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敦兵
试论黄宗羲的语言伦理观及其准则
黄敦兵
语言伦理观系黄宗羲伦理思想研究的新视域。通过著述论是非,通过“立言”寓褒贬,这是黄宗羲语言伦理观的主要准则。黄宗羲极力表彰那些惶惶救国心切的人物之高洁节操及相关行事,称许那些大义凛然而从容就义于死地的士人乃至妇人,均视之为“天地间元气”之所寄。他汲汲求友,弘扬亡国人物气节,“扶植善类”,因为他们的进退,既关乎士风世运,又与天下安危相表里。总之,黄宗羲深信,史笔关涉人间正义与历史是非,“言有裁量”,才能“毁誉不淆”。
黄宗羲;语言伦理观;伦理准则
明清鼎革造就了明遗民,砥砺了大批风节之士。*可参拙文《黄宗羲与明清之际士节之重建》,《儒教文化研究(国际版)》2011年第1期,首尔:成均馆大学校出版社,2011年。黄宗羲本人也正是其中的风节皎然者。黄宗羲以“抱道不仕”而“止于不仕”新朝,视为他所极力守持的“遗民之正”。所以,他傲活人世,竭力著述,不仅从制度设计上“条具为治大法”,而且从更深的层面提出学统重建的观念*可参拙文《黄宗羲与明清之际学统的重建》,《浙江学刊》2008年第2期。,弘扬学术真精神,激发士人学术承担意识,提倡经世的豪杰理想人格与“知行合一”式之实践伦理,因此他的哲学思考是“批判的、创造性的、生动活泼的”*吴光:《天下为主——黄宗羲传》,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8年11月版,第171页。。黄宗羲以“桑海之交,士多标致”*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394页。“兴亡之故,虽曰天运,固未常[尝]不由于人矣”*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327页。“亡国之际,岂系无人”*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330页。这样的感慨,高扬了易代之际的人物风貌,尤其对遗民的风节做了大力推崇。其著述“所载多亡国之大夫”,因为黄宗羲深信,史笔关涉人间正义与历史是非,“言有裁量”,才能“毁誉不淆”。通过著述论是非,通过“立言”寓褒贬,正显示了黄宗羲“春秋笔法”式的语言伦理观及其准则。
语言伦理观系语言哲学之重要范畴,主要研讨思想家史笔哲识与学风及世运之关系。学界较少从这一视域探讨黄宗羲的伦理思想。本文将从黄宗羲语言伦理观这一新视域出发,围绕其理性的遗民观*参拙文《试论黄宗羲的遗民中道观》,《中共宁波市委党校学报》2010年第5期。关于黄宗羲伦理思想的诸层面,可参拙著《黄宗羲伦理思想的主题及其展开》,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年。本文掇拾相关数据,从一新视角进行整合性分析,略可补拙著原述之不足。,探究黄宗羲伦理思想的独特内涵。
黄宗羲极力表彰那些救国心切、惶惶奔走的人物之高洁节操及相关行事,或毁家纾难,或如冯京第乞师日本,均不复顾及破家受祸之惨剧。在《御史中丞冯公墓志铬》中,黄宗羲将汲汲救国之理比作为父母尽孝,是“尽其心之所不容已”罢了。他说:“昔陈宜中走占城,中国之人,望占城师从海外至,以复其国。悲夫!堂堂中国,不能自保,而乞贷蛮夷,如齐之存卫,秦之存楚,宁有其事乎?然而不可谓无其理。父母病革,为子者不难剖肝割股,以为计无复之之万一,宁为剖肝割股足以生其父母乎?凡以尽其心之所不容已而已矣,又何暇计其事之有无哉!”*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1册),第84页。明祀将绝,“堂堂中国,不能自保”,为图“复其国”而“乞贷蛮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像南宋的陈宜中走占城、明末的冯京第渡鲸波赴日本,均是乞师救亡,这在黄宗羲看来,均为应该表彰的“不容已”的惶惶救国之心。而冯京第入海到日本乞师时,“有司徙击其家,子颂年十五,戮于市。夫人叶氏自缢。母夫人尹氏徙燕客死”,黄宗羲沉痛地指出,这是“建义以来”受祸最惨的。*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1册),第85页。这就又在“计无复之”的“莫可奈何”境遇中,加上了一笔血色的悲情!
