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莉华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与传播学院, 上海 200234)
温情的涟漪
——论路遥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
丁莉华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与传播学院, 上海 200234)
摘要:爱是文学作品中永恒的主题,《平凡的世界》这幅美丽浩瀚的画卷描绘了中国当代城乡社会生活,以朴实的语言展现黄土地上平凡人之间的真情。本文从融入骨血的亲情、朴素的乡亲意识以及缠系心中的土地三个方面,探寻小说中蕴含的细腻温情。
关键词:温情;亲情;乡亲;土地
路遥的小说《平凡的世界》一经问世,就备受读者的喜爱。作者立足于黄土地,抒写人世的磨难、亲情的割舍、爱情的抉择、理想的追寻,诸多章节都令人唏嘘不已。那些感动万千读者的,是平凡人对家庭、人民和黄土地深入骨髓的爱;是点点滴滴、愈来愈浓的真情;是不离不弃、相依相伴的执念。正如评论家曾镇南所言:“它不断地掀动我感情的波澜,使我心酸得流泪;又用温馨的气息包裹着我,抚感着我的灵魂。”[1]《平凡的世界》讲述了以孙少安、孙少平为代表的当代陕西农民,乃至中国农民的生存状况与奋斗历程,以及兄弟二人在艰苦的环境下坚持梦想、追求爱情的故事。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向人们所展示出的温柔的爱,能让读者从更深的层次理解作品的美学意义。
一、融入骨血的亲情
20世纪的文学开始关注人的个性发展,提倡人文主义思想,《平凡的世界》正是那个年代充分诠释了人道主义文学思想的不可多得的作品,这既是文化的传承,同时也是人性之美的体现。人们之间的情感以亲情最为珍贵、最为长久。[2]黄土地中朴实、敦厚的老一辈农民孙玉厚,他没什么文化,也没有什么技能,常年坚守在土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靠种植庄稼为生。他一辈子也没离开过自己的故乡,家庭便是最广阔的世界。他将一生的心血浸透在土地上,以自己的血和肉供养着最大的理想。家是温暖的慰藉,是贫苦的农民在艰难的人生道路中勇敢前行的美好愿景。孙少安因私自扩大猪饲料地的事情被批判后,孙玉厚受不了这些接踵而至的打击,想通过死亡解脱,不再遭受这人生的苦难,然而一想到那破烂光景的家,即使咬着牙也要扛下去。家庭是他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了的希望,是他在因女婿王满银、孙少安等人遭批斗而所受的屈辱中,坚定地活下去的信念。家庭也让孙玉厚找到自己的人生价值。“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活够了。他之所以还活着,不是指望自己今生一世享什么福,而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几个子女”。“他活着,总能帮娃娃一把”。“孩子们一个个懂事明理,长得茁茁壮壮的。这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这就是他活着的全部价值”。[3]33-41贫苦的家庭中,充满了浓厚的骨血之情。父母手上斑驳的老茧、苍老的皮肤、疲惫的心灵,因为逐渐富裕的家而更加令人感动。“人活着,这种亲人之间的感情是多么重要。即使人的一生充满了坎坷和艰辛,只要有这种感情存在,也会感到一种温暖的慰藉。假如没有这种感情,我们活在世界上会有多么悲哀啊……”[3]97
当孙少安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而喊出那番不甘的话语,触碰了父亲自责的心:“爸爸,我只是想进一回初中的考场,我要给村里村外的人证明,我不上中学,不是因为我考不上。他父亲在他面前抱住头痛哭流涕”。[3]80为这个家无私奉献、辛劳一生的父亲,因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断送儿子美好的前程。面对儿子的不甘却毫无办法,而儿子的体贴更让他无地自容。孙玉厚为了少安的婚事绞尽脑汁,即使厚着脸皮到处借钱借粮,也要把他的婚事办得体面一些。他深知少安为这个家所受的苦,疼惜和无奈交织,只想好好补偿最亲爱的儿子。“孙玉厚说着,就圪蹴在旱烟地里,低倾着白发斑斑的头颅,抹开了眼泪”。[3]227这是在艰难岁月中蹒跚爬行、只为支撑这个穷家薄业的年老父亲,懊恼自己无能的眼泪。他暗暗下决心:“就是把老骨头卖了,也要把你的事办体面一些。”[3]226《许三观卖血记》中,许三观为了家里人吃饱穿暖,便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交换。“父母之心啊!天下什么样的爱能比得上父母之爱的伟大呢?”[3]227
