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2016-03-14 07:55陈昊民
做人与处世 2016年4期
关键词:彻悟书店情怀

陈昊民

玻璃幕墙间,匆匆而机械的步伐片刻不断,形形色色的背影向着下一个转角疾移。少年焦灼的目光一次次在耀眼的反射光斑处对焦,在低头闷行的路人中显得尤为突出。“终究不见。”言毕,满怀憧憬的脸庞霎时暗淡如灰,残存的幻念亦随风四散。恍惚十年,能让一家书店消亡。

“话说回来,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在一起,都是梦碎的声音。”少年倚在昏暗的窗栏边,喃喃念着手头紧握着的文集,望着烟雨蒙蒙的街市,嗟然叹息。光线愈发凝重,少年竭力想象着熟悉文字背后的故事。

“都几点了,还不回家?”母亲急促的呼声打破了书架间的静寂,席地而坐的读者偶有投来好奇的目光。少年被从幻境中唤醒,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表,不禁诧异竟已痴想了半晌。他撑立起来,酸痛的大腿让他动弹不得。少年踮起脚跟,穿过被堵占的过道,他是多么害怕惊扰到那些魂灵,不知正幻游于哪个世纪,哪个大洲,哪个遥远的国度。

这是十年前的某个下午,普通到让人记不得其他任何事件。然而,这却是少年最后一次恣意地享受。他即将升入高中,繁重的课业开始贪婪地压榨着他的生命,用一把看上去光鲜华丽的锁,将他锁在了编有号码的桌椅处。

透过教室的窗户,少年将眼神精准地定位于那家书店。黑板上的倒计时愈发紧迫,远处的高楼亦越建越密、越建越高,终于,视线所及处已难以分辨出一幢低矮的旧式楼房。小城里的书店越开越多,可是却没有一家能取代它在少年心中的地位。每每尝试走进一家书店,纵使其看上去装潢多么高雅,可整齐划一的书架上成排摆放着的“名人传记”“成功秘诀”“致富钥匙”,总让他心头一沉,匆忙退了出去。

每逢长假,少年总要挤出半天回那里看看。可不知从何时起,少年越来越害怕再次踏进店门。大理石砖块似乎越来越浊污,廊间的书客也越发熙熙攘攘。书还是老样子,泛黄的扉页尽露于外。他心中不免更生了一层敬意,也为这家我行我素坚守风格的书店感到自豪。然而,少年忍不住又暗骂店家太傻,倘若生意总这么清冷,终究会有难以维系之日,倘若不得不闭门歇业,岂不是更大的损失,谁来承继这份纯粹的坚守?

可是,少年转瞬便为自己的这个念头感到羞愧,他生怕这世俗之念玷污了它的纯粹。如果这个世界还容得下这份纯粹,那何苦庸人自扰?如果这个世界已容不下这份纯粹,那纵然十年不亡,百年亦亡,何苦去强扭乾坤?少年心知肚明,没有了纯粹的作家,纯粹的书店便失去了存在的基础;没有了纯粹的读者,纯粹的书店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恐怕这十年,消亡的不只是一家书店,而是一类人群。

商业化的浪潮席卷着天地,效率第一、利益至上的口号充斥耳畔,少年默默凝视着浩荡的人群发疯似的奔向传说中的成功车站。他在记忆中慢慢回想着曾经的人群,最先蹦入脑海的便是十年前书店中那一张张如痴如醉的脸庞,接着,是那时茅盾文学奖的名单,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贾平凹《秦腔》……记忆戛然而止,少年不愿再去追寻回忆。他想到了如今的眼睛盯着一块块屏幕,或专注于五颜六色的期货曲线,或凝神于140字的恶搞段子。也许还会有一群人手捧着花花绿绿的图书,只不过关注的是精致的《小时代》。接着,少年想起了某些人大放厥词:“不能发财,文学是无用的。”还有大批墨客争相投怀送抱,迎合市场,自贱人格,只为能夺取文坛大奖,一夜成名。

到底还有多少愿意为文学而文学,为写作而写作,为阅读而阅读的人?少年心中毫无底气。人群是人的坟墓,没有人敢对周围说不。他丝毫没有责怪这个世界的意图,因为所有人都只是惯性做着他们认为该做的事情,一切看上去都如此顺其自然。

十年,一个纯粹人群的渐消,也许不过是一种情怀不断淡却所导致的必然。他的心中又是一阵涟漪。十年前,仰望星空,繁星如水,在细察浩渺宇宙之时,人类的胸襟变得何其宽广,天地万物都化为意念融聚于心房。于此,人类才会有对历史人生的彻悟和关怀,一种悲天悯人、心怀天下的情怀才会自然萌发。接着,将这个世界光明与黑暗的风景都深藏于心,在一番彻悟后,自然地去活出一个纯粹的生活。然而十年间,经济的发展、工业文明的不断扩张,让星空已无星可观,让自然已不再自然。少年痛苦地看着无数灵魂在丧失这份情怀的滋润呵护后干涩、萎缩,看着他们躲进自己的小时代,一点点沦为自我膨胀的欲望的奴隶。

喧哗的街市中,他回过神来。看着来去的人流,他想做些什么,却发现原来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十年的回望,少年的眼角竟已泪水涔涔。泪水涔涔,却不是为了个人的不幸。

指导教师  何平

(编辑/张金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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