其中就有淮上人士杨士杰(字现棠),他以诸生身份,“率其宗族及两庠之士,激以忠义,流涕登陴,出战”*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615页。,与官军呼应,抵抗李自成起义军,终于保有两淮,论功贡入太学。后参安徽四镇刘良佐军事,渐官至监司,为民蠲免常赋并赈济之。为巢县县令时,“钟石变声,遂投手板而归”*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615页。,过起林下生活,“乐志田园,集其素心老友,韵目觞政,日从事于山光水影之中,长鎗大剑,恍如昨梦”*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615-616页。。
这种起自民间自发的保家保乡义军,其性质与黄宗羲当年组织的“世忠营”抗清相类。不同的是,前者抵抗的是李自成农民起义军,后者抵抗的是清军;前者是为了保家护乡以安民,后者主要是保国安天下而救明祀于不坠。更有相同之处在于,这种豪杰行为,事后留给这些振臂一呼的豪士的,只是非常尴尬的两难之境。黄宗羲说:“当天下之乱,豪杰之士,未有不以扞[捍]卫乡邦为任者。事平解散,欲退闲而不可得。盖当其任事时,亲戚乡党,不能无赏罚,有赏罚则有怨毒,有怨毒则有报复,失职之后,岂能油油然复与乡人处乎?故冯衍起兵于更始,而不能不仕夫光武;章溢起兵于元末,而不能不仕夫洪武;郑王保新安,不受官而自缢;谢翱参军事于闽中,不受官而流离死于道路。”乡人感其血心至诚而不再生纷扰是非,“公之角巾归第,口不谈兵,鸡玹牛社,枌榆魂魄,一无猜忌”,那是乡人“有以谅公当日之血心也”。*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616页。冯衍,汉代人,曾仕王莽新政,后归从刘秀。章溢(1314-1369),字三益,号匡山居士,元末隐居匡山,后为朱元璋所用,提出“唯德是辅,惟不嗜杀人者能一之”的主张。风平波定后,像杨士杰这样得以安然山水田园的,实际上只能是少数。
在明清鼎革之际,个人生命的殒亡,因为有大义凛然、誓不做贰臣的清气所支撑,当“甲申之变,凡夫之在京邸者,或从子而死,或从夫而死”,甚至是妇人也选择了从容就义于死地,不为苟且偷生而失义、受辱。黄宗羲盛赞“诸夫人之从死者,固女中之文、陆也”,“皆天地之元气也”,对这样壮烈事迹的记载,即使是司马迁也“绝无此等文字”*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614页。文、陆:文天祥、陆秀夫。据史载,南宋末年,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随护幼主同赴国难。!
在黄宗羲笔下,定海人谢泰阶(字时符,1607-1650)少有英才,但当其“架学区中,斟酌当世”,觉“王路非遥”之时,不幸适值国家沦亡。谢氏“灭影桂庭,躬耕于柴楼之野”,绝意于科场中的蟾宫折桂,凄然从事隐逸之行,与避地海滨的松江华亭人徐孚远(字闇公,1599-1665)、张密(字子退,曾任南京兵部司务,明亡,终身栖隐)“款狎相过,抵掌指画,继之以章皇痛哭”,樵牧不知此数人“一日而哀乐屡变”*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422页。。他们为生不逢时而痛心疾首,为不能扭转乾坤而深自痛责。他们痛哭,是因为历史可以不如此,但历史又已经如此,而自己的冲天豪气却无所用之,历史已经无可挽回!虽有佐王之才却不得发抒,谢氏仍不忘“燃脂瞑写,弄墨晨书,藏之绨祑,不以示人,临卒,悉括所著譔火之”*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422页。。忠义之心,唯天可表,“藏”而又“焚”,与皇天共鉴!黄宗羲认为,这与宋遗民连江(今属福建)人郑思肖(字忆翁,1241-1318)沉其《心史》于井中有类,他说:
夫郑思肖之《心史》,铁函封固,沉之井中,是时思肖年四十三耳,至七十八岁而卒。当其沉之之时,与君火之之时,其心一也,盖皆付之乌有耳。思肖岂望三百五十六年之后,其书复出而行于世乎?《心史》断手,其余年三十有五,亦不闻别有著撰也。自有宇宙,只此忠义之心,维持不坠,但令凄楚蕴结,一往不解,原不必以有字无字为成亏耳。*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423页。
用鲜血和忠义之心写就的文字,“焚”或者“沉”究竟还是历史际遇,其精神则注定将长留于天壤之间。
