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文学的忏悔意识对郁达夫小说创作的影响分析

2016-03-15 07:39梅丰

梅丰

(亳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安徽亳州236800)



俄罗斯文学的忏悔意识对郁达夫小说创作的影响分析

梅丰

(亳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安徽亳州236800)

摘要:郁达夫的小说创作同鲁迅小说创作并称为20世纪20年代的两座高峰。但是在五四时代他还是一位特殊的作家,其小说那磅礴的情感喷发、深邃的自我忏悔意识、中西杂糅式的社会批判都可以看出俄罗斯文学的影响。俄罗斯文学在宗教的浸染下表现出另外的一面,郁达夫深受俄罗斯文学原罪、救赎意识的影响,并在吸收的过程中进行了中国化的改写。

关键词:俄罗斯文学;忏悔意识;郁达夫小说

郁达夫是五四时代一位特殊的作家,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在后来,以致现在,世人对他的小说创作褒贬不一,特别是他在文学作品中感情的直接表达。而这种特有风格的形成要追溯到俄罗斯文学对他原初性的影响,郁达夫的小说中吸收了俄罗斯文学的内外神韵。郁达夫在他的《小说论》中曾经指出:“世界各国的小说,影响在中国最大的,是俄国的小说”。[1]郁达夫对于俄罗斯文学尤其是忏悔意识的吸收借鉴即体现在语言的表达形式上,又表现在思想内容上,比如揭露自我,批判社会,自我救赎的意识。郁达夫吸收这种外来文学意识,并将其融入到自己的小说创作中来,从而另辟蹊径,让我们看到中西文学的一次碰撞。

一、俄罗斯文学的忏悔意识

忏悔与救赎一直以来都是西方社会的重要生活内容,“在英文和法文中,忏悔一词都来源于拉丁文confessio,含有‘承认’的意思。‘忏悔’是对罪恶、过错、弱点的一种宣告,也是一种揭露、承认、坦白”。[1]而在汉文化中“忏悔”一词来自梵语,是佛教的一种宗教仪式,自申罪过,请求众人的原谅。忏悔与救赎不仅仅是社会生活的重要文化现象,同时更是也是俄罗斯文学文学表现的重要内容。

俄罗斯民族崇尚人生而平等,无高低贵贱之分。俄罗斯作家意识到是外在的社会制度给他们套上了枷锁。所以他们或是对天生以来的贵族身份表现出浓厚的原罪意识,或是对在不平等的社会制度面前知识分子的软弱性和无力性表现出难以摆脱的心灵重压。如契诃夫这位19世纪俄国伟大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继承俄罗斯文学的民主主义优良传统,针砭当时社会的丑恶现象,写凌辱弱者的士绅和老爷,写卑欺强节的小官吏,写见风使舵的奴才骨。如屠格涅夫常常与农民和农奴交谈,对自己母亲的专横和虐待农奴的行为很不满,真实的展现了农奴制背景下外省城乡各阶层人民的生活风貌;托尔斯泰一生始终为自己的贵族身份忧愁,诞生出绵延不绝的民粹意识,“当他来到这个世界,就仿佛耶稣基督降临尘世,注定要经受苦难的种种考验:贫穷、疾病、苦役、沙皇专制制度下的痛苦现实……”[2]

评论者无不对于俄国文学中所述自我的灵魂探究十分着迷,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是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流浪、抗争、热恋,从年幼的天真善良,不谙世事到对社会法则的熟悉,生命中的美好与理想期待演变为酗酒、暴力、谎言;从对人充满信任重视,到经历善与恶的纠缠,懂得欺骗与背叛;从对生活逆来顺受,得过且过,疲于奔命,到良心发现,宽容一切,眷恋尘世;从对自己祖国情深意切,甘愿为社会平等鞠躬尽瘁,到由于思想与行为上被视为异端,饱受多国的驱逐、通缉,流浪中依然保持精神的高贵……[3]很多人物往往会受欲望的诱惑,但是良心里边又有向善的一面,人性的矛盾体成为俄罗斯文学表现的主体。俄罗斯文学就是一个令人震惊的人性被扼杀与复活的历史。俄罗斯文学有着悠久的忏悔与救赎主题叙事,俄罗斯文学的神奇之处在于其并不仅仅是讲述一些简单的故事,更侧重于写人的灵魂和精神等形而上的东西,更是通过故事来引导我们关注人性、历史、自由、民主等范畴的东西。

