫官》，都将“以民为本”作为其土司统治的核心理念。如《官箴》曰：“仁民爱物，为官根本”[2]102；《训荫官》则以“水滥舟覆”比喻说明官民关系的深刻哲理，“君为舟，民为水。水滥舟覆，可不惧哉”；并谆谆训示后世袭官对百姓要“人力普存，毋厚厚敛。民亦劳止，毋烦作；严乃近，勿使犯。开乃网，毋使罹”，即为官一定要爱民、保民、惠民、惜民、恤民。在倡导仁爱百姓基础上，莫氏土官进一步指出“造化无穷，物生有限”[2]108，以此规诫后辈要爱惜万物。莫氏土司将儒家所倡导的“仁民爱物”融汇于其执政理念并代代薪火相传，其在忻城地区统治才500余年屹立不倒。

(二)重视修身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3]3。传统中国，士大夫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树立为人生理想。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忻城莫土司显然领悟提高心性修身对成功秉政的重要意义，《官箴》和《训荫官》一再对后辈谆谆教诲修身的重要性，强调“为官有本，慎乃修身。袭职有原，端厥豢养。譬彼作室，有基勿坏。若田力穑，乃亦有秋。汝其静听予，正为圣功”[2]107。为了教化后世子孙践行修身，《官箴》和《训荫官》还对修身途径和办法提出中肯建议。“豢养为正，长人勿残。锦可学制，琴也须弹。鼓置楼上，花满地攒……有劳当尽，得情勿欢。猛不堪命，宽易藏奸。无作侥幸，暮夜自安”[2]102；“学古有获，勿荒于嬉。惟精于勤，射以正心。琴以清神，心罔即情。艺亦可游，素王首严弟子”[2]107。莫鲁、莫振威两任莫氏土司均教导后世子孙通过日常生活中的学习和劳作来熏陶心性，将修身落至实处。较之于空洞说教，他们更加注重修身的可行性和实践性。

(三)勤政节俭

勤政一直是衡量官员是否称职的重要标准。从《官箴》和《训荫官》来看，勤政也是忻城莫氏土官重要的执政理念。“寸心能尽，始免素餐……祖父劳苦，汗尚未干”[2]102；“官不可旷，位曷可尸。车马驱驰，难补其疲。宵旰不惶，尚恐陨越。孺子将宰是，悉心其听予，毋康好逸豫，用答天子命，克显前人光”[2]108。莫鲁、莫振威两任莫氏土司既注重祖溯祖辈辛劳，告诫继任土官政治基业来之不易，也训示子孙要勤于政务，避免尸位素餐。

为官倘若能重节俭、忌贪婪，秉持政事往往能清正廉明，既能造福百姓，也能稳固官位。深谙治道的莫氏土司教导后世袭官“勿贪富贵，须知艰难”[2]102，“宁朴勿华，宁俭勿奢”；而且他们还注重用日常生活哲理启迪后辈，让子孙深深领悟节俭不贪背后的深刻道理，“一日之钱，不过一饱。百笥千裘，不过一暖。珠玉非衣，珍宝莫食”[2]108。谈及土司与地方治理之关系，土司研究学者刘彬在《土司论》中认为：“……彼之官，世官也，彼之民，世民也。田产子女惟其所欲，苦乐安危，惟其所主。”[1]376一般而言，作为土司家族，长期秉政地方，占有地方田产和户口，因而私欲膨胀，为所欲为，实为常见。然莫氏土司能一再警示子孙为官当节俭勿贪，并注重让后辈领悟其中的深刻哲理，实属难能可贵。节俭不贪也是莫氏土司统治忻城500余年的重要法宝。

(四)感念祖德宗功

敬天法祖，既是传统儒教的核心教义，也是中华民族的重要信仰。从《官箴》和《训荫官》来看，莫氏土司将“不忘祖德宗功”也作为其居官理政之道。“追溯我祖，出自军门……维帝报绩，大功是论。芝州赞助，传子及孙。”土官莫鲁在其《官箴》开篇就追溯了先祖功业，开宗明义告诫后世袭职土官，之所以能秉政一方，正是依凭先祖功业；文末紧承开篇主旨，训示后世袭职土官感念祖德宗功，秉承先祖筚路蓝缕的开拓精神，发扬光大先祖遗业，“后来袭职，亟书之鸗。祖父劳苦，汗尚未干”[2]102。莫镇威《训荫官》也比较鲜明地表达了感念祖德宗功之意，认为一定要通过勤于政务、文治武功，优渥宗族伯叔昆弟等来回报祖宗创业辛劳，“祖宗父母，恩罔极矣。水源本木，其思报哉。伯叔昆弟，德至渥矣。本根枝叶，其永庇哉”[2]107。