在黄宗羲所交的遗民中,著书而不以示人的还有定海人谢泰臻(字时禋,1602-1650)。*从名字上看,他很可能是时符的哥哥。二谢都采取了“埋身土室”之举,选择了与宜兴人陈贞慧相同的遗民生存方式。陈氏曾与吴次尾同草《留都防乱揭》,共斥阮大铖。“国亡之后,残山剩水,无不戚戚可念。埋身土室,不入城市者十余年。先生即甚贫乎,而遗民故老时时犹向阳羡山路一问生死,流连痛饮,惊离吊往,恍然如月吟社也。”见《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397页。时禋“尝著书一卷,秘不示人”,还说:“持此以遇圣主,伊、吕事业不难致也!”愿为异代贤明君主的“帝王师”,这既与自言“学非今学,言非今言”*唐甄著、黄敦兵校释:《潜书校释(附诗文)》,长沙:岳麓书社,2010年,第262页。的唐甄(原名大陶,字铸万,后更名甄,号圃亭,1630-1704)之虽“潜存”著书而“欲贾所长”“可以一试”之念同归,又同黄宗羲欲“待”明君之“访”之意共趋。
明亡,谢泰臻“入先师庙,伐鼓恸哭,解巾服焚于庭。沈舟之痛,时切于怀,援壁上琴弹之,格格不能成声,推之而起曰:‘人琴俱亡矣!’一日,不知所往,留书几上,曰:‘儿曹无庸觅我,以从我志。’家人迹之于天童山,趺坐灌莽中,已翦发为头陀。从此踪迹不定,或雪夜赤脚走数十里,偃卧冰上;或囊其所著书挂于项,登深崖绝巘,发而读之,声琅琅应山谷,采鸟喙生啖之。如是者四五年,惟恐此形容之关于天壤也”*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439页。。明亡而心死,为帝王师以展其“佐王之才”之愿亦且消殆。
国既沦亡,报国之心亦无所发抒,异族统治下,空怀报国之志的士人常被反激而执持怪异之举。黄宗羲认为,时禋行事颇像元人杜本《谷音》中的人物皇甫东生,“东生性豪荡,乘小舟,挂布帆,载琴樽、书籍、钓具,往来江湖”,终至于发愤痛哭,蹈海而亡。黄宗羲说:
君亡国破,世禄之家,凄楚蕴结,不可为怀,遂绝瞿相之迹,人之常情也。而情之至者,一往而深,首阳之饿,是肇其端。蹈东海而死,古人有其言未必有其实,不妨实其事于千载之下,非常情之可得而限也。*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440页。
朱明王朝沦亡后,如谢氏所选择的这种国亡与亡、勇蹈一死以报故国之举,已经超越了“首阳之节”的穷饿限度,已“非常情之可得而限”了。这种“一往不解”的忠义之心,又大大张扬了明亡的悲剧意味。
明清鼎革,士人心中蕴结着末世情结,浓化了悲情意味,直者一往无前面身殉故明,达者以身述史而翘首后贤。在这二者之间,黄宗羲更近于达者。黄宗羲说他自己与“当世之名公巨卿”的交游,“积岁月之久,尺牍盈千,为置大牛箧,零碎不复条贯”*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1册),第373页。。儿子黄百家也说他“就试南都,凡一时四方知名之士无不交,远近时文诗赋之会无不赴”*黄百家:《先遗献文孝公梨洲府君行略》,《黄宗羲全集》(第11册),第404页。。
如果说黄宗羲“就试南都”前后明朝尚未沦亡的当日与“名公巨卿”交接,是为了声气之扬、朋交之游,那么他晚年一再叙述这类交游则就包含有更多的历史意涵与现实折影。回忆变成弘扬,失落中又不忘追寻希望。黄宗羲之所以采取这种汲汲求友、弘扬亡国人物气节之举,至少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分析。
首先,督促并期待好友,相互切磋问学。黄宗羲晚年一切“庆吊吉凶之礼尽废”,郡守延请乡饮,他也费尽周折而“力辞之”,独于友好相托者,不能自已。当他得知好友郑梁(字禹梅,1692年前后在世)欲刻文集时,“甚喜”,认为“翰苑久无文章,得此破荒,弟正欲一发明也”*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1册),第80页。。他有一首诗《题黄岩张鲁山后贫交行》言:“谁向中流问一壶?少陵有意属吾徒。社盟谁变称同学,惭愧弇州记不觚。”*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1册),第272页。中流一壶:见《鹖冠子·学问》:“中河失船,一壶千金。”壶,瓠类,系之可以不沉,以救生,喻难得可贵。黄宗羲自注:“同学之称,余与沈眉生、陆文虎始也。”他很是怀念当年改革社盟,以同学情谊改造组织涣散、人品杂驳不齐、不讲进益唯知吹捧与相互标榜的结社活动,黄宗羲自许他们的结社活动,在当时起着“中流一壶”的作用。