二、俄罗斯文学的原罪、救赎意识对郁达夫的影响

俄罗斯这个国度里盛行的是东正教,东正教徒对于自身的原罪、审判意识都是非常强烈的,所谓的原罪是指因为内心有一种天然的罪感感到难以宽宥,产生于“罪人”脑海中,并挥之不去。[4]尤其是东正教徒认为上帝会时时刻刻的盯着自己的罪恶,会对自己进行最后的审判,告解忏悔和自我审判既是一种宗教仪式又是自己内心的反省。这种原罪救赎意识被俄罗斯作家深深印刻在文学作品中。如有着平民化追求,表达贵族之罪的《复活》,表现平民的骄傲及对信仰的怀疑的《罪与罚》,通过坦白自首忏悔自己的罪孽,获得心灵的复苏的《群魔》,对俄罗斯土地抱有忠诚、自身灵魂不断反思的《古拉格群岛》,这些作品的“忏悔”观念根源于作者内心的原罪意识和审判意识,表现出宗教式的自我批判的精神。人们普遍认为在20世纪20年代的创作中,郁达夫和鲁迅是两座并立的高峰,鲁迅是以多样的文体、国民性改造、深沉的理性思辨见长,郁达夫则是长于自我表现、自我揭露的,尤其是对一些当时的书写禁区的突破,特别善于发掘自己的隐秘和思维的潜在动向。郁达夫在创作中受到了俄国文学的影响,其写作的深层原因在于对俄罗斯原罪意识的认同,使得其文学创作无论是取材还是风格上都区别于当时的五四作家。郁达夫早年的教会学习经历让他初次接触到西方文学作品中的忏悔和原罪意识,后来在社会动荡和个人波折的推动下,这种自我审判和救赎意识跃然纸上,成为他小说创作的一大特点。在人们熟悉的作品如《沉沦》《秋柳》《茫茫夜》《茑萝行》中我们可以发现一种强烈的不同于五四风格的气质抒发出来,既有自我审判的外在表露,又有自身道德缺陷的清醒认识,怀着对个人的质疑体验表达了对自身人性的弱点解剖,同时又将这种体验扩大提升,扩大为对整个社会的审判,其坦率、真诚而痛心疾首的文风使颇具有忏悔书般的意味,有着心志不坚犯下过错而带来的负罪感和心灵痛苦,可以说这些都是和俄罗斯文学的气质非常接近的。如在《马缨花开的时候》中牧母护士如同俄罗斯文学的圣母一样,对“我”患病的肉体和萎靡无志的精神的双重救渡,非常类似乎那种知识分子的忏悔或感恩心态;郁达夫的迷茫和愁闷、恐惧和混乱在《迷羊》也表现得非常明显,那些因为个人的欲求导致的灵与肉的冲突,促使着王介成不断的拷问自己的内心,自我判断、自我反思,本来已经沉迷肉欲终于身心崩溃的个体终于被救赎,蜚声于国际画展之上。

俄罗斯东正教也充满着博爱观念,忏悔不仅仅要对自己的内心进行深刻的反思,包含着上帝救赎世人的罪恶,更要干预到世俗之中去,救赎他人、社会,救赎是洗清罪恶的必由之路,这样也使得救赎成为忏悔之后的必然。俄罗斯的东正教认为,世人皆会犯错,耶稣会聆听芸芸众生所犯罪恶,同时也是将迷途羔羊引导出歧路的唯一真神。[5]19世纪的俄罗斯文学始终弥漫着强烈的末世论情绪和启示录期待,很多俄罗斯文学名家受到宗教感召,以各种形式表达自己的救赎,他们或是以自我流放,或是自我肉体惩罚、告白,一如《罪与罚》中的拉斯柯尔尼科夫,向警方投案自首,被判处8年苦役,以忏悔的心情承受一切苦难,获取精神上的新生。《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中娜塔莎直言自己只有痛苦能洗净一切,只有继续受苦才能换取未来的幸福,还有的人以充满着对自身民族以及全人类命运的忧虑和拯救意识。俄罗斯东正教希望通过道德来约束世人,让更多的人走上善道。但是东正教道德中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不一定有具体的规定。作家们总是沉浸在道德与伦理间不能自拔,总是觉得自己是错的,从客观的角度上讲每个人的行为都有可能带来恶果,但是在这种长期的的道德纠缠中我们却发现了一种源于俄罗斯作家灵魂的对社会正义的救赎追求。

