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独》的空间解读

周晓燕

(铁道警察学院 公共基础教研部，河南 郑州　450053)



·文学研究·

《百年孤独》的空间解读

周晓燕

(铁道警察学院 公共基础教研部，河南 郑州450053)

摘要：作为魔幻现实主义的代表，《百年孤独》打破了传统意义上的时空顺序，作者笔下的景观空间——马孔多小镇封闭、落后，故事因马孔多小镇出现而展开，以小镇消失而结束，奥雷里亚诺家族在马孔多小镇繁衍生息，他们在孤独中探索、追求、反抗，形成了特有的社会空间和个体空间，奥雷里亚诺家族在追求与反抗的过程中凸显了人类孤独本质，揭示马孔多小镇必将走向消亡的命运。

关键词：《百年孤独》；空间；孤独

空间批评是20世纪80年代后逐渐形成的批评理论，它深受后现代主义空间观念的影响，以后现代主义理论家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亨利·列斐伏尔(Henry Lefebvre)、弗雷德里克·詹姆逊(Fredric Jameson)等人的空间观念有关理论为基础，并借鉴了文化地理学，是一种跨学科、开放式的批评理论。近年来，“空间”问题开始受到文艺评论界的广泛关注，成为文艺理论和文学批评界的一个核心关键词，它具备极强的理论穿透力，能够有效地介入身份、心理、种族、性别等研究论题。就文学作品的空间批评而言，传统的文学批评过多关注作品中地理环境的自然属性，也就是故事发生的地点、时间和场景等景观信息，往往忽视其蕴含的社会文化意义。空间批评理论认为应该重视景观所蕴含的社会、文化、历史等要素，将其看成一个社会观念和意识形态的象征系统。空间批评的核心是要超越景观本身，关注空间场景、地点的价值观念和意识形态属性，重新发掘、探究空间所蕴含的社会文化因素。空间批评最大的特点是对文学作品中传统的时空观进行解构和杨弃，关注作品的“空间形式”。“空间形式”是构建作品的一种结构方式，在“空间形式”的构架下，作品不是以特定的时间或因果关系展开，而是呈现出一种交叉、并置的空间结构，以空间的并置取代事件的顺序。

《百年孤独》作为魔幻现实主义的代表，打破了传统意义上的时空顺序，故事因马孔多小镇出现而展开，以小镇消失而结束。奥雷里亚诺家族在马孔多小镇繁衍生息，他们在孤独中探索、追求、反抗，形成了特有的社会空间和个体空间。本文从景观空间、社会空间和个体空间三个角度解读该文本，凸显奥雷里亚诺家族的孤独本质，揭示马孔多小镇必将走向消亡的命运。

一、《百年孤独》的景观空间

景观是文学作品中的重要因素，它往往以场景、地域、建筑等形式出现。小说中的景观不仅是承载叙述内容的“容器”，同时也是一种空间隐喻。克朗在他的著作《文化地理学》一书中指出：“作为一种文学形式，小说具有内在的地理学属性。小说的世界由位置和背景、场所与边界、视野与地平线组成。”[1]55但是文学作品并不是对客观地理环境的生动描画，作品中的文学景观服务于作品主旨，透过景观，作者向读者传达出故事蕴含的世界观，因此，阅读景观的重点应该是透过景观的物质外貌深入作品文化景观内部，进入到深层的思想内涵领域。