这份亲情,早已融入在孙家人的骨血中。即使女婿王满银给女儿带来不如意的生活,给家里蒙上耻辱,善良的庄稼女人却只想着女婿受劳教吃的那些苦,她还是心疼女婿,给他带饭时又放了黑面馍和酸白菜。无论孙玉亭曾经如何对待孙玉厚家,即使成家后占了他家的窑洞,即使因为少安的“路线问题”而远离他家,孙玉厚都倾尽所有帮助他。年轻时尽力供弟弟孙玉亭读书成家,尽兄长之责,年老时忧心弟弟的温饱问题,尽力帮衬一把。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庄稼人没什么文化,却将中国传统美德完美诠释。
孙少安这个人物身上寄托着作家对家庭伦理的完美希望,他以自己的生命轨迹演绎了中国传统农民对家庭本位思想的看重,在他身上闪耀着动人的伦理道德光辉。[4]他备受苦难和贫穷的折磨,身上仍背负着“家”,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一个信念,让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当润叶哭着跑到他家让他到城里报名上学,但这回用不着父母亲解释,他自己就像一个成熟的大人那样,给润叶说明他为什么不能再上学了”。[3]81生活是一本令人成长的书,苦涩而真实。孙少安不忍加重父母的负担,不忍弟妹吃苦,毅然背起生活的重担,成为孙家的顶梁柱。而因为家庭条件的差异,孙少安不得不放弃了甜蜜的初恋。十三岁的青春年华本应是叛逆期,是认识自我价值的阶段,然而对于庄稼人而言,担负家庭的责任就是最真实的认识自我。孙少安从此心甘情愿地开始了自己的农民生涯,并且决心要做一个出色的庄稼人,他的理想因为对家庭的爱而转变为另一种最真切的信念。“是的!一家老老少少都依靠和指望着他,他怎么能这样胡思乱想呢?不,他应该像往常一样,精神抖擞地跳上这辆生活的马车,坐在驾辕的位置上,绷紧全身的肌肉和神经,吆喝着,呐喊着,继续向前去。如果他垮了,说不定人仰马翻,一切都完了……”[3]168家庭是他的精神支柱,凭着这个信念,一路扛着家里的烂包光景,即使被批斗,他也不曾倒下。作者笔下的小人物身上所背负的责任,不是改变社会和国家的命运,而是对平凡家庭的担当。正是因为家庭的贫穷,农民只有最普通的愿望,“希望能过上好日子”,朴实的话语,朴实的愿望,却更能显现生活的艰辛。即使因为扩大猪饲料地而遭到批判,孙少安也需为了亲爱的家人而充满干劲、充满希望地生活下去。家人的担忧和关爱,如温和的春风,抚平了所有的伤痕。“一股温暖的激流刹那间漫过了他的心间。那灯光下,有他亲爱的家——亲人们的脸庞都在他的眼前浮现出来了”。[3]168家是农民安身立命的根,他们把岁月和心血都熔铸在家庭中。
《平凡的世界》中洋溢着浓浓的亲情,这一杯醇厚的亲情酒,因为生活道路的不可知性,愈显它的芬芳。
二、朴素的民本意识
孙少安和这左邻右舍的村里人一块劳动了二十多年,乡亲已等同于亲人。当他看到那些在艰难岁月中共同吃苦的乡亲来寻求帮助时,自己因毫无办法而痛苦不堪。即使父亲曾经因贫穷或多或少受到村里人的羞辱,但孙少安却没有因此痛恨乡亲,农民的淳朴和善良在他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朴素的乡亲意识和庄严的责任感使得孙少安在砖厂红火时,即使劳动力已大大超过他的砖厂所需,他仍答应乡亲的请求。“实际上,他最多用二十几个人就够了,只是因为同村人抹不开面子,才用了如此多的人——他这样做完全是出于一种人情和道义感,而不是他有多大经济实力”。[5]101当孙少安因为想帮助乡亲而四处借钱扩大砖场时,乡民不胜感激,对孙少安歌功颂德,感激他带来的希望和欢乐。然而当红火热闹的砖场黯然收场,那些曾经感激涕零的乡亲却登门讨债,说些讽言嘲语。孙少安在计算着亏损时,心心念念着乡亲们救急的钱,本意是为了帮助他们过上好日子,如今破产后也是将村民的损失放在第一位,“村里人的工钱,赶种麦之前无论如何得给他们开一点。众人是信任我,才投到了咱门下”。[5]152孙少安不仅没有责怪乡民,反而处处为他们着想,以自己平凡的交际表现震撼人心的人间大爱。当孙少安再一次从生活的泥泞中爬起重创辉煌时,那些乡民再一次寻求帮助。落难时,有些乡民对他无情地嘲弄和逼迫;辉煌时,乡民对他无尽地企求。然而孙少安既往不咎,依旧真诚地帮助那些走投无路的乡民。正如他自己所说:“政策是政策,人情还是人情。作为同村邻舍,怎能自己锅里有肉,而心平气静地看着周围的人吞糠咽菜?”[5]43他也忍受过贫困的苦,与他们共度艰难的岁月,他那心酸的生活史使他时刻保持着对普通人痛苦的敏感而入微的体贴。这便是朴实的孙少安,不仅尽弃前嫌,而且以自己全部的力量帮助无助的乡民。朴实的农民诠释了以人为本的真谛,在日常细碎生活中演绎出让人心灵震撼的巨大内容。
