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王玉珍
沙面红楼与东江纵队的军调岁月
(广东)王玉珍
沙面,广州珠江边一个曾是英法租界的小岛,无数游人被这个美丽的小岛上那150多幢欧陆式古典建筑散发出的异国风情所吸引。座落在沙面大街68号,那座气势恢宏、曾作苏联领事馆的红楼已历经近百年沧桑,在高大挺拔的木棉树掩映之下,红色的砖墙显得那么厚重,似在向人们诉说着历史。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得知,它的背后还记录了一段国共谈判时期东江纵队的军调岁月。
1916年起至1962年,沙面大街68号那幢红楼数度作为苏联领事馆的办公楼。从俄罗斯联邦驻广州总领事谢尔盖·科托夫2007年接受俄罗斯新闻网记者的采访中得知:这是一幢古老的建筑,1916年沙皇政府从一名英国商人手中将其购得。近年无人居住,处于破败状态,但是建筑物内房间的层高有5.5米之高,天花板、甚至壁炉都还保存完好。
我获悉这座红楼与东江纵队军调有关,始于东江纵队对敌工作科女科长林展的一张照片。林展和何瑛(东江纵队副司令员兼参谋长王作尧夫人)都是当年在香港参加东纵的青年学生,这张照片是林展送给老战友何瑛的。林展早年就读于香港庇理罗士女书院,通晓英、日文,后加入东江纵队港九大队,曾参加香港大营救和情报工作,其后又在东江纵队做日方战俘的教育和转化工作,是东江纵队唯一的女科长。1946年担任了军调部第八执行小组中共代表方方的英文翻译,后调任军调部中共首席代表叶剑英的英文翻译。作为东纵后人,我跟何瑛阿姨联系比较多,便从她那里看到这张照片。
1993年12月林展在沙面大街68号国共谈判军调部第八小组驻地旧址留影
何阿姨介绍,1993年12月,林展从外地来穗,何瑛告诉她,广州不少地方在拆建,想看的地方赶紧去看。林展旋即于翌日回到阔别47年的沙面大街68号留影,并在照片后面作了说明——“这是46年军调部第八执行小组驻地旧址,方方、林平、曾生同志等都在此进行过谈判斗争,地址在沙面大街68号。”林展的回忆文章记载,第八执行小组谈判地点是沙面复兴路64号,为何后来照片上注明的却是沙面大街68号呢?原来这里还有一段历史。1941年美、英对日宣战后,已经占领广州的日军随即接管了沙面租界,1942年3月日军将沙面移交给汪伪政府。为讨好日本人,汉奸们把沙面大小八条道路都重新进行命名,其中沙面东西走向的中心通道命名为复兴路,寓“中日提携,复兴建国”之意;南北走向的道路命名为同仁路,以表示与日本同仁共事。1957年,广州市人民政府取消沙面岛内有辱民族尊严的路名,其中复兴路改名为沙面大街。
2010年初,我专程到沙面大街68号探访,没想到是铁将军把门,围墙上镶着广州市文物保护管理委员会立的铭牌,仅证明曾作苏联领事馆。往里张望,一片破败萧条,心中不禁疑问:国共谈判和紧接下来的军事调停是历史上的大事,中共在军调部第八执行小组谈判取得成功,东江纵队安全北撤,沙面大街68号见证了这段历史,铭牌上怎么没有提到?2012年深秋,我再次来到沙面大街68号,围墙上换了一个漂亮的门牌标志,里面进驻了装修工程队。路人大都会停下来饶有兴趣地观望,拍照留念。但是有关这座红楼与东江纵队军调的故事,却鲜有人知。
1945年10月10日,国共两党签订了《政府与中共代表会谈纪要》(即“双十协定”),议定广东、浙江、苏南、皖南、皖中、湖南、湖北、河南(豫北不在内)各地的中共武装,撤往陇海路以北及苏北、皖北的解放区。中共主动让出这些地方是为了政治上采取主动,打破国民党的内战阴谋,争取广大中间阶层的广泛同情。
1946年1月10日,国共双方正式签订停战协定并颁发了停战令。为监督停战协定的贯彻执行,由中共代表周恩来、国民党代表张治中、美国代表马歇尔组成“三人委员会”,同时派出代表在北平组成军事调处执行部(简称军调部)。据著名民国史专家、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汪朝光《军调部述论》一文介绍,军调部最多时派出36个执行小组。负责广东方面调处工作的是第八执行小组。
根据《双十协定》的条款,中共中央指示东江纵队等广东人民抗日武装准备北撤。八年抗战,东江纵队孤悬敌后,浴血奋战,在华南地区先后建立了总面积达6万余平方公里、人口约450万的解放区,从小到大发展成为1.1万余人的队伍。在党中央领导下,曾组织营救了大批爱国人士、文化名人、国际友人以及盟军飞行员,积极配合全国抗日战场和盟军的反攻作战,坚持到抗战的胜利,赢得了中央乃至国际反法西斯阵营的赞誉。然而,国民党当局竟将这样一支在华南地区抗日有功的人民军队诬蔑为“土匪”,声称“广东没有中共军队,只有土匪”,他们一面拒绝调处,一面加紧调集大批部队,猛烈进攻中共领导的武装。
1946年1月25日,军调部第八执行小组一行6人到达广州,驻地沙面复兴路64号(即今沙面大街68号)。美方代表米勒上校,国民党代表黄维勤少校,中共代表为方方少将。第八小组到达后,国民党广东当局仍然否认广东有中共武装,继续出动兵力进攻东江纵队。经过一系列斗争,国民党广东当局终于承认广东有中共武装的存在。