分析莫氏土司感念祖德宗功的政治理念与实践，一方面表明历任莫氏土司在继承和发扬民族文化的同时，不断接受汉族传统文化的教育和熏陶。敬天法祖、忠孝理念、宗法观念等已深植莫氏土司之心；另一方面莫氏土司所强调祖德宗功，具有鲜明的实用性和可操作性。强调祖德宗功，一则有利于激励继任莫氏土司秉持先祖英雄豪气、建功立业的情怀和热忱，如土司莫镇威本人就身体力行，武定祸乱，文致太平，为后来袭官树立了榜样；二则有益于凝聚宗族力量，尽量减少宗族内部矛盾。随着莫氏土司扎根并崛起忻城，土司官族群体日益庞大，官族内部利益纠葛成为祸乱根源，而通过强调祖德宗功，增强官族内部的宗族意识，无疑是稳固忻城莫氏土司统治的重要政治保障。

(五)思报皇恩

《官箴》和《训荫官》篇幅不长，但不负皇恩、忠于朝廷的忠君思想充斥其间。一则告诫后辈：获得居官秉政权势离不开浩荡皇恩，“我托斯宇，谁其与之？我食斯禄，谁其锡之？天王之恩，黄祖之力。王事尚鞅掌，勿让贤者老”；二则告诫后世袭官要感念皇恩，用文治武功来报答皇恩。“孺子将宰是，悉心其听予，毋康好逸豫，用答天子命，克显前人光”[2]108，“子蒙世袭，恐负恩君。戴星出入，不暇饔飱。他日无事，只念春温。”[2]102明代基层政治体制，大致为在汉族地区实行郡县制，在边疆少数民族地区实行土司世袭制。郡县制是由有任期的流官进行统治，有利于中央集权的加强；土司世袭制集统治权力于一个家族中的荫官，拥有不限年代承袭官位、爵位、领地的特权，政治离心力较强。地方土司与中央朝廷关系的好坏，既影响中央集权巩固，也事关地方社会稳定。明中叶以后，为加强中央集权，逐年步开始改土归流，而忻城土司制度却延续至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官箴》和《训荫官》所展示的广西忻城莫土司不负皇恩、驯服朝廷的政治理念，即是莫氏土司在地方权力与中央权力博弈过程中的一个政治策略，无疑也是明智的为政之道。

莫氏土司赞同“不僭越皇权”的政治理念符合中央王朝强化中央权力的切实利益，博得了朝廷的认可及庇护，为其地方统治的长期存在提供了可靠政治保障。莫氏土司拥护“不僭越皇权”的为政之道，不仅止于理论而且积极应用于实践，使得忻城莫氏土司与中央王朝的关系更加稳固。例如，满兵入关，忻城第十三代莫氏土官莫猛及时献图纳土，表示归顺新朝廷，维护大一统。历代忻城莫氏土司传承和践行拥护中央权威的政治策略，对促进明清中央和地方关系的稳定和谐做出了积极贡献。

三、广西忻城莫氏土司为官之道评析

莫氏土司的为官之道被儒家思想深深浸染。广西忻城莫氏土司虽源于土族、根于壮族，非华夏正统，但从《官箴》和《训荫官》体察其为官之道，无论对“仁民爱物”为官之本的领悟，还是对“敬天法祖”观念的传承，亦或“修齐治平”理想所体现的先王正道，都有深深的儒家思想烙印。可见莫氏土司注重对中央王朝所宣扬正统思想的学习和领悟，多数莫氏土司儒学素养深厚，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朝廷对莫氏土司的教化之功。