马尔克斯为表现拉美“孤独”的空间特征，巧妙地运用了马孔多、布恩迪亚家族的宅邸和香蕉公司等各种自然景观。在马尔克斯虚构的空间里，马孔多是保守封闭的、布恩迪亚家族宅邸的大门由于主人的更替变得愈加孤独隔离，香蕉公司如同一个象征符号般的存在小镇之外却又影响小镇居民生活，它们展现出落后和封闭的空间文化特征，统一于“孤独”主题。例如，何赛·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带领族人经过二十六个月的跋涉过后不得已建立了马孔多小镇，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马孔多小镇的南面是永远覆盖着绿色植被的泥塘和没有边界的大沼泽，西面是广袤无垠的海域，北面越过神秘的森林地带是一片泛着恶臭泡沫的不明朗的水域，东面是高宗险峻，难以逾越的山脉。何赛·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在寻路未果的情况下受到沉重的打击：“见鬼！”“马孔多周围全是水！”“我们一辈子哪也去不了”“我们注定要在这里活活烂掉”。[2]11布恩迪亚家族自此在马孔多繁衍生息，上百年的兴衰荣辱，都在这个小镇展开。小镇留给人最鲜明的印象是封闭隔离，其内部空间也不明朗，虽然有街道、广场、教堂和白得像鸽子一样的房屋，房屋里面隔出卧室、厨房等，但是作者对这些空间的描述都言语不详，为马孔多蒙上闭塞的迷雾，更加彰显了马孔多的孤独性，赋予这一空间更深刻的内涵。

布恩迪亚家族的住宅是家族成员成长的和发展的物质承载者，伴随了整个家族由兴盛走向衰落的始末。初到马孔多，何赛·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和乌尔苏拉怀揣着美好的梦想建造了一所鲜花盛开、敞亮宜人的房屋，成为他人效仿的对象。之后，随着家庭成员的增加，乌尔苏拉扩大了家宅的容纳能力，她热情好客，甚至为迷路的小鸟专门建立了一个四面开放的鸟亭。但二十年内战结束后，作者借归家的奥雷里亚诺上校详细展示了这座宅子的陈旧与破败。既使如此，这种陈旧与破败还只是停留在表面，到了香蕉种植时期，在奥雷里亚诺第二的经营下，布恩迪亚家族的宅邸焕发一度了衰毁之前最后一次耀眼的光芒，但在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天的暴雨过后，宅邸已经破败不堪。而第二代女主人费尔南达闭门幽居的执着也成为一道坚不可摧的堤坝，当她用十字木条定死窗户，过着活死人的生活时，已经预示了布恩迪亚家族必将走向灭亡的命运。

空间批评强调空间的文化属性，将景观看做一种的隐喻，因此，作品中的空间成为作者解释文本主题的重要手段。马尔克斯为《百年孤独》定下了“孤独”的基调，所以这里的马孔多小镇、布恩迪亚家族宅邸都统一于这一主题，它们共同构成一个巨大的、基调统一的空间系统，展现出一个封闭、落后的生活空间，成为体现“孤独”这一主题的重要手段。马孔多小镇及布恩迪亚家族宅邸的景观变化也暗示着马孔多居民的心理变化，预示着家族必将走向灭亡的命运。景观的物理因素不再是作者描述的重点，其背后隐含着的家族的发展变化才是读者所应该关注的主要内容，地理景观在空间批评中变成了一种指涉和象征系统，被赋予了“孤独”“毁灭”的意义。

二、《百年孤独》的社会空间

传统文学批评认为空间是物质存在的一种方式，人们往往过多地关注空间的自然属性，将其认为是人物发展的场景或承载故事内容的容器，而忽略空间的社会属性。空间批评理论认为空间的社会属性指的是空间是一个历史文化、价值观念和意识形态的集合。以列斐伏尔为代表的当代空间批评理论提出：“(社会)空间是一种(社会)产物”[3]26,文学作品中的社会景观成为传达作品主题的一种空间隐喻，社会景观折射着人物同周围环境的关系，文本中的景观、地点所渗透的社会烙印预示着作品空间的多重社会意义。现代空间批评理论重视探究社会、空间、文本之间的关系，认为社会是宗教、历史、文化、哲学、权利等诸多因素的统一体，因此应在文本中找寻空间所蕴含的诸多因素。在《百年孤独》中，空间批评不仅关注马孔多、布恩迪亚家族宅邸、街道、墙壁等空间景观，《圣经》故事和《天方夜谭》中故事原型的运用亦成为揭示文本主题的重要手段，也是空间批评的核心要素。