为了进一步促成广东谈判和解决中共武装部队北撤的问题,3月31日,由中共代表廖承志、国民党代表皮宗阚、美国代表柯夷组成的“重庆三人小组军事代表团”飞抵广州,会同第八执行小组与广东军事当局谈判北撤的具体措施。4月2日,重庆三人小组与第八执行小组在沙面红楼举行联席会议,东江纵队北撤问题终于达成协议。协议确定:一、承认华南有中共领导的抗日武装力量;二、北撤2400人,从调查之日起至登船之日止,以一个月为限;三、从大鹏湾登陆,撤到陇海路以北,撤退运输船只由美国提供。
4月4日,东江纵队司令员曾生、政治委员林平以中共华南武装代表身份到广州参加具体细则谈判。当日下午由香港九龙到达广州,随行工作人员有戴机、林立(通信官)、彭丰(副官)、林展(翻译官)。
东纵老战士、军调第八小组江南支组赖仲元同志的通行证
中共武装人员北上证
林展在《回忆东纵北撤谈判斗争片断》文章中写道:1946年4月4日,我随同曾生、林平同志由香港九龙尖沙咀出发乘火车到广州,参加北平军事调处执行部第八(广州)执行小组谈判斗争……第八小组驻地在广州沙面复兴路64号原苏联领事馆内,美方代表住三楼,首席代表兼小组主席米勒上校住在二楼至三楼间的独立房间,国民党和中共代表分住二楼东西两边,楼下为警卫人员及炊事人员住所。在大院门口,国民党设了个哨,名曰保护,实则限制和控制中共代表的行动自由,提防外界进步人士、群众与我们接近。国民党两次偷进我方住处破坏我方电台,企图中断我们与中央、北平、重庆的联系,方方同志将情况告知美方代表米勒上校,请求利用美军电台发报给北平执行部。当然用美方的电台不能用密码,还要用英文,只要我们很快译成英文,交他一签字,就可以及时发出,国民党对此也无可奈何。
5月21日,经过近50天的激烈谈判,终于达成中共武装人员北撤山东烟台最后的具体协议。这个协议是非常苛刻的,集结的时间只有一个月,而东江纵队分散在70多个县、1000多平方公里的范围,一个月集中到大鹏湾登船点是非常困难的。5月25日,第八执行小组派出三个支组,每组均有三方代表,分赴江南、江北和粤北各地协助中共武装人员集中及撤退。
国民党当局虽然被迫达成东江纵队北撤的协议,但蓄意消灭人民武装力量的图谋丝毫没有改变。何应钦下令国民党广东当局趁东江纵队集中北撤之际将其消灭。他们在北撤部队各集结点和行军路线上加强兵力部署,制造事端。
6月11日,江南指挥部北撤队伍首先到达大鹏湾葵涌。15日,第八执行小组方方、米勒等人从香港到达葵涌。6月23日,江南、江北和粤北各地的东江纵队以及珠江纵队、韩江纵队、南路人民抗日解放军等参加北撤部队人员冲破重重阻挠抵达葵涌,将以东江纵队名义北撤山东。
6月25日,美方突然通知,因飓风袭击,船只可能延期抵达大鹏湾。翌日,国民党调动30万军队围攻中原解放区,大规模内战全面爆发。在此局势下,东纵北撤部队集中在大鹏半岛一隅,面对茫茫大海,没有回旋余地,而国民党军几个师,在东纵周围虎视眈眈,北撤军政委员会一再告诫全体指战员,随时做好应变准备,以防国民党军的突然袭击,并制定了万一被敌人包围时的突围方案。不出所料,国民党当局确实制定了将集中于大鹏半岛的中共武装“一网打尽”的行动计划。极其危急的时刻,这一阴谋被长期潜伏在广州行营内的中共地下党员杨应彬、左洪涛获悉,立即交由正在广州的进步人士萨空了火速送到香港《华商报》转给连贯送给林平。广东区党委立即决定:(一)立即报告周恩来、叶剑英,向“三人小组”和军调部揭露国民党的罪恶阴谋;(二)由方方在第八执行小组向国民党提出抗议;(三)动员香港的进步舆论,把国民党的阴谋公布于众,揭露张发奎的罪恶行径。经过中共方面及时有力的斗争,终于使国民党的阴谋不能得逞。
1946年6月29日下午,军调部派来负责运送东江纵队的一艘驱逐舰和三艘登陆舰到达大鹏湾,慢慢驶向鲨鱼涌,当地数千父老乡亲前来送行。方方代表中央军委对全体指战员讲话,林展用流利的英语,把方方同志的讲话翻译给美军代表米勒将军。曾生司令员作了讲话,向乡亲们和复员战士告别。
6月30日拂晓,东江纵队北撤部队2583人乘585号、589号、1026号3艘登陆舰启航北上。林展随方方等同志,在岸上看着军舰徐徐驶向大海。7月5日,北撤部队抵达烟台,受到解放区军民的热烈欢迎,曾生司令员激动地说:“终于从敌人的重兵包围中回家了!”
党史学者高宏的经过比较研究,认为在军调部派出的执行小组中,仅广东方面完全达到了既定目标:让张发奎承认广东有中共部队,部队顺利集结到大鹏湾,胜利完成北撤。
军调这场斗争值得纪念!
主要参考文献:
1、中共广东省委党史研究室、广州地区老游击战士联谊会:《东江纵队北撤斗争纪实》。
2、中共广东省委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广东地方史》(第一卷),广东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