莫氏土司的为官之道仅为部分土司设计的政治选择。忻城莫氏土司在具体政治实践过程中所实行的文化政策和政治举措，与其所倡导“仁民爱物”“以民为本”的政治理念有着明显的相悖之处。莫氏土司统治时期不允许土民穿白布衣服，执白纸扇，戴风帽，不准土民骑马过辕门；官族子弟不与土民通婚；族中子弟纳妾出自寒门，要返娘家省亲，不准娘家人与妾同坐一凳，共餐一席；剥夺佃民子弟参加科考的资格等等[1]384。以上施政举措有明显歧视、奴化土民的意图。因此，《官箴》和《训荫官》所倡导的为官之道并不能为历任莫氏土司完全践行，只能说是较有政治抱负之莫氏土司描画出的政治理想。由此可见，莫氏土司的为政理念与实践尚有一定差距。

广西忻城莫氏土司的为官之道在理论设计层面注重理论与实践的一致性。虽然莫氏土司的政治理念和政治实践不完全吻合，但考究《官箴》和《训荫官》可以发现，至少在理论设计层面，有政治抱负之莫氏土司还是特别注意尽量避免理论教化流于空疏。如在强调修身是为官之本时，《官箴》和《训荫官》不仅强调修身的重要性，而且还对修身途径和办法提出中肯建议，教导可以通过制锦、弹琴、击鼓、学古、射箭等方式来使修身落至实处；在谈到为官当仁民爱物、为官当节俭勿贪等思想时，不是一味理论教条，而是注重通过浅显的例子将道理讲通讲透，尽量让子孙通晓领悟，从而将理论落至实处。等级社会的历史惯性和历任土司个人素养的差异，不能确保莫氏土司的政治理念和政治实践保持高度一致，但是有政治抱负的莫氏土司，出于确保统治长久之夙愿，在顶层设计上还是殚精竭虑、煞费苦心，尽可能确保政治理念与政治实践的一致性。

结语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4]143，意指官员以身作则、率先垂范的重要性。莫氏土司深悟此理，为确保“仁政”思想落在实处，其官训强调后世袭官当首重修身。在此基础上，莫氏土司认为勤于政务，节俭勿贪，才可在具体政治操作层面上落实“仁政”。莫氏土司治理忻城500余年，始终践行儒家“仁政”思想固然是重要原因，但其倡导感念祖德宗功，注重利用宗法观念和宗族力量确保其统治根基，以及历任土司延续不负皇恩、驯服朝廷的思想，时刻注意树立边鄙土司对中央政权的政治认同意识，以此确保处理好中央与地方的关系，也是其统治绵延久远的重要因素。

莫氏土司的为官之道对当下的为政者具有重要启示。任何时候，为官者都要奉行以民为本、以国家和民族为重的核心政治理念。在此基础上加强心性修养，提升自身素质；勤于政务，为民办实事；生活节俭，清廉自守。只有如此，才能将“仁政”理念落在实处，真正做到人民满意、国家放心。

[1]政协忻城县文史委员会.忻城土司志[G].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05.

[2]黄汝迪,黄雪梅.广西忻城土司诗文选注[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6.

[3]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0.

[4]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0.

[责任编辑 韦志巧]

An Analysis on the Administrative Idea of Mo Tu-guan in Guangxi FromGuanzhenandXungyiguan

CUI Lifang1， QU Xiaojuan2

(1.Humanities College; 2.The Library, Anshun University, Guizhou 561000, China)

GuanzhenandXungyiguanare the administrative theories summarized and inherited by Mo Tu-guan of Xin Cheng in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which concluded political theories such as loving the masses, attaching great importance to cultivate one’s morality, being hardworking and thrifty, appreciating works of ancestors, repaying an obligation on emperor. Mo Tu-guan depicted the ideal way of administration on the basis of Confucianism, but there was a certain gap between the political practices and political ideal. Nonetheless, Mo Tu-guan did everything to strengthen the feasibility and effectiveness of political ideal. The Administrative theories of Mo Tu-guan are significant inspiration for the establishment of correct administration idea nowadays.

Guanzhen;Xungyinguan; Mo Tuguan; administrative theory

K29

A

1672-9021(2016)06-0087-04

崔丽芳(1979-)，女，山西长治人，安顺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代史教学与研究。

2016-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