俄罗斯的这种宗教救赎意识对于郁达夫的影响体现在他的多部作品中。无论是在《鸢萝行》、《迷羊》、《茫茫夜》《银灰色的死》,还是在《沉沦》、《秋柳》,主人公通过自我谴责和自我剖析以求得饶恕,就像宗教徒的忏悔来寻求灵魂的净化和自我救赎来获得道德完善。特别是《南迁》的叙事手段和人物塑造以及作品所传达出来的忏悔和自我救赎的艺术氛围无不受到俄罗斯作家屠格涅夫作品《罗亭》的影响。

三、对郁达夫作品俄罗斯文学忏悔书写的创化

郁达夫其对于原罪意识和审判观念的体认也是非常多的,不乏具有俄罗斯文学意味的名篇,但是在借鉴的过程中,对于原罪、审判、忏悔等观念有所认同,但郁达夫并没有被俄罗斯文学的各种教义所束缚,而是存在着中国式的变异。他突破这种宗教式的自我救赎意识,扩大到中国传统观念中的家国意识,与传统文化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思想存在着近似性,也树立了一系列的完美人格和博爱精神的人道主义形象,闪耀着道德判断的光芒。[6]

郁达夫小说中的世俗化意味是要强于宗教意味的,虽然郁达夫的《胃病》《南迁》《马缨花开的时候》《迷羊》等作品带有宗教背景色彩,但是在作品中所谓的宗教和神更多的是一种符号性的存在,上帝神性光芒黯淡,无法真正的深入到灵魂中拯救别人,而且还是根据作品的需要才会出现。从具体的忏悔救赎方式来看,郁达夫笔下的忏悔救赎有着五四时代的人道主义、个人主义思想色彩。他的创作以社会动荡为背景,以宗教作为表达手段来描写个人波折和遭遇。这样的创作中宗教被寄寓在了个人在时代背景下的迷茫之中,以此来希望塑造平等宽容的社会,希望救渡国家人民,这也是知识分子的普遍宏愿。虽然从总体上看郁达夫作品的宗教色彩并不是非常多,但是俄罗斯文学的宗教因素对他的吸引却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郁达夫毕竟生活在五四时代,作为一个人文主义者,他不像俄罗斯作家那样执迷于救世主的幻象,他的救赎思想更多的是根植于中国传统之中。这也是五四以来知识分子的普遍思想形态,颇有近代化以来的“中体西用”的意味。郁达夫希望得到救赎,对自身的罪恶痛心疾首,既与长期以来的伦理道德规训有着密切的关系,同时更与中国知识分子独有的家国观念有关,拥有以天下为己任的情怀,立志拯救万民,但是现实的无情打击让他难以伸展,包括当时的很多作家都感觉到现实的无力。郁达夫在表现自己对于家国的爱与牵挂的时候,也将救赎观内隐于宗教类作品。但是他和俄罗斯作家不一样的是,他并不是真正的看中宗教带给人们的实际作用,将其看做是一种自己摆脱旧文人习气和不良世风异化的途径,因此这种忏悔和救赎之下得到个人的人性复活,宗教拯救只是一个过程。在此基础上郁达夫试图将宗教感上升为拯救国民的中介,郁达夫用自己并不哗众取宠的文字践行责任,履行对自己作家职责的履行,承担一个国家作家的天职,体现了一种属于中国式知识分子的思维方式。

起源于东正教的俄罗斯文学的忏悔和救赎意识对郁达夫的小说创作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在他的笔下,这种原罪和救赎意识表现为更为深邃的自我忏悔和中西杂糅式的社会批判。他将个人境遇,当时中国社会时代因素融入对外来文学意识的借鉴中,兼容并蓄,自成一格,这是“五四”时期中国文学创作的新高度。

(注:本文系2013年亳州师专校级质量工程项目重点课程“外国文学”)

参考文献:

[1]郁达夫.郁达夫文论集[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28.29.

[2]郑丽娜.彻悟忏悔出人性的嬗变——兼谈卢梭《忏悔录》的美学与哲学因素[J].文艺理论与批评,2004,(5):137-141.

[3]何云波.陀思妥耶夫斯基与俄罗斯文化精神[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7.18.

[4]季玢.野地里的百合花——论新时期以来的中国东正教文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87.

[5]梁工.东正教文学[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1.61.

[6]尹福岗.卢梭《忏悔录》与郁达夫的小说创作[D].曲阜:曲阜师范大学,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