国之根本是人民,是人民带领着国家向新世纪前进。《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些黄土地农民的愿望不过是吃饱穿暖、家人平安。
《平凡的世界》反映了从“文革”后期到改革初期广阔的社会面貌,中国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田福军每每看到那些对贫苦农民过分的惩罚都痛心不已,痛心这个国家的千疮百孔和自己的无能为力。田福军去小村子检查工作和队长吃饭时,看见锅里只有两个玉米面馍,其他都是糠团子,他的喉咙顿时被堵塞了。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这就是新中国下农民的生存状态!即使自己不能饱腹,还将家里的粮食给客人,这便是中国贫苦农民善良的心。凄苦的景象已使他无颜面对家乡父老,朴素的乡亲意识更让他深深自责。
“糠团子被捏成碎渣子,吞咽糠水饭”,以精炼的细节写出田福军的愤怒与坚决。气愤基层领导干部不尽职尽责,气愤自己办事不力,气愤中国的老百姓连最基本的生存问题还没有解决,天天还叫嚣着“路线批判”“闹革命”,田福军愿与农民共苦的决心却越发地坚决。在贫困县,面对人们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田福军即使越俎代庖,但那一刻也顾不了了。“田福军目睹这惨状,泪水汹涌般从眼睛里淌出来了”。他的眼泪,正是民本思想的体现。“当队长嗫嚅着说:‘公社和大队领导不让给他们分粮食……’有教养的田福军忍不住破口大骂”。[3]343人命关天,怎容得一丝缓慢!对以人为本的田福军而言,人民的温饱才是国家最应关切的。“当田福军扛着粮食给贫困村的农民时,他们都爬蜒着跪在门口,哭成了一堆……”[3]343贫苦的农民无以回报,以喜悦和绝处逢生的泪水作为最高的礼赞献给田福军。朴素的民本意识使得田福军对这些苦难感同身受,而他的思索和自责如同绽放在悬崖边的生命之花,给贫苦的农民带来生机。作者以最朴实的语言,描写了日常生活中让人心灵震撼的巨大内容。
三、缠系心中的土地
路遥在《平凡的世界》的扉页上,深情地写下:谨以此书献给我生活过的土地和岁月。最高的真诚,最诚挚的情感,献给那片生我养我育我,陪我伴我呵护我的土地。对土地,路遥有一种永远赞美不尽的激情。土地精神所凝聚的爱的力量,已不属于一般意义上的人道主义的友爱,它属于最无私、最真诚的奉献和牺牲精神。[6]
土地之于人的伟大,是无私的馈赠,黄土地以其母亲般的情怀养育和关照着生活在自己地域上的每个人。在最困难的岁月,孙少安为了心爱的家人放弃了前途和爱情,俨然以保护人的身份守护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脑海中只想着家人的温饱,时刻牵挂着家人的那份心,似是因为生活的改善而不得不停下脚步。分家的苦楚一直郁结在少安心中,山野悄无声息地倾听他的哭泣。他想尽可能地多为家里分担一些,然而却无法阻止秀莲的想法,无法将父母的理解置之不理。善良的人啊,他不能拒绝别人替他着想的心。父母的理解,兄弟的劝说,秀莲的恼意,使他不得不接受分家这个决定。如今四分五裂的家将他那一段与之共苦的精神岁月掩盖了,山野静静地倾听他的不舍和自责。在那段困难的岁月中,他因为扩大自留地在寂静的山野里哭泣,父亲紧随身后的担忧和家人的牵挂,让他重拾奋斗的决心。那时山野所见证的,是贫困岁月中他所受的磨难,是孙家人相依相偎的温情。时光如梭,这片山野仍在,仍倾听着他的哭泣,却不再是那份举步维艰的苦楚,而是亲情的“隔膜”。那片山野,以它的静默来阐释爱意和无私。土地以它最为宽容的姿态,静静地观看人世的变迁与喜怒哀乐,不动声色地倾听人们的万般无奈与苦楚。
