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温丽 丁 昭
(河北传媒学院,河北石家庄 050071)
历史从《蛙》中走来
姚温丽 丁 昭
(河北传媒学院,河北石家庄 050071)
莫言长篇小说《蛙》是迄今为止中国第一部以敏感话题——中国计划生育国策为主要内容的作品,比较客观地书写历史、直面现实,引人深思。它在选材、结构形式和人物塑造等方面都别出心裁,让人耳目一新的同时获得一种扑面而来的历史感,引发人们在深刻体验历史的基础上,对历史长河中生命和生存问题高度关注,并不断追问和思索。
莫言;《蛙》;生育史;历史感
莫言是当代文坛著名作家,从中篇小说《透明的红萝卜》开始,笔耕不辍,发表了多篇享誉文坛的作品,比如《红高粱家族》《檀香刑》《丰乳肥臀》《生死疲劳》等。尤以2009年出版的《蛙》影响最大。该作品2011年获得了中国第八届茅盾文学奖,2012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使中国文坛为之一振,随之全国掀起了一股关注莫言及其作品的狂潮。这部作品以一位公社女医生——“万心姑姑”传奇的生活经历为主线,展示了新中国成立后我国近60年来计划生育政策随历史演变的复杂过程。不仅选题新颖独特,而且极具历史感和时代性。
《蛙》通过四封书信和一幕话剧结构全文,以新中国近60年的计划生育史为背景,无论故事内容、人物形象还是语言,都具有极强的时代性。计划生育政策是中国的一项基本国策,并且至今仍在实行。《蛙》通过“我”姑姑——一位公社女医生兼计生干部的传奇经历为主线,对新中国几十年的计划生育史进行了全面梳理。新中国成立初期,国家鼓励生育,人民响应“人多力量大”的号召,全国各地出生人口激增。仅姑姑一人在不到5年的时间里就接生了1600多名婴儿。有具体数字为证:“1953年4月4日至1957年12月31日,姑姑共接生1612次,接下婴儿1645名。”[1]22上世纪60年代初自然灾害袭来,人人饥饿难耐,生育率极低。1965年经济复苏,中国出现了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次人口生育高峰,仅高密东北乡一个公社52个村庄,一个冬天就降生了2868名婴儿。急剧增长的人口,给国家带来了压力,此时计生口号是“一个不少,两个正好,三个多了”[1]54。国家开始有意识地限制人口增长。70年代末,我国迎来人口生育的第二次高峰,开始实行更加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国家干部只生一胎,农民第一胎是女孩,可以生二胎,但需等到第一个孩子8岁之后,否则要拉去强行引产。”[1]87这个政策一直执行到单独二胎计生政策出台前。只不过各地在具体实施上要求略有不同。90年代末,人口增长速度基本得到控制。随着改革开放,国家经济发展迅速,书中人物万小跑的家乡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幢幢居民楼拔地而起,甚至出现了欧式别墅、高尔夫球场、中美合资妇婴医院等。但是随着经济的增长也出现了一些生育乱象:“有钱的罚着生,没钱的偷着生,当官的让‘二奶’生。”[1]228一些代孕机构和代孕工具应运而生。这种现象虽不多见,但现实生活中确实存在。因此,《蛙》中所讲故事跟历史、现实相接,真实可信。
《蛙》除了在宏观上是对历史的一个真实反映,其他细枝末节也处处具有鲜明的时代痕迹。自然灾害时期,为了生存,饥饿的人们吃树叶、树皮、草根、棉花套子、皮带;可怜的孩子们为了抵抗饥饿,竟然吃煤。这一细节直接把读者带回历史深处,体味历史发展中人民所遭受的种种苦难,从而更加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作者运用大段篇幅描写了姑姑和杨林在“文化大革命”时期遭受批斗的场面,一幕幕惨烈的场景和人们为了自保不惜出卖恩人、朋友的生存状态比较符合历史真实。此外,计划生育初期实行的男性结扎手术也透射出历史重要时刻的点点滴滴。
《蛙》中还有一点应该引起注意,那就是几千年来的一些封建思想在历史的长河中始终笼罩着大众,至今不曾褪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男权意识”戕害了一部分人,出现了超生、偷生现象,也因此造成了众多惨绝人寰的悲剧。《蛙》中所有的人都没有真正逃离这些思想。比如,陈鼻在得知妻子早产生下的又是一个女儿时,不是关心妻子死活,而是捶打脑袋、痛苦万状地说:“天绝我也……天绝我也……老陈家五世单传,没想到绝在我的手里……。”[1]174小狮子和姑姑曾经是计划生育政策坚决的执行者,但晚年被封建思想击垮。小狮子说:“你只有女儿,没有儿子。没有儿子就是绝户。”[1]248于是她一手操办请人代孕为丈夫万足生一个儿子,而姑姑怀着忏悔和补偿的心理成为帮凶。“我”——一个受共产党教育多年的知识分子,在知晓代孕事件后采取措施加以阻挠,但最后也因儿子诞生而倍感喜悦,仿佛完成了一个多年的夙愿。所以,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不可能通过一种政策制约就能轻易涤净。目前,无论在城市还是乡村,具有这些封建思想的人仍然存在,为生男孩而超生、偷生或者其他铤而走险的现象仍然存在。它还要伴随历史生存多久,只有时间能给出答案。