《百年孤独》中的马孔多与《圣经》中的伊甸园有诸多相似之处，伊甸园是上帝创造出来的一片没有污染、没有死亡、最纯净无暇的一块园地，并且最初一切都是没有命名的。在马孔多，情况几乎一样：“那时的马孔多是一个二十户人家的村落，泥巴和芦苇改盖成的屋子沿河岸排开，湍急的河水清澈见底，河床里卵石洁白光滑宛如史前巨蛋。世界新生伊始，许多事物还没有名字，提到的时候尚需用手指指点点。”[2]1“它的确是一处乐土，没人超过三十岁，也没人死去。”[2]8这些描述，让读者产生无尽的联想，将马孔多的产生、发展与伊甸园联系起来。同时，马孔多居民的未来也引发读者联想全人类的命运，换而言之，此处空间从稳定统一的“容器”转换成具有多元特性的空间隐喻，空间的宗教、权力、历史等社会属性取代了空间的物理特性，人物在社会空间这一大背景下的行为和思想具有了更深远的内涵。《百年孤独》中渗透着对孤独、乱伦、纵欲和遗忘等恶性习俗的描写和批判，何赛·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和乌尔苏拉的近亲结婚象征了人类的原罪，引人忧虑，也预示了马孔多必将走向灭亡的命运。大屠杀之后的洪水持续了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天，大雨将马孔多的繁华和荣誉都洗刷得干干净净，连在香蕉热时期建立的最豪华的房子也被遗弃了。马孔多的洪灾预示着上帝对毫无悔意的罪恶的人类的愤怒，而劫后余生的马孔多虽然给了人类一线光明，但此后十年滴雨未降，马孔多仍然多灾多难。不仅如此，文本中出现灾难、死亡等场景时几乎都有与大雨相关的描写。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是文中主要人物，他去世之前天空连续一个星期下着连绵的细雨；皮埃特罗·克雷斯皮在雨夜向阿玛兰妲求婚，遭到拒绝后自杀；阿玛兰妲去世之前，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将电厂破坏了。这数次出现的与雨相关的内容都或多或少的打上了灾难的印记，折射出马孔多前途崎岖的未来，成为蕴含深刻社会意义的空间构建体。

三、《百年孤独》的个体空间

个体空间指的是具有人物典型特征的场所，是作者揭示主题的重要组成部分。《百年孤独》中人物众多，不同人物的个体空间各有特点，呈现出不同的空间类别。马孔多被不同的空间基调隔裂成完全相异的个体空间，空间之间高墙林立，象征个体之间无法消除的隔阂，更加突出“孤独”这一主题。

家族之母乌尔苏拉是一个意志坚定的女人，她在家人的反对声中毅然决然嫁给了何赛·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但是却因为祖辈的谣言拒绝与丈夫发生夫妻关系。当他们经过重重磨难终于过上正常生活时，却由于良心的谴责不得不背井离乡，最终在马孔多定居。但这并不是幸福的开始，乌尔苏拉与丈夫何赛·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被各自囿局在自己的世界中，相互之间缺乏沟通和理解。小说伊始，乌尔苏拉就出现在菜园这一特定的空间中，她在看护孩子的同时忙碌地照料香蕉、山药、南瓜等。当家族之父何赛·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沉迷于各种发明无暇顾及家庭之时，乌尔苏拉将自己关在厨房之内日以继夜地做小糖人来维持家庭开支。在她的长子何赛·阿尔卡蒂奥被谋杀之后，血线寻找母亲时越过谷仓、长廊和广场等种种空间才在厨房这一特定地点找到正在做面包的乌尔苏拉。厨房、菜园等这类空间与母亲这一形象紧密联系在一起，使这类空间具有了属于女性事物名称的权利，并因为母亲这一人物的内在独特性而富有了更多的空间隐喻。家族其他女性丽贝卡、阿玛兰妲、蕾梅黛丝等热衷于缝纫、刺绣等活动，其所属空间无一例外被囿局在厨房、菜园这类空间之中。厨房、菜园被贴上了女性特征的标签，将《百年孤独》中的女性孤立、封闭在这一促狭的范围之内，“孤独”在此疯狂地繁衍，直至将所有家族女性送入坟墓。