其次,时刻不忘为传续关乎世运的友情而努力。垂老晚年时,“枕上想生平交友,一段真情不可埋没,因作《思旧录》,皆鼎革以前人物,一百有余。呻吟中读之,不异山阳笛声也”*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1册),第79页。山阳:汉置县名,在今河南省修武县境内,系魏晋名士嵇康、向秀等作竹林之游的胜地。据传向秀与嵇康、吕安友善,康、安为司马昭所杀,向秀经嵇康山阳旧居,听到邻人吹笛,不禁追念亡友,作《思旧赋》以志之。后借“山阳笛”指对故友的思念。北周庾信《伤王司徒褒》诗:“唯有山阳笛,悽余《思旧》篇。”,希望以此传扬一段不可埋没的交友深情。他还在《南雷文定凡例四则》中,说自己存定的文稿中,多叙事之文,多有“史书所未详者,于此可考见”,如元代文人姚牧庵*姚燧(1238─1313),字端甫,号牧庵,洛阳人。元贞元年(1295),以翰林学士应诏修《世祖实录》。至大二年(1309)知制诰兼修国史。姚燧以文著名,与虞集并称。《元史》称其“闳肆该洽,豪而不宕,刚而不厉,舂容盛大,有西汉风。宋末弊习,为之一变”。张养浩评曰:“公才驱气驾,纵横开阖,……倡鸣古人,群推牧庵一人。”(《牧庵文集》序)黄宗羲则将其文与唐代韩柳、宋代欧曾、金元之元好问相比。、元明善*元明善(1269─1322),字复初,河北清河人。弱冠游吴中,以文著名。卒后追封清河郡公,谥文敏。的文集所起的作用,可以“有补于史氏之缺文”;他自己的文集与二位前贤的区别仅在于,“牧庵、明善皆在廊庙,所载多战功;余草野穷民,不得名公巨卿之事以述之,所载多亡国之大夫”*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1册),第83页。。黄宗羲在《跋李忠毅公遗笔》中说:“逆奄之乱,李忠毅公与先公同下诏狱,忠毅甚不任拷,先公代其楚毒,逆党许显纯亦为之动色。呜呼!二公之交情如此,两家子弟可一日忘耶?”*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1册),第154页。不忘此一段交情,也是要牢记此一段血肉深情与历史悲剧。这里深蕴着凝重的历史感。
再次,为零落朋好故旧撰铭、题墓,受好友之托为关系名节与学术的人物题碑撰状。即使晚年疾病缠身也尽力为之。郑梁请序文集,黄宗羲慨言“此所乐为,已似[拟]一篇”。宣城有信来,欲请为《峚阳墓表》,他“因仿欧阳公《丁宝臣之志》”而为之。*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1册),第80页。《峚阳墓表》,即黄宗羲撰《郑峚阳先生墓表》,见《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278-279页。欧阳修曾撰《集贤校理丁君墓表》,见《欧阳修全集》卷二十五《居士集》卷二十五,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第390-392页。丁君即丁宝臣,字元珍。在“衰病不堪,非复向日光景”时,一当委请“作谥议,或志或表,待天和即当捉笔”。老侄敉宁请他润笔,因为“海内老成已尽,况于同难兄弟乎”?*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1册),第81页。所以,他觉得为朋友尽点力,于己当属义不容辞了。
慈溪人冯云飏(字言仲,号留仙,1586-1644)支持卢象升的死战策略,又上疏解释党议,黄宗羲“谨次其事而辨之,使来者知亡国之日未尝无人也”*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238页。。他深知“忠节之士湮没于乱离者多矣”*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册),第400页。,若“文献无征,后死者之责也”*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册),第410页。。这就是黄宗羲之所以表彰乱亡之际人物情操的主要原因。他还说:“逮夫流极之运,东观、兰台但记事功,而天地之所以不毁、名教之所以仅存者,多在亡国之人物。”*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49页。1.东观:东汉洛阳南宫内观名,汉明帝曾诏请班固等于此修撰《东观汉记》,汉章帝、汉和帝时,此地成为皇宫藏书之府。后以东观借称国史修撰之所。2.兰台:汉宫内收藏典籍之处。《汉书·百官公卿表上》:“御史大夫……有两丞,秩千石。一曰中丞,在殿中兰台,掌图籍祕书。”黄宗羲接着说:
血心流注,朝露同晞,史于是而亡矣。犹幸野制遥传,苦语难销,此耿耿者明灭于烂纸昏墨之余,九原可作,地起泥香,庸讵知史之亡而后诗作乎?是故景炎、祥兴,《宋史》且不为之立本纪,非《指南》、集杜,何由知闽、广之兴废?非水云之诗,何由知亡国之惨?非白石、晞发,何由知竺国之双经?陈宜中之契阔,《心史》亮其苦心;黄东发之野死,宝幢志其处所;可不谓之诗史乎?元之亡也,渡海乞援之事,见于九灵之诗。而铁崖之乐府,鹤年席帽之痛哭,犹然金版之出地也。皆非史之所能尽矣。明室之亡,分国鲛人,纪年鬼窟,较之前代干戈,久无条序;其从亡之士,章皇草泽之民,不无危苦之词。以余所见者,石斋、次野、介子、霞舟、希声、苍水、密之十余家,无关受命之笔,然故国之铿尔,不可不谓之史也。*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49-50页。