《蛙》中典型的人物是姑姑——万心,一个时代感极强的人物。她给人的总体印象是:骑着自行车,在结冰的大河上疾驰;背着药箱,撑着雨伞,挽着裤脚,与成群结队的青蛙搏斗着前进;手托婴儿、满袖血污、朗声大笑;口叼香烟、愁容满面、衣衫不整[1]3。姑姑是革命烈士的后代,从小沐浴党的阳光,接受党的良好教育,成为一名忠诚的共产党员。这种忠诚,使她不可能脱离历史的漩涡。可以说,她是时代政治的代言人,借用王仁美的话就是:“姑姑是共产党忠实的‘走狗’,党指向哪里,她就咬向哪里;党让姑姑爬刀山,姑姑就去爬刀山;党让姑姑去跳火海,姑姑就去跳火海。”[1]133姑姑就是那个特定历史时期塑造的一个典型人物形象,这种时代性从每个时期群众对她的称呼中表现得尤为明显。上世纪50年代国家提倡生育时,她被称为“送子娘娘”“活菩萨”,身上天天散发着百花的香气,高密东北乡18个村庄留下了她的足迹。作为一名乡村妇产医生,她利用新法接生造福乡里,受人爱戴。随着人口的激增,中国开始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姑姑成了公社计划生育工作的领导者、组织者和实施者。姑姑对待党的政策不遗余力,对待群众毫不留情,间接造成超生户耿秀莲、王仁美和王胆三人流产或早产失血过多不治身亡。在执法过程中,她不但遭到群众的辱骂、殴打、诅咒,而且因为侄媳王仁美的死,家里人也不能理解她。姑姑处于众叛亲离的状态,被群众称为“活阎王”“妖魔”,就像“我”岳母骂的那样:“万心,你是个黑了心肝,没了人味的魔鬼……你不得好死……你死后要上刀山,下油锅,剥皮挖眼点天灯……”[1]127晚年姑姑退休那晚,酒醉中恍惚听到如婴儿哭声般的蛙声,继而又被数以千万计的蛙群包围、追赶、撕咬……从此内心深处产生了深深的负罪感。为了减轻这种痛苦,她与郝大手联合将自己一生中毁掉的2800多名婴儿捏成泥人供奉起来。姑姑一生婚姻不顺,始终未育,是时代造就了她,也是时代造成了她的不幸,她身上具有明显的时代烙印。
其他次要人物与时代也有一种必然的联系。如处于文化、物质落后时期的各类超生户们——陈鼻、王胆、张拳、耿秀莲、王仁美等,她们无一不是那个时代的愚昧者和受害者。袁腮这个人物更能与时俱进,七八十年代算命、劁猪阉狗,外带给想偷生的女人取环;90年代打着养殖牛蛙的名义,暗地里做着替人代孕的违法勾当。历史的发展,造就了各种人物的面目和生存状态。
《蛙》中各类人物的语言时代特征明显,尤其是新中国成立初到上世纪80年代前期,这个时期政治形势严重影响到群众生活的方方面面,语言方面就更为明显。最为突出的就是姑姑。姑姑张口闭口都是党的话:“年轻人,要听党的话,跟党走,不要想歪门邪道,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是头等大事。……一对夫妻一个孩,是铁打的政策,五十年不动摇,人口不控制,中国就完了。”“姑姑尽管受过委屈,但一颗红心,永不变色。姑姑生是党的人,死是党的鬼。党指向哪里,我就冲向哪里!”[1]87“计划生育是国家大事,人口不控制,粮食不够吃,衣服不够穿,教育搞不好,人口质量难提高,国家难富强。我万心为国家的计划生育事业,献出这条命,也是值得的。”[1]107其次,“文化大革命”时期公社高音喇叭里大多播放着“语录歌”:“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造反有理——”;群众干部说的都是时代特有的语言,母亲说:“毛主席说,人多力量大,人多好办事,人是活宝,有人有世界。”[1]56公社干部党委书记秦山说:“反了他了!破坏计划生育就是反革命”“抓这个反面典型”[1]59。此外,字里行间也透露着时代的语言,如,“文革”时受批斗的对象被称为“牛鬼蛇神”,叛逃飞行员王小倜的日记中称姑姑为“红色木头”。每个时代的语言各有特色,有些语言随着时代发展而产生,又随着时代的发展而退出舞台,成为特定的时代语言。《蛙》中的许多语言就具有很强的时代性,能够引导人们回忆起那段特殊的历史时期。
总之,莫言的《蛙》是其“酝酿十多年、笔耕四载、三易其稿、用心创作的一部触及国人灵魂最痛处的长篇力作”[2]。它关乎历史和当下现实,关乎人性,触及人类发展中的社会深层问题——计划生育政策、人口发展问题等。对传统的政策既肯定又提出质疑,希望引起全社会的思考和重视。就如书中所说:“他人有罪,我也有罪,反省历史之痛,呈现对生命的敬重和悲悯。”[1]343当前国民总体文化素质提高,人口数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计划生育政策手段的实施也温和很多,致人死地的事件少有发生,并且,国家在推行双独或者单独夫妻可以生育两个子女的基础上,从2016年1月1日起,又出台了新的计生政策,即“提倡一对夫妻生育两个子女”。这既是一种时代的进步,又呈现出对生命的极大尊重。
[1]莫言.蛙[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
[2]莫言成诺贝尔文学奖最大热门超村上春树[DB/OL].新华网,(2012-10-07)[2015-12-12]. http://news.xin-huanet.com/book/2012-10/07/c-123790864.htm.
(责任编辑:邢香菊)
2016-04-05
姚温丽,河北传媒学院教务处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教学管理;丁昭,河北传媒学院教务处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高等教育、教学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