家族之父何赛·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起初是那种年轻的族长式人物，他精力充沛，富有进取心，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但是婚后的何赛·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被各种新奇的外来文明所吸引，将所有的时间、精力、金钱都用在在妻子看来毫无用处的发明上。为了他的实验不受打搅，他先在宅院深处建造了一间小屋，后来又沉迷于梅尔基亚德斯赠送的炼金试验室，炼金试验室落成之日便成为家族男性的信仰与避难所，当他们因欲望得以满足而处于狂喜状态时，炼金实验室使他们获得心灵的平静；当长久的期待无果，心情抑郁无法宣泄时，炼金实验室可以慰藉他们的伤痛。何赛·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曾在炼金实验室深情地感叹“就算你不敬畏上帝，也该敬畏金属”[2]32。他的儿子奥雷里亚诺上校一生风云起伏，影响巨大，最终选择走入炼金实验室，靠制造“小金鱼”慰藉心灵。《百年孤独》中的炼金实验室与家族男性紧密联系在一起，是家族男性的活动场所，也是家族男性心理空间的展示。家族男性是炼金实验室整个空间的主宰，同时读者也看到主宰这一空间人物的自我封闭、自我隔离的状态。作为家族男性，他们没有把精力放在养家糊口和关心家人方面，而是沉迷于不切实际、毫无意义的炼制小金鱼之中，炼金室成为家族男性自我封闭的囚笼，这一切映衬出人物空虚和孤独的内心世界，为人物的个体空间打上了孤独的烙印。

四、结语

《百年孤独》中渗透着深深的宿命感，每个人看似独立，却都在命运的怪圈中周旋往复，他们努力探索、抗争，希望寻求到一条通往未来的康庄大道，但是冥冥之中无不陷入犹如命定的“孤独怪圈”，并最终走向灭亡。作品中的空间在揭示主题方面意义重大，从景观空间、社会空间和个体空间三个方面展现了马孔多历经沧桑的历史和严酷的社会现实，即拉美历史的缩影。小说中的空间不仅仅是承载故事发展的容器，马尔克斯在创作过程中将人物、思想和历史现实融入空间中，用有限的文字构建了一个庞大的错综复杂的综合体，言有尽而意无穷，在揭示“孤独”这一主题的同时，提醒人们牢记历史教训，摒弃保守和愚昧思想，摆脱孤独落后的处境，这表现了他对拉美社会历史和现实的深切关怀和深刻的思考，期望历经苦难的拉美能汲取历史的教训，除陈纳新，摆脱孤立封闭的状态，迎来新生。

参考文献：

[1]麦克·克朗.文化地理学[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55.

[2]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M].范晔,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1.

[3]Henri Levibvre.TheProductionofSpace[M].Donald Nicholison-Smith. Trans. Massachusetts: Blackwell, 1991:26.

责任编辑：之者

Space Interpretation of “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

ZHOU Xiaoyan

Abstract:As the representative of magic realism, “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 broke spatial and temporal order from the traditional sense. The writer presents the landscape space as its special social space and individual space: closed and backward as the town of Macondo was, the story unfolded with the appearance of the town of Macondo, and ended with its disappearance. The Aureliano family lived and bred in the town of Macondo, exploring, pursuing and revolting in loneliness. The Aureliano family’s pursuing and revolting has shown human’s nature of loneliness and revealed the town of Macondo’s destiny to extinct.

Key words:“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 space; loneliness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275(2016)02-0069-03

作者简介：周晓燕(1984-)，女，河南郑州人，助教，硕士，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收稿日期：2016-0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