黄宗羲认为老友万泰的诗作可以补史之阙,因为万氏“生平未尝作诗,今《续骚堂》、《寒松斋》、《粤草》皆遭乱以来之作也。避地幽忧,访死问生,惊离吊往,所至之地,必拾其遗事,表其逸民,而先生之诗,亦遂凄楚蕴结而不可解矣”,是“真诗史也”,是“孔子之所不删者也”。*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50页。
苏州人周子洁于明亡前被谪戍宣州,“京师陷,先生不敢以桑海之故,弁髦君命,终身不返故居,卒葬于敬亭”*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115页。。有人认为“国破君亡,是非荣辱,已为昨梦,先生犹硁硁不变”,是“迂”的表现,但黄宗羲认为他做到了“仁尽义至”。因为,朝廷没有放赦之文,臣子不能作归田之计,是“义至”;思故主而不忍离开谪戍之地,则无疑是做到了“仁尽”。
黄宗羲对能护持名迹的行为,也是极力称扬,“每见古德,于名贤过化之迹,必极力护持”,使“天地间清淑之气,山水文章,交光互映,雪泥鸿爪,不与劫灰俱尽耳”。*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128页。他认为,应该一再倡扬海内物望所归的人物。在提及晚明大臣时,黄宗羲说:
崇祯末,大臣为海内所属望,以其进退卜天下之安危者,刘蕺山、黄漳海、范吴桥、李吉水、倪始宁、徐隽里屈指六人。北都之变,范、李、倪三公攀龙髯上升,则君亡与亡。蕺山、漳海、隽里在林下,不与其难,而次第致命:蕺山以饿死,漳海以兵死,隽里以自盘死,则国亡与亡。——所谓一代之斗极也。*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241页。
这些人物虽退隐林下,然而或“君亡与亡”,或“国亡与亡”,都风节高卓,其进退关乎士风世运,与天下安危相表里,均不失为引领士多林的“一代斗极”!
士人对于时代的感受,往往诉之笔端,但史笔关涉人间正义,关乎历史是非,“言有裁量”,才能“毁誉不淆”。所以,黄宗羲认为,作史不能轻率草就。他极力批评了那些“不论何人,皆好言作史”的现象。黄宗羲深有感触地说:
余观当世,不论何人,皆好言作史,岂真有三长足掩前哲,亦不过此因彼袭,攘袂公行。苟书足以记名姓,辄不难办……奈何今之作者,矢口迁、固而不屑于悦、宏?夫作者无乘传之求,州郡鲜上计之集,不能通知一代盛衰之始终,徒据残书数本,谀墓单辞,便思抑扬人物,是犹两造不备而定爰书也。*黄宗羲:《谈孺木墓表》,《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269-270页。
他在《谈孺木墓表》中提到当时“国灭而史亦随灭,普天心痛”,而“当是时,人士身经丧乱,多欲追叙缘因,以显来世”,但谈迁为诸生时即不屑于场屋的僻固狭陋习气,而好观古今之治乱,尤注心于明朝典故,为存史实,“于是汰十五朝之实录,正其是非,访崇祯十七年之邸报,补其缺文,成书名曰《国榷》”*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269页。。黄宗羲认为他“于君臣朋友之间,实有至性,故其著书亦非徒为盗名之秘经而已”*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269页。。这样有至性真情的史著实在不多。他指出,“桑海之交,纪事之书杂出,或传闻之误,或爱憎之口,多非事实”,只有《传信录》、《劫灰录》与桐城钱饮光的《所知录》,近于宋遗民邓光荐的《填海录》,是“可考信而不诬”的,都是品评人物是非的可信凭借。*黄宗羲:《桐城方烈妇墓志铭》,《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473页。