土地是农民的衣食父母,庄稼人因它笑、因它哭,一家人的生计全托付在土地上。“农民啊,他们一生的诗情都在这土地上!每一次充满希望的耕耘和播种,每一次沉甸甸的收割和获取,都给人带来多么大的满足”。[7]孙玉厚多年来耕作土地,青年时供弟弟求学娶妻,中年时硬撑儿女们上学,支持他们创业。即使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也扛下所有重担让子女去追寻自己的梦想。那块给予了他一切可能的土地,支撑着他最简单最美好的信念。为了温饱,他从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一生都与土地作伴,不离不弃。大儿子扩大砖场时,他一直惶惶不安。砖场破产之后,他仍然投入到黄土地的劳作中,希望多经营一些庄稼,多帮儿子一点忙。朴实的农民孙玉厚在一往情深的土地上一如既往地辛勤劳作,荣辱不惊地看着周围的变化。在贫困的岁月中,土地便是一家人全部的经济来源,子女的求学之路,家庭的温饱全靠那片无私的土地。在逐步改善的生活中,那片土地仍是救命粮。孙玉厚一生都生活在黄土地上,对土地有着宗教般的感情,一看到土地就激动不已,热切的心情表现了对土地的一片痴情。作者挚爱着黄土地,终生将自己的笔触向黄土地,谱写了一曲气势恢弘的土地赞歌。路遥一步一履的坚韧,是身后那宽广的土地,是身上那不曾泯灭的理想。[8]
《平凡的世界》让人们看到这个世界的美好与纯净,其中融入骨血的亲情,感同身受的怜惜以及缠系心中的土地蕴含的爱温柔细腻,润物无声。
参考文献:
[1]曾镇南.现实主义的新斩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71.
[2] 郑玉捷.浅谈平凡的世界中的人性美[J].安徽文学,2005,(1):11-12.
[3] 路遥.平凡的世界(第一部)[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
[4] 马容.论路遥小说中的儒家思想[J].昆明高等师范专科学校学报,2002,(7):14-15.
[5] 路遥.平凡的世界(第三部)[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
[6] 赵学勇.路遥的乡土情结[J].兰州大学学报,1996,(2):10-12.
[7] 路遥.平凡的世界(第二部)[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142.
[8] 白忠德.路遥小说中平民意识的特点[J].西安财经学院学报,2005,(8):6-7.
责任编辑:彭雷生
Soft Ripples— On Lu Yao’sTheOrdinaryWorld
DING Li-hua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Communication, 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34, China)
Abstract:Love is the eternal topic in literature. The Ordinary World is a beautiful and broad painting scroll which depicts urban and rural life in contemporary China and the sincere love among ordinary people in this land by earthy word.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subtle emotions and love within this novel from three aspects: the kinship in flesh and blood, the neighborhood closeness and strong land complex.
Key words:warmth; kinship; neighbor; land
收稿日期:2016-02-21
作者简介:丁莉华(1992-),女,江苏盐城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现当代小说。
中图分类号:I247.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344X(2016)04-000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