在黄宗羲心目中,易代之际士人的作文与著史,因事关时运,一切都应以真实为标准。他说:“凡碑板之文,最重真实。”*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1册),第45页。他在修志时,就碰到不少请托之事,“郡邑各以事状来,虚词滥说,其于《列女》尤甚。余不敢以忠孝假人,稍为研核,遂有欧公马首之噪”*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1册),第33页。据《宋史·欧阳修列传》,宋嘉祐年间,“时士子尚为险怪奇涩之文,号‘太学体’,修痛排抑之,凡如是者辄黜。事毕,向之嚣薄者伺修出,聚噪于马首,街逻不能制。然场屋之习,从是遂变”。时欧阳修知贡举。。可见,要维护一定的“文责”规范,在当时的社会阻力有多大。黄宗羲主张,在为人撰志传时,不能一味用夸饰溢美不实之辞。他在《明文海》的批注中,对李梦阳的这种不求真的做法予以批评,认为《康长公墓碑》在《空同集》中堪称“杰作”,“然康长公不第举子,一庸庸人耳,而激昂说得若关系兴衰,详看甚无意味”*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1册),第150页。。作传不能“倒置”、“凿空”,要“于形容太过者一概抹杀”;对于上疏,则更要辨析究竟上达没有,若是“未上之疏,载其全文已为非体”。他批评说:“世人好言作史,而于乡邑闻见,尚且未备,夸诬之诮,容讵免诸?”*黄宗羲:《姚江逸诗序》,《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11页。因此,他质问:
士生后世,凭虚而观盛衰之故,彼富贵利达,蝇翔萤腐,没于晷刻之间,复令其性情深浅,无所附丽,文责谁归?*黄宗羲:《姚江逸诗序》,《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11页。
所以,黄宗羲和好友静岳先生共选《姚江逸诗》,名为“逸诗”之由有二,“前乎此者,是编为所逸之余也;后乎此者,庶几因是编而不逸也”*黄宗羲:《姚江逸诗序》,《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12页。。他还对时下族谱与郡县之志的鄙陋提出批评:
自宗法亡,所以收族属者,止有谱系一事。厘其亲疏,明其长幼,兢兢于是而不敢忽也。然以余观之,天下之书,最不可信者有二:郡县之志也,氏族之谱也。郡县之志,狐貉口中之姓氏,子孙必欲探而出之,始以贿赂,继之哃喝,董狐、南史之笔,岂忍弹雀?氏族之谱,无论高门悬薄,各有遗书,大抵子孙粗读书者为之。掇拾讹传,不知考究,抵牾正史,徒诒嗤笑。嗟乎!二者不可信如此。*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71页。
这种为文之法,粗滥已极,“不知考究,抵牾正史”,根本不可取。他结合自己的选辑经验说:“余选明文近千家,其间多有与《实录》异同,概《实录》有所隐避,有所偏党,文集无是也。且《实录》止据章奏起居注而节略之,一人一事之本末,不能详也。”*黄宗羲:《陆石溪先生文集序》,《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90页。真实可靠才是作文第一要著。虽然文集亦不免于“隐避”、“偏党”而有“溢美”或“贬损”之词,“情词激切”亦属常见,辑入集中之文亦受作者甚至选辑者德、才、学、识等诸多方面之局限,但文集是作者真实性情之部分表达,当为不易的情形。作史者当以第一手资料为主,研究人物个案时,个人文集是材料的重中之重。黄宗羲编纂《明儒学案》、提纲《宋元学案》时,正是遵循着这一重史实的精神,从而表现了史家的客观性原则。*可参黄敦兵:《〈王畿学案〉与黄宗羲的哲学史观》,武汉大学硕士毕业论文,2005年。
黄宗羲每叹“公志每不如私志”,因修公志有“五累”:一是“将操笔者之非其人”;二是“不名一手而取才猥杂”;三是“体格一定,无所见长而忽之”;四是“见闻固陋,所谓考索者,别是一家之学”;五是“乡邦之恩怨是非,无人肯任之”。*黄宗羲:《再辞张郡侯修志书》,《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164页。作史时要注意易代之际的忌讳,他说:“一代有一代之制作,革命之际,每多忌讳,隐语阑入,岂可不慎?”*黄宗羲:《再辞张郡侯修志书》,《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164页。要透过“隐语”与“忌讳语”窥其真实情状。所以,黄宗羲主张为铭法与志传类作“正名”工作。他说:
夫铭者,史之类也。史有褒贬,铭则应其子孙之请,不主褒贬,而其人行应铭法则铭之,其人行不应铭法则不铭,是亦褒贬寓于其间。后世不能概拒所请,铭法既亡,犹幸一二大人先生一掌以堙江河之下,言有裁量,毁誉不淆。*黄宗羲:《与李杲堂陈介眉书》,《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160-161页。
还说:
志与史例,其不同者,史则美恶俱载,以示褒贬;志则存美而去恶,有褒而无贬,然其所去,是亦贬之之例也。*黄宗羲:《再辞张郡侯修志书》,《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165页。
读乡宦文集,当以清议不失为准,不能因为请托或惧于势位而改变志传的撰述标准。对于那些“高位久宦、干涉国史”却“为公论所排、清议所讥”者,应当“去之以明贬者”。因此,对于其“莫不各有一篇妆点文字”的“家传”,也应当“分别源流,证明实录”,甚至在“丛为怨府”的情况下,也要“起而抗言争执”,不惜“当身于市虎”。*黄宗羲:《再辞张郡侯修志书》,《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165页。
黄宗羲认为,铭法应以名公鉅卿的撰著为参照系,如张时彻(字维静,号东沙,浙江鄞县人,1500―1577)不以人之穷通为去取,其所撰《宁波志》“别出新意,立《纯德》一门,大约以处夫士之穷而不遇者”*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386页。;宋濂(字景濂,号潜溪,1310―1381)不以人无奇德而不书,“昔浦江《朱氏县志》有《名德传》,宋景濂不以为然。其于《浦阳人物记》,先之以《忠义》、《孝友》,次之以《政事》、《文学》、《贞节》,生人之美备矣”*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386页。。所以,虽然鄞县人李士模之行“无奇,未必应铭法”,但其“四世同居”、“化行一家”,完全可以效法张东沙、宋景濂而铭之以行世。
黄宗羲还表彰那些家势中衰却能“搘定风波”之人。如钱塘人钱孺人(按:适卓氏),“当卓氏之盛,孺人不以林下之风願息闺阁”*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387页。,而“当卓氏之衰,孺人不以风雨之晦改其昏晓”*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387页。,为维持家道、重立门户而操尽心力。京山人李维桢(字本宁,号大泌,1547-1626)曾为王世贞夫人撰墓志,黄宗羲认为王夫人行事与钱孺人类似,都是“生长富贵,人望之如在天上,毕生不知忧苦为何等”,她们“尽瘁操心”,“有单门之所未尝者,以信忧乐之命,非富贵贫贱之所与也”*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386页。,此是“高明之家,而荼苦一生”*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388页。的显例。
通过著述论是非,通过“立言”寓褒贬,这是黄宗羲语言伦理观的主要准则。在解读黄宗羲的著述时,我们不难看到他所萦怀的主要是士人的节操观,尤其是当时所突显的遗民气节问题。
在追忆社盟名士以为士类典范的同时,黄宗羲还亲自主导社盟、讲会、读书社,以“扶植善类”,推进民间文化乃至政治活动的健康运行。黄宗羲曾为月旦之评,督学咨访名士时,黄宗羲“累执笔,聚同社而议之曰:某郡某人,某县某人,某也第一,某也次之。多者十余人,少者四五人”*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492页。。这种月旦之评的精神,与六朝清谈风同而其实略异,黄宗羲从中试图找寻的是人物流品的合理分类方法。
他说:“六朝以门第相高,人物最为近古。盖父兄之渊源,师友之讲说,朝典国故,是非邪正,皆有成案具于胸中,犹如医者,见证既多,至于治病,不至仓惶失措。单门寒士,所识不过失墨几案间事,一当责任,网罗衣钵之下,不觉东西易置。”*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306页。而“吾浙人往往堕落于时局者,大抵此一辈人也”*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306页。。有门第观念者,对名士与时局均有相应评判。鄞县人李振玘,其父在“朋党交讧,是非晦冥”时任尚书,李随父任,“尚书所接见之人,即能知某也君子,某也小人。一时事变错互,君子受祸之由,小人倾险之术,君从帐中屏后,耳属口谈,皆足以救旧史之虚实。十余年以来,予过甬上,君从高玄若、万履安,指画天启、崇祯间事,慷慨兴亡,怒骂涕泣,交发并至。一日酒阑,言某年某月,朝士有以虾脑百斤奉其义父魏忠贤者,正复不知用虾若干?此时奉虾脑者之子在座,君竟忘之”*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307页。。黄宗羲说他自己认识一位叫刘振的宣城人,曾给他看所著《识大编》,但“文词芜秽”,其所载三案之事,“以《要典》为圣书,腾口剿说,海内著述家犹不敢直黜其非,而有证据之者”,但《要典》为“奄人造逆之书,天下受其鱼烂,其是非亦不难辩,祸延焰熄,尚留人间”。戴剡源说:“绍兴之末,乾道之前,能言主张魏公排秦桧又不肯媚大渊者,可谓君子之徒矣!”若“推是以论,若君者,其得不谓之君子之徒乎?故使君而当平世,必能扶植善类,不为小人所牵挽。今不幸而约处草野,衣冠广席,每发一言,能使经生失鄙,其正人心术,亦不为少。虽得君之资禀,然耳濡目染,其受门第之益,抑有可诬耶”!*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307-308页。在黄宗羲看来,君子之徒能“扶植善类,不为小人所牵挽”,且其高谈清论,又能于“正人心术”助益良夥,这实在是得益于六朝门第之风无疑。
师友沦亡与耆旧凋零,即使故地重游,游兴也必然不如往昔!他说:“湖山如故,其犹足乐耶?”*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582页。所以,新知若能恢复旧时游兴亦是难能可贵的。1664年,黄宗羲与黄子锡(字复仲,号丽农,1612-1672)结识,复仲不减名士之风,使黄宗羲“恍然如承平时”的感觉。1677年黄宗羲为老友写墓表时,仍叹惜风流销殆。他说:“丧乱以来,民生日蹙,其细已甚。士大夫有忧色,无宽言,朝会广众之中,所道者不过委巷牙郎之语,腼焉不以为异,而名士之风流、王孙之故态,两者不可复见矣。”*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270页。新安人汪沨,号魏美,举崇祯己卯(1639)乡荐,国变后奉母入山,“当时湖上有三高士之名,皆孝廉之不赴公车者,魏美其一焉”*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392页。。但汪沨不与公卿时贵交接,“不入城市,不设伴侣”,“匡床布被之外,残书数卷,锁门而出,或返或不返,莫可踪迹。相遇好友,饮酒一斗不醉,气象萧洒,尘事了不关怀,然夜观乾象,昼习壬遁,知其耿耿犹未下也”*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393页。。临死前,悉举书卷焚之,诗文无一存者。黄宗羲说:“尝思宋之遗民,谢翱、吴思齐、方凤、龚开、郑思肖为最著。方、吴皆有家室,翱亦晚娶刘氏,开至贫画马,有子同居,唯思肖孑然一生,乞食僧厨。魏美妻死不更娶,有子托于弟,行事往往与思肖相类,遗民之中,又为其所甚难者。”*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393页。
时当乱离,名士风流、王孙故态既已不复可见,门第佐人资品之功亦不再现。所以,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士人之“风流都尽”、“衣冠道尽”,是“尽”于振起人豪的不萌。黄宗羲叹曰:“嗟乎!天尾旅奎,士生斯世,挨肩叠足,风流都尽,踽踽抗尘而行者,莫不有憔悴可怜之色。”*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38页。他感喟于人物的憔悴,“耆旧凋零”,“一切不如昔日”,他说:“因念辛巳去今年四十年耳,耆旧凋零,海内之艺苑、方伎,一切不如昔日,不徒传影为然也。”*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40页。而且,“丧乱之后,藏书之家,多不能守”*黄宗羲:《传是楼藏书记》,《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135页。,书香名门、诗礼之家亦成为明日黄花。
由以上情况,至少可以得出如下几个方面的结论:首先,文社的“月旦之评”是社会流品的分类,这对君子与小人、清流与浊流的划分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黄宗羲曾参与品评人物的活动,知道“一二大人先生一掌以堙江河之下,言有裁量,毁誉不淆”*黄宗羲:《与李杲堂陈介眉书》,《黄宗羲全集》(第10册),第160-161页。的关键作用,这关系到世运及士风。其次,由文社活动对流品的分类本身,志节之士可以从中找到君子人格的寄托。第三,由文社发展到讲经会,这里面尚包涵有对书院精神的重构这样一层意思。
湖北省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明清之际文学生态中的士商互动与社会转型研究”(2015137)。
黄敦兵(1975-),男,哲学博士,湖北经济